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舍地离开若初,郑朗明嘱咐道:“现在尽量少往这边来,免得节外生枝。”他双手扶着我的肩头,似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过很久才说道:“苏凌,我就是这样一个凉薄的人。”
相交许久,我从来不曾了解过郑朗明。在我的心中,他永远一副眼高于顶的骄矜性子,言语尖酸刻薄,永远反向看待问题。可是在这件事上,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家伙有着强大的精神信仰,那是一种自我到极致的洒脱,家中巨变多年坎坷,他若如自己所说真是个凉薄的人,当初他也无需回来。
我伸出手来,捏了捏郑朗明的脸,就像若初经常捏他那样,郑朗明本能反应想躲,却只是晃了一晃,任由我捏了捏,冷声道:“我是看你这会挺可怜,不要得寸进尺,除了我姐,没人敢捏我脸。”言下之意,我也是他姐姐,这家伙就是这个别扭的样子,我道,“你怎么混到月少的手下,还弄了个私人特助……”
郑朗明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哼道:“大树底下好乘凉,我想在叶城混下去,不找个大靠山怎么成。你以为只有你会顺杆爬?”
“月少是个好BOSS,他身边缺一个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的人。”想着月少的某些期盼,无限唏嘘,只淡淡说了句,郑朗明一点就透,点了点头,道,“药厂收购后,那个实验室的事,帮我推一把……”
“阿明,你能不能少做危险的实验?”我忍不住就想劝,他却回复到冷漠的神态,“科学的世界里才有无限奥妙与**,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女人不会明白的。”得,你就活在你伟大的科学世界里好了。
郑朗明送我出去,只送出巷子口就止了步,“回去路上小心,我晚上还有事情,就不送了。”一道马路隔开,旧城区的对面就是锦绣中华城。
繁华与沉寂,仿若两个世界,但是我知道,这里却是整个城市最安全的地方。这是月阑珊所在的旧城区,龙腾日夜轮班巡逻,处处是暗哨,任何势力都渗透不到这看似老旧的区域。
巷子口的馄饨摊子还没有收,年迈的阿婆颤巍巍地舀水煮馄饨。站在旁边的那人实在太过扎眼,我意外看见何宝儿一身火红色长裙,百无聊赖抱着手肘等着馄饨出锅的样子。走过去唤了声,她疑惑了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见我独自一人,何宝儿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确认了我一个人的事实后才松了表情,“你来这里做什么?”
“探望一个旧朋友。”我轻轻回答她,何宝儿是多玲珑剔透的一人,瞬间明白我是来探望若初,点了点头,自顾自道,“我是想去月阑珊看看他。月少其他什么事都好说话,只是不许我见陆凯。”何宝儿丝毫不避讳地抱怨,“我听说他病了,来买口热的送过去。”
何宝儿什么好吃的东西买不到,偏偏在这儿买碗最普通不过的馄饨?馄饨出锅了,阿婆把馄饨装在何宝儿带来的保温桶里,道:“孩子,赶紧带回去吃吧,泡久了就不能吃了。”
何宝儿接过保温桶,扔下一张百元钞票,和我一起扭头就走。
“哎,找钱啊……”老奶奶在后面叫嚷着,何宝儿却加快了脚步走的更快了。
这块旧城区面积并不小,所有的房屋已很破旧是原本老式的独门独栋巷子幽深的老式格局。月阑珊就在这片城区里,是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有石桌石椅,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此时夏天,树木枝繁叶茂地将整个院子笼罩,旧日老歌由老式点唱机播放着,带着沙沙的噪音日夜响个不停。两层楼,楼下是简陋的沙发卡座和表演台,楼上是舞厅和办公室。
但是我不知道月阑珊还有地下室。
何宝儿虽然见不到陆凯,但是还是可以进入到月阑珊。在地下室的门口,对着迎着她的人,宝儿殊无半分笑意也并不客气,只将保温桶递过去。
那人的眼角有颗黑痣应该是龙之组的重要人物,躬腰接过,就关了门下去了。
何宝儿跺了跺脚,冷哼道:“一个比一个拗。一个坚决不肯放人,另一个就非要住在这下面。这下面半分风也不通又潮湿!陆凯有风湿,现在日日腿疼……”
有人拦着,她终究也是下不去,只恨恨在门口转圈张望。
半晌那人才出来,对宝儿点了点头。
宝儿咬咬牙掉头就走,我只能跟在后面。
出了这片偏僻的旧城区,才看到宝儿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正好顺路将我载回家。
她心情很不好,我也不知道从何劝起,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今天的事告诉宝儿,“宝儿,若初就快醒过来了。”
她这才高兴起来,惊喜地转头看向我,道:“若初姐姐要醒了?这是大好事啊,苏凌……怎么了?你哭什么?”她一脚油门踩住,停下车来奇怪地看向我。
“她醒了后,就不会记得我了。”我简约将事情与她说了,连自己同意切除记忆手术这样的决定也告诉了她。何宝儿皱着眉头,认真听着,道:“苏凌,当初我们想办法留了若初的命,瞒天过海费了那么大的经历,不就是为了以后你继续和她在一起吗?如果若初醒来,你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全新的人生,她还会记得你吗?如果她不记得你了,你怎么办?”
