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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击塞德娜号内，一片狼藉。九里一平栽倒在他面前的工作台上，他的手脚都已经熔解，和工作台融为一体。十来名裸猿一派核心成员也是同样的死状。
周绍辉环顾核心舱，心中流露出英雄迟暮一般的悲凉。
铁族先前的超远程攻击，对追击塞德娜号并非毫无伤害。等离子炮弹的速度接近光速，他得到预警时，攻击已很近很近了。预警还是从一则宇宙广播的片段里得到的。陆费轩，那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当初怎么就把他招募进来了呢？幸而他当机立断，在那以毫秒为单位计的刹那，启用了穿越的本领，将整艘飞船平移到3 000千米之外。
在追击塞德娜号从八十年后的烛龙星穿越回现在的过程中，阿勒克托获得了匪夷所思的超能力。对这一点，周绍辉也承认，自己有些嫉妒。于是，在月球地下城，一个重点研究项目就是如何复现阿勒克托的遭遇。这个项目最初进展不大，周绍辉极力推动也没有啥用。但就在阿勒克托从火星返回月球的途中，该项目获得了突破性进展。最终成果，就是现在全身晶体化的周绍辉。
他端坐于船长的宝座上，身上穿着金色为主的袍服。这袍服的款式和弥勒会大师兄赵庆虎穿的一模一样，里三层、外三层，繁复华丽。与赵庆虎那套相比，只是袍服上标识从太阳十字架换成了裸猿一派的玛雅三叉戟。他对外宣称，这样做是为了抚慰弥勒会信徒们的情绪，但他心里很清楚，阿勒克托可能也知道，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喜欢那袍服的繁复华丽。
在他面前，全息显示屏从不同角度显示着追击塞德娜号、“针眼”地区和厄里倪厄斯耀斑。各种数据滚动着。除了周绍辉，再没有别的生命看着这些画面和数据。
在先前的穿越中，周绍辉爆发出的巨大能量，把追击塞德娜号平移出等离子炮弹爆炸范围的同时，也杀死了核心舱里除他之外的所有裸猿一派成员。
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发现奥蕾莉亚号。”勉强还能工作的飞船主控系统报告。
“不用管它。继续飞。”周绍辉说，“只要人工愚蠢爆炸，一切就都结束了。谁也阻止不了Ω中微子横扫太阳系。”
他盯着显示追击塞德娜号与“针眼”地区距离的数字，脑子里再容不下别的东西。距离越来越短。10千米的时候，他拉开面前的一个操作台，输入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数字。
这个数字是他最后的秘密。
就是这个数字，使铎晶体能够把电子中微子定向“振**”为可以清除铁族大脑里的量子效应的那一种Ω中微子。
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走到最后这一步。此刻，他并没有即将成功的喜悦，反而有几分担心。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笑着问自己。
连这笑也不是真的，透着虚假。
他摘下冠冕，放到一边。冠冕沉甸甸的，镶嵌着数十颗钻石，看上去异常华丽。冠冕太重，他戴得太久，导致自己额角不舒服，脖子也不舒服。
这时，主控系统报告：“发现入侵者。”
他终于知道担心是什么了。来就来吧，有什么可怕的。他这样想着，看见一男一女钻进了核心舱。男的**着，体表涌动着异样的光晕；女的穿一袭长袍，鲜红耀眼，明艳动人。
周绍辉开口说道：“我以为来的是钢铁狼人，没想到来的是两个碳族。”
“不。”袁乃东回答，“从原教旨主义的角度来说，我们都不是碳族。我不是，她不是，你也不是。”
铁红缨说：“你想用Ω中微子毁灭铁族，这种想法真是惊世骇俗。但严酷的事实是，‘人工愚蠢’对碳族也是有效的。这是有科学根据的。它一旦实施，不管是碳族还是铁族，皆难逃一死，到时候智慧的火焰将尽数熄灭，所谓太阳系文明将烟消云散。”
袁乃东说：“我们所珍视的、憎恨的，所喜爱的、厌恶的，所仰慕的、敌视的，我们所知晓的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再见。这一切，你不知道吗？”
周绍辉不动声色地说：“我知道，我知道。珍妮把她的试验结果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那又怎样？碳铁两族同时灭绝，不错啊！用前一代太阳耗尽生命制造出的元素，毁灭这一代太阳历时46亿年制造的智慧，挺好的。辉煌如玛雅文明，不也毁灭了吗？毁灭，不正是文明的最终归宿吗？”
“一个玛雅文明毁灭了，这确实是悲剧，但在地球的其他地方，别的文明还在继续！”袁乃东再一次提醒，“而这一次，你要毁灭的是所有的文明，所有的智慧！
