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非常职业档案

卷三 做官好难,古代公务员独白 章一 守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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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戈

我们家可以说是个标准的武术世家:我的太爷爷是大内侍卫,爷爷是武馆馆长,父亲也是一身的好武艺,在当地极有名气。

唯独到了我这里,纵使有一副好筋骨,却对武术没有半点兴趣。我仗着家底殷实,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父亲见我不学无术,渐渐也对我失去了信心,不再管我。

起初我也想用功习武,后来发现自己就是一条咸鱼,也就不再挣扎。反正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我与父亲向来也不太亲近。

直到有一日,我偶然碰到父亲房门未锁,打眼望去,发现父亲正捧着酒。应该是喝了不少,染霜的胡须微微颤抖,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这脉怕是断了”。我又悄悄往近凑了凑,听见父亲竟在唱一首词:

“梁山上,财宝何处问。梁山下,泯然化孤坟。主墓顾我多祖辈,唯见黄珠藏此门,途险道阻林影森……”

这是我唯一一次见父亲醉酒唱歌,但因为刚年方十七,我只听得懂零星片语,便只当是父亲悲伤自己不好好练武,害得武术世家的名号恐怕要断送在自己手中,于是灰溜溜地跑掉了。

自那之后,父亲仍旧在外忙碌,然后带着一身疲乏和伤口回家。我怕惹父亲生气,也不敢多问,仍旧过着我的逍遥日子。

我对父亲的记忆停在一年后的一个下午。

那日,父亲突然在归途中被三四十个壮汉围打,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或者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下手极其阴险毒辣,刀伤处处深可见骨,却不致命。父亲纵使武艺再高强,也敌不过这么多人。

后来,我听有的在角落偷偷观望的村民说,父亲是生生血流干而死的,家丁和官府得知消息赶到的时候,连尸首都没有找到。父亲生前的随从对我说,他曾交代过他们,若有一日死于仇敌之手,叮嘱我不可报仇,守好乾陵图。

我心中疑虑:父亲从未对我说过乾陵图的事啊,何来守护一说。

不过目前最主要的还是父亲的丧礼。没有遗骨,这葬礼也就比较难办。我只得往棺材里放点父亲生前的衣物和用品。正收拾的时候,忽然发现床头的枕头下竟有个机关!一个浅浅的圆形凸起机关,我轻轻按下,眼前出现了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一颗黄珠子。我回忆起一年前的那个夜里,父亲不正是攥着这枚珠子饮酒?于是,拿到烛火下细细端详起来。

整颗珠子通体圆润光滑,如膏如脂。似玉般温凉细腻,指尖划过,隐约能感觉到有条细细的线。我捏住两边用力一掰,珠子竟裂成两半,中间是张蜡封的图。我借着烛光小心翼翼地把图展开——果然是那乾陵图!从入口,密道暗器,到主墓室分布,画得极为详细。

我摸着那张泛黄的图,想到父亲武艺超群,虽并未谋取一官半职,而家中却总是银两充足。父亲一出门便是许久,回来都是十分劳累,身上常常有伤。还有那日父亲说的这脉怕是断了,和吟唱的那首词……突然明白过味来。

好一个武术世家,没承想,竟是打着武术的旗号,做着盗墓的勾当!

我虽说有点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但平日里最瞧不起小偷小摸的事,更何况是光明正大的盗墓。且不说盗他人财物乃不义之举,取阴物补阳用可是损德折寿啊。怪不得如此大的夌家,竟无祖坟,从太爷爷到自己的父亲,皆是不见尸骨。

况且,听闻那乾陵邪乎得很,武则天当年命袁天罡和李淳风为自己和唐高宗的“万年寿域”选址,二人分别遍游全国,袁天罡在他的所选之地埋下一枚铜钱,李淳风也在其所选之地钉下一枚铁钉。上报朝廷后,才发现二人所选的竟同为“今乾县”的梁山。武则天命人前去察看,刨开土,发现李淳风的铁钉正好扎在袁天罡的铜钱方孔中,可见这乾陵的风水好到何种地步。而且传闻前去盗墓的,都非死即伤,要么是突降天灾,要么是无故人祸。

我明白,父亲的死怕是与这珠子有关,要想活命,此物万万留不得。于是我连夜收拾行李,带上珠子赶往梁山。

梁山脚下有一傅家村,据说是当年武则天命其迁往此处做守陵人的。白日皆为阳兵,守山巡视,防盗防匪,晚间用香火供奉阴兵,镇山镇陵,守魄守魂。尽管后来朝代更迭,傅家村依旧在这里,守着乾陵。

我赶到梁山的时候,天色早已昏暗,村子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我正犹豫着要以什么身份前去交涉,一个身穿狗皮大衣,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过来。

“看你面相生疏,不是我傅家村的人吧。”

“在下……在下一介书生,机缘巧合得到一物,与这乾陵有关,便想着前来归还。”我没敢说实话,自家一个盗墓的,碰上人家守陵的,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我是这傅家村长的弟弟,大家都管我叫傅二爷,这位小兄弟,方便讲是何物吗?”

