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生命来点幽默

田野上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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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农民管插足的第三者叫“野秧子”。冀东平原的庄稼地里,有一种最低贱的农作物,那就是糜秧子。糜秧子秆儿很单细,像尺状的草。

我们的村长刘文才就碰上“野秧子”了。这是1976年的夏天,公社放映队来村里放映新片《侦察兵》,看电影的人很多,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刘文才村长看见一个影迷姑娘,双手扒着栏杆张望。姑娘拉住刘文才的胳膊,求他把她带进去。姑娘叫罗小月,白净脸,大眼睛,长辫子,长得很媚。刘文才就跟她好上了。后来的一些日子,罗小月与刘文才来往密切,眨眼工夫。就成了刘文才的“野秧子”。

刘文才得知罗小月是村办小学教师,他男人的**,一下子被罗小月调动起来了。以后,刘文才每次带罗小月到玉米地**,都带上一卷儿凉席,身上抹一层避蚊油。那个晚上,天气出奇地燥热。罗小月摇着蒲扇来电影院找刘文才,刘文才正在布置夜里民兵拉练的事儿,他隔着玻璃看见罗小月,一看到她的眼神很亮,就明白夜里有什么事情要干。刘文才走出去,跟村里的民兵连长苏大卫说:“老苏,我今天请个假,我得安排学雷锋的事儿。”

苏大卫看了看他说:“拉练重要,学雷锋同样重要!你去吧!”刘文才跟苏大卫握了握手,感激地说:“谢谢你啊!哎,你们今天的拉练路线是——”苏大卫随口说:“城西!”刘文才在心里记下了,拉练的民兵什么时候出发的,他就不清楚了。

十一点左右,天气还是闷热。刘文才悄悄将那卷儿小凉席抱出来。绑在自行车的大梁上,然后驮着罗小月往城东去了。刘文才选了一块儿高粱地,高粱秆儿细,里面通风条件要好一些。刘文才弯着腰,用脚将垄沟的土踢平。罗小月还采了一抱野草,摊平铺在地上,这才把凉席铺上去。罗小月躺上去,笑着打了一个滚儿,就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将小嘴儿对准他的嘴巴,刺溜一下,把自己嘴里的水果糖送进他的嘴里。刘文才吧唧着糖果,浑身就胀了,野野地将罗小月搬倒,解她的衣服。

这时,刘文才和罗小月还不知道,苏大卫率领的拉练民兵已经把他们包围了。在地头儿,苏大卫用手枪指着那片高粱地,大声喊:“同志们,前面就是敌人的碉堡,一排从左,二排向右,三排直插!端掉敌人的炮楼!冲啊——”民兵们唰地散去,猫腰冲进高粱地。

苏大卫看了看夜光表,蹲在地头儿吸烟。过了一会儿,二排长颠着碎步跑过来报告:“报告连长,我们今天真抓到两个敌人!”

苏大卫一愣,急急地跟二排长冲进高粱地,看见正穿衣裳的刘文才和罗小月,刘文才低着头,站在凉席上穿裤子。苏大卫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怎么开口了。

苏大卫让民兵们撤出高粱地。刘文才瞪了苏大卫一眼,埋怨道:“老苏哇,老苏!咱哥俩儿无仇无怨,为啥把兄弟往死里整啊!”

苏大卫跺着脚说:“村长,你说是请假学雷锋,我哪儿知道,你跟这儿找野秧子呢?”

刘文才说:“你不是说在城西拉练吗?”

苏大卫叹道:“我们是到城西玉米地了,可他娘的刚刚浇了水,根本进不去呀!我才临时改变方向。”

刘文才看了看罗小月。罗小月并不怎么害怕,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然后小心翼翼地卷起凉席。刘文才对苏大卫说:“老苏。你说咋办吧?”

苏大卫说:“兄弟,凭咱哥俩儿的交情,我该放你一马。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你只有自作自受,听候组织处理啦。”

刘文才就跟着苏大卫走了。

夜里,刘文才被关押在村委会反省,罗小月被放回家里。他们分手的时候,罗小月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了,替他提着心,默默地流了泪。刘文才独自反省,暗暗做了最坏的打算。

后半夜三点多钟,地震了,刘文才从办公桌上摇到地上,额头摔出一个很大的紫包。他开始还以为是跟苏联打仗呢,傻了一会儿爬起来,钻出散了架的瓦屋,才知道是地震。他先是扒出了三个呼救的人,头皮一炸,就拼命地往家里跑,跑到家里看见自家的平房全塌了,母亲和妻子遇难了,儿子也受了重伤。罗小月这个“野秧子”邪命够大的,她被埋在废墟下,整整三天三夜,愣是活下来了。她是让刘文才给扒出来的,她苏醒过来,看见刘文才完好无损,哭了,第一句话就问:“那个苏大卫人咋样?”刘文才说他被砸死了。罗小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苏大卫一死,刘文才积极投入抢险救灾队伍里,他和罗小月的事糊里糊涂地遮盖过去了。但是,他插“野秧子”的秘密还是被当成笑料在城里传开了。

刘文才与罗小月结了婚。婚后的日子,是美满幸福的。罗小月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二十三年后,女儿考上河北师大的那年冬天,罗小月患了一场病,她不愿意干活儿。起初,刘文才也没有在意,后来就觉得她不近人情了。刘文才被诊断出患有晚期肺癌,到北京的一家医院做化疗。

刘文才在死之前很想跟罗小月说说话,可罗小月没来看他。刘文才紧紧地闭着眼,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护士懂刘文才的意思,慢慢将刘文才扶起来,将笔和纸递到他手上,让他把该说的话留下。刘文才斜靠着被窝,伸出枯瘦的手拿起笔,笔尖儿颤抖不止,翻滚在胸膛里的千言万语汇成三个字。于是,他就吃力地写下了三个字: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