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拿碗的手低垂了下来,碗里的一滴油落到了地上,初一死命地用鞋在地面上擦着,试图将油渍弄掉。想得有点头痛,干脆什么都不想,她信步向大楼走去。大楼是红色的,在绿草地的相衬下,颜色格外鲜艳,而且,楼房看起来没有经历过风雨的摧残和阳光的侵蚀,楼面看起来就像刚粉刷一样。小山离红楼有一段距离,中间没什么建筑阻挡,其实就是对立的。初一在心中数了数楼层,一,二,三,四,红楼有四层,初一皱了下眉,她感觉四这个数字不太好,不好在哪里,她也说不上。她要先去看看这个楼房是做什么的,本来她最想去食堂,偷偷将碗放进去后再去别处,看到了红楼,她改变了主意。草地上三三两两种着几棵不高的树,叶子似二三尺绿色的羽毛展开,棕褐色的树干像长满了疙瘩的小胖子,初一不知道它叫苏铁树,只是以前没见过,多看了几眼。这里的草地坪明显是精心修剪过的,高度大致无二,也没见有人踩过的痕迹,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红配绿,丑到底,初一觉得如果红墙换成黄墙说不定会更好看些,事实上,红楼并不丑陋,它吸引着初一移动脚步走去。红楼静悄悄的,初一越靠近心里越没底,一路走来也没见有人往这红楼去的,除了她一个人。每层楼都灯火通明,非常宽敞,二层以上墙壁上镶嵌落地窗,初一揉了揉眼睛,想从外面窥探到什么,饶是好眼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近一点,她没有瞧到进入大楼的门,再找一遍,还是没有,她意识到这是楼房的后面,她脚下的路到了红楼还在向前延伸。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最近的一个玻璃窗下面,踮起脚尖,手攀在窗沿,碗筷就搁在手旁边,努力朝内看。里面有人,人头攒动,有许多桌子,那些人围着桌子都在看书,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听得到翻书的沙沙声。他们全神贯注,不管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小孩,低着头看着面前的一本书,机械地翻着,初一的后背一阵发冷,她觉得即使大门就在她的面前,她也不敢推门进入这个静得可怕的空间。正当她打算离开之际,坐在毗邻窗户桌子边的一个女人徐徐地抬起了头,侧过了脸,视线与初一的相汇合,初一惊吓得手一滑,不小心将碗筷全带到了地上,咣当一声巨响,碗落在地上又连连滚几下,滚到草地上才再没有动弹,初一不受控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只有一刹那的工夫,她迅速起身跑起来,她跑得飞快,来不及细看周围的景物,一头钻入了一片树林中,爬上了一棵榕树。藏在浓密的枝叶当中,她才抚着胸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真是冤家路窄,那个女人竟然是花丝儿,他怎么也到这鬼地方来了。她乱想一气,骤然,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既然这么多人都来到这里,那么十五会不会也是到了这里?她为自己的想法惊呆了,随之狂喜不已,亲爱的妹妹十五一定在这里,所以,不管多么危险,都要找到十五,保护她呵护她,和她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眼睛又朦胧了,初一仰起了小脸,这一路上,十五受了多少苦,这个让人操心的妹妹,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身边有没有愿意帮助她的人,还是正受着莫大的煎熬。初一抱紧了头,她再不能任由自己的思想象脱缰的野马一样,要不然她会疯掉的。敏感的她听到了脚步声,她努力在树枝上蜷成一团,让自己不易被人发现,来的人一定是花丝儿。她没有猜错,来人正是花丝儿,他四处搜寻着初一的身影,在小树林里绕了几圈,最后他停了下来,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初一在心中祈祷他不要看上面,谁知,花丝儿的头昂了起来,眯起了眼睛观察起他面前的一棵树,企图捕捉到初一,他的脚步慢慢向前移动,似乎想要一棵棵地搜索。好像他又没有太大的耐心,草草看了几棵便打了退堂鼓,风驰电掣又出了小树林,或许她认为不能在这个地方耽搁太多时间。其实刚才他停下来的时候,只要头的倾斜高度加大,再用心地瞅一瞅,完全可以在离他最近的树上发现瑟瑟发抖的初一。初一最怕花丝儿,因为这个坏人是明目张胆地说要初一的性命,初一哼了一声,惹不起难道躲不起,她才不那么傻。不过她还是有点苦恼,这个森林里有这么多的人要抓自己,看来,找到十五还是要费点波折。她还不想从树上溜下来,要是花丝儿意外杀个回马枪,岂不恰好擒个正着,她得在树上再待会儿。她从树叶的缝隙望着天,天空又变了脸,中午有阵儿极不情愿地让太阳露了下脸,转眼又阴晴不定,灰色的天空令人情绪不好,她喜欢阳光,喜欢太阳晒在身上的味道。