我想了想,从口袋中摸出了那颗黄珠子。

傅二爷看到后吓得连忙把我拉到一旁,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问:“你从哪得来这东西的?可还有别人知道?”

我摇头道:“没人知道,这是我捡的。只是……为何你要如此惊慌,这不是你傅家守陵人的地界吗?”

傅二爷让我把珠子收好,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乾陵差不多是为数不多没被盗过的帝王墓了。而这梁山之大,你能想象其中藏有多少宝藏?不论是小贼还是大盗,都想尝一尝鲜,分一杯羹。你手中这黄珠子,可以说是开启无尽财富的钥匙,附近常有匪贼出没,你竟有如此宝贝,还是要小心为妙。”

我攥紧了口袋中的珠子,悄悄问:“那现在怎么办?”

傅二爷燃了根火把,把我护在身后:“上山。”

“二爷,现在天色这么暗,为什么不等天亮再上山啊。”

二爷借着火把点了烟,猛地嘬了一口,低声说:“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乾陵,白日是人守,晚上,则传说是阴兵守。傍晚上山,安全。”

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摔倒。傅二爷轻笑了声:“都跟你说是传闻了,为了吓唬那帮盗墓的罢了。”他裹了裹狗皮大衣,继续说道,“整个梁山如一幅八卦图,所谓象黑中有白点之坎卦,你口袋里那颗珠子,本该是放在梁山西,那白点之处。只是我们傅家好几代以前出了内讧,几位武艺高强的领头人物,因为垂涎这乾陵的宝藏,背祖忘宗,挖出了地图。后来被大家赶出了梁山的地界,责令其再也不许回傅家村。”

我暗自庆幸,还好没说实话,否则可惨了。

“小兄弟,把你那地图拿出来,我看下。”

“好。”我连忙掏出珠子。

“按这地图所示,入口在山南某处。走,我们前去看看。”

我突然一把夺回珠子,后退一步,警觉地问:“不是要把珠子放回到西面吗,你寻入口作甚?”

二爷看了看我认真的脸,一乐:“你这小子,还挺机敏。我不去对照下入口,怎知你这珠子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坏了风水可还了得?”

我这才放下心,随二爷在密林中穿行。

“你们守陵的,是不是每天上山捡捡垃圾,扫扫地就得了?”

“你这傻孩子,哪有这么简单。”二爷边伸指提醒我脚下的捕兽夹子,边说,“其实这乾陵的大半神秘都归功于我们。唐末的时候,黄巢率领六十万大军攻进长安,而后打算开挖乾陵。有人告诉他西侧黄土地下埋藏着大量碎石,说白了就是告诉他入口就在西侧。听老祖宗说,当时他调兵四十万,挖了条四十米深的沟,都快把半座梁山铲平了,乾陵就像是没有入口一般,最后人财两空。”

“那个给他小道消息的人?”

二爷得意地一笑:“没错,我们守陵人干的。”

我又问:“那就没有发生过你们不能解释的事吗?”

二爷在树干上磕了磕烟灰,又往里塞了点烟丝:“有啊。听祖上传闻,五代的耀州节度使温韬,生生挖了十七座唐皇陵,还不满足,又发动了数万人马来挖掘乾陵,光天化日地挖了三次,结果每次上山都是疾风劲雨阴风怒号。待他的人一撤,天气立马转晴。温韬一下子就怂了,连忙退兵,再也不敢动乾陵了。当然,这等奇妙,守陵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如果没有大事的话,我们平日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得了。”

我听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

二爷抬头望了望月亮,此时已经到了子夜。我们两人也接近了地图上的入口。此处的树木偏稀,路途更加陡峭难行。

“啊!”

我脚下一滑,又被盘根错节的树木绊了一下,翻滚着跌落到了坡底。这坡生得极为险峻,如陡崖一般,根本没办法爬上来。

“我的脚……好像断了……”我痛苦地呻吟着。二爷喊道:“要不你把珠子先丢上来,我这就去叫人来。”

我正要回答,手却碰到了一方冰冰凉凉的石头。我转过身去,把杂草拂开,发觉这竟是一块墓碑。

“谁会把墓安在这啊?”我暗自想着,借着月光望向墓碑上的名字 :夌阣戟。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父亲的墓怎么会在这里?

我向前方挪去,发现了更多的墓,爷爷的,太爷爷的……

难道是因为盗墓,所以葬在此处吗?

我颤抖地看着祖先们墓碑上,已快被青苔蚀满的字。

“傅村皆叛,掘黄珠,欲盗陵。我等护珠而走,易乡改姓,暗守陵矣。守陵人,年满二十,方可承业。”

墓碑下面,还刻着那首父亲唱过的古老的词。

“梁山上,财宝何处问。梁山下,泯然化孤坟。主墓顾我多祖辈,唯见黄珠藏此门,途险道阻林影森……

“乾陵里,武主体尚温。乾陵外,我等犹为臣。奸邪盗匪伺机起,贼子小人待血刃,守陵还做陵守人。”

我感觉自己手脚冰凉,惨白的月光照着墓碑,犹如年迈父亲胡须上染的霜。那日自己仓皇逃走,没想到这首词还有下半阕。

傅家才是盗墓贼,夌家才是真正的守陵人!

