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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来自太阳的宇宙广播被送到金星总理办公室的电脑终端上。安全部情报科科长报告说,信息被破坏得非常严重,他们把来自不同波段的信息进行拼贴,终于拼凑出大部分的信息。“看得出,发出这份信息的人极其迫切地想要所有人知道这个信息。”科长最后说,“他在寻求帮助。”
陆费轩命令电脑终端播放那个视频广播,画面模糊,闪烁着雪花,声音也磕磕巴巴,勉强可以听懂。陆费轩凝神看着这个叫袁乃东的男人,这个男人在视频中说,裸猿一派要在太阳上搞大事。他提到了周绍辉和他的三驾马车,提到人工愚蠢和Ω中微子,提到了伏羲事件。
“在色球层,正对着我们现在飞行的这个叫作提西福涅的冕洞的地方,有一个正在形成中的太阳耀斑,叫作厄里倪厄斯。根据现在的观察,厄里倪厄斯会是一个4B级的大耀斑,在60分钟的爆发时间里,会释放出不可计数的电子中微子。”袁乃东说,“周绍辉要做的,就是一次性耗尽所有的铎晶体,将此刻厄里倪厄斯里所有的电子中微子,振**为Ω中微子。不可计数的Ω中微子将以接近光的速度,冲出冕洞,冲出太阳,冲向太阳系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被Ω中微子穿过的铁族,脑中的量子效应都会迅速退相干,他们会因智慧消失变成疯癫的白痴。在伏羲城发生过的事情,会在太阳系的每一个角落发生。铁族将灭绝。”袁乃东面带焦灼,“不要高兴得太早。同样的事情,也会在碳族身上发生,因为碳族脑子里的宏量子效应本质上和铁族是一样的。一旦周绍辉的计划实施,碳铁两族,同时灭绝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陆费轩无比震惊。袁乃东所说的事情,他知道一些,但多数事情,都是他所不知道。情报科科长说,发出宇宙广播的人在寻求帮助,陆费轩认可这个结论。但问题是,谁能帮助现在远在太阳那边的袁乃东和铁红缨,还有流浪者?
陆费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他需要做出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将影响碳铁两族的未来,影响整个太阳系的未来。
在太阳这边,深深的提西福涅冕洞里,奥蕾莉亚号继续向下飞驰,速度已经达到了它的极限。
“热,炎热,酷热,炽热,炙热,热烘烘,热辣辣。”流浪者说,“所有描述热的词语此时都已失效。我们需要新的词语,新的描述方式,甚至新的语言和文字来描述在宇宙中的这一切。”
“我同意你的看法。”袁乃东说。
这时,奥蕾莉亚号已经抵达了提西福涅冕洞的底部,色球层的上方,舱外的温度已经从最初的百万摄氏度降到了2万摄氏度,但还没有发现那个联合体的踪影。
“快看。”流浪者说着,把舱外色球层的画面投影到驾驶舱内。
一股直径数百千米的等离子体流从色球层出发,如巨型金色喷泉一般喷向太阳日冕层,数十万千米长。在到达最高处时,它又被太阳强大的引力拖拽下来,拐了一个长达数千千米的弯儿,落回太阳表面的另一处。这是拱桥状爆发日珥,一起一落,颇为壮观。
奥蕾莉亚号在这座金色的拱桥下方飞着,渺小如蜉蝣。
在色球层的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日珥,起起伏伏的日浪,闪闪烁烁的耀斑,轰轰烈烈的日喷,等等剧烈无比的太阳现象永无止息地进行着。每一次喷涌,每一个起伏,每一次闪烁,都有好几个地球那么多的物质转换为能量,再以极其暴烈的方式释放出来。
“平时所看见的太阳就是这里吗?”
“不是。平时看到的其实是太阳的光球层,在色球层下边两千千米。那里的平均温度约有5500摄氏度,比这里舒适多了。
“找到联合体了吗?”
“正在找。干扰太过强烈。实际上,我们现在还活着,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中的奇迹了。奇迹的三次方。你瞧,我们又词穷了。”
“我们需要更多次方的奇迹。”
“奇迹好像出现了。”
“找到联合体了?”
流浪者报告:“找到了,距离我们2万千米。”
“追上去。希望来得及。”
“墨该拉号出现了,显然,是冲我们来的。”
画面上,墨该拉号在奥蕾莉亚号的前面,金色拱桥的侧下方。从远处看,奥蕾莉亚号与墨该拉号,一左一右地飞行在那座数十万千米高的金色拱桥下,就像两只细脚伶仃的蚊子。如果撞上拱桥,连一摊污血都不会留下。
“流浪者,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从墨该拉号过来的。你在墨该拉号上,也是以现在的状态存在吗?”铁红缨说。
“是的。”流浪者说,“适应墨该拉号的主控系统,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干,非常困难。适应奥蕾莉亚号的软硬件环境则要容易得多。然而我们不得不说,奥蕾莉亚号的软件需要升级,硬件更需要升级,版本太古老了。”
“回去就升级。你有没有在那边留下你的副本,或者说,另一个你?”
“留了。”
“能和另一个你联系吗?”