“如果智慧已经成为了生命生存的障碍，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智慧？放弃智慧，放弃所有的智慧，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说到选择，你给铁族选择了吗？你给碳族选择了吗？”
“我赐予，我收回。”周绍辉说，“我选择，我接受。”
铁红缨率先动手。她绷直脚尖，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她想象着鲜血的模样与气息，渐渐滑向暴烈失控的边缘。那一袭红袍忽然滑落在地，支撑红袍的身体隐匿到肉眼看不到的世界里。她在时间与空间的幕布背后踮起脚尖，旋转着、跳跃着，双手如刀，带起一波涟漪，向着周绍辉的头顶猛砍。
几乎是同时，袁乃东向着周绍辉走过去。走得很慢，走得铿锵有力，一步一个脚印。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着他的靠近。那力量好像在身前筑起一道水晶做的墙壁。他挥拳猛击，没有任何花俏的动作。一拳又一拳。水晶墙壁碎裂，又重新聚拢成形。他又前进两步，再一次沉着地挥拳、挥拳。
周围的时空突然波动了一下，铁红缨感觉到一丝苍蓝色的涟漪从周绍辉那里泛起，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所到之处，时空都似乎被冻住了。周绍辉的后脑勺近在咫尺，可她无法动弹，致命的手刀无法砍中他。
水晶般的火焰从甲板下冒出来，如怪兽的腕足一般，缠住了袁乃东的腿脚。他拼命蹬动，却似蹬在扭曲的旋涡里，无从着力，无法摆脱。他猛力挥出的拳头就停在周绍辉苍蓝色的鼻子前边，但再也不能前进一厘米。
在这个时空暂停的角落里，周绍辉是唯一能动弹的活物。
他沟壑纵横的手和脸，他被繁复华丽的袍服包裹的全身，都散发着苍蓝色的光晕，就像最为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在覆盖了一层严霜后依然执著地发出不可阻挡的微光。
他左边看看袁乃东，右边看看铁红缨，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没有分清楚左和右。打谁好呢？还是学生时，一颗篮球向他飞来，他不知道该用左手接，还是用右手接，犹豫中让篮球狠狠地砸中了脸。现在，他又有同样的感觉。他扫一眼四周，一百三十多年的岁月层层叠叠，压到了他的身上，那熟悉的沉重无比的疲倦感再次袭上心头。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量。我已经到过彩虹的尽头了。他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累了。时间不够了。”他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算了，就这样结束吧。”
暂停的时空忽然恢复了正常。
铁红缨的手刀当空劈下，直接命中周绍辉的后脑勺。
袁乃东的拳头迅疾如雷锤，直接砸中周绍辉平平的鼻梁。
周绍辉发出晶石碎裂的声音。从脑袋往下，碎裂开来，一片片，一块块，一坨坨。开始时，他碎得很慢，就像是慢镜头，然后突然加速，过电一般，脖子、胸部、腹部、双手、双脚，尽在一阵宛如**的抽搐中碎裂。
船长宝座上只余下一袭繁复华丽的袍服。
决战的胜利来得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袁乃东猜不出周绍辉最后一刻在想什么，他现在可没有心思去猜，因为危机并没有解除。在拉尼亚凯亚上的教训，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把周绍辉的碎片和袍服推到一边的地上，一屁股坐到了船长宝座上。他看见全息显示屏上，追击塞德娜号正在“针眼”地区里飞行，奥蕾莉亚号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这里，但离提西福涅冕洞的洞口还有非常遥远的一段距离要飞。操作台上有一个倒计时的数字闪闪烁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人工愚蠢’停下来，”他说，“再驾驶追击塞德娜号飞出去，我们的这次任务就算完满完成了。”
铁红缨退出隐身状态，没有去穿红袍，而是**着身子，踮着光滑的脚尖，走到同样**着的袁乃东的身边。平坦的小腹上，一丛红艳诱人、娇翠欲滴的朝天椒蓬蓬勃勃，展示着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她伸手掌住袁乃东的肩膀，正要说话，眼神骤然一变，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
“等等，这一幕我曾经梦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