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公开课

第二节 希罗多德的埃及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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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亨利·蔡斯[75]

希罗多德被称为“历史之父”,这个赞誉最早出自西塞罗之口,后被世人承认、传颂。希罗多德是第一个把“历史”一词引入欧洲文学的作家,他赋予其以“描述过去发生,并以事实证明其存在”的定义,沿用至今。其实在希罗多德定义“历史”一词前,文学界已存在着一种类似历史记录的作品。它们由所谓的编史家编就,形式以诗歌为主,内容包括“理则”和“传说”,题材大多是描述希腊城镇的建立或某一家族的系谱或遥远彼方的奇闻。也许希罗多德正是受到了这些作品的启发,所以他早期的历史著作不乏“理则”以及对新大陆上的地理概况和风土民情的向往。当然,他也有其独一无二之处,希罗多德是第一个用第一人称、以自己为视角描述世事的作家,同时,他还会追踪并证实事情的来龙去脉。

希罗多德的《历史》

希罗多德所著《历史》主要叙述了希腊与波斯之间的龙争虎斗,而这并非单一的历史事件,它对欧洲后来的历史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此书被后世的文法学者划分成九卷,虽然书中提及的细节众多,但希波战争这个主题却始终贯穿其中。《历史》开篇先是回溯了波斯帝国崛起的经纬,并对其征服吕底亚、巴比伦和埃及各国以及远至斯基提亚和利比亚探险之事进行了详尽的记录。到了第五卷,按希罗多德的描述,波斯军队在攻陷了吕底亚的首都萨迪斯后,为了继续扩张把矛头指向了希腊,从而引发了爱奥尼亚人的奋起反抗。在第六卷中,波斯对爱奥尼亚城邦的第一次入侵最终以马拉松战役的胜利落幕。而此战之后,希罗多德又在之后的三卷书中叙说了波斯王薛西斯一世的征战生涯。

希罗多德的写作灵感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成长的年代——亦是希波战争爆发的年代。他曾与很多参加过马拉松战役以及萨拉米斯海战的士兵交谈过,他所在的城邦卡里亚的首都哈利卡那苏斯也早早地臣服于波斯,因此他很了解波斯帝国那令人恐惧的力量。命运和个性让希罗多德选择成为一名旅行者,他曾两次离开生养之地,像一只没有脚的小鸟般四处流浪,最后落根于意大利南部一个名为图里伊的殖民城邦(该城邦于公元前443年,由雅典人在原锡巴里斯城的旧址上建立而成)。他也曾在雅典游历,其间不仅见证了希腊文学艺术的“黄金时代”,还结交了许多在这个时代里出色的作家,如索福克勒斯。希罗多德在游记里记录了许多雅典、奥林匹亚、科林斯和底比斯的传统,以及发生在希腊各地的第一手信息资料。

希罗多德的游历目的和范围

希罗多德的游历并不局限于希腊及其邻近地区,从他在书中的叙述我们可以推测,他曾行经波斯、巴比伦、苏萨、埃克巴坦,也曾在埃及沿着尼罗河向上跋涉;他曾出海到达提尔和利比亚,也曾亲身感受过黑海、克里米亚半岛和科尔基斯的壮丽;他似乎还曾横越小亚细亚半岛,沿着叙利亚的海岸行至埃及的边界。

关于希罗多德旅行的目的一直以来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这其中一个最简单也是最合理的动机无非是为撰写《历史》做准备,也有人说希罗多德是一名商人,旅行是为了来往贸易。然而在《历史》一书中,我们并没有看到能支持这两种观点的证据,希罗多德在书中也没有对“商人”或“商业”表现出特殊的兴趣,他在收集各地的风土民情奇闻逸事之时也丝毫没有提及“历史”,于是又有人认为希罗多德其实是一个吟游诗人。他就像当年沿街背诵荷马史诗的吟诵者,只不过他叙说的不是那些发生在英雄时代的伟大故事,而是遥远国度的传统与风景——简而言之可能就相当于现代的斯托达德或伯顿·福尔摩斯。从这个角度出发去看《历史》,不难发现希罗多德在希腊各城邦收集传统习俗以及在世界各地领略风土民情时的欣喜和愉悦。当然,他的旅程也具有一定的政治意义。希罗多德行经之处大多是公元前5世纪对希腊有着重大影响的区域,他的游记对渴望建立雅典帝国的伯里克利而言尤为关键。为此伯里克利不惜从雅典公民大会手上调用超过相当于今天的一万美元的资金:一来可以阅读希罗多德最新的《历史》,二来也是出于对希罗多德的政治奖励。以上这些观点都只是推测,没有实质的证据。希罗多德自己曾表示,撰写《历史》只是为了“纪念那些不应该被遗忘的人事,以及存在于希腊及世界各地的伟大奇迹”,他本人也因为以崭新的方式记录旅途上的见闻并使其流芳百世。

