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教学区响起了下课铃,桌椅移动的声音杂乱无章地响起,一批又一批学生陆陆续续抱着书从教室里出来了。常寄脚步一顿,伸手在自己颈后抓了抓,又颇有疑惑地回头看了看,除了熙熙攘攘的学生,什么都没看到。
陆且将抱着书在稍前一步等,面色如常。
常寄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好转回身去继续往前走。他什么也没说,稍稍加快了步伐,研究生院的教室不和普通大学生在一个教学区,他们的要更远些。
年轻的大学生们左挽右拽,嘻嘻哈哈地前往下一节课的教室或回寝室,宋鸣在人群掩映下从转角的阴影处走出来,远远地望了一眼陆且将和常寄离去的身影,悄悄跟了上去。
他身上的工作服早就换下来了,穿着一件更显得年轻的衬衫,手里还拿着本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时间学教材,不远不近地跟着常寄和陆且将进了教室。他落座在最后——这通常是学生蹭课的位置,发现陆且将坐在第一排,常寄则坐在窗边。
宋鸣把书随便摊开,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打开一看,发现是陆且将发来的一条信息。
信息内容很奇怪,只有两个字——“影子”。
宋鸣有点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这是一节稍微有点枯燥的理论课。宋鸣什么也听不明白,他上学的时候就没怎么听过,实践课还好说,理论课那简直就是催眠好课。半节课下来他几乎要昏睡过去,都快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他费了十分的努力把眼皮撑开一条缝,头脑不清醒地去看坐在窗边的常寄。
宋鸣的视线才移到一半,就陡然间停了下来。他整个人仿佛被无数根细针同时扎入了皮肤似地清醒了,还出了一身白毛汗。方才理智不清醒,睡意太满,根本就没注意到常寄旁边那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是斜开着的!
如果他看过去,常寄只需要稍稍偏一下视角就能对上他的眼睛。
宋鸣不知道方才对他发动时间抽取能力有没有被情绪低落的常寄察觉,按理来说应该是有的。如今睡意一扫而空,清醒和冷静占据了宋鸣的大脑,他不由自主地感叹要是上学期间也能向这样清醒,他现在就不该在某位领导手下打工了。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装睡,把脑袋搁在桌上,转了个头,从前方一群同学的脖颈之间悄悄去看常寄。
常寄果然趴在桌上,和他一样的方向,视线不知道有没有盯着玻璃窗。宋鸣往下缩了缩脖子,鼻梁上一副临时买来乔装的假眼镜发出“咔哒”一声,心里感叹付川川那一手漂亮的化妆术。
此人从大学毕业,刚踏入社会的时候并不是在时研所工作的,而是去了一家和时间研究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司。她信心满满地投递简历,结果人家面试官最后对她说了一句:“你没化妆吗?”
付川川从此悲愤有加,当即爆发出强大的学习能力,不仅学会了化妆,还学会了用化妆给人家变张脸,虽然有些夸张,但受害者万齐喑可以站出来现身说法,这人跟付川川就是一对冤家,一旦惹着了付川川,那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一个。宋鸣毫不怀疑要是哪天付川川对时研所失去了兴趣甩手不干了,她一定会靠着美妆博主发家致富。
“目前时间领域再次遭受重创,常寄的时间线抽取不出来,”宋鸣在心里飞快地盘算,忽然觉得这种情况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他们才遭遇过,“但是这件案子实在是太单薄了,嫌疑人才一个。”
对于时间线抽取不出来的情况,宋鸣也不敢百分百笃定他就是时间窃贼。通常情况下没有什么防备的普通人,时间线是很容易被抽取出来的,如果有强烈的防备,时间线也会抽不出来,所以宋鸣通常在人没有任何防备的身后发动能力。
而对于拥有时间能力的人来说,守护好自己的时间线的意识从一开始就伴随着能力而觉醒,经过多年的沉淀已经成为了习惯,宋鸣若非用上百分之九十的能力,是绝不可能抽取出来的。
那么他刚才在常寄的后背,发动能力的一瞬间,常寄就已经有了强烈的防备意识吗?
宋鸣闭着眼睛装睡,耳边全是讲台上年纪颇大的教授的讲课声音。他细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从陆且将地掩护到他悄无声息地溜到常寄身后发动能力,都没有什么纰漏……不对!
