古斯塔夫·霍华德·迈纳迪耶[58]
在所有的英语作家当中,托马斯·马洛礼爵士可谓独一无二。他的杰作《亚瑟王之死》可能完成于1470年,于1485年由英国最早的印刷商威廉·卡克斯顿出版发行。因此,跟之前人们的藏书室里只有羊皮纸手抄本的时代相比,在他写作的那个年代,印刷业已经开始使得欧洲各国的语言变得更加稳定;他距离我们的时代已经很近了,所以他有幸成为第一个我们能够轻松愉悦地阅读其作品而无须进行特别研究的英语作家。除了偶尔会读到一些我们现在已经不再用的词时需要查查字典外,尽管马洛礼采用的语法和表达习惯有些老气,但是他的书读起来就像现在的杂志或小说一样浅显易懂。
不过,在他执笔写作的时候,欧洲文明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还都很贫瘠。大西洋是它西部的边界,撒哈拉沙漠位于其南部,远东则是神秘的中国。当时的文艺复兴运动只触及到了意大利一个国家,欧洲其他地区毫无感觉。除了极少数学者外,所有人都是通过诗歌中的故事了解到希腊、罗马和巴勒斯坦等古老世界的,但在那些诗歌故事中,历史已经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以至于大卫王、恺撒和亚历山大大帝都披上了中世纪的盔甲,他们的宫廷也像卡佩王朝和金雀花王朝的宫廷一样气势宏伟。
马洛礼颇具中世纪精神,就好像他是一个死于200年前的人,但实际上他死于哥伦布启程探索大西洋的40年前。很难想象,他去世仅仅半个世纪,英国人便开始在哈佛大学和剑桥大学品读荷马,路德便把《新约》翻译成了德语;又过了几年,欧洲大国就开始筹划自己的殖民帝国了,当今的世界强国即是由此而来。我们应该庆幸马洛礼生对了时代,这才给我们留下了《亚瑟王之死》这样一部充满着中世纪精神却又没有中世纪晦涩语言的作品,尽管这部作品在风格上还是带有中世纪的魅力。
传奇故事
即便不谈《亚瑟王之死》风格上的魅力,它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依然很重要,因为它是丁尼生所说的“最伟大的诗歌主题”最浅显易懂的中世纪版本。中世纪对欧洲艺术和思想宝库贡献了几项瑰宝,其中最丰富的就是数不胜数的传奇故事了。这些故事描写的,有的是圣徒和殉教者,有的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骑士,还有几个更出名的骑士成了伟大史诗中的英雄。
齐格弗里德就是这样一位英雄,他现在是日耳曼英雄时代的代表,但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比其他六位出名,比如维罗纳的迪特里希,他的故事是日耳曼民族在公元4世纪至6世纪动乱的迁徙途中创造出来的。另外一个要说的是查理曼大帝,无论是在中世纪传奇故事中还是在历史中,他都是个大人物,他于800年的圣诞节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中世纪还有一位更伟大的史诗英雄,就是亚瑟王,英国读者比其他国家的读者对他更加耳熟能详,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托马斯·马洛礼爵士。
历史上和传说中的亚瑟王
亚瑟王的传说来源于历史上盎格鲁-撒克逊人对不列颠的征服。日耳曼人在这个岛屿上建起第一个殖民地之后的300年里,不列颠人逐渐被逼进了威尔士和坎伯兰的大山里以及康沃尔半岛上,还有些不列颠人穿越英吉利海峡,把阿莫里凯变成了布列塔尼。他们的惨败几乎是整齐划一的,不过,在公元500年前后,他们终于赢得了胜利,在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撒克逊人都无法再往前推进。这个时候他们的领袖就是亚瑟,他是一位卓越的将军,但可能不是什么国王。就是现在,经常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的人也会引来许多故事,如果你不相信,去看看有多少与亚伯拉罕·林肯有关的奇闻逸事就明白了,那些文明程度较低的民族所创造的故事充满了奇迹和征兆。就这样,英雄传说被创造出来;就这样,亚瑟王的传说逐渐成型。或许,亚瑟去世后没过多久,流传在民间的故事就开始使他名气大增。
在亚瑟赢得胜利300年之后,一位名叫奈尼斯的不列颠修道士写了一部所谓的编年史,我们从中得以通过文学的眼光看到这个正在形成过程中的英雄传奇,因为奈尼斯把几个神秘故事引入了有关这位不列颠领袖的传说。可以假定的是,海峡两岸的不列颠人(亚瑟赢得胜利是在大规模移民到阿莫里凯之前)都用相似的方式把奇迹和冒险行为联系到民族领袖身上去。这些英雄传奇逐渐传到了不列颠人的邻居们那里,因为这些故事妙趣横生而且押韵好记,它们很快在法国和英格兰家喻户晓,但始终是在民间流传,因为对这些“老太婆听的故事”,上流作家是看不上的。
