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我很快就醒了。其实我手术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你也不会失去意识。麻醉只是让你呼吸暂停,可不是让你彻底没了呼吸,只不过是通过药物让你失去知觉,过后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只是你除了胆汁以外根本吐不出什么别的来,而且就算是吐完了,也不会觉得好受一些。床头石膏绷带露出的管子上压着个沙袋。片刻后我看到了盖其小姐,她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回答道:“好些了。”
“你膝盖的手术做得简直漂亮极了。”
“用了多久?”
“两个半点儿。”
“我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没有。好了,别说话了,你得安静休息。”
凯特琳说对了,我感觉很难受。谁值夜班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医院现在又多了三个病号,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一个得了疟疾的佐治亚州人,是红十字会的,他很瘦;一个纽约人,得了疟疾和黄疸,也挺瘦的;还有一个棒小伙,因为想要拆开一颗混着榴散弹和烈性炸药的雷管来做纪念,被送进了医院。那是奥军在山里用的一种榴散弹,爆炸后弹头的雷管一旦被碰到就会再次爆炸。
凯特琳愿意一直上夜班,因而其护士们都很喜欢她。凯特琳没少照顾那两个得了疟疾的家伙。拆雷管的那个小伙子是我俩的朋友,他夜里只有在不得不的时候才会按铃。凯特琳不用干活的时候,总是和我待在一起。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我白天睡醒了就和她写纸条,弗戈森帮着传递。弗戈森有两个兄弟,一个在五十二师,一个在美索不达米亚,她的事我就知道这么一点儿,弗戈森对凯特琳·巴科莱尔非常好,她是个好姑娘。
我有一回问她,“弗姬,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会来吧?”
“不会,你们结不了婚的。”
“为什么结不了?”
“等不到结婚,你们就会吵翻天。”
“我们从不吵架。”
“那是还没到时候。”
“我们不会吵架的。”
“那就是你死了。死了才可能不吵架,人都是这样。所以干脆就不要结婚了。”
我拉住她的手。“放开我的手,”她说。“我没哭。也许你俩不会。但你可得给我小心点儿,别跟她搞出事来。要是搞出事来,我会杀了你的。”
“我不会搞出什么事来的。”
“那你就小心点儿。我希望你们俩都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我们俩确实挺快乐的。”
“那就不要吵架,也不要给她惹事。”
“不会的,我。”
“总之一定要小心。我可不想她在战时生个私生子出来。”
“弗姬,你真是个好姑娘。”
“得了,你可用不着拍我的马屁。你腿现在感觉如何?”
“挺好的。”
她拿手指碰了碰我的脑袋,“那头呢?”我的头就跟人睡着了的脚一样,没有任何感觉。“我头还从没难受过。”
“你从来不觉得难受吗?有这样的肿块,你会疼得要发疯。”
“不觉得。”
“那你真是个幸运儿。信写好了没有?我得走啦。”
我说,“好啦,给你。”
“她很累,你其实应该让她休息休息,不要总上夜班。”
“好,我会的。”
“据冯坎本小姐说,你每个上午都在睡觉。”
“她嘴巴可真大。”
“所以你跟她说说吧,让她休息几天,最近别值夜班了。”
“我也很希望她能休息。”
“我可不信。”
等她拿着信走了后,我按了电铃。没一会儿盖其小姐便来了。
“有事吗?”
“我有事想跟你谈谈。你有没有觉得巴科莱尔小姐是不是应该稍微休息一阵,暂时不要上夜班比较好呢?她看起来很憔悴。为什么值夜班的总是她?”
盖其小姐静静地看着我。
她说:“你用不着这么跟我打官腔,我也是你们的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啦。你按铃就是为了这事?”
“要不要喝点儿味美思?”
“好啊,我喝完就得走了。”她打衣柜里拿出酒瓶,又拿出来一只杯子。
我说:“我对着瓶喝,杯子你用吧。”
盖其小姐说:“干杯,愿你早日康复。”
“我上午总是在睡觉,冯坎本小姐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只不过念叨了几嘴,说你是病人中的大爷。”
“让她见鬼去吧。”
盖其小姐说:“她其实没有什么恶意的。就是年纪大了,性格有点儿古怪。她一直都看不上你。”
“说得对。”
“我倒是挺喜欢你。你要记得啊,我是拿你当朋友看的。”
“你可真好。”
“那可未必,我知道你心里真正觉得好的人是谁。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做你的朋友。你的腿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腿上打着石膏肯定很痒。天很热,我去拿凉的矿泉水来,给你腿上洒点儿。”
“你简直是个天使。”
“是不是很痒?”
“还行,不怎么痒。”
她弯下腰来,“我把沙袋放好。”
她说:“我是你的朋友。”
“是的,我知道。”
“得了,你根本就不明白。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凯特琳·巴科莱尔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有值夜班。之后,她又继续上夜班。我们在一起时,宛如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