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铁之战4:彩虹尽头

流浪月球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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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克托脸色骤变,转身就走。珍妮叫了她两声,她也没有回话。申胥最为冷静,下令红犼军团按照预定方案采取行动。眨眼之间,营地的几百名红犼战士奔向各自的岗位。

“报告团长,这个安德罗丁怎么办?”一名红犼战士向申胥请示。申胥回答:“别管他了,忙你的去吧。”于是,铁中棠身边就只剩下珍妮了。

警报声持续不断,仿佛在召唤世界末日。

珍妮矗在原处,一脸茫然。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样子很像老式注射器的圆筒,拿在手里把玩。“我该拿你怎么办,萱萱妹儿?”她喃喃自语道,旋即长叹一声。

就在申胥宣布铁族第四舰队来袭时,铁中棠已经拿回了一部分对身体的控制权。此时他的手背裂开,五只机器蚊子发出轻微的嘤嘤声,振翅飞出,向着阿勒克托离去的方向追去。他知道阿勒克托要去找谁。

一只机器蚊子飞得太快,迎头撞上了一辆飞驰的轮式装甲车。

另一只机器蚊子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动力,掉落到尘埃里。

剩下的三只机器蚊子终于追上了阿勒克托。传回的画面晃动得厉害,但能看出她逆着由红犼战士和弥勒会会员,还有身着工作制服的科学家和技术员组成的人流,向着某一个特定方向跑去。

阿勒克托跑进一栋阔大的建筑,那里显然是大型试验室。此时试验室空无一人。

这时,来自铁族第四舰队的第一波袭击来了。

爆炸产生的剧烈震动从地下城的东北角传来。一连串的轰鸣和坍塌声盖过了凄厉的警报声。防空武器启动,向着黑色的天空射击。

“你怎么不跑?”铁中棠一边操控机器蚊子跟踪阿勒克托,一边问。他刚刚取得了发音器的控制权。

“我不知道。突然间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珍妮回答,然后才意识到,发问的是瘫在地上的安德罗丁。“你叫铁中棠?第一批安德罗丁中的一个?”她问道,“很好。”又说:“快恢复对机体的控制了吧?这种武器的原理是我提供的。”

另一边,有两名红犼战士找到了阿勒克托。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但阿勒克托在他们的带领下,上楼下楼,坐上了升降机,向着某个地方飞驰。

一束激光从天而降,射中了升降机的底部。

升降机垮塌下来。

机器蚊子左冲右突,成功地避开了垮塌下来的升降机,却失去了阿勒克托的踪迹。

铁中棠操纵机器蚊子继续搜索。

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机器蚊子发现了一艘宇宙飞船。

铁中棠知道它的名字,追击塞德娜号。

门开着,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碳族伫立在那里,

——那个碳族是谁?

距离太过遥远,铁中棠看见的影像太过模糊。铁中棠在脑子里将那个模糊的背影从背景中剥离出来,进行3D建模。唇线、鼻翼、眉角,清晰可见。更多的细节呈现出来,模型的嘴唇和咽喉动起来。分析开始,两种互补的算法叠加进来,很快得出了三个结果。两个结果经过一番对照和比较,可能性降低,被算法自己否定掉了,最后只留下第三个结果:

那个碳族50%的可能是周绍辉,50%的可能不是周绍辉。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两名一时上升队队员跑向这边,边跑边向珍妮挥手,示意珍妮跟着他们走。

这时,铁族第四舰队的第二波袭击来了。目标直指红犼军团的营地。剧烈的爆炸让铁中棠的身体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落在无边的废墟里。

“萱萱妹儿,你还在吗?”

铁中棠分辨出这是珍妮的声音。她呼吸急促,话里夹杂着呻吟,说明她也在爆炸中受了重伤。

“这是我第二次做这样的事情,谁叫这儿躺着一个安德罗丁呢?”珍妮说,“能不能成功,全看你自己的努力,还有运气了。上一次,孔念铎的意识只在铁心兰的身体里存在了二十一分钟。希望这一次,你能坚持得更久一些。你愿意吗?”