森林里这所学校好令人奇怪,或许这里还住着女巫。花瓣村有人曾议论过黄逗逗的妈妈是女巫,但初一看着黄安琪一点都不像,在她的眼里,女巫是穿着黑色的袍子,戴着黑色的高帽子,尖尖的长鼻子,出行都是骑在扫把上。逗逗妈妈看起来同村里的大人没什么两样,除了爱嚼舌外。她当然不相信这些无中生有的话。初一歪了歪脑袋,花丝儿好像也是会点魔法,刚才他为什么没有施展出来呢?要是他把他的绝活使出来,初一即使躲在天上也插翅难逃,他是也不希望别人查出他的身份吗?对了,初一记起来,花丝儿戴着框架眼镜,头发扎了起来,打扮中规中矩,上衣是一件普通的白衬衣外面套个黑西装,下身就是个黑裤子,原来她要掩人耳目。想到这里,初一松了一口气,看来,等会她能下树去找个相对安全点地方,只要避开花丝儿与那三个男人。初一本欲再去红楼的二楼,斟酌了半天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红楼肯定还会再来的,只不过是花丝儿不在的时候。可是,她去哪呢?
她从树上爬下来,谨慎地聆听了四周的动静,没有脚步声,还是朝花丝儿相反的地方走吧,反正是学校,肯定不会迷路总会走出来。她看清楚花丝儿的方向是红楼那边,毅然地往小树林深处走去。小树林看起来并不大,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较宽,全像是夹竹桃之类的品种,地上没有落叶,软软的地面就像踩在垫子一样。初一很想找个没人经过的地方独自待一会儿,起初她想回到食堂的那个储物间,将碗悄悄放回去。而她记起碗全掉在红楼那边时,就泄了气,她认为如果还了碗,那她就算不上小偷了,而现在她可能就是小偷。她不喜欢走在树林里,光线暗淡,令人心里不踏实,最主要的生怕冷不丁窜出一个人来。刚才食堂那么多人,多少说不定会有一两个人流连于此,初一猜测着。但是,她没有遇到人,除了鸟儿在她头顶上啾啾叫唤之外,她还碰到了几只老鼠,个头大得令人惊叹,她好像又见到那只猫头鹰,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她感觉自己是走在校园里最偏僻的地方,要不然不会如此人烟稀少。说实话,她一路从花瓣村走来,走了那么多路,极少是路上有人的。她口干舌燥,想找点水喝,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身上水壶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这个树林看起来不长,走起来怎么如此之长,仿若走不出去似的,初一变得急躁起来。还好,她终于捕捉到前方有一缕光线,心内一喜,快走到树林的边缘,她又活跃了起来,三步并作两脚地向前走着。
须臾,她的眼前豁然开朗,树林全挺立在她的身后,而她眼前是一座金色的直筒楼,远观面积不大,三角形的房顶黑白相间,它孤零零地伫立着,初一还没靠近就接受到了它的孤寂,直筒楼的西面与北面被围墙包着,围墙满是长长的爬山虎,像一道天然的绿帘布。朝南的门前有一条小碎石路,通向前方的大道,东面便是初一站立着的小树林。初一倍觉疑惑,这房子里没人吗,自己的动作这么响,竟没人出来看看究竟。她否定了这个想法,房子四周没有杂草丛生,证明这里有人住。她看到金色的门没有关上,犹豫着是不是进去时,听到了说话声,初一慌不择路地躲到一棵树的后面。
“你都写得怎样了,要结尾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苍老,初一猜那人应该上了年纪。
“你要是不来,我不正写着吗,你又说要去食堂吃饭,没想到今天食堂这么多人,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时间。”是一个带着埋怨的声音,略显低沉,还有点嘶哑,初一琢磨是个老头。
“咦,门你都忘了关。”
“我哪记得这么多事,再说,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有你天天来一次,你不烦我就万事大吉了。”初一听着他们两个边说着话边走进了房子里面,他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你得走了,我该工作了。”老头不客气的声音响起,看来他并不太欢迎这位来客。
