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汉学与中国文论(英美卷)

一、唐代实用主义文学观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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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若愚说,唐代诗人反对六朝的诗,认为其轻浮颓废,而散文家也一样反对骈文,希望用以儒家经典与早期史书的语言为典范的古文取而代之。“唐朝在大部分时期盛行文学的实用概念,有时候吸收其他概念,尤其是形上概念。”

首先,刘若愚举唐初的两位史官为例加以说明。李百药在《北齐书》中的《文苑序》中,开篇以形上的语气说道:“夫玄象著明以察时变,天文也;圣达立言化成天下,人文也。达幽显之情,易天人之际,其在文乎?”但是接着往下论述,语气变得非常实用:“逖听三古,弥纶百代,制礼作乐,腾实飞声,若或言之不文,岂能行之远也?”结尾的反问重申了《左传》中被认为是孔子所说的一句话,在于证明“文学是达成实际目的的一个有效的手段”[4]。另一位史官魏徵在《隋书》的《文苑序》中的观点更带有实用理论的倾向。他在引用《易经》中有关观察天文与人文与《左传》中孔子的语句后,说:“文之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达情志于上。”同样地,初唐诗人王勃也引用《易经》与《左传》中相同的语句,接着说道:“君子所役心劳神,宜于大者远者。缘情体物雕虫小技而已。”在此,王勃提出“反表现与反审美”[5]的观点,因为“缘情”与“体物”取自陆机《文赋》中的“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论及情感的表现与写作的审美性质。

王勃不赞同陆机,认为“缘情”与“体物”都是“雕虫小技”。一个世纪以后,另一位诗人白居易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可是并不完全摒弃表现概念与审美概念,而是加以吸收,与形上概念一起融入实用理论中。”[6]在《与元稹书》中,白居易认为天文以三光为首,地文以五才为首;而人文以“六经”为首;在“六经”中,又以《诗经》为首。原因在于诗歌是感动人心最为有效的手段:“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英国汉学家阿瑟·韦利也曾指出,白居易在给元稹的书信中所提及的关乎诗歌的几个原则,只是“记录下了儒家关于文学的传统观点”,“并非原创,仅是对正统观念的再次表述”。[7]

刘若愚发现,唐代的作者通常以天文与人文的类比作为实用理论的宇宙哲学基础。随着从文学形上概念到实用概念的这种转移,“道”的形上概念也转移为道德概念。例如,最有名的是古文运动的倡导者韩愈在《原道》一文中明显地以道德意义阐释“道”:“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晚唐时期,李商隐在实用论基础上生发出表现论。李商隐在《上崔华州书》中说:“夫所谓道,岂古所谓周公孔子者独能邪?盖愚与周孔俱身之耳。以是有行道不系今古,直挥笔为文,不爱攘取经史,讳忌时世,百经万书,异品殊流,又岂能意分出其下哉!”这种思想在当时是颇为大胆的。对此,刘若愚分析说,李商隐并不是在否认“道”的道学解释,或者向文学宣扬“道”的理论,而只是否认获得“道”的唯一方法是研读古代圣贤的作品,而阐释“道”的唯一方法就是模仿他们的文字。由于贤臣每个人都能参与“道”,且能将之自由地表现于作品中,“李商隐将个人主义的一种表现理论的要素引进文学的实用观里”[8]。他既赞同实用概念,也赞同表现概念,这可以进一步从另外一封信中获得证实。他以显然是表现观的陈述开始这封信:“人禀五行之秀,备七情之动,必有咏叹以通性灵。”接着,在称赞《诗经》的诗人以及后世一些诗人,并将他们的作品比喻为音乐和刺绣之后,李商隐总结说:“刺时见志,各有取焉。”这表明,李商隐认为诗的表现概念和实用概念都是正当的,而不是试图将这两者合并为一,或者曲解其中一个以适应另一个。同时,他将诗歌比作音乐和刺绣,也暗示了他的理论中的审美要素。用相类的概念解释唐代文学思想的还有倪豪士。在《皮日休》(P’i Jih-hsiu)一书中,倪豪士也认为皮日休对其他唐代诗人的描述性批评显示出了“实用主义”的倾向。[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