指尖触摸着父亲崭新的墓碑,上面写着:“夌阣戟,戈乾陵。”原来父亲的名字拆开,就是要“戈起护乾陵”。

“小兄弟!你还好吗?快把珠子丢上来,村民们马上就赶到了!”

我痛苦地睁开眼睛,冰冷地问:“为何要把珠子丢上去?既然皆是守陵人,你怕他们作甚?抑或是,你们根本就不是守陵人!”

傅二爷微微一愣:“小兄弟,你说什么呢?这是给你摔傻了?”

“你,认识夌家人吗?”

傅二爷突然笑了起来:“果然,我就说你小子看起来面熟,跟你爹还真有几分像。只是看你这身姿,怕是都没正经学过功夫吧。”他抖了抖大衣的毛领子,“真是丢你爹的脸。说起来他可是条汉子,三十七个人打他都没问出珠子的下落。要不是他总过来干涉我们掘墓,我倒是挺想和他论个兄弟。”

我咬了咬牙,竟说不出一句话。

“当然,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当年也确确实实是守陵人。只是这工作实在太苦太累,就朝廷给的那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本来祖上打算挖出珠子,大家一起把墓开掘,和和气气地分一分。这么多宝贝,几辈子都够活了,谁还留在这儿遭罪。哪承想你们夌家这么不开窍,非要拼了命地护这珠子,还把它带走了,以至于我们只能靠抢劫和盗盗野墓过活。”

傅二爷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火把,啐了口唾沫:“前几辈我不清楚,你爸那个老不死的,倒真是多管闲事的主儿。我们不扫墓,他就来扫,我们不修陵,他就来修。一年前,我们假装掘墓,下了个套抓他,没想到让他跑了,断了几根肋骨,衣服都让血染透了。结果,这老头子还不长记性,隔三岔五往这梁山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他儿子在我手里,护了这么多代的珠子也在我手里。本来我还有点怀疑真假,这下看来,定是真的了。”

斑驳的月光下,他整张脸都笑得扭曲起来:“哈哈哈,武则天的乾陵是我的了!”

我想趁他不注意,拖着断脚沿着崖底逃走,可时间根本来不及。他回首望向祖先的墓,心中不禁苦笑:怕是我今日就要命绝于此。

“来人啊!放绳子!给我下去砍死那个人,把珠子拿回来!”

一听说黄珠子出现了,傅家村几乎倾巢出动,大家手中的火把快要映红半座梁山,火舌连成一片,如贪婪的欲望般无尽蔓延。

我看着蜂拥而下的众人,大喝道:“尔等小贼,满目贪欲,背祖忘宗,不知吃了多少年的人血馒头!我夌家,忠心护主,埋名隐姓,未背誓言!族墓在此,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众人听后脚步缓了下来,这时傅二爷却又高声喊道:“乾陵宝藏的钥匙,就在此子身上!难道大家都不要宝贝了吗?”

村民们的面色又凶狠了起来,大步向我走来。

忽然,我触到碑后一圆形凸起,顾不得思考,顺势按了下去。顷刻间,整座山体轰隆作响,巨大的碎石从山顶滚落,朝着人群砸去。方才的熙攘声和叫嚷声,纷纷化作惊恐的尖叫,伴随着火光坠落到谷底。巨石倒向地面,带得烟尘四起,却无一块碰到我的祖墓。我靠坐在父亲的墓碑旁,看着眼前的一切,耳中竟满是那句“守陵还作陵守人。”

傅家好几个领头人物都在这场巨石乱中丧了命,幸免于难的村民看到此等诡异,连火把都来不及捡,屁滚尿流地跑了。也不知是被这场灾吓破了胆,还是内心自觉羞愧,傅家村再无一人回去,后来,房子也都被铲平了。

民国初年,孙连仲率部驻扎乾陵,并以军事演习为幌子,用一个师的兵力盗掘乾陵。当他派工兵用黑色炸药炸开了墓道三层条石的时候,忽然冒出一股黑烟,冲在前面的七个士兵当场身亡,其余的人面对此等灵异之景当场狼狈而逃。

黑烟散去,隐约见一跛脚老人唱着词,蹒跚走过。

1961年3月4日,乾陵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再无被盗可能。

梁山谷底也不知何时又添了一方新墓,上面刻着:我,与人斗,守乾陵。

我不知道那里后来还有没有守陵人了,只是偶然听说了这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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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多指帝王)安葬之后,会派一批人在他的陵墓附近守护陵墓。清朝在清东陵、清西陵俱设有守陵大臣,由宗室亲贵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