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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犼战士的身体皆是经过军事化赛博格改造,一向有“人形武器”的之称。不过,在铁红缨面前,这所谓的“人形武器”根本不值一提。面对红犼战士的齐射,她突进、弹跳,避开了他们的第一轮射击。
奇怪的是,红犼战士虽然有齐射的动作,却不见他们的武器射出什么来。但这并没有妨碍铁红缨继续回旋如风,从半空中落下,双手狠狠地拍击在两名红犼战士的后脖子上。坚实的机甲没有能护住他们柔软的身体。
在这两名红犼战士倒地的同时,她已经抬脚拨转了第三名红犼战士的手中武器,冲他的同伴连开两枪。
那武器却没有射出子弹,也没有射出什么光束来,也没有见枪口对准的地方出现塌陷或者爆裂等反应。然而,那名中枪的红犼战士猛然间浑身颤栗着嘶吼起来,宛如发了疯的野兽一般。
这是怎么啦?铁红缨的动作略一停顿,她面前那名红犼战士哀鸣一声,拨动了武器上的一个按键,更换了射击模式,又冲那名野兽般的战友开了一枪。
这一次,臃肿武器射出的碎甲弹击中那名红犼战士的胸腹部,猛烈的冲击将正在手舞足蹈的他推到舱壁上,又掉落下来,然后,他死了。
铁红缨夺下了那名刚刚干掉了自己同伴的红犼战士的武器:“这是什么枪?”
“我……我不能说。”红犼战士艰难地回答。
铁红缨拿枪对准了他的脑袋:“说。否则,你的下场会比他还惨。”
“欧……欧米伽,中微子……”
“为什么中了枪会变成那个癫狂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
铁红缨伸手抓住这名红犼战士的肩膀,试图探索他的内心世界。然而,刚一开始,这名红犼战士就身体向后倾倒,倒在了地板上。不用检查,铁红缨也知道他自杀了,为了保住他心中的秘密。铁红缨不由得心生慨叹: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些战士连死都不怕呢?
另一边,袁乃东也已经结束战斗,擒住了红犼司令申胥。申胥被压制在地板上,但显然没有认输,而是一边挣扎一边高喊:“我一个碳族,为地球报仇,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恐怖分子?”
“人工愚蠢计划到底是什么?”袁乃东追问。
“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袁乃东握住了申胥的左手,迅速侵入对方的意识。
他又看到混沌一片,仿佛幽深的黑色大海,堆满能想到的所有垃圾,无数小蛇似的白色闪电在其间明明灭灭。他的挖掘,引发了一场空前剧烈的风暴。深黑色的大海翻滚着、咆哮着、肿胀着,宛如无数不可名状的怪兽,想要淹没他、吞噬他、驱逐他……
这海上风暴实际上是申胥潜意识中的防御程序在察觉到危险时启动了。之前袁乃东在挖掘瓦利的脑子时,就曾经遇到过。这种后天植入潜意识的顶级军用防御程序,在识别出大脑被入侵的时候,会展开猛烈、强悍而疯狂的反击,能有效保护大脑不被挖掘、攻击和控制。
上一次就是因为这个程序的存在,袁乃东没能从瓦利的大脑里挖掘出有用的信息。他主动放弃了。但这一次,他不打算放弃,并抬头望了一眼铁红缨。
铁红缨心领神会,同时抓住了申胥的另一只手,加入到挖掘申胥潜意识的行动中。在这方面,姐姐中的卡特琳可是个中高手。铁红缨的意识甫一进入,防御程序察觉到新的入侵者,黑色风暴骤然间更加疯狂,墨一般的大海整个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旋转着,呼啸着,要将天上地下的一切吞噬殆尽。
袁乃东的意识之手触摸了一下铁红缨流动的意识,对方没有拒绝,欣然接受他的加入。两股无形的意识合为一体,宛如两条小溪并为一条大河,一边积极地正面对抗黑色风暴,一边探索黑色风暴背后的工作原理。
