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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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为了避免划错方向,我划船的时候一直迎着风。雨停了,但偶尔还会洒上那么一阵。风很冷,天很黑。我能看得到在船尾坐着的凯特琳,但却看不到船桨入水处。有时候,桨还会从我手里滑出去,因为它很长,柄上还没有皮套。我后扳,上提,靠前,触到了水面,于是划一下,再后扳,尽可能划得省力一些。因为顺风,我没有把桨面放平。我清楚手上会起泡的,但我还是希望能晚点儿起。这船很轻,划起来也不费力气。我在黑沉沉的湖面上划着船,什么也看不到,一心只想着能早点儿抵达巴兰扎对岸。

可我们一直都没看到巴兰扎。湖面上一直刮着风,黑暗中,我们划过了遮挡着巴兰扎的地岬,也就不曾看到巴兰扎的灯火。我们一直划到湖北近岸处才看到灯光,而那时已经到了因特拉。但在那之前,我们既看不到灯光,也看不见湖岸,只能在黑暗中一路摸索着航行,不停地划着船桨,乘风破浪。我有时桨会划空,因为船被风浪卷了起来。湖上的浪很大,浪拍打着,卷得很高,再落回去。我赶紧使劲儿扳住右桨,左桨倒着划,这才退回到湖面上。地岬看不到了,我们继续往北划。

我对凯特琳说:“我们已经过了湖。”

“不是应该先看到巴兰扎吗?”

“我们划过去了。”

“亲爱的,你怎么样?”

“挺好的。”

“让我划一会儿吧。”

“不用,我可以的。”

凯特琳说:“等今天早晨弗戈森到旅店的时候,就看不到我们了,可怜的家伙。”

“我倒不怎么担心这个,”我说。“我比较担心的是能不能在天亮前划到瑞士境内,不然怕是会被海关的警卫看到。”

“还有多远?”

“差不多还有三十公里。”

我一整夜都在划船。后来手疼得连桨都要握不住了。有好几回,我们差点把船在岸边撞破。因为怕迷失方向,浪费时间,我让船贴着岸边走。有时候,我们离岸是那么近,近得都能看到岸上的行道树,还能看到湖畔的公路以及其后的高山,雨已经停了,风吹散了云,露出了月亮的脸,我回头望过去,看到了那黑咕隆咚的卡斯达尼奥拉的长岬,看到了那翻腾着白浪的湖面,还有那湖后头映照着雪峰的月色。过了一会儿,月亮又躲到了云后,湖与山峰又都不见了,此时,天比之前亮了不少,湖岸清晰可见。岸边的景物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巴扎兰的公路上可能有海关警卫,我怕被他们看到,急忙扳着桨往湖上划。等月亮再露出脸时,我们已经能看到位于湖畔山坡上的白色别墅,还有树木间隙处漏出来的白色公路。而我一直都在划船。

湖逐渐变宽,湖对岸山脚下有些许灯光,那里可能是洛易诺。我看到那处有个楔形的峡谷,就在对岸的山间,那里十之八九就是洛易诺了。倘若我猜对了,那我们划船也算得上快了。我收起桨,往后靠在了座位上。我实在是划得太累了,简直累极了。从胳膊到肩膀乃至整个后背都在作痛,还有手也痛得很。

凯特琳说,“我可以撑着伞,我们可以拿它当船帆来用。”

“你把舵能行吗?”

“应该是可以的。”

“这把桨你拿着,在胳膊底下夹住了,把舵的时候紧靠着船边,伞我来撑。”我到船尾去,教她应该如何拿桨。然后我拿起那把门房给我们的大伞,脸朝着船头坐下,撑开了伞。伞砰地一声打开了。伞柄勾在座位上,我两只手拉着伞的两边,跨坐在伞柄上。风鼓满了整把伞,我感到船猛地加速了,于是用力抓牢伞的两边,伞被风扯得紧紧的。船往前冲得很快。