然而,诺曼征服使人们迅速对与英国有关的一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中就包括英国的传奇英雄们;于是,早在征服者威廉的孙子斯蒂芬在位时,蒙默思郡的牧师杰弗里就从不列颠的诸多传说中汲取材料,自由地加以改动,冒险出版了他的《不列颠诸王史》——一部用拉丁散文题材写成的所谓编年史。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不列颠国王亚瑟的故事有了文学形式,书中讲述了他的节节胜利,以及如何死于莫德雷德的出卖。很快,其他的一些作家,大多数是盎格鲁-诺曼人,或者受到盎格鲁-诺曼文化影响的人,也开始利用杰弗里所用的那一类素材。他们不仅称颂亚瑟的圆桌骑士,还有些杰弗里没有提过的各种各样的骑士。因为杰弗里的《编年史》以及早期的法文版亚瑟王传奇都被西欧其他所有的语种翻译或改编过,所以到13世纪初,亚瑟和他的骑士们的故事就已经步入了世界文学的圣殿。不管流传到哪里,这些故事都保持着一些共同的特点:全都富有诗意,全都有地理位置混乱和历史事实差错的问题,国王、骑士和贵妇都是跟写这些故事的作者同时代的人物,人物都不像6世纪的人那样举止粗鲁,却很像中世纪的骑士。除了杰弗里的作品,早期的亚瑟王传奇都是韵文体的,而且不同骑士的冒险故事构成了不同的传奇故事的主题。
对于这些故事里历史事实方面的错误,中世纪和之后的作者们并没有进行修改,亚瑟和他的骑士们一直是骑士时代的典型传奇代表。但早在13世纪,作家们就开始把诗体传奇故事转变为散文体。然后,他们着手把一些骑士的传奇故事浓缩成一个传奇故事,最后逐渐地把所有的骑士都网罗在一起,想要呈现一个完整的亚瑟王和他的主要骑士们的传奇故事,却显得十分笨拙。由于材料来源十分多样,抄写时也错误频出,这些大杂烩的故事时常相互矛盾,让人读起来一头雾水。其中一个晚期的抄本可能是马洛礼所采纳的主要原始素材,他可能是参考其他抄本的记录对这一素材进行了修改,并根据自己的判断把所有这些材料整合到一起,不管怎样,他并没有改变这个传奇故事混乱的局面。不过,总体而言,马洛礼的作品在结构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它是关于“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们”这个中世纪留给我们的故事的最好、最清楚的综合版本。
圣杯传说的历史
和其他主要的圆桌骑士故事一样,圣杯的故事也来源于岛上民族凯尔特人古老的民间传说(如果不是来自他们的神话的话)。在不列颠人和盖尔-凯尔特人之中都流传着一个类似于圣杯的器皿的故事,传说这个器皿能够起死回生、包治百病;他们通常把这个器皿与矛(有时候是与剑)联系在一起,甚至还有爱尔兰神话故事提到有一口能满足任何人愿望的锅,还提到了一杆矛、一把剑,还有一块“命运之石”,这块石头可能与“漂在水上”的石头有些联系(加拉哈特从这块石头中拔出了他的命运之剑)。有一种猜测是,圣杯本是凯尔特人传说中的异教护符,在中世纪传说中被演变出了基督教意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圣杯传说是在1175年前后进入了伟大的亚瑟王传奇的,演变的总体趋势是逐渐带有中世纪基督教意义,这可能是由于那个名为圣杯的神秘器皿隐喻了圣礼杯的神圣秘密。因此,珀西瓦尔,一名优秀的世俗骑士,也是首个圣杯英雄,在13世纪初被加拉哈特替代,加拉哈特是被一个不知名的传奇作者创造出来的,创造的目的就是塑造一个理想的禁欲主义英雄。圣杯俨然成为耶稣基督最后的晚餐使用的杯子,成为圣餐杯的象征。曾有人写过一篇很长的文字,记录了圣杯从巴勒斯坦到不列颠的历程,《亚瑟王之死》中并未提起过这些。故事中的奇迹是按照《圣经》解梦的方式来诠释的,故事里称加拉哈特的父亲兰斯洛特爵士“出自我主耶稣基督后第八世次”。人们在这部古老的传奇故事上嫁接了许多宗教因素,其中就包括“所罗门王和他妻子的神奇故事”,以及他们的三个纺锤,还有所罗门的船,与其说这些很“神奇”,不如说是毫无意义。
马洛礼在自己的圣杯传说中引入了中世纪基督教的迷信和愚昧,同时也引入了它的神秘之美,这一点颇具中世纪传奇的特征。加拉哈特可能缺少人情味,但他是天真少年的完美代表,他由“一位善良的白衣老者”引导着,坐上了危险的坐骑,穿着“红绸外衣”,身披红色盔甲,“披一件貂皮披风”。他一定是冷静沉着的不可知论者或是无知无觉的清教徒,当圣杯神奇地出现在亚瑟王宫中时,他没有因“圣灵降下的恩典”而产生敬畏之心,也没有被卡本内克和撒拉举行的弥撒仪式打动。
马洛礼同样用世俗方式描述的圣杯故事也是典型的中世纪传奇。“高贵爱情”,即骑士应无条件地服从他的女士,就像我们所看到的兰斯洛特把自己献给桂妮薇儿;遵守骑士誓言,以及忠诚、贞洁、礼貌、扶弱助困的骑士理想,还有在**燃烧时把这些誓言抛之脑后——所有这些在马洛礼版的圣杯故事中都有描写,在《亚瑟王之死》的其余部分也能找得到。卡克斯顿曾在这本书的序言里说了一句话,常常被人们引用:“在这本书中你可以看到贵族骑士精神、礼貌、人道、友善、勇敢、爱情、友谊、懦弱、谋杀、仇恨、美德以及罪恶。”但这本书给人的总体印象是善,而不是恶,是“令人欢欣鼓舞的那段历史中流芳百世的英雄事迹,从中能感受到仁慈,感受到优雅,感受到骑士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