希罗多德《历史》的真实性

世人对希罗多德是否能胜任历史记录者一职之事曾有过激烈的辩论。从一开始他所撰写的《历史》就遭受猛烈的攻击,前有普鲁塔克著文“论希罗多德之阴险”的批判,后有希腊文法学者艾利乌斯·哈伯克特著书《希罗多德历史中的谎言》的驳斥。到了现代,随着科学验证越来越严谨,即使是希罗多德最忠实的崇拜者也不得不承认,《历史》中的描述确实存在着许多严重的缺陷。就像大多数同辈人一样,希罗多德只会说希腊语,对其他语言一窍不通,因此在旅行沟通方面他不得不依赖口译人员或会说希腊语的当地人。于是,他在转述听闻之事时通常也会不断地向读者澄清信息来源,例如他会说“这是波斯人说的”或者“这是埃及的祭司告诉我的”。而即使他所言之事发生在希腊诸城邦内,他也只引用那种民间口口相传的片言只字,绝口不提官方发布的文献资料或实际存在的证据支持。当然,如果就因为这样说他是阴险的谎言之父为免失之公允,因为希罗多德在游记中也经常质疑所闻之事的真实性,并试图把从不同人口中听到的不同信息进行逐一比较从而找到真相,就像他讨论尼罗河定期泛滥对古埃及文明的影响那样。由于当时缺乏科学严谨的考证方法,希罗多德的各种说辞和见解都遭到了多方挑战。尽管他有时候说的故事只能算是民间传说,完全与历史沾不上边——如发生埃及古王拉姆泼西尼德斯时期一桩“以尸诱犯”的逸闻,可无论如何希罗多德于后世之人而言始终是一名毫无私心且乐于分享旅行乐趣的“历史说书人”。

希罗多德的宗教信仰

《历史》不易被世人承认的原因之一,是希罗多德的宗教背景或者说他对宗教的信仰。跟同时代所有人一样,他深信人类的一切皆由神明操纵,因此在《历史》中,他“记录”下了许多神迹和启示,甚至在描述国外之事时也试图将异域神明与希腊诸神联系起来,其中一个例子便是在《历史》的第二卷中,他为了证实希腊神话起源于埃及所做的“努力”。

由此可见,希罗多德在进行历史记录工作时确实缺乏严谨的考证逻辑,难怪古今中外的历史学家们对他评价总是褒贬不一,用一段打油诗来形容则是:

埃及祭司糊弄你,

你却傻傻当了真。

希罗多德的谎言,

相信的人瞎了眼。

尽管身后有着许多不利的批评,但人们始终相信希罗多德在叙说时并不是恶意扭曲事实,只是受到了当时国家种族和时代特点的影响而已,他对历史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希罗多德是当时少数能公平地看待异域蛮族的希腊人,他既会赞美希腊各地的美好,也会赞美在国外接触到各种风光与文明之瑰丽。希罗多德太喜欢故事了,所以很难成为一个严谨的历史学家。他更像是一个“历史的说书人”,以清新脱俗简洁明了的风格进行叙述,把不言自明的艺术感镌刻在字里行间,既成就了《历史》在当时欧洲新型文学作品中的地位,也使他成为文学历史上具有鲜明个性的不朽作家。当我们打开《历史》时,那些希罗多德经历过的画面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可以像观赏电影般看着他跟随口译员或祭司在波斯帝国的街巷中穿行,在埃及的寺庙里参观:他一方面热切地边听边问,另一方面迅速记录下各地与希腊不同的人文风俗、规则习惯,使自己的叙说更为完整而精彩。除了作为事实,希罗多德的《历史》也是一段非常有趣的人类发展史,它记载了希腊这个卓越的种族在历史发展中曾经出现过的优秀个体以及他们当时所怀抱的崇高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