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图森以后,我们在黑漆漆的路上又看到了一个想要搭车的旅人。那是个来自加利福尼亚州贝克斯菲尔德的流动农业工,他自己说起了情况:“嘿,我搭着旅行社的汽车,从贝克斯菲尔德出来,把我的吉他放在另一辆车的后备箱。那辆车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我的吉他和牛仔行头都在里面放着。要知道,我是个乐师,准备到亚利桑那和约翰尼·麦考的山艾小子乐队一块表演呢。妈的,我现在在亚利桑那被困住了,身上没有一毛钱,吉他也不见了。你们把我带回贝克斯菲尔德,我可以向我哥哥要钱。你们要收多少?”我们只要够付从贝克斯菲尔德到旧金山的汽油钱,大约三块。现在我们的车上坐了5个人。“晚上好,小姐。”他抬了抬帽子,跟玛丽露打招呼。我们就这样出发了。
半夜,我们从山路上向下望去,棕榈泉的灯火居然在我们正下方。黎明来临之际,我们通过积雪的山口,十分困难的向莫哈韦镇前进,因为这是去蒂哈查皮大关隘的必经之路。那个流动农业工睡醒了,说了很多有意思的经历。小阿尔弗雷德坐在那里,听的很上瘾。农业工人说他有个熟人,被妻子开枪击中了。他原谅了妻子,保释她出狱。结果是又挨了妻子的一个枪子。当我们的汽车经过女子监狱,他想到这件往事。我们看到蒂哈查皮关隘近在眼前了。迪恩继续驾驶,把我们一直带上了世界之顶。我们经过峡谷里的一座大型的水泥厂,外表看上去灰漆漆的,就像裹着一层尸布。然后我们下山去。迪恩把油门关掉,踩下离合器,完全不耗费一丝汽油,顺利的通过了每个u型急转弯,跟迎面开来的汽车打照面,如同驾驶教材上提到的每个技术动作那样,迪恩完美的做到了。我紧紧扶住座位。有的时候,我们经历了一小段上坡的路;他完全依靠汽车的惯性,悄无声息超越其他车辆。迪恩深知一流超车技术的节奏和乐趣。偶尔碰上路边深渊上方的一堵低矮的石墙,需要紧急向左转弯,迪恩就握紧了方向盘,胳膊伸的直直的,身体的重心尽量偏向左边;当需要向右转弯,我们的左侧有个悬崖,迪恩身体的重心就尽量向右移,还要求我和玛丽露也像他一样的姿势。我们就这样漂移着,颠簸着,到达圣华金山谷。我们下方的一英里处,可以看到山谷的全景。简直就是加利福尼亚州的底层,树木植被丰富繁茂,让人不禁赞叹。我们没有用一点汽油,竟然前进了30英里的路。
我们大家忽然都兴奋起来了。到了城郊,迪恩想把他所了解的有关贝克斯菲尔德的情况全盘的对我讲。他向我指出他曾经住过的寄宿舍、铁路旅馆、台球房、小餐馆、他从机车上跳下来捡葡萄吃的铁路侧线、他就餐过的中餐馆、他和姑娘们幽会的公园长椅,还有一些地方他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坐在那里。迪恩的加利福尼亚——疯狂、疲惫、重要,孤独、流浪、怪异的情人们像鸟儿一样聚集在此处。每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像是落魄的、帅气的、颓唐的电影明星。“兄弟,我在那家药房门前的椅子上,可以连续坐好几个小时!”他记得每一件事情——每一场皮纳克尔牌局、每一个女人、每个令人心碎的夜晚。我们忽然经过1947年10月一个有月亮的夜,我和特雷坐在板条箱上喝酒的调车场的地点,我试着把这段经历讲给他。但是他太过兴奋了,听不进去。“这就是邓克尔和我企图搞定一个漂亮非凡的沃森维尔来的女侍者,整整喝了一上午啤酒的地方——不,不是沃森维尔,是特雷西,对的,特雷西——女侍者叫做埃斯梅拉达——哦,兄弟,大概就是那个名字。”玛丽露在思考到了旧金山之后要做些什么。阿尔弗雷德说他在图莱的姑妈会给他很多钞票。流动工人指点着我们到城外的公寓房去找他哥哥。
中午,我们汽车在一个前前后后都种着很多玫瑰的小棚屋停下。流动农业工人进屋,跟几个女人说话。我们等了有15分钟。“我现在开始觉得,这个人有的钱不会比我们多。”迪恩说。“我们又碰上麻烦了!那家伙离了家,谁也不会给他一分钱。”流动农业工人紧张不安的走出来,指引我们到镇上去。