“好的,我走了,你每天得活动下,不要总坐着不动,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得注意身体才行。”来客依稀是站在门边上,他显得一点不恼。接着,初一听到了嘭地关门声和细碎又缓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一片宁静,初一还是待在原处不敢挪位置,听起来这里住着的是一个古怪的老人。她有了好奇心,打算偷窥里面是何许人也,她抬起一只脚,轻轻地落下,然后抬起另一只脚,小心地向前迈,一步步地移到后面的窗户边。透过玻璃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排列整齐的木柜子,没有上过油漆的笨重柜子里塞满了书,初一的眼睛都看直了,她从未在任何人家里看到过有如此多的书。她大着胆子将脸移向窗户,窗户后面的脑袋令她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自己的小脑袋。还好那个只剩几根白发的脑袋是低着的,初一没有被发现。初一猜窗边一定是一张书桌,老头正趴在桌上看书,要不然他们正好四目相对。“困了,休息一会吧。”窗户是开着的,初一清晰地听到了老头的自言自语,她又听到了脚步拖沓走向另一处地方。初一再通过窗户观察,屋子里已不见老头的脑袋,他是真的去睡觉了。窗户并不高,初一将里面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柜子对面也还是一排柜子,一样的里面塞满了书.。转而,她凝固了一般,视线久久地盯在,窗户对面的小圆桌上,上面正摊着一本大书,很厚,这本书初一很眼熟,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白萝卜家里见过同样的一本书,并且,她在书里还看到了十五。她垂下眼帘,惊讶地看到书桌上同样有着一本大书,中间夹着一支笔,书上的插图她随意地扫了一下,一个女孩的图像,初一本来准备移开视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瞟了一眼,心一下子收紧,这不是十五吗,图像里的十五迷茫的神情,她的头发变成了短发,跟上次在白萝卜家见到的不一样,初一的心一阵疼痛,人如电击般颤栗,她亲爱的妹妹为什么总出现在书中呢?而且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地方,这其中一定有奥秘。从房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初一下意识地将身子隐在窗户后面,以免被人看到。咳嗽声像是从房里来到了外面的客厅,似乎肺都要被咳出来了,初一听到倒水的声音,然后是喝水的咕咕声,咳嗽声也随之减弱,从连续地咳变为间断性地咳,声音移到了窗边,初一连忙蹲下身子,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拖拉椅子的声音响起后,初一确定老人是坐着了,但她还不敢起身。“哎,写到哪里了,瞧我这脑子,还是得继续写才行,就只有结尾没完成了,写完这部分,我就大功告成了,咳,咳……”老人的咳嗽又恢复到了起初的状态,又是椅子擦地咣当的响动,初一听见老人离开了书桌,可能又去了房间里。趁此机会,初一放轻脚步离开了这座神秘的直筒楼和神秘的老人,她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可是又有谁能告诉她真相呢?看来只有等到天黑从贝索的嘴里抠出一些来,其实贝索一家也是高深莫测的人,无论初一身处哪里,他都能在晚上出现在她面前。她像运动健将一样穿过了小碎石路,由于动作仓促,好几次手都碰到了路边的四季青发出窸窣的声音,幸好没人出来。初一来到了大道上。她紧接着又跑了一段路,惊喜地看到了洗手间的指示牌,她又朝前走了约莫一百米,右手处一条小径隐藏于绿色的树木之间,初一穿过小径进了女洗手间。这里大概是一条不繁华的道路,洗手间暂时空无一人,却又正合初一的心意。她早就想照照自己的样子了,在洗手台上的镜子里,她见到了一张脸,头发蓬松,额前还沾着一棵草,嘴的四周有黄黄的油渍,她都不愿再看下去了。狠狠地洗脸,她的手也很吓人,指甲长长的,里面黑黑的,真想找个剪刀将指甲好好修剪修剪。洗完了脸,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清爽,从包里翻出一套衣服将自己身上的这一套给换下来,以前穿的格子夹克换成了黑色的毛衣,下面的黑裤子和鞋就懒得换了。在镜子面前她左照照,右照照,还是觉得有点不踏实,又将马尾辫散开披在肩上,换个发型换身衣服说不定那三个男人就不认得自己了,初一为自己的小伎俩颇为自得,乐不可支地冲着镜子眨了眨眼。她刚出洗手间,便进来两位年轻女孩子,初一很高兴自己全部清理完毕。就过了那么一会,大道上多了几个人,初一留意了下他们,这些人都是中年人,眉头紧锁,有一位阿姨脸上依稀可见泪痕,仿佛有什么烦心的事。初一见不得别人流眼泪,现在的她一见到有人伤心,她会触景伤情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她将视线移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