“我们船开得太好了,”凯特琳说道。我只能看到伞骨。伞绷得紧紧的,被风扯着直往前。我甚至以为是伞在拖着我们往前走。我两只脚死撑着,想要把它拽住,冷不防伞被吹弯了,一条折断的伞骨刚好打在我的脑门上,伞顶都被风给刮歪了,我伸手想要抓伞顶,没成想,整个伞都被吹翻了过去,我原本是张满帆的,现在却跨着一把彻底翻过去的破伞的伞柄。我解开勾住座位的伞柄,把它撇到船头去,然后到船尾处,去找凯特琳拿桨。凯特琳正哈哈大笑。她拉着我的手,笑得停不下来。

“笑什么啊?”我拿过船桨。

“你抓着那玩意儿时,实在是太好笑了。”

“可能是吧。”

“亲爱的,你不要生气。真的很好笑。你那样子能有二十英尺宽,亲密无间地抓着伞的两边。”她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我划吧。”

“歇一会儿,喝口酒。这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夜晚,我们路已经赶了不少啦。”

“我得让船别陷到风浪的波谷里。”

“亲爱的,我倒杯酒给你,你歇会儿吧。”

我举着双桨,划着船前进。凯特琳把小提包打开,拿出来白兰地递给我。我拿怀刀把瓶塞挑开,喝了一大口白兰地。这酒口感醇厚,入口火辣辣的,一股热气涌遍全身,让我感到又温暖又舒适。“这白兰地好极了,”我说。月亮又被云遮住了,但我还能看到湖岸。前头似乎又有一个深入湖面的小地岬。

“凯特,你身上冷不冷?”

“我还好,身上稍微有那么点儿僵。”

“你把水舀出去,这样你脚就能伸直了。”

之后我接着划船,耳边响着桨声、划水声,还有从船尾传来的白铁罐舀水的声音。

我说,“罐子给我用下好吗?我想喝点儿水。”

“这罐子很脏。”

“不要紧的,我洗一下就行。”

我听到凯特琳洗罐子的动静。然后她打了一罐子水给我。我喝完白兰地以后,感到很渴,可湖水冷得跟冰一样,冰得我牙齿酸痛起来。我往岸上看过去,我们更靠近那小岬了,我看到了灯光,就在前头的湖湾上。

我把白铁罐子递回去说道:“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凯特琳说。“你要喝水的话,这里有的是。”

“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不要了。我还没觉得饿。等饿了的时候,我们再吃吧。”

“那好吧。”

前面那看着像地岬的地方,还当真是个地岬,而且又高又长。我为了绕过去,把船往湖心划去,划得远远的。湖面现在窄了不少。月亮也出来了,要是真的有海关警卫在此守望的话,准能发现湖上有条黑漆漆的船。

我问道:“凯特,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我们到哪里了?”

“依我看,最多也就八英里的路了。”

“划起来很是很远的。宝贝儿,你真可怜。你累坏了吧?”

“没有。我还好,就是手痛而已。”

我们在湖上继续往北划。湖岸右面的高山上缺了个口,露出来一条矮了一截的湖岸线,那里应该就是坎诺波奥吧。打从此刻起,随时都有遇到海关警卫的危险,我便一直离湖岸远远的。有座圆顶的高山就在前面湖对岸那里。我感到了疲惫。其实距离算不上远,但人虚弱的时候就会觉得看上去也太远了。我心里清楚要想进入瑞士水域,必须先得划过那座山,然后再往北划个五英里才行。月亮现在马上就要落下去了,可还没等它落下去,天空中又布满了乌云,一片漆黑。我离湖岸远远地划着船,划一划,歇一歇,双桨抬起,让风吹动桨叶。

凯特琳说,“让我来划一会儿吧。”

“我觉得你不能划。”

“瞎说。划一会儿对我来说是好事。可以让我的身体不那么僵硬。”

“凯特,你不能划。”

“瞎说。对孕妇来说,适度地划划船是有好处的。”

“那好。你就稍微地划一会儿。等到到了船尾,你再过来。你过来的时候两只手一定要牢牢抓着船舷。”

我披着大衣,衣领立起来,在船尾坐着看凯特琳划船。她划得不错,但不怎么顺手,因为对她来说,桨太长了。我从小提包里拿出三明治来,吃了凉快,又喝了一口白兰地。我顿时精神一振,又喝了一口白兰地。

“累了的话,就说一声,”我说。片刻后,我又说道:“当心,肚子别被桨撞到了。”

凯特琳边划桨边抽空说,“要是被撞到了,那人生也会变得简单不少。”

我又喝了一口酒。

“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要歇会,就跟我说。”

“嗯。”

我又灌了口白兰地,随后两手抓着船舷,往前走去。

“不用,我划得挺好。”

“你回去,我已经休息好了。”

我借着白兰地的酒劲,轻松又沉稳地划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我便没了章法,一下深一下浅地划着,没多久我就乱划一气,因为酒后划得太用力,嘴里泛着一股子淡淡的胆汁味儿。

我说:“可以给我弄点儿水喝吗?”

