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师列传(全8册)

第三章 求学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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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宓考上了清华学堂,也就是清华大学的前身。不得不提的一个点就是吴宓在报考清华学堂时才改名叫吴宓的。那他以前叫什么,为何又改名叫吴宓呢?

最初他的名字叫吴玉衡,这些大家子弟,取名字是有讲究的,“玉衡”这两个字出自《尚书》“陈璇玑之玉衡”,这句文言文先给大家解释一下,“璇玑”是指北斗七星的前四星,“玉衡”是北斗七星中的斗柄四星的主星,操持着北斗的斗身。给孩子取名叫“玉衡”,寄托着家族对孩子的期望。

吴宓还有个小名叫“陀曼”,据说是祖母觉得他小时候体质弱,想改个名字改个运。于是就让孩子的姑丈、诗人陈伯澜另取新名。吴家长孙改名这是吴家的大事,好酒好肉款待一番后,醉眼蒙眬的姑丈给孩子取名为“陀曼”。

后来在美国哈佛大学读书期间,吴宓结识了陈寅恪。陈寅恪对梵文研究颇多,他曾当面给吴宓指出,曼陀罗花是梵文词译音,“曼陀”二字正如英语中的“威廉”“亨利”,绝不能颠倒为“廉威”“利亨”。所以“陀曼”一名实在不通。

吴宓因“陀曼”这个名字,受苦颇深,不仅会遇到名字意思的难堪,他的同学们还喜欢拿这个名字嘲笑他,现在脱口秀演员老喜欢用谐音梗搞笑,那些同学们也喜欢用谐音梗挖苦他,总说“吴陀曼”是“糊涂man”。不过吴宓虽然觉得名字不称心,但这名字是祖母、姑丈一手承办的,出于对他们的尊重,名字一直没改。

报考“留美第二格”考试时,因为当时报考有年龄限制,不得大于15岁,而填有“吴陀曼”的那张报名表,填的年龄是17岁,为了报考审核过关,他必须改名,另外填张报名表。这次改名,很富有故事性,他找来了一本《康熙字典),闭上眼睛,随意翻开一页,用手指指了一个字,睁开眼睛一看,恰是个“宓”字,于是他就以“宓”字作为自己的名字上了清华学堂,后来伴随一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个“宓”字,正好与吴宓的性格相符。东汉许慎写的《说文解字》这本书里说:“宓,安也。”所谓“安”,就指的是安静平和,吴宓也希望自己安静平和的做学问,他早期有首诗作表明了自己的志向:“虚名未是吾生志,硕学方为席上珍。”这首诗传达了他平生追求的不是虚名,不是什么教授专家,而是想成为饱学之士的愿望。

清政府办清华学堂,是旧体制下办新教育,学校衙门化的气息依然比较重。清华最早的三位领导是一位总办、两位会办,相当于一位校长、两位副校长。入学考试时,总办穿着官服高坐堂上,考生黑压压的站在广场上。旁边的考试官先按考生的省籍喊:“浙江听点”“江苏听点”……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学生就高声喊“到”。总办就在那个学生的名字上用银珠红点一下,这样学生才算正式到场。

开学那天,总办、会办率领众学生在礼堂向写有“皇帝万岁万万岁”的牌子行三跪九叩大礼。皇帝他老人家不能亲自来,那木制的牌子也拥有无上的权力。有些学生为了逃避这个仪式,前一天就先请病假,无非是感冒发烧、肚子不舒服一类。理由也很正当,要是在这“伟大”的牌位前突然晕倒,或者突然想上厕所,那就是大大不恭敬了。

1911年,旧历辛亥年,吴宓于四月到清华报到。这是清华招收的第一批学子。刚入校时,同学们互相不认识,大家推选了各省代表,负责联络。吴宓是陕西省代表,吴芳吉是川东代表,自此开始了两人一生的友谊。

开学第一天,吴宓匆匆忙忙赶到教室,整个教室只有一个座位还空着,于是他急忙过去坐下,邻座是浙江江山人朱君毅,彼时正与表妹毛彦文谈恋爱,而吴宓后来也陷入与毛彦文长达数十年的情感旋涡不可自拔。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初进清华学堂,吴宓就为学文学理苦恼过。清华学堂的专修功课分为十类,吴宓先看第一类,哲学教育类,觉得这个不错,等他看到第七类,物理化学类,想了想,也觉得挺好。有听友听到这里,多半觉得奇怪,怎么着,这吴宓还要文理通吃?可以说,让吴宓左右为难的,正是个人的爱好与现实的需要产生了矛盾。

很多朋友在高中文理选科时就遇到同样的问题,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特长,可能更适应选择文科,可是学理科的话,将来报考的专业更多,就业机会更多。

