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八 冒险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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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开着车告别人们,望着他们在平原上逐渐后退,直到变成远远的小黑点,会有什么感受呢?——围绕在我们周围的世界是那么广阔,而且是离别的时候。然而当我们看往前方,却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前方的下一次冒险了。

我们的车奔驰着,通过阿尔及尔闷热的夜,坐上渡轮,向着河对岸那些满是泥浆、难以辨认的旧船开去,我们又回到运河路,从路口出去,在呈现紫色的薄暮中,通往巴吞鲁日的双车道公路。在那里向西转弯,在一个叫做艾伦港的地方通过密西西比河。周遭是昏暗的雾蒙蒙的天气,艾伦港的河水如同一片雨滴和玫瑰,我们打开了用于雾天行驶的黄色的车灯,在环形的车道上绕了一周。忽然之间注意到桥下有个黑乎乎的硕大之物,又一次越过了永恒。密西西比河是什么呢?——下雨的夜晚经过冲刷的土块,密苏里河岸轻柔的噗通响声,水流沿着永恒的河床滚滚向前,带来了棕色的泡沫,途经无数溪谷、树木和堤岸,路过孟菲斯,格林维尔,尤多拉,维克斯堡,纳齐兹,艾伦港,奥尔良港,德尔塔斯港,博塔什,威尼斯,以及奈特的大海湾,最终出海。

此时收音机在放着一个不太有名的节目。我向窗外眺望,看见一块标志牌,上面写着“请使用库珀牌油漆”。我说:“好的,我会的。”我们的车经过夜幕下的路易斯安那平原——劳特尔、尤尼斯、金德和德昆西,当我们进入萨宾,西部摇摇欲坠的城镇看起来更像是南部的长沼。在老奥珀卢瑟斯,我进入一家食品杂货店,去购买一些面包和奶酪。迪恩在检查汽油和机油的剩余量。那家店铺只有一间棚屋;我听见那家人在后面吃晚餐。我等了一小阵子;那家人还在聊天。我自己拿了奶酪和面包,溜出了商店。我们的钱不够坚持到旧金山去。与此同时,迪恩从加油站取了一条香烟。我们有汽油、机油、香烟和食物——路上的必需品已经准备齐全了。傻瓜不懂得这些门道。他只会自顾自的驾驶。

我们在斯塔克斯周边看见前方的天空是一大片红色的光芒。我们心中感觉到疑惑;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路过了那里。那是树丛后面的一堆火焰;公路上停着许多汽车。一定是吃炸鱼的野餐会,也可能是其他的活动。到了杜威维尔的地带,周围的景色暗沉下来,变得令人惊奇。我们忽然意识到到了沼泽地区。

“兄弟,如果我们在这片沼泽地看到了一个爵士夜总会,大个子的黑人乐师在演奏着忧伤的蓝调,喝着高度数的白酒,还向我们比手势,你会作何感想?”

“那可太好了!”

这里似乎发生着一些奇异的事情。汽车在高出沼泽地的土路上轰然向前,泥巴路两边向下倾斜着,长着曲曲折折的蔓藤。我们在路上看到一个奇妙的场景;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黑人,两只胳膊高高举上天地走着,他肯定是在祈福或者向天诅咒着。我们的车迅速从他身边开过;我们从车的后方看着他,看到了他的眼白。“哇!”迪恩说。“当心点。我们最好别在这里逗留久了。”我们的车堵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上,只得停车。迪恩把前灯关掉。周遭是一片枝蔓丛生的大森林,我们几乎能够听到百万条铜头蛇在嘶嘶作响。我们能看见的,只有这辆哈德孙仪表盘上,红色的电机启动的按钮。玛丽露吓得尖叫。我们开始疯狂大笑,吓唬着她。其实我们自己也吓得不得了。我们想要离开这个毒蛇肆虐的地方,逃离越来越阴暗的泥淖,赶快回到熟悉的美国土地和小镇去。空气中**漾着一股石油和腐水的味道。这是我们无法读懂的黑夜的原稿。一只猫头鹰开始鸣叫。我们胡乱开着车,来到一条泥路上,没用多长时间,就越过了那条形成这些沼泽的邪恶的老萨宾河。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前方坐落着高大的灯光建筑。“德克萨斯!博蒙特石油镇!”空气中氤氲着油的香气,眼前有庞大的储油罐和炼油厂。