“这很容易,”凯特琳说。

天亮之前,开始下起毛毛雨来。风不知道是不是停了,还是被蜿蜒的湖岸边上的高山给挡住了。我察觉天马上就要亮了,立即卖力地划起来。我也不确定我们究竟到了哪里,只盼着已经进了瑞士水域。天放亮时,我们已经离湖岸很近了。我看到了湖岸的岩石和树木。

凯特琳问道:“那是什么?”

我停下桨仔细地听。那是一艘小汽艇驶过湖面时发出的突突声。我连忙把船划向湖岸,然后静静在那儿趴着。那汽艇的突突声离我们愈发地近了,随后我们便看到那艘汽艇打雨里开了过来,距离我们的船尾其实很近。四名海关警卫在汽艇尾部,他们全都戴着阿尔卑斯山式的帽子,帽子压得很低,披风的领子全都立着,凯宾枪斜挂在背上。一大早的,他们还都有些睡意朦胧。他们帽子上的那抹黄色映入我的眼帘,我注意到他们披风领子有黄色徽号。汽艇突突地驶离,消失在雨中。

我往湖中划着船。倘若我们已接近边境了,那我可不希望被湖滨公路的哨兵发现。我划到将将能看到岸的地方,在雨里划了有三刻钟后,又听到了汽艇的动静。我赶紧停下来,一直等到马达声消失在湖的那头。

“我们可能已经到了瑞士。”

凯特琳说,“真的吗?”

“这也说不准,除非我们遇到了瑞士的陆军。”

“或者是遇到瑞士的海军。”

“遇到瑞士的海军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刚才我们听到的汽艇声,说不定就是瑞士海军。”

“要是我们真到了瑞士,那可要好好来顿早餐。瑞士的面包卷、黄油还有果酱都非常有名。”

此时,天已大亮,还下着毛毛雨。湖北的风还在刮着,能看到白浪涛涛地从我们这面翻腾着卷向湖北。我现在可以肯定,我们已经到了瑞士。湖岸的树木后头,有不少房屋,有个村子离岸很近。村里有着石砌的房屋,山上有别墅,此外还有一座教堂。我小心地打量着沿湖公路,怕有卫兵在,不过却没看到卫兵的踪迹。公路与湖离得很近,我看到路边一家咖啡馆里走出来一名士兵。他穿着一身灰绿色的军装,头上戴着的钢盔有几分像德国的。他有一张看上去非常健康的面庞,一撮牙刷般的小胡子。他望着我们。

我对凯特琳说:“向他挥挥手。”凯特琳对着他挥了挥手,那个士兵腼腆地笑了笑,也朝我们挥了挥手。我放慢速度划着船。我们正从村子前的浅水地带经过。

我断言道:“我们准是已经深入到了瑞士的境内。”

“亲爱的,我们可必须得能确认好。可千万别在边境线上就被人抓了回去。”

“我们早就过了边境线,这里应该是个边关小城,我敢说这里就是布莱萨戈。”

“这里会不会也有意大利的警卫?通常在边关城市都会有两国军队同时驻守。”

“战时是不会的。依我看,他们是不会允许意大利警卫跨入边境的。”

这里是个很美的小城。码头上停着不少渔船,架子上摊着渔网。现在是十一月,虽然飘着细雨,可小城还是给人一种舒适又整洁的感觉。

“我们去岸上吃点儿早餐吧。”

“好啊。”

我左桨用力划着,向岸边驶去,等船一靠近码头,我便把船横着靠过去。我收起桨, 拽着一个码头上的铁环,双脚踏上了湿漉漉的石码头,也一脚踏入了瑞士的土地。我把船绑好,然后向下探身去拉凯特琳。

“凯特,上来吧,感觉真是好极了。”

“行李怎么办?”