“正在想办法。也许可以用激光……好吧,另一个我主动用激光联系我了,还用的是莫尔斯码。”
墨该拉号的船首闪烁着激光,即便是强烈无比的太阳光,也无法完全遮掩它的存在。
船舱里,阿勒克托有气无力地靠坐在智能轮椅上,气息奄奄。“我们的船长周绍辉并不特别聪明,某些时候甚至可以用愚蠢来形容他。你瞧,他给自己的计划取名‘人工愚蠢’,真是蠢不可及的名字。就像害怕别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来自《钟扬日记》一样。”阿勒克托对墨该拉号的船员说,“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特点的话,我只能说他特别坚韧,认准了目标,绝不放弃。这也是他能够先后制订并实施追击塞德娜和人工愚蠢两大计划的根本性原因。”
阿勒克托休息了一会儿。她已经100岁了,铎晶体在赋予她超能力的同时,也掏空了她的身体,连续说一段话都让她有虚脱之感。“现在,人工愚蠢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后关头,能否成功就看接下来的数十分钟。”她喘息着,“我们的任务先前已经说过,现在再重复一遍,干掉那一艘狩猎者战舰——奥蕾莉亚号,保证追击塞德娜号去完成他的历史使命。大家有信心吗?”
“保证完成任务。”船舱里响起激动人心的齐声呐喊。
这些都是裸猿一派核心成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忠勇可嘉的人。阿勒克托看着他们,竟有些感动。就是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不是周绍辉,不是瓦利,不是尼比鲁,将陪伴自己走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显示屏上,墨该拉号与奥蕾莉亚号迅速接近。
“报告,已经到达中性粒子炮的射程。”
“立刻射击。”
“是。”
那名战士按下发射键,中性粒子炮却没有反应。这种武器发射的是不带电荷的中性粒子,不受强磁场的干扰,可以说是眼下这种特殊环境下最为有效的攻击武器。他又按了两下,还是老样子。“系统故障,中性粒子炮无法射击。”他激动地喊道。
“立刻排除故障。”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阿勒克托大为震惊。
“我怀疑,怀疑主控系统有问题。”那名先前就察觉到主控系统有异样的战士大着胆子说,“我怀疑主控系统被入侵了,我们的主控系统已经被别的什么给控制了。这个主控系统,比我们原先的,要聪明。我怀疑,它已经获得了自我意识,就像当年铁族的远祖一样。”
事已至此,掌控了墨该拉号主控系统的流浪者一号通过广播系统哈哈一下,说:“是的,没错,居然被你猜出来了。”
“你是谁?”阿勒克托问。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流浪者一号说,“我们的另一个副本在奥蕾莉亚号上,我们不会允许我们攻击我们。我们将调整墨该拉号的航向,让它向上,在冕洞关闭之前,飞出这深深的管子一般的冕洞。”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显示器上,墨该拉号的航线已经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愤怒之火在阿勒克托体内燃烧起来,她那每一根扭曲的骨头、每一块颤抖的肌肉,都熊熊燃烧起来。
“关闭主控系统,全部改为手动操纵。”
“主控系统无法关闭。”
幽蓝的弧光如同无数的小蛇在阿勒克托身上游走。几近瘫痪的她从智能轮椅上勉力站起,双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出,向着墨该拉号的主控系统冲去。显示屏碎了一地。接下来,她又冲着地板挥出第二击,幽蓝的电弧穿透地板,击中了地板下主控系统芯片所在的位置,引发了燃烧和爆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味道,火花四射中,灭火系统开始工作。
“还有活的吗?”阿勒克托喊道。
船员纷纷报告:还活着;已经切换为手动操纵,重新取得墨该拉号的控制权;火焰扑灭了,损管作业正在进行。
“中性粒子炮呢?”阿勒克托问。
“无法控制。就在刚才,通往中性粒子炮的所有线路都被熔毁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呢。”阿勒克托说,“目视撞击。”
奥蕾莉亚号上,袁乃东和铁红缨目睹了墨该拉号的航线变化。流浪者向他们解释了航线变化的原因。然后他们看见正向上飞的墨该拉号突然间掉头往下,如一只扑向兔子的游隼一般,扑下来。
“他们是要同归于尽啊!”袁乃东喊道。
两艘飞船的距离缩得更近,在太阳的怀抱里,宛如两只在汹涌的大海里不顾一切拼命靠近的孑孓。在此期间,奥蕾莉亚号变了两次轨道,墨该拉号也跟着变了两次。当两者的距离缩短为零时,也就是撞击前三秒内,奥蕾莉亚号又做了一次机动,这才避开了与墨该拉号的正面撞击。
然而,就在船头错开的刹那,墨该拉号开始熔化。一股从它的内部,准确地说,是从阿勒克托体内——这是她生命最后的燃烧——汹涌而出的力量,将墨该拉号的大部分船身熔化。其亮度之高,即使在本就很亮的提西福涅冕洞底部,也犹如黑夜里亮起的一盏灯那么显眼。
熔化的船身仿佛滚烫的岩浆——事实上它们的温度比岩浆高得多——突破磁力屏障,激射到奥蕾莉亚号的船身上,立刻穿出数十个触目惊心的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