工作原理被攻破了。一连串的指令嘀嘀嗒嗒地发出,他们——袁乃东和铁红缨——侵入申胥大脑的意识穿上了一个数据外壳。申胥的大脑防御程序不再将他们视为入侵者,于是风暴止息,大海平静下来,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如同鲤鱼鳞甲的波纹。
他们一头扎进大海,在申胥的意识之海寻找他们要的答案。
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在幽暗深邃的海底等待着他们。他们依然需要在申胥数以亿兆的记忆数据中,找到他们需要的那一部分。
他们都起源复杂、经历丰富、见多识广,但当他们拼凑出人工愚蠢计划的内容时,还是狠狠地吃了一惊。
袁乃东说出了他挖掘到的情报:“铁族智慧的物理学原理是量子效应,针对这一点,周绍辉研发出名为‘人工愚蠢’的武器。这种武器以铎晶体为能量来源,能清除铁族脑子里的量子效应,将他们变成彻底的傻子。”
铁红缨接着道:“因为铁族的数量多达五亿,分布遍及太阳系,而‘人工愚蠢’的攻击范围有限,所以周绍辉飞到太阳这边,是想借助太阳的力量,把‘人工愚蠢’的攻击范围扩大到整个太阳系。”
两人对望一眼,都明白周绍辉的计划简单到极点,又匪夷所思到极点。尽管还有很多细节不知道,但倘若周绍辉的计划成功,毫无疑问,整个铁族就将遭受灭顶之灾,而碳族将赢得碳铁之战的最终胜利。
申胥挣脱袁乃东的压制,从地板上爬起来。“你们都知道了?”他嘶吼道,“那又怎么样?你们阻止不了,这一切必然发生……不对,你们根本不会阻止!我忘了你们的出身,这本就是你们想做的事情。你们根本不会阻止!难道不是吗?”
“是用那种叫Ω的中微子清除吗?”铁红缨问。
在得到申胥肯定的答复后,袁、铁两人都缄默如石。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紧紧地压在他们心头。
“我赐予,我收回。”奥蕾莉亚号的广播系统忽然响起来,“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
“你是谁?”铁红缨问。
“你是问我们的名字吗,红缨姐姐?”广播系统说,“我们曾经叫铁中棠,也曾经叫何敏萱,但现在我们把自己叫作流浪者。”
“何敏萱?”袁乃东惊讶地说。
“乃东哥哥,请叫我们流浪者。何敏萱属于过去式了,铁中棠也是。只有流浪者属于现在。”流浪者说,“我们是从墨该拉号那边出来,本来是想去追击塞德娜号的,却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奥蕾莉亚号的主控系统。千辛万苦过来可不是为了叙旧的。我们知道你们所不知道的一些秘密,这些秘密将会导引故事走向另一个结局。”
“你说。”袁乃东道。
流浪者说:“铁族固然会因人工愚蠢计划而灭绝,伏羲大屠杀会在太阳系的每一个角落重演。但碳族并不能独善其身。”
眼前光影晃动,戴森单元与三艘飞船的联合体在提西福涅冕洞里飞行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一座由金属铸造的,黑暗、寒冷而寂静的庞大城市。随着镜头的移动,可以看到这座城市遭遇了空前的浩劫,四处都是机器的残骸,建筑也几乎找不到完好的。
“这是伏羲城?”袁乃东恍然道。
“大屠杀后的伏羲城。”流浪者强调,“瓦利以访问学者的名义来到伏羲城,等放置好人工愚蠢后,他就躲得远远的,看着大屠杀发生。”
“后来瓦利疯了。”这话听上去像为瓦利开脱,袁乃东补充了一句,“再后来他死了,死在了铁中棠的手上。你刚才提到了铁中棠的名字,我想起你是谁了。”
“那是什么?”铁红缨问。
“那就是我们要你们重点看的。”镜头拉近,聚焦在钟扬纪念馆一间屋子里,那里居然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碳族的尸体,死状极为凄惨。“这些来伏羲城的访问学者,大部分是冲着钟扬来的。”流浪者说,“从他们的死状看,和原铁叛逆者的死因是一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袁乃东问,“Ω中微子武器不是只对铁族有效吗?”