他倏地想起,这会儿是上午十点!他们是逆着太阳往西边走的,影子都在身前!在他才绕到常寄身后,还没来得及发动能力的时候,常寄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太大意了。宋鸣心里很是恼怒,几乎坐不住。他干脆撑起身体,一个正眼都没给常寄,直接把手机拿出来准备问许新茶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位同学,请把手机放下去。”
宋鸣打开一个社交软件,某位混账领导的聊天框被他置了顶,方便联系。
“那位同学,请把手机放下去。”
宋鸣开始编辑,刚发出去胳膊就被人拍了拍。他不明就里得抬头一看,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说“几乎”是因为还有人没看,就是常寄。千钧一发奇耻大辱之间,宋鸣居然还记得第一个去关注目标的情况反应,可以说尽职尽责。而坐在第一排的陆且将也转过头来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去了。
“天哪……我忘了还有位所长助理在这里。”宋鸣心里想。他出任务从来都习惯只有外勤组和市局的人,一投入就会忽略这个刚来才两三个月的助理。
一片尴尬到几乎要凝滞的气氛里,讲台上的老教授率先发言了:“我说过吧,上我的课不允许看手机。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下了课来找我扣分。”
宋鸣:“……”
好死不死,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本来宋鸣的手机是开了静音的,但之所以会响铃,完全是因为他给许新茶这个领导开了特别权限,这样即便是静音,也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现在他恨不得穿越回当初,给设特别权限的自己一巴掌。
讲台上的老教授脸色又黑了好几分。宋鸣的手悄悄伸进口袋里,在心里默念一声:“我的奖金,下个月见。”就飞快地按掉了通话。以防万一,他还把手机给关机了。
随后,他面向严肃的老教授,扯出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笑容。
这时候,他看见坐在第一排的陆且将从容不迫地掏出了手机,就在老教授眼皮底下划开了界面开了一会儿,之后又十分冷静地把手机重新收回去了。
“……老师,您好双标啊。”
他在那老教授几乎要吃人的凶狠目光下捏着嗓子,愣是把自己原来的声音给掩盖了:“老师,我是来蹭课的。”
……
及至下课,宋鸣才松了一口气。他一边打开手机,一边顺着人群往外走,不动声色地留意常寄。他刚才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宋鸣心里清楚,这一次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完全失败了。他转过楼梯拐角,看见陆且将站在那里,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陆且将没他这么多想法,只是道:“宋部长,许所让你派人将常寄带到辉泽律师事务所,不要暴露身份。”说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还顿了顿,似乎是在忖度这句话有没有说的必要。
领导的话当然还是要执行的。宋鸣转身回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什么?”
“程泽律师给安红提供了法律援助,现在迫切需要收集证据。他们分别找到了苏韵锦的室友同学询问了情况,还差一个常寄,”陆且将背对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一头好看的头发被微风轻轻撩起,“刚才常寄不一定发现了你。他整节课没什么反应,是在走神和发呆。”
陆且将说完,冲宋鸣轻轻一点头,便迈着步子下了楼。
虽说陆且将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和表情,但不代表他不能察觉。好歹他和常寄同在一个宿舍里大半年了,这人的神态他还是明白的。
宋鸣找了位没怎么出面的新人,把常寄送到了辉泽律师事务所。
宋鸣远远地跟在外面看,这事务所的地理位置还算不错,对面就有一家咖啡厅,坐在落地窗边可以直接看到事务所内部。宋鸣点了一杯咖啡,坐在窗边调试了一下耳机——他叫人往常寄身上放了个窃听器。
声音一开,就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当时不在宿舍,在图书馆。到馆时间和离馆时间都有做记录。”
是陆且将!宋鸣一偏头,就看到了陆且将的身影,他坐在稍里面一点的地方,面对着落地窗。似乎是察觉到了宋鸣的视线,他微微移了移琥珀色的眼眸,轻飘飘地擦过宋鸣,重新回到了面前人的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宋鸣往后一靠,就势弯腰系了个鞋带,重新坐起,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笑着对她说了句谢谢。
他握着这杯温度还算适宜的咖啡,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刚才,他看见陆且将的身后有一面镜子,而这面镜子可以照到咖啡厅二楼内部。他刚才还在感叹这咖啡厅建得好,现在人事务所就直接来了个这个。
他一时有些崩溃,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遇上的尽是些警惕心高了去了的人!
耳机里隐隐约约传来另一个男声,这声音显然更加成熟一些,大概是个三十多岁的人:“常寄同学,你说你在那个时间回了宿舍,但没有人能证明。”
常寄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我是在宿舍。”
“比起在事务所,我更喜欢在法庭上针锋相对。”程泽的声音响起来,似乎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倨傲,听得宋鸣一阵鸡皮疙瘩,“但你们还是学生,还没有正式踏入社会。为了给你们留点天真性情,我放在事务所跟你们说。”
他起身,打开自己的电脑。
宋鸣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但电脑上的内容经过重重折射,他有点看不清楚。
随即,耳机里悠悠传来程泽的声音:“常寄同学,这个时候,你应该是在宿舍里的啊。怎么还会浑身湿透,出现在走廊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