“嘿,妈的,我希望能够找到我哥哥。”他向一些人打听。或许他觉得自己成了我们的囚犯。最后我们去了一家大型面包厂,他找到了他哥哥,两个人一起走出来。他哥哥身上穿着工装裤,显然是厂子里的机修工。兄弟俩有了几分钟的交谈。我们在汽车里等着。那个流动农业工人把他的遭遇,特别是他丢了吉他的事,告诉了他所有的亲戚朋友。但是他终于拿到了钱,交给我们,我们去旧金山的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我们向他道谢之后,上车出发了。
下一站是图莱里。我们的汽车轰鸣着驶入山谷。我躺在车后座,累得没有一点力气,完全放弃了希望。到了下午,我昏沉沉的睡过去,我们那辆上面溅满泥浆的哈德孙飞快的穿越了萨比纳尔郊外的帐篷。我模糊的记着我曾经在那里生活、恋爱、工作。迪恩浑身僵硬的趴在方向盘上,一个劲儿的敲打着操纵杆。我们终于到达图莱里,我进入了梦乡。但是却被急促的说话声吵醒了。“萨尔,快醒醒!阿尔弗雷德找到他姑妈的食品杂货店。但是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他姑妈开枪打了她的丈夫,被关起来了。食品店也歇业了。我们一分钱没得到。想想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和那个流动农业工人对我们讲的故事一模一样的,我们到哪里都不顺利,碰上一堆麻烦——哟,真是他妈的倒霉透了!”阿尔弗雷德咬着指甲。我们在马德拉转弯,离开了通往俄勒冈的公路,在那里跟小阿尔弗雷德告别。我们祝他好运,能够顺利到达俄勒冈。小阿尔弗雷德说,这是他最快乐的一次搭车之旅。
没过几分钟时间,我们已经行驶在了奥克兰前的丘陵地带。忽然上了一片高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那如同神话传说里的、坐落在十一座小山上的、那白色的城市旧金山。在后方充当背景的,是蓝色的太平洋和越来越近的雾气,还有傍晚的烟和金黄色的光线。“发动机喘了!”迪恩大声的喊。“哇!成功了!汽油刚好够用!我要水!再也不要陆地了!我们不能再向前行,因为前方再也没有陆地了!玛丽露,亲爱的,你和萨尔马上去找一家旅馆。我和卡米尔有一些具体安排,和法国人谈了我到铁路上去做守夜人的工作之后,我就立刻去找你,你和萨尔先进城,买份报纸看看招聘广告。”他把车开上了奥克兰湾桥,我们进城去。商业区的写字楼的灯光逐渐被点亮;让人不由的想起山姆·斯佩德。当我们在奥法雷尔街下车时,四肢已经僵硬了。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舒展一下胳膊腿脚,觉得自己就像是经过长期的航行终于来到陆地上一样。湿漉漉的街道使我们脚下打滑;旧金山唐人街的空气里,不知道哪家饭店飘来煮杂碎的味道。我们把我们的物件搬出了汽车,堆放在人行道。
一眨眼的功夫,迪恩开始和我们告别。他迫不及待的要去见卡米尔,了解她的近况。我和玛丽露哑口无言的站在街道上,看他开着车消失。“现在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混帐了吧?”玛丽露说。“只要对他有好处,迪恩随时会把你抛下。”
“我知道。”我转头朝东边望去,叹了一口气。我们身上没有一毛钱。迪恩根本没有提及钱的问题。“我们到哪儿去住呢?”我们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衣物,在充满着浪漫气息的狭窄街道上闲晃着。街上的人,看起来都似乎是不得志的临时电影演员,过气了的明星;没名气的特技演员,小型赛车车手,穷困潦倒的加利福尼亚人物,英俊颓废的卡萨诺瓦式的浪**公子,肿着眼皮的汽车旅馆里的金发女郎,皮条客,男妓和女妓,男按摩师,侍者——一批不入流的家伙。和那群人厮混,生活该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