“在船上放着好了。”

凯特琳下了船,我们两个一起踏上了瑞士的国土。

她说:“这个国家好美。”

“那岂不是很好?”

“走吧,我们去吃早餐去。”

“这个国家简直棒极了,不是吗?我喜欢脚踏踏实实地踩在泥地上的感觉。”

“我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脚底下没什么感觉。不过我觉得这里当真是个很好的国家。亲爱的,你现在能感觉到吧,我们已经来到这儿了,远离了那个该死的国家。”

“感觉到了,我真的有感觉。之前我没有一点儿感觉。”

“看看那些房子,这广场真不错,我们去那边吧,那里有地儿能吃早餐。”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雨也下得很好。意大利就不会下这样的雨,这种让人惬意的雨。”

“而我们来到了这里。亲爱的,你能感觉到我们来到了这里吗?”

我们进了一家咖啡店,坐在一张干净的木桌旁。我们兴奋极了,如痴如醉。一个系着围裙,干净、优雅的妇人走过来询问我们想吃点儿什么。

凯特琳说:“我们要吃面包卷、果酱还有咖啡。”

“不好意思,我们战争期间不供应面包卷。”

“那就要面包好了。”

“我们有烤面包。”

“可以。”

“再给我来几个煎鸡蛋。”

“先生,煎蛋来几个?”

“来三个吧。”

“亲爱的,要四个吧。”

“那就来四个。”

那妇人离开后,我吻了吻凯特琳,用力握着她的手。我们凝视着彼此,然后又打量着这咖啡店。

“亲爱的,亲爱的,这里简直太美了,是不是?”

“是的,太美了,”我说。

凯特琳说,“就算没有面包卷,我也觉得无所谓了,尽管我这一整夜都在惦记着面包卷。可现在有没有都不要紧了,一点儿也不要紧。”

“我们也许很快就会被抓了。”

“亲爱的,那也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我们先把早餐吃了。等吃饱了,再被抓走,那也就无所谓了。再说了,他们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可是英国和美国的好公民。”

“你有带护照吧?

“当然带了。哎呀,好啦,我们再别谈这个了。还是高兴点儿吧。”

我说,“我已经高兴地不能再高兴了。”一只灰色的胖猫,钻到了我们桌子底下,竖着毛茸茸的尾巴,蜷着身子贴着我的腿,时不时地哼上一哼。我摸了摸它。凯特琳愉快地冲我笑着说:“咖啡来了。”

早餐后,我们便被逮捕了。我们在村子里散了散步,然后才去码头拿行李。而我们的小船正被一名士兵守着。

“这船是你们的?”

“是我们的。”

“你们是哪儿来的?”

“我们从湖上来的。”

“那恐怕得请你们跟我走一趟了。”

“那行李怎么弄?”

“一起带着。”

我拎着小提包,凯特琳在身旁走着,士兵跟在后头,押着我们朝那老旧的海关楼走去。海关楼里审问我们的是个中尉,他人很瘦,不过却很有军人的气概。

“你们是哪国人士?”

“我们是美国人和英国人。”

“护照给我看下。”

我递过去我的护照,而凯特琳则从包里找出来她的。

他检查了很久。

“为什么你要们要这样划着船到瑞士来?”

我说,“我这个人热爱运动,而划船是我最喜欢的运动。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划船。”

“那你来这儿干吗?”

“来做冬季运动,我们是来旅游的,想来参加带点儿冬季运动。”

“这地方可不做不了冬季运动。”

“我们知道了。我们打算去有冬季运动的地方。”

“在意大利的时候,你们做什么?”

“我是学建筑的,而我表妹学的是美术。”

“为什么你们离开意大利呢?”

“我们对冬季运动感兴趣。再来那面还在打仗,建筑也没法学。”

中尉说,“你们请稍等片刻。”随后他拿着我和凯特琳的护照去里面了。

凯特琳说,“亲爱的,你可真了不起。你就继续这么说好啦。你就坚持说你感兴趣冬季运动。”

“你对美术有关的事了解吗?”