而当时的晚清,实业救国的思潮成为社会主流,吴宓也不免受到这样思潮的冲击,就在吴宓踌躇不定时,学校发生了一件小事。

雨后的清华校园,空气清新,泥土的芬芳、青草的芳香,都有,一个深呼吸,还能闻出点甜味来。就在这时,吴宓看见,赵校长他们家的女仆抱着赵校长家的孩子,孩子一两岁大,坐在了一辆人力车上,怕孩子着凉,满身穿着洋绒衣。人力车夫拉着这两位在校园里满处跑,这个行为引起了吴宓的注意。一经询问才知道赵校长两口子深受西方习俗影响,觉得雨后空气好,坐在屋子里,窗户打开,让清新的空气飘进来,这还不得劲,得四处主动出击,主动去吸,这样吸的清新空气纯度才高。

这么一件小事,其他人看看可能就忘了,吴宓没有,他进行了深入思考。他看出来了,中国什么都向西方学习,西方就什么都是好的吗?吴宓认为眼下教育最重要的责任是把学者培养成实干家,同时实干家也是学者。也就是说,实业救国当然很重要,但承担实业救国的这些人同时也要有人文关怀。比如说这个被女仆抱着的小孩可能比较舒服,可在泥泞中拉车的人力车夫估计不会太舒服。于是吴宓又想,自己对文学的情感可能是其他学科无法替代的,如果舍弃文学,去从事别的什么行业,这也会让自己痛苦万分。当然吴宓说自己的性格存在着“反复多思”的毛病,他不是那种斩钉截铁做事的性格,对一件事情会翻过来、反过去地想,有时把脑袋想痛了,都不一定想出结果。几年后,去美国留学时,吴宓同样也面临着对所学专业的选择。

但这次,他决定去向清华校长周诒春请教。清华流传百年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就是这位周校长提出来的。

吴宓进了周校长的办公室,恭恭敬敬的问。“周校长,您看我去美国选哪个专业好呢?”

“你想选哪个专业?我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想学路矿,又想学新闻出版。”

“你觉得你适合学这些学科吗?”

吴宓没有接话。

周校长帮他分析说:“你要先知道自己的不足,你没有交际及活动的才能,对实际事务与社会人情也不熟悉,我建议你还是去学文学。”

数十年之后,已成为学贯中西的文学大师吴宓,在日记中对周校长表达了由衷的感叹:“校长实是宓之知己。”

吴宓想到美国去学新闻出版,主要的原因在于进入清华学堂不久,他就与吴芳吉、刘绍昆三人商定创办一份研究诗文的手抄报,每月一册,后来改名为《观摩新报》。《观摩新报》虽然没有办起来,但吴宓担任过清华学校《益智杂志》英文版的编辑,还当选为《清华英文年报》编辑。当时编辑部要求每班选出一人,分别出任相关栏目编辑,吴宓以多数票当选,负责笑话与幽默版。不过没过多少时日,北洋政府就宣布,在校生一律不准办报纸和杂志,因此吴宓切身感受到专制的存在,他到美国想学新闻出版,估计也有对专制的反抗。

吴宓在清华求学期间,新文化运动的浪潮也席卷学校,以《新青年》杂志为代表的激进主义向传统发起了猛烈攻击。吴宓对旧文化的理解是:“尽弃旧物,又失其国性之凭依。”他的意思是说,没有《诗经》《楚辞》,没有唐诗宋词,离开这些旧文化,你都不能证明你是中国人了。同时,吴宓也想到了新旧文化的调和办法,那就是“于旧学说另下新理解”,让旧学说与时俱进,结合当下,这样旧学说也有生命力了。

吴宓和同学汤用彤、黄华发起并成立了“天人学会”,学会的宗旨是:“融合新旧、撷精立,造成一种学说,以影响社会,改良群治。”最初天人学会只有四个人,后来发展到三十多人。吴宓还打算办会刊,来宣扬学会宗旨,团结更多的有志之士,而这一宗旨几乎就是后来《学衡》杂志的宗旨。

1911年底,辛亥革命造成的恐慌开始在清华校园蔓延。吴宓主要担心校园会不会被土匪抢劫,在这场革命中,自己的家人会不会遇到危险。吴宓和几个同学逃离了北京,去了上海后,就一直在等待清华复学的消息。新学期即将开始,一家人都觉得清华复课无望,所以吴宓去参加了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入学考试,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学校的氛围,既学不到新知,也交不到良友。他时刻留意着报纸上关于清华复课的消息,在日夜期盼中,清华终于复课了,他也急急忙忙回到了北京。

清华校园教育奠定了吴宓一生的学术基础,他即将留美,继续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