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12点,光绪皇帝的步辇已经从其下榻的颐和园仁寿殿动身,翁同龢闻讯后,冒着小雨,急急忙忙跑到仁寿殿大门口,在道路右边泥水里磕头迎接。步辇过去了,光绪皇帝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言未发。望着渐行渐远的步辇,翁同龢于三跪九叩之际突然想起,幼年的光绪皇帝,胆子小,一见闪电,就会不顾一切地钻进自己的怀里,因为他害怕听到雷声。光绪缺少父爱,而翁同龢又没有儿女。翁同龢紧紧搂着小皇上,只感叹做人不易,做天子也不容易。哪个时候,光绪皇帝虽然知道自己是一国之君,但少年的天性是扼杀不了的。翁同龢是个美髯公,长须八寸,飘飘若仙,而其胸毛浓密,也有五六寸长。天气暖和时,光绪皇帝会在读书之余,要么捋着师傅的胡须玩耍,要么忽然将小手插进翁同龢的怀中,去抓他的胸毛,笑声朗朗……师徒二人,跨越了等级、年龄和身份,相亲相爱,其乐融融。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黯然如梦,心似刀绞,“所谓生死而肉白骨也”。
凤凰落毛不如鸡,虎落平原被犬欺。这是功利社会最生动、真实的写照。开缺前,翁同龢权倾朝野,家里宾客盈门,门生故吏、亲朋好友、远亲近邻,终日络绎不绝;开缺后、回乡前,很多人都像逃避瘟神似的,一个影子也见不到了。恰恰在这个时候,不怕受到牵连的老哥哥孙家鼐出现了。翁同龢在日记中详细记载:
四月二十九日(6月17日),“晴,晚有风。……燮臣来。”
五月初二日(6月20日),孙家鼐派人给翁同龢送来菜肴;
五月初五(6月23日),朝廷做了重要的人事变动:“孙家鼐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王文韶户部尚书、军机大臣、总署大臣,荣禄直隶总署、北洋大臣,崇礼步兵统领。”
五月初九(6月27日),“早间,孙燮臣来谈。”
五月十二日(6月30日),也就是翁同龢启程的前一天晚上,孙家鼐再次上门,与翁同龢话别,“直至戌正二乃去,真深谈矣。余何人,仿佛谢迁之去耶,为之一叹。”⑵在翁同龢遭受意外打击、动身返乡期间,作为毓庆宫的老同事、朝廷的老同僚,孙家鼐丝毫不怕受牵连,多次前往翁府探望、馈赠,眷恋、慰藉之情,真是感天动地!
五月十三日(7月1日),初晴还阴,翁同龢向着皇宫方向三跪九叩,然后,恋恋不舍地踏上返乡之路。黄绍箕、于式枚、张謇等500多人到永定门外马家铺火车站,为翁同龢送行。
面对送行者,翁同龢百感交集,他红着眼圈向大家拱手致谢。他说:“人臣黜陟皆属天恩。吾进退裕如,所恨者不能见皇上耳……”
张謇心情沉痛,当场吟诵了一首七律,送恩师南下:
兰陵旧望汉廷尊,保傅安危海内论;
潜绝孤怀成众谤,去将微罪报殊恩。
青山居士初裁服,白发中书未有园;
烟水江南好相见,七年前约故应温。
注释:
⑴谢俊美:《翁同龢传》,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546页。
⑵陈义杰整理:《翁同龢日记》(第六册),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31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