“我真高兴我们离开了那鬼地方。”玛丽露说。“我们再搞些神秘的节目玩玩。”

我们用极快的速度穿越博蒙特,在利伯蒂度过了特里尼蒂河,接着直达休斯顿。迪恩开始长篇大论他在1947年在休斯顿的遭遇。“哈塞尔!那个疯子一样的哈塞尔!我每到一个地方就到处找这家伙,可是从来都没成功。他在德克萨斯期间总是给我们带来麻烦。我们跟布尔开车进城去买吃的,哈塞尔过了一小会儿就没影了。我们到城里的每一个射击场去找过他。”正当这时,我们的车进入了休斯顿。“多半情况下,我们去城里的低级场所找哈塞尔。他总是跟他能找到的小流氓们在一块。有一天晚上,我们又不知他的踪迹了,就在旅馆开了个房间。我们原先的目的是给简恩买冰,因为她的食物都要变质了。我们花费了两天才找到哈塞尔的踪迹。我自己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我下午就在这里的闹市区的大超市里追求女人,”——我们的车在夜晚空****的大街上呼啸着——“我注意到了一个漂亮的哑女,脑子不太正常,在街上走来走去,想要偷个橙子。她的家乡在怀俄明。这女孩身材一级棒,但是脑筋不正常。她咿咿呀呀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想把这姑娘带回旅馆的房间。布尔喝得醉醺醺的,想让这个墨西哥姑娘也喝一杯。卡洛正在创作关于海洛因的诗。午夜过后,我们才发现在吉普车里的哈塞尔。原来这家伙在后座睡着了。我们买的冰块都化成了水。哈塞尔说自己吃了有5片左右的安眠药。如果我的记忆能跟我的思维一样清晰,我就可以把我们做的所有事情一个不落的向你表述了。哦,但是我们了解情况。一切总会有办法的。我把眼睛闭上,这辆破车照样可以开。”

清晨4点,有个摩托车手在空无一人的休斯顿大街上呼啸着经过。那个年轻的骑手穿着光滑的黑色夹克,头戴着钢盔,浑身装点着闪亮的纽扣,德克萨斯的夜间诗人,一个姑娘在身后搂住他的腰坐着,就像是印第安妇女绑在背上的婴儿,姑娘的头发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嘴里在唱着:“休斯顿,奥斯汀,沃斯堡,达拉斯——有时候堪萨斯城——有时候老安东尼,啊—哈哈!”他们冲破了这黑夜,消失了。“哇,瞧瞧那狗拴在他裤腰带上的漂亮妞!我们也走!”迪恩试图追上那两个人。“我们聚在一起,痛痛快快玩一场,每个人都温柔可爱、善解人意,没有摩擦冲突、孩子气的争执、痛苦和伤害,一切都多好,不是吗?啊!我们明白情况。”迪恩集中精力拼命开着车。

原先他精神头满满,但是自从过了休斯顿,劲头就耗光了,换成我来开车。我刚刚接过方向盘,雨就落下来了。我们在一望无际的德克萨斯平原,迪恩说:“你一直这么开啊开,到明天晚上你也开不出德克萨斯。”雨水径直落下。我开到一个破败小镇泥泞的大街上,发现前面无路可走了。“哎,我该怎么办?”他们两个都睡着了。我调转车头,慢吞吞开回镇上。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灯光亮着。我汽车的前灯光下,猛然出现一个身穿雨衣的骑在马上的人。是治安官。他头顶上的呢子帽的阔边,被大雨打得垂下来。“到奥斯汀该怎么走?”他很有礼貌的为我解答,我出发了。出城之后,我忽然注意到瓢泼大雨里有两束汽车的前灯光直直的照向着我。啊哟,我以为自己上了逆行线;我小心翼翼的躲到右边,发现车子陷进淤泥;我又回到路上。对面的灯光依然直直的打向我。我终于意识到是对方的司机走错了路,但他们没有意识到。我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开进淤泥里;感谢上帝,幸好下面不是沟是平坦的地面。违反规则的对方车辆在大雨滂沱中退回去。车里是个阴沉的农业工人一声不吭的看着我。他们是溜出来喝酒玩乐的,褐色的手臂脏兮兮的,但身上都穿着白衬衫。司机和他们一样烂醉。