凯特琳说,“鲁本斯。”

我补充道:“作品里的人物全都又肥又大。”

凯特琳又说,“还有缇香。”

“缇香爱画橘红色的头发,”我说。“曼坦尼亚呢?”

凯特琳说,“别问我这么难的呀。我就知道他是个冷酷的画家。”

我说,“很冷酷。画了好多钉痕。”

“你瞧,我会是你的好妻子,”凯特琳说。“我还能跟你的客人聊聊美术。”

我说,“他回来了。”那个中尉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我们俩的护照。

他说道:“你们两个得到卢加诺去。得有一名士兵跟你们一起,你们可以叫辆马车过去。”

“好的,”我说。“那我们的船怎么弄?”

“你们的船被没收了。你们的包里装着什么?”

他一一检查过两只提包,手里拿着那瓶还剩四分之一的白兰地。

我问道:“要不要跟我喝一杯?”

“谢谢,不了,”他直起身来。“你带了多少钱?”

“有两千五百里拉。”

他听了挺满意。“那你表妹呢?”

凯特琳身上还有一千两百多里拉。中尉挺满意,对我们也和颜悦色起来。

“你要是感兴趣冬季运动会的话,”他说。“那温恩是个好去处。我父亲在那里开了一家相当不错的旅店,全年营业。”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说。“能不能告诉我旅店的名字?”

“我写在卡片上给你吧。”他彬彬有礼地递给我卡片。“你们会被士兵送到卢加诺。抱歉的是,按照手章程,你们的护照必须得交给他来保管。等到了卢加诺后,他们会发给你一张签证,或者发给你一张警方许可证。”

士兵从他的手里接过两份护照,我们拎着包打算去村里找马车。中尉突然喊住了那个士兵,然后用德国的方言跟士兵说了几句话。那士兵随即背上枪,拿起我们的行李。

我对凯特琳说,“这个国家真是了不起。”

“很周到。”

我对中尉说,“感谢你的帮助。”他摆了摆手。

他说,“敬礼!”我们跟随那个士兵一起进了村子里。

我们搭马车去的卢加诺。士兵跟马车夫一起挤在车前头的座位上。我们到了卢加诺后,他们对我们还不错。虽然我们有被他们盘问,可他们很客气,大抵是因为我们既有护照又有钱的缘故吧。照我看,我们所说的其实他们大概一个字都不信,连我自己都觉得分明是在胡扯,不过倒是跟上法庭满像的。合不合理用不着去考虑,只要法律上能站得住脚,你就大可以坚持下去,无需多加解释。况且我们既有护照,又有钱。他们最后发给我们的是临时签证。这类签证随时都能吊销。不管我们到了什么地方,都必须得去当地警局报个到。

我们想去哪里都可以去吗?当然啊。那我们又想到哪里去呢?

“凯特,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曼特勒。”

“那是个不错的地方,”一位官员说。“我觉得你们准会很喜欢那里的。”

“卢加诺这里也很不错,”另一位官员说。“我敢说你们一定会被卢加诺这地迷住的。它可是迷人的地方。”

“我们打算找个能玩冬季运动的地方。”

“曼特勒可没有冬季运动。”

“不好意思,”另一位官员说。“作为一个曼特勒人,我必须得告诉你,曼特勒的波尔尼高原铁路沿线一带素来冬日都有运动。你刚才的否认是错的。”

“我可没有否认。我说的是曼特勒没有冬季运动。”

“这句话我无法苟同,”另一位官员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我坚持我的说法。”

“我对此表示质疑。在曼特勒的街道上,我曾不止一次地滑着小雪橇。小雪橇当然是冬季运动的一种。”

另一位官员看向我。

“先生,请问在您看来滑小雪橇就算是冬季运动吗?卢加诺这里很舒服,气候宜人,环境优美,你会很喜欢这里的。”

“这位先生已经说过想要到曼特勒去。”

我问道:“小雪橇是什么?”

“瞧吧,他连什么是小雪橇都没听说过呢。”

我的话让第二位官员感到对他有利,他十分高兴。

第一位官员说,“小雪橇啊,就是平底雪橇”

另一位官员摇头说,“不好意思,我对此有不同的意见。小雪橇和平底雪橇可大不一样。平底雪橇是是在加拿大那木板做的出来的。而小雪橇就是装上了滑板的普通雪橇而已。我认为有必要精准地描述。”

我问道:“那我们能滑平底雪橇吗?”

