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一鸣惊人,成为京师耀眼的政治明星,也成为众人争相效仿的楷模。一时间,各种条陈、奏折像洪波涌起,剧成高峰。据统计,从六月十五日(8月2日)至七月十八日(9月3日),在32天时间里只有27人次31件上书,平均每天不到一件;从七月十九日(9月4日)至八月五日(9月20日),在16天时间里却有312人次386件上书,平均每天收到上书超过24件。
七月二十日(9月5日),光绪皇帝发布上谕,杨锐、刘光第、谭嗣同、林旭“四章京”走马上任,参与新政。同一天,张元济上了一奏,提出了包括“满汉通婚、去发辫、除拜跪”等一系列“更改祖制”的大胆建议。
王照虽然得到了奖赏,但是,却进一步加剧了皇上与太后之间的矛盾。“此诏书一下,维新者无不称快,守旧者初而震恐,继而切齿。”(梁启超语)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都是太后的亲信。被罢官后,怀塔布领着内务府数十人跑到颐和园,环跪在慈禧面前,哭诉着告状,乞求“给奴才们做主”。太后一方面“令其暂且忍耐”,另一方面,又指使怀塔布去天津找荣禄密商对策。
未经请示懿旨,就罢免礼部六堂官,任命军机“四章京”,严重触动了慈禧敏感的权力神经。请安时,太后大发雷霆。光绪皇帝流涕辩解:“祖宗而在今天,其法必不若是;儿宁忍坏祖宗之法,不忍弃祖宗之民,失祖宗之地,为天下后世笑也。”事后,梁启超认为:“皇上于二品以上大员无进退黜陟之权。彼军机大臣及各省督抚等屡抗旨,上愤极而不能黜之。此次乃仅择礼部闲曹、无关紧要之人一试其黜陟,而大变已至矣。”
李鸿章虽然在贤良寺深居简出,但时刻关注着朝廷的风吹草动,并市场发出一些议论:“朝廷锐意振兴,讲求变法,近日明诏多由康有为、梁启超等怂恿而出,但法非人不行,因循衰惫者岂有任事之才,不过敷衍门面而已。”“学堂之事,上意甚为注重,闻每日与枢廷讨论者多学堂、工商等事,惜瘦驽庸懦辈不足赞襄,致康有为辈窃东西洋皮毛,言听计从。近来诏书皆康党条陈,藉以敷衍耳目,究之无一事能实做者。”⑵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议论很快就传遍了京师。光绪皇帝听到汇报后非常震怒,七月二十二日(9月7日),他下令:裕禄为总署大臣,李鸿章、敬信毋庸在总署行走。并正式任命裕禄、李端棻为礼部尚书。 四
一夜之间,李鸿章变得身无半职,一下子成为一个平头百姓。在中国近代史上,李鸿章可能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狐狸,他一生杀人如麻,战斗中多次死里逃生,所以,官越大年龄越高,也就越贪生怕死;他的身上有太多的“定时炸弹”,也有太多的仇人要置其于死地,如果没有乌纱帽罩着,他一天也别想安泰。光绪皇帝撤职的谕旨,让他死路一条,他岂能坐以待毙?
进入夏季,不仅天气越来越燥热,知了声声叫着夏天,而且,光绪皇帝对于维新的心态也日趋迫切,行动变得更为冲动、激烈,甚至有些不计后果。他下诏裁通政司等六衙门、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各省之不办运务之粮道,引起“公务员”队伍的极大恐慌。当时有人这样描写太仆寺被裁撤后的情形:“寺中自奉旨后,群焉如鸟兽散,阒其无人,匪特印信文件,一无所有,即厅事户牖,均已拆毁无存。”“戊戌变政,首在裁官,京师闲散衙门被裁者不下十余处,连带关系,因之失职失业者将及万人,朝野震骇,颇有民不聊生之戚。”“举京师谣言纷纭不可闻,皆谓康有为欲尽废京师六部九卿衙门,彼盈廷数千醉生梦死之人,几皆欲得康之肉而食之。”修整北京街道,改变环境卫生,本来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吏役们执法态度粗暴,方法简单,把街头摆摊的小商小贩撵得鸡飞狗跳,闹得沸沸扬扬,怨声载道。六堂官被“一锅端”,不仅引发了众多大臣的抵触情绪,而且,改革阵营也产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杨参政公事略》记载:“一日六堂官革职,大臣颇自危,(杨)锐复奏情词剀切……顿脚叹息曰:‘皇上始误听于志锐,继误听于李盛铎,今又误听于康有为,殆哉!’”杨锐还在给友人的信中大胆预测:“康、梁二人,又未见安置,不久朝局恐有更动。”
光绪进士、翰林院编修蔡元培曾经是改革派积极争取的人物,但蔡元培对康梁等人的作派很是看不惯,对他们的邀请当面加以拒绝。多年以后,罗家伦当面请教蔡元培当年为何能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时,蔡元培从容解答说:“我认为中国这样大,积弊这样深,不在根本上从培养人才着手,他们要想靠下几道上諭,来从事改革,把这全部腐败的局面转变过来,是不可能的。我并且觉得,他们的态度也未免太轻率。听说有几位年轻气盛的新贵们在办公室里彼此通条子时,不写西太后,而称‘老**妇’,这种态度,我认为不足以当大事,还是回家乡去办学堂吧。”⑶
就连驻京外交人员如窦纳乐、戈颁等,也认为康有为推行不切实际的改革(如变易服色、剪发等)是鲁莽冒进,对其政见也不尽赞同。康广仁也很为哥哥的前程担心,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坦言:“伯兄规模太广,志气太锐,包揽太多,同志太孤,举行太大。当此排者、忌者、挤者、谤者盈衢塞巷,而上又无权,安能有成?弟私窃深忧,故常谓但竭力废八股,俾民智能开,则危崖上转石,不患不能至地。今已如愿,八股已废,力劝伯兄宜速拂衣,虽多陈无益,且恐祸变生也。”
但康有为却不以为然。他说:“死生命也。我昔经华德里,飞砖落面,若逾寸中脑死矣;加中风痰,顷刻可死。有圣主在,吾以救中国,岂忍言去?”
康广仁又劝道:“伯兄平时言教以救地球,区区中国杀身无益。”
康有为不听,还是自比圣人,一意孤行。
没有不透风的墙。张謇听到康梁准备“用激烈雷霆式的手段来变法”,十分惊诧,赶紧找到康有为,劝他不要逞一时之快,破坏变法大计。但康有为根本听不进去,支支吾吾,把他支走了。回到住处,张謇觉得无能为力,“在京闻康有为与梁启超诸人图变政,曾一再劝勿轻举,亦不知其用何法变也。至是张甚,事固必不成,祸之所届,亦不可测。……余尝规讽之,不听。”⑷
精明的张謇预感到“朝局自是将大变”,因此,他“作辞寿州(即孙家鼐)奏派大学堂教习启”,匆匆离开京城,返回南通,以规避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