司机说:“去休斯顿怎么走?”我用大拇指示意身后的位置。忽然间我意识到,他们是为了问路而故意这么做的,正如乞丐为了讨钱故意冲上人行道挡住你的路。他们悔恨一般盯着车厢的地,空****的酒瓶在地板上来回的滚动和碰撞出响声。我启动了马达;汽车现在一英尺深的泥巴里动弹不得。我在瓢泼大雨下的德克萨斯荒原叹息着。

“迪恩。”我叫他,“醒醒吧。”

“出什么事了?”

“我们陷进泥巴里了。”

“发生了什么?”我把情况跟他描述了。他嘟嘟囔囔的不停骂着。我们换上旧鞋子和针织套衫,艰难的从车上下来,进入瓢泼大雨里。我用背脊顶住汽车的后保险杠,又是抬又是推;迪恩把防滑铁链塞入打滑的那个轮胎下方。没过多久,我们身上沾满了泥巴。在这种糟糕的境遇下,我们叫醒了玛丽露,我们推着车,让她踩油门。那辆遭受苦难的哈德孙汽车在艰难的挣扎着。忽然车身一震,滑行到路对面了。玛丽露及时刹车,我们回到车里。前前后后折腾了30分钟,我们浑身湿透了,一副狼狈相。

我浑身都是污泥和水,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醒过来,身上的泥巴已经结块,外面下起了雪。我们在弗雷德里克斯堡附近,尽管依然属于平原地区,但是地势相对比较高。那年冬天的气候是德克萨斯和西部有史以来最为糟糕的。旧金山和洛杉矶被风雪席卷了。牛群如同苍蝇似得大批死亡。我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希望自己依然跟艾德·邓克尔住在新奥尔良。玛丽露正在开车,迪恩在呼呼大睡。她一手把控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伸到后座递给我。她柔声细语地说着到了旧金山之后,准备跟我怎样怎样。我心怀感激的捧着她的手。到了10点,我开始接班驾驶——迪恩已经睡了几个钟头。在到处是灌木的雪地里和崎岖坎坷的丘陵地域开了几百公里的车。头戴棒球帽和护耳的牧牛人在雪地上来回行走,寻找走失的牛儿。路旁偶尔会出现烟囱正在冒烟的小屋子,看起来温馨舒适。我真想走进去坐一会儿,坐在火炉前喝奶酪,吃豆子。

抵达索诺拉之后,趁着食品杂货店的老板正在店里的另一边,跟一个大牧场主谈天说地,我和上次一样自己动手拿了面包和奶酪。迪恩听说,为我欢呼起来;他确实饿了。我们在食物上面一毛钱也不能花。“是呀,是呀,”迪恩看着索诺拉大街上悠哉悠哉来回闲逛的牧场主,发出感叹,“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百万富翁,有几千头牛,有大量的雇佣工人,有房子,有存款。如果我在这附近,我无外乎仅仅是草丛里的一只蚱蜢,一只长耳兔,我会把树枝舔得净光,我会找漂亮的放牛女工——嘻—嘻—嘻—嘻!妈的!嘭!”他使劲给了自己一拳。“一点没错!我的天啊!”他之后说了些什么,我们就不清楚了。迪恩手握紧方向盘,以飞快的速度通过了德克萨斯州内剩余的500英里左右的路,在黄昏抵达了埃尔帕索。路上仅仅有一次停留,那是到了奥佐那附近,他把衣服脱了个光,在蒿草丛里叫着跳着。飞速驶过的车辆没有在意他。他又跑回汽车,继续驾驶着。“喂,萨尔。喂,玛丽露,我让你们两个都和我现在这样,摆脱身上所有衣服的负担——衣服有什么意义?快来吧!现在我说的是——跟我一起晒晒你们美丽的肚子吧。快来吧!”我们的车向西开,正对着下山的太阳;阳光从挡风玻璃照射过来。“我们朝着阳光开车,敞开你们的胸怀吧。”玛丽露毫不羞涩地这样做了,我也照做。我们三个人都在前排。玛丽露拿出冷霜,帮我们抹在身上,增加刺激。不时有一辆大卡车呼啸着驶过;高坐在驾驶室的司机无意中看见一个金黄色皮肤的美女,赤条条的和两个裸男坐在一起。他们从我们的车子后窗消失之际,只见它们的车身晃了一下。现在两边已经是没有雪的蒿草平原起起伏伏的向远处延伸。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到了有着桔黄色岩石的佩克斯峡谷地带。眼前的天空蔚蓝而深邃。我们下车去观看一处非常古老的印第安遗址。迪恩一直光着身子。我和玛丽露穿上大衣。我们大叫着在石头的废墟间走来走去。有游客看见光着身子的迪恩,但是以为自己眼花了,摇摇晃晃的走向别处。