“当然能啊,”第一位官员立刻说。“你们当然能滑平底雪橇。在曼特勒就能买到上好的加拿大平底雪橇。奥科斯兄弟公司就能买得到。他们那儿的平底雪橇全都是进口来的。”

第二位官员撇过头。他说,“滑平底雪橇的话,必须得在专门的雪道箱。你没法子在曼特勒的街道上滑平底雪橇。你们在这儿住哪里?”

我说,“还不知道呢。我们才从布莱萨戈过来的,马车还在外头停着呢。”

“你们就去曼特勒吧,错不了,”第一位官员说。“那儿的气候宜人。想玩冬季运动的话,也很便宜,用不着跑多远。”

第二位官员说,“如果真的要玩冬季运动,最好还是去安加汀或者莫伦。要是有人提议让你们去曼特勒搞冬季运动,我可必须得反对。”

“莱萨峰那里可是进行冬季运动的好地方,就在曼特勒北面。”曼特勒的支持者用力瞪着他的同事。

我说道:“长官,我们怕是得走了。我表妹已经很累了。我们就先去曼特勒看看。”

第一位官员跟我握了握手:“祝贺你们。”

第二位官员说,“你们会后悔没有留在卢加诺的。不管怎么说,到了曼特勒后,你们还得去警察局报个到。”

“警方不会找你们麻烦的,”第一位官员宽慰我。“那里的居民全都非常地友好。”

我说:“感谢你们二位,承蒙你们关照指点,我们对此十分感激。”

凯特琳说,“再会了,很感谢你们。”

他们鞠了个躬,把我们送到了门口,那个提议卢加诺的官员稍显冷淡。我们走下台阶,坐上马车。

凯特琳说道:“我的天哪,亲爱的。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儿离开呢?”有个官员给我们介绍了一家旅店,我告诉马车夫旅店的名字。马车夫拉起了缰绳。

凯特琳说,“你把士兵给忘了。”那士兵就在马车旁站着。我给了他十里拉。“我还没来得及去换瑞士钞票,”我说。他谢过我后,行了个礼便离开了。马车则往那个旅店驶去。

我问凯特琳:“你为什么挑曼特勒?你该不会是当真想去那里的吧?”

“那是我当时想到的第一个地方,”她说。“那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们可以住到那儿的山上去。”

“你困不困?”

“我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我们一定会睡个好觉的。这漫长的一夜,你可是遭了不少罪,可怜的凯特。”

“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凯特琳说。“最有意思的就是你撑着伞当帆那会儿。”

“我们人已到了瑞士,你能感觉到吗?”

“不能,我好怕一觉醒来发现只是个梦而已。”

“我也怕。”

“这都是真的,对吗?亲爱的,我并不是在去米兰车站给你送行的路上吧?”

“但愿不是你说的那样。”

“别这样说,让我怪心慌的,让我觉得没准儿我们正是要去那里。”

我说,“我现在昏沉沉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手给我看看。”

我伸手收来,两只手全都肿了,还起了水泡。

我说:“我的肋下并没有钉痕。”

“不要说这种渎神的话。”

我委实累极了,整个人头昏脑涨。刚到这里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已然消失了。马车沿着街行驶着。

凯特琳说:“手真是可怜极了。”

“别碰呀,”我说。“鬼才知道我们到底在哪里!车夫,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马车夫把马勒住,说道:“不是去大都会旅店吗?难道您改变主意了?”

“去,”我所。“凯特,我没事。”

“亲爱的,没事了。你别烦心。我们好好地睡上一觉之,然后明天你就头不晕了。”

“我有些晕得厉害,”我说。“今天简直太荒可笑了。也可能是因为我肚子了。”

“亲爱的,你就是太累了。过一阵子,你就会好起来的。”马车停在了旅店门前。旅店里有人出来帮我们拿行李。

我说道:“我感觉没什么事了。”我们下了马车,走上人行道,朝着旅店里面走去。

“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大碍。你只不过是太累了而已。你太久没睡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到这儿了。”

“是啊,我们真的到了。”

我们跟在拎行李的男孩身后,走进了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