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任何一门学科、任何一位学者都是踏着前人所开辟的路径,在其创建的的基础上继续延伸新的思路,以期取得更高更优异的成就,而要想攀登高峰就要善于总结前人的经验。学无止境,一门学问要历经无数学者共同的努力,其中成绩最大的人也就是最善于继承前人的成果而又勇于创新的人。因此,王国维在学术方面的造诣不但来自于他独树一帜的思维,更离不开他勤学善思的悟性,总结来说,他的成功源自于两个方面:治学和自学。
最近几年中,报刊发表论述中有关王国维治学方法的文章越来越多,这也侧面正是了他的治学不仅仅是一种经验,甚至已经提升到值得剖析研究的高度。王国维说过这样一句话:“夫学问之品类不同,而其方法则一。”也就是说他之所以取得了多方面的成就,就在于他掌握了科学的治学方法,这种科学的治学方法是从哪里来的呢?说穿了,王国维的治学方法,基本上就是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为什么说“基本上”而不说实际上就是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呢?因为王国维治学方法来自乾嘉学派而又不同于乾嘉学派。他比乾嘉学派更加高明,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汲取了西方科学方法的精髓,并使之与乾嘉学派治学相结合。
先谈谈什么是乾嘉学派,什么是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
乾嘉学派指的是清代乾隆、嘉庆年间一个研究经学的派系,这一派人研究学问崇尚汉代正选、许慎诸儒,所以又称为汉学。此派长于考据,又称为考据学派。他们的学风朴实,又曰朴学。乾嘉学派的起源可追溯至清初,自顾炎武、黄宗羲等人兴起,直至人才辈出时才逐渐盛极一时,又有诸如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等等代表性人物,他们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号为乾嘉学派。
乾嘉学派总的治学态度、治学方法是实事求是,主张有言必有据,据必可信,所谓无征不信,反对空谈、反对蹈袭前人旧说,通俗些来讲就是在学术上无论讲什么,都要拿出证据来。可在清代以前,宋、元、明三代的学术风气却不是这样,同样都是治经,两汉诸儒重训诂,宋元学者重义礼,明人承宋元之后也谈义理,不过越来越趋向空谈。离开书本,高谈心性,从宋人起,发展至明末,空洞而趋于空泛。
他们从经书中拣选几句话,便长篇累牍地做文章。典型的例子是:挑选《尚书》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唯一,允执厥中”四句,无穷无尽地发挥蕴义,并且说这是圣人的十六字心传。世风日下,导致的后果就是大家都不读书,于是到了后来,很多书大家根本就读不懂,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恶性循环的发展就出现了严重的弊病:读不懂又要装懂,于是就望文生义,增字解经,甚至凭主观臆测,妄自改动古书,直至清代学人一反过去,回归提倡崇实的良好风气。因此说,朴学是针对晚明浮谈无垠的坏学风,拨乱反正。
既然乾嘉学派总的治学态度是实事求是,凭事实说话,那么学术研究工作的起点,便是从搜集材料入手。搜集材料,整理材料,分析归纳之,成为研究过程必不可少的步骤。这种从搜集材料入手,材料先于观点,事实先于结论的方法,从唯物主义认识论的精神是相符合的。实事求是,不仅要求从客观事实出发,更重要的是“求是”,即研究事物,找出事物内部的规律性。材料搜集一大堆,把自己淹没在材料的汪洋大海中,能入而不能出,这也不叫实事求是。
乾嘉学派是怎样运用实事求是的方法治经的呢?他们认为读经必先求字义。顾炎武所谓“读九经自考文始”,就是这个意思。本来,不扫清语言文字上的障碍,怎么能了解书的内容呢?不过识字也有讲究。一个字分形、音、三部分,字形、字音、字义三者紧密联系,不可分割。必须把形、音、义都搞清楚了,才叫识字。如何才能搞清楚字形、字音、字义呢?乾嘉学派主张从音入手。音,从时间上说,有古今之不同;从地域上说,又有南北方音之别。读古书不知字之古音,仍叫不识字。总之,治学以语言文字为基本,治语言文字又以音韵为基本,治语言文字又以音韵为基本。这就是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悟性极高的王国维懂得触类旁通的妙处,他将治学辐射的更加广阔,并不局限于治经更还延伸到了治史、治金甲文字及其他学问。
方法只是提供了一项思维,而能将其融合进实质性的运用中去,不仅要求传承者有极其深厚的理论,更是考验其人的综合素养,王国维能将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继承的最得力、最有效,完全可称之为“就古音以求古义”。乾嘉学派无论启蒙时期的几位大师,或全胜时期的大师,他们研究学问,都是从文献到文献,考证来考证去,总离不开书本。王国维当然也是重视书本的,但他在重视书本的同时,又十分重视出土的文物,过去出土的钟鼎彝器固然重视,新出土的甲骨、木简、封泥等等。也正是这样不断涌现的契机,致使供他利用的资料不断增多,且皆为前人所未见的。
王国维还是二重证据法的创始者、提倡者。他在《古史新证》中,写道二重证据法之后,中外学者无不推崇。新中国成立前及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学者根据地下材料,对证古籍,进行研究,收获很大。其实,二重证据法并非什么深奥神奇的妙法,而且人人能用,但是在与王国维同时代的学人中,如康有为、章炳麟就不以二重证据法为然,他们都不相信地下出土的甲骨文。由于保守,做学问的时候,仍然从纸上到纸上,这样固步自封,其结果当然谈不上开拓新境界。
研究古代史,离开二重证据法,就有误入歧途的可能。但凭想象,不重证据,固然不对;证据薄弱,仅是书上略有记载,或是出土器物上稍见铭刻,都不能立论。必须是考古发现与文献相对应,确凿可信,才符合二重证据法原则。今年来在古文字、古器物研究上出现轻易立论的现象,如把“商三句兵”定为唐虞时代的兵器,把安阳五号墓出土青铜器说成为夏禹举行婚宴的礼器,未尝不是违背二重证据法所使然。
王国维在治学中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他与罗振玉两人都把实事求是看作不可逾越的原则去身体力行。罗、王在学术研究上遇到难题时,宁可阙疑待问,绝不自作聪明、轻易立说,在自恃甚高的文人圈子里能如此中正地做学问的他们,始终是一泓不断的清流,更是后来人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