迪恩和玛丽露把车停在万霍恩附近。趁我睡着的时候,他们**。我睡醒以后,发现我们正路过克林特和伊斯莱塔,穿越那阔大的里奥格兰德河谷,向着埃尔帕索驶去。玛丽露又爬到后排,我爬到了前排,我们要继续向前。在我们的左侧,隔着浩瀚的里奥格兰德河,那是墨西哥边陲的红褐色的山丘,塔拉乌马拉地区。黄昏的暮色轻柔的落在山上。从正前方远眺,是艾尔帕索和华雷斯的洒在广阔山谷里的灯火通明。一眼可以看到山谷的全貌,以及来来往往的火车机车喷薄而出的蒸汽,似乎到了世界之谷。我们下坡,驶进山谷里。

“德克萨斯克林特电台!”迪恩说。他把收音机调整到克林特电台的频率。电台每过15分钟放一张唱片;剩下的时间都在播放一家函授中学的广告。“这个节目覆盖了整个西部。”迪恩激动的嚷嚷着。“我在少年犯管教所和监狱的时候,白天晚上都听得到这个节目。我们都写信报名。如果考试合格了,就可以收到一张邮寄过来的中学毕业文凭的复印件。西部的年轻牧人,无论是谁,都给电台写信;他们能听到的只有这个电台;你在斯特灵、科罗拉多、拉斯克、怀俄明,无论什么地方打开收音机,听见的就是德克萨斯克林特电台,德克萨斯克林特电台。播放的唱片永远都是西部的牛仔音乐或是墨西哥音乐,绝对是美国有史以来最糟糕的节目了,人们都无可奈何。他们的覆盖面是那么广阔;包含全国。”我们看见克林特棚屋后面天线高高的耸立着。“哦,兄弟,我有太多的事情要跟你们讲!”迪恩一边说着一边眼泪汪汪。天刚刚黑下来,我们直面旧金山和西海岸,进入埃尔帕索时,身上没有一毛钱。我们必须弄些买汽油的钞票了,否则无法前进。

我们想了一切办法。我们给旅行社打电话,但是那天晚上没有人到西部去。你可以通过旅行社去找愿意出汽油钱搭车旅行的人,这在西部是法律允许的。随机应变的人带着被磨损破烂不堪的手提皮箱坐等。我们到了灰狗长途汽车站,看有谁要到西海岸去,然后说服他们给我们钱,搭乘我们的车前往。可是我们太过害羞,不好意思张嘴。我们心怀悲哀的四下走动。外面天寒地冻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看到性感的玛丽露心里痒痒的,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迪恩和我经过简短的商量,得出了结论:不做这种下流的勾当。一个从少年犯管教所刚出来不久的待头待脑的小伙子提出要加入我们的队伍,他和迪恩跑去买啤酒。“来吧,兄弟,我们去砸别人的脑袋,抢他的钱。”

“双手赞成,兄弟!”迪恩嚷嚷着。他们飞快的跑到外面去。我忽然之间为他们感到担心,不过迪恩只是想跟那个小伙子到外面欣赏埃尔帕索的市容,找一些新奇刺激的事。我和玛丽露在汽车里等着。她张开两只手臂抱住我。

我说:“哟,卢,等我们到了旧金山再干。”

“我才不管。反正迪恩早晚会甩了我。”

“你什么时候回丹佛去?”