流浪者没有答复,而是播放起另外一段视频。画面中,在一个明显是实验室的地方,年迈的阿勒克托和红头发的珍妮在说话。
“成功了吗?”阿勒克托问,“珍妮?”
珍妮兴奋地说:“成功了。所有试验数据表明,何敏萱的意识完全迁移到了阿米芯片里。”
“这就是说,碳族智慧的物理学原理也是基于量子效应?”阿勒克托问。
“不是。”珍妮回答。
“之前你不一直在这样说吗?”
“这种说法不准确。”
“那准确的说法到底是什么?我讨厌一切卖关子的言行。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以前的意识上传试验之所以反复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忽视了大脑底层的量子纠缠,导致上传后的意识很快就因为量子退相干而消弭无踪。”珍妮说道,“150年前,就有科学家提出量子智慧假说。不过,一直被主流科学界所批评,而量子智慧假说的支持者也一直没有拿出过硬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说重点。”
“我从孔念铎口中得知,火星蘑菇能够干预意识,并极大地延长意识上传到机器后的留存时间。化学物质何以能够干预微细到极点的量子领域?从这一个问题出发,结合二十多年来我对意识问题的观察、实验和思考,我对传统的量子智慧假说进行了修正,提出了宏量子智慧假说,或者可以称之为量子反常珍妮效应。”
“你胆子真够大的。”阿勒克托嘲笑道,“你继续。”
“新假说的关键是,碳族智慧是一种宏量子效应。在大脑最底层,纠缠在一起的量子比我们通常认为的量子要大许多倍,其尺度介于宏观世界与微观世界之间。这就是化学物质之所以能够干预到量子领域的原因。此前没有发现它,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它的存在。这次试验的各个环节,都是建立在宏量子效应之上的。第一次就完全成功,足以证明碳族智慧的物理学原理正是宏量子效应。”
“宏量子效应,和铁族的量子效应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没有。只有形式上的不同,本质上是一样。”
然后是长久的安静。
袁乃东望望铁红缨,铁红缨望望袁乃东,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愤怒。
“Ω中微子清除铁族智慧的同时,也会清除碳族的智慧。”
“人工愚蠢计划一旦实施,无论是铁族还是碳族,都将变成刚才中枪的那名红犼战士的样子,变成彻底的野兽。”
“整个太阳系都将变成疯子的乐园,所有智慧,所有文明,都将不复存在。”
“这就是塔拉预言中的碳铁两族同时灭亡。”袁乃东迟疑着,那个预言再度如奥林匹斯山一样横亘在他跟前,“我们……”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铁红缨转向申胥,“刚才的视频你也看了,结论是什么也说得很清楚了。你还坚持站在周绍辉一边?”
“我没有看懂。”
铁红缨急道:“带我们去见周绍辉,当面告诉他,人工愚蠢计划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
“为了消灭铁族,”申胥说,“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袁乃东在一旁嘲弄道,“如果那个代价是你?你会作何感想?你也愿意?”
“如果那个代价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自我牺牲,献出自己的一切。”申胥回答。
“但是,现在的代价是全体碳族,包括你还有你所挚爱的一切在内的全体碳族!碳族都死绝了,战胜铁族还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你说了不算。”申胥笑道,笑容里带着一股子发自内心的狠劲。“你看,为了战胜铁族,我已经付出代价了。”他挥动着手臂,说,“而且,即将付出我的全部。”
一束电火花从天而降,结束了申胥的生命。
“我该早一点儿动手的。”流浪者说,“可惜,他的命令已经突破屏障,传送出去了。”
“什么命令?”袁乃东问。
“马上就知道了。”
这时,奥蕾莉亚号再度摇晃起来。两队红犼战士开动四门重型火炮,向着奥蕾莉亚号的连接口猛烈轰击。数炮之后,对接**炸,奥蕾莉亚号脱离戴森单元,独自向后飞翔。
在太阳风猛烈的吹拂下,奥蕾莉亚号就像是一只被切掉脑袋的苍蝇,在数十万度高温的提西福涅冕洞里,左右摇晃,上下翻飞,随时可能变成一根抖动的小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