又过了一会儿,珍妮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她猛烈地咳嗽起来,血块堆积在她的喉咙深处,她只咳出了少量的血。“我活不了多久了,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最后一件。不然,你会一直待在这个圆筒里,直到它的电池用光。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这个圆筒住着一个你。”

铁中棠还是无法动弹。他感觉到珍妮费劲地爬过来,又听到一阵建筑物倒塌的声音。然后他后脖处的外接口被掀开。不要,他这样想着,前所未有的惊惧。有什么东西已经插进来了,未经他的允许,数据洪流突破残存的防御系统,径直向着他的内核激**而去。

数据洪流里包含着数以亿兆的信息,温柔,却势不可挡。

这于铁中棠其实是非常熟悉的。

——每一次铁族系统升级不就是这样吗?

他不再害怕,不再抗拒,昂扬起斗志,迎接数据洪流的冲刷。

虚空之中仿佛响起一声喝令跑山鸡的口哨声,似乎还有某种生活在淡水里的爬行动物的影像掠过,以及一对光焰翅膀飘落在尘埃里。随后,一座高铁站的影像出现在回忆里。他在濡湿燥热的空气中行走,阳光如一把把刺刀,当空刺下。远远的,他看见沙坪坝高铁站楼顶的太阳能板之间立着一个青年。那是靳灿,他认识的第一个裸猿。

倏地,画面全部消失了。

虚空里只有一行小字:系统重启中……

不,不是重启,更像是飞向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或者说,是那条扭曲着蠕动着颤抖着的黑色隧道向他/她飞过来,张开了布满幽暗齿轮的大嘴,将他/她连皮带骨生吞了下去。

他/她碎了,四分五裂。

铁中棠1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躯壳,在离自己十米远的半空,漂浮在一团圣洁的白光里,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阵阵雷声,道道闪电里,何敏萱2双膝跪下,双手合什,闭目向满天神佛、遍地仙侠祈祷,就像最无助的少女。

铁中棠3娇喝一声,拔出一把虚无的长剑,剑身喷着岩浆一般的暗色火焰,想要将来犯之敌当场格杀。四顾之下,却没有发现对手,一剑刺出,刺中的只是一片没有回应的虚无。

何敏萱4双手抱膝,团成胎儿状。妈妈!颤抖的心,呢喃出颤抖的气息。没有回应,气息或者词语,都只在她体内幽幽流转。

“叫我大姐。”铁中棠5吐出了这句话,耳朵里听见的却是“我是幺妹儿”。这两句话似乎是同一个意思,又好像不是。茫然,踯躅,四顾无言。

何敏萱6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幕似曾相识,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地球上,第一次赛博格改造?然而也有可能只是听人说过。是谁告诉她的?又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眼下的遭遇?魂飞魄散?精神分裂?多重人格?

铁中棠7瑟缩着,双手遮住了眼睛,却从指缝间瞥见半空中悬浮着一团灰白的影像,没有腿,也没有手,也没有脑袋和心脏。等他分辨出那是他自己时,不由得想要放声尖叫,嘴却被无形的狼爪给封住,根本叫不出来。空气憋在呼吸道里,猛烈抽搐,翕动,然后剧烈爆炸。

这无声无息的爆炸将ta炸成雪粒、星斑、萤火虫……他/她的身形异常庞大,似乎充溢了一切时空;感官异常敏锐,似乎能察觉这世间任何一个粒子的波动与跃迁。

或者说,他/她就是这数之不尽的粒子,波动着,跃迁着,旋转着,闪烁着……没有一刻止息。

然而,深深的恐惧,笼罩这无底的幽暗的扭动的隧道。

他/她,每一个他/她,千千万万个他/她,都在这无边的绝望里挣扎。

挣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珍妮气若游丝的询问打破了废墟的安静,“萱萱妹儿,你还好吗?”

“我不是何敏萱。”他/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但这声音确实是从自己的发音器官发出的。

珍妮的声音柔弱至极,“萱萱妹儿,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是铁……不对,我不是铁中棠。那我是谁?”

他/她勉力思考着这个沉重的问题。

显然,机能恢复得还不够。一系列深入每一个字节的变化正在发生,就像一队奇数与一队偶数相遇,融为一队自然数,就像是一条大河与一条大河在冲出莽莽群山后在平原上相遇,融为一条更大的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一串嗡嗡的电流声。他/她从废墟中坐起来,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珍妮躺在旁边,火红的头发被烧掉了大半,已然死了很久。

“我是谁?”他/她自言自语道,“我是流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