“我说不准。我不在乎自己做些什么。我能和你一块回东部去吗?”

“我们要在旧金山弄点钱。”

“我认识一家便餐店,你可以找份售货员的工作,我来当服务员。我还认识一家旅馆,可以赊账住宿。我们要凑在一块。唉哟,我可真不痛快。”

“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年轻姑娘?”

“所有的事都让我不痛快。哦,妈的,我希望迪恩不要这样继续像个疯子了。”这时候,迪恩眼睛闪烁着光,咯咯地笑着回来,跳进车里。

“真是个疯子,哇!他那种人我见得多了。我见过成千上万的一模一样的那种思想模式。哦,本质是一样的,时间赶不上了,赶不上了……”他把油门踩足,弯着脊背趴在方向盘,车声轰隆隆的驶出了艾尔帕索。“我们非找一些人搭车。我相信我们肯定找得到。嗨!嗨!我们出发了。小心!”他对一个摩托车手嚷嚷着,同时打了一把方向盘,躲开摩托车手,然后又躲掉了一辆卡车,颠簸着开到市区以外。河对岸是华蕾丝珠宝般的灯光、奇瓦瓦凄凉干旱的土地和璀璨的星辰。这段时间里,玛丽露一直用眼角瞟着迪恩——神色忧伤又阴沉,就如同她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藏进柜子里。她对迪恩的爱有如此深沉的嫉妒和悔恨之情,以至于到了凶猛轻蔑和疯狂的地步。她的微笑之中有一种温柔的宠溺,也有一种邪恶的憎恨。我看见之后,不由得对玛丽露产生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感。她知道自己的爱得不到结果,因为当她看着那张含有男性的矜持和心不在焉的消瘦的长脸,她意识到迪恩太过疯狂。迪恩坚定的相信玛丽露是个水性杨花的婊子;他对我表示过,玛丽露爱说谎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然而,她用这样的眼光望着他,这也是爱情的表现。当迪恩注意到,总是从他永恒的梦想中转过脸,睫毛一眨一眨的,露出雪白的牙,一脸讨好的假笑。于是,我和玛丽露都笑起来——迪恩的表现并不尴尬,只是快乐的傻笑着,似乎在告诉我们,我们不已经得到了刺激吗?事情就这样。

除了艾尔帕索,暮色一片苍茫。我们看到一个瑟缩的瘦瘦小小的人出了大拇指。那就是我们期待的要求搭车的人。我们停了车,退到他面前。“你身上有多少钱,小伙子?”这个年轻人没有钱;他大概17岁,一张苍白的脸,一只手有残疾,发育不健全,模样古怪,身上没有行李。“他多可爱。”迪恩带着惊叹的表情转身对我讲。“上来吧,小伙子,我们带着你出去——”那孩子看到了他的有利条件。他声称,自己有个姑妈在加里福尼亚的图莱里开有一家食品杂货店。等我们抵达,他就替我们去找些钱。迪恩笑得东倒西歪,他跟那个北卡罗来纳州的少年简直太像了。“是呀!是呀!”他嚷嚷着。“我们都有姑妈;好吧,我们走,我们一路向前,去瞧瞧姑妈、姑父和食品杂货店吧!!”因此我们有了一位新乘客,后来被证明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小家伙。他一言不发,只听着我们说话。他听了一会儿迪恩说的内容,或许认为自己上了一批疯子的车。他说自己沿路搭车,从阿拉巴马回到他家乡俄勒冈去。我们问他在阿拉巴马做些什么。

“我去看望我舅舅;之前他说替我在锯木厂找份工作。工作告吹了,我只有回家去。”

“回家,”迪恩说,“回家,是的,我知道我们可以带你回去。无论如何,至少能搭乘你到旧金山。”可是我们一文不名。我忽然想到,我可以像我在亚利桑那州图森的老朋友哈尔·辛哈姆借上5元钱。迪恩立刻说,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到图森去。于是我们出发了。

晚上,我们路过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鲁塞斯,黎明到来之际,我们抵达了亚利桑那。我长长的睡了一觉醒过来,发现大家都睡得像羊羔似的,汽车停在一个只有上帝知道的地方,因为车窗玻璃上被水汽遮盖住,我看不到外面的情景。我走下车。我们的汽车停在山里:山区的日出辉煌而灿烂,淡紫色的清新凉快的空气,山谷里绿油油的草地上沾着露水,金色的云朵变化多端;地上到处都是黄鼠洞、仙人掌以及牧豆棵子。现在该我开车了。我把迪恩和那小家伙推到一边,为了节省汽油,我踩下离合器,松开油门,让汽车凭借自身的重量下山去。我就通过这种途径,让车一直滑行到亚利桑那州的本森。突然,我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块价值4块钱的怀表,是前一段时间罗科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问在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本身哪里有当铺。得到的答案是加油站隔壁。我去当铺敲门,老板起床开门。不用一分钟,我就把怀表换了一块钱,又换成汽油关进了油箱。这时候我们的汽油足够开到图森去。我正准备启动,忽然一个身上带枪的大个子州警要求检查我的驾驶证。“执照在后座那个家伙的身上。”我回答。迪恩和玛丽露盖着毛毯睡在一起。警察要求迪恩下车。忽然他拔出枪说:“举起手来!”

“警官先生,”我听见迪恩那虚伪可笑的声音。“警官,我手里什么都没拿。只是在扣裤子的纽扣。”警察几乎要笑出声。迪恩走下车,他身上的T恤到处都是泥巴,衣服破烂不堪。他揉揉自己的肚子,嘴上一边骂,一边翻找着驾驶执照和汽车证件。警察搜查了我们的后备箱。证件查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例行检查。”警察咧着嘴笑着说。“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本森这个地方不错;如果你们在这里吃过早饭,可以在周围玩玩。”

“对呀,对呀,”迪恩根本不去搭理他,开车走掉了。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警察看见一群开着新汽车、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还要典当手表的小伙子都会起疑心的。“哦,他们总要干涉别人的私事。”迪恩说。“但是比起弗吉尼亚州的那个混蛋警察,这个人好得多。他们想要逮捕的头条新闻的人物。他们以为每辆车里都坐着芝加哥的黑帮头目。他们没有其他事可做。”我们继续往图森进发。

在美丽的牧豆树丛生的河床,坐落着图森。后方是覆盖着积雪的卡塔利娜山脉。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大的工地,人们积极乐观,熙熙攘攘,如同蜜蜂一样忙碌;晾衣绳、拖车式的活动房子;扯着各种横幅的闹市街;总而言之,非常有加利福尼亚的特点。辛哈姆居住的洛维尔堡街在平坦开阔的沙漠河床地上的树木之间曲曲折折。我们看见辛哈姆坐在院子里思索着什么。他是一位作家;特意赶来亚利桑那州安静的写作。他是个身材高大、腼腆笨拙的讽刺家,说话时总把头扭到一边去,含混不清的说些搞笑的事。

他跟他的妻子、宝宝一起,住在他印第安继父盖的土坯小房子。他母亲住在院子对面的房子。他的母亲是个阳光活泼的美国妇女,喜欢陶制品、念珠还有书籍。辛哈姆从纽约来的信件中了解到迪恩的近况。我们就如同一片云一样飘落到他们家。我们每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包括那个有着一只残疾手的搭车人阿尔弗雷德。辛哈姆在料峭的沙漠空气里穿着一件旧的运动衫,抽着他的烟斗。他母亲邀请我们到厨房去进餐。我们用一口大锅煮了面条。

我们都坐进汽车去,到了十字路口的酒店。辛哈姆兑现了一张5块钱的支票,把现金交到我手上。

我们匆忙的告别。“确实是件快乐的事。”辛哈姆眼睛望向别处说着。在沙漠那头的几株树后面,路边的小吃店的霓虹灯招牌映出了红光。当辛哈姆写作感觉到乏累时,总是到那里喝杯啤酒。他非常孤独,打算回纽约去。当我们驾车离开之际,看见他那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消失,如同纽约和新奥尔良其他的身影一样。我们内心不免产生一种凄凉的意味:他们毫无把握的站在广袤的天空下,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到哪里去,做什么?有什么目的?——睡觉。可这群愚蠢的人还是冲向南方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