何宝儿果然是最关心我们的人,我不知道与她怎么解释才能让她明白,只问道:“你觉得若初几十年的人生,可有一天活得平安开心?如果不记得过往她能活得开心,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重要?”
“人活着,什么才是真正的开心?顺应自己的心才能活得开心。若初姐要醒过来了,你决定让她忘了你?我无法理解!”
“我想她,能过正常的生活。”我轻轻道,“一个新的身份。不是谁地下的情妇,也不是哪方势力的对接人,不知道被掩埋的任何秘密,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人。她可以重新开始……不用每日都活在胆战心惊的纷杂局面中,不用日日期盼一切结束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她醒来就可以一切重新开始……为什么我还需要她记得我呢?”
何宝儿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说道,“苏凌,我觉得很嫉妒。我嫉妒若初姐姐……陆凯出事后我不理你,不是因为恨你真的跟在月少手下做事,而是我嫉妒你可以自愿选择为他做事。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陆凯要争,才处处帮他争。其实原来他早就安排打算好了,我是他拱手送到月少身边的,我只能顺从他的意思。苏凌,没有人这么为我着想未来,我觉得……觉得很嫉妒。”
我抱着宝儿,她瘦的可怜,看似活得无法无天的何宝儿,原来这样多的无奈。擦掉她的眼泪,轻笑了下,叹道:“谁说没人为你着想未来,月少有多疼你你看不出来吗?陆凯有多疼你,当年整个娼界那么多的人谁不眼红你到咬牙切齿?不是还有我在你身边。所以你答应我,好好地,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
“只要我为月少卖命工作,陆凯就能安然。”她抬起头笑了,笑的开心而充满期盼,“我还有很多年的时候可以等,总有一天会等到的,对不对?”
“当然。”我用力搂一搂宝儿,“你会帮我吗?”
她用力点点头,道,“苏凌,如果我出事,你会不会也为我处处着想?”
“大傻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会为你着想。只不过你比我聪明太多,而我能帮你的太少了。”我叹了口气,真心说道。
宝儿得意道:“当然我比较厉害,我可是陆凯一手教出来的!”她得意完之后又有点茫然地叹了口气,“我不要你帮我任何事。苏凌,我的事你不要插手,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以后要做什么。我只要你关心我,就好像每次有什么事情我只能跟你说,你也会告诉我你的事情,而这些只有我们彼此知晓就好,这样我就不觉得很孤单。”她认真而期盼地看着我,“你答应我,我的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要过问,即使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我有点紧张,“宝儿你不要做危险的事……”却被她坚定的神态镇住,只能点头应允,不干涉她的思路和想法。我答应过的事,就绝对会做到。
宝儿开车送我去,在楼下看家里的灯光亮着,莫锃羽在等着我回家。
和宝儿一起上楼,打开门,满室明亮,空中有饭菜的香气也有阵阵花香。
餐桌上那一大束玫瑰瞬间映入我的眼帘。
莫锃羽不知道我带着宝儿回家,系着泰迪熊图案的可爱围裙从厨房里蹦出来,看见宝儿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笑道,“何经理……欢迎,欢迎。”然后很快缩回厨房去,估计尴尬到死。
何宝儿走过去捧起那一大束花,斜瞥了我一眼,道:“很会享受生活嘛,捡到宝了?”我无奈道,“平时不是这样,我也不太清楚。”
莫锃羽端着小菜出来,他已经解掉了围裙,神色从容而淡定,仿佛刚才卖萌的不是他。
何宝儿是我唯一带他见过的闺蜜,也告知过他宝儿是嘴很紧的人。他却还是在旁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正经样子。
何宝儿打趣道,“苏凌说你会烧好吃的,所以我是慕名来蹭饭的,你不会不招待我吧?”
莫锃羽笑道:“怎么可能!”
有了何宝儿的加入,一顿饭吃的很是开心。
送走了宝儿,我才指着玫瑰花问道:“什么情况?”莫锃羽道,“礼服都修改好了,我今天去拿了回来。”仿佛是紧张,他咳嗽了一声,捧起那束玫瑰花,单膝跪地,从后面变魔术一样摸出一枚大钻戒,道:“苏小爷,你愿意娶我吗?”
第一次,在车上,他问我是否愿意和他结婚,我说没有花没有钻戒没有下跪,我不可能答应。
第二次,小区的水池边,我告诉他如果求婚,我会答应,他自带嫁妆的求婚了。
第三次,他主动准备好了一切,大捧的玫瑰花,单膝跪地,闪烁的大钻戒,包括最合适的求婚词。
“我愿意。”我伸出手去接过戒指,摸了摸莫锃羽的脸。
上天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残忍,所以……给了我最好的补偿吗?
我抱着莫锃羽,哭的稀里哗啦撕心裂肺,哭的他莫名其妙却一直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我,“好了好了,苏小爷,苏大爷,你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我只是心血**,觉得如果仪式不够完美以后会很遗憾,就自作主张补了一次。不要哭啦……”
“呜……我知道……”什么都别说了,让我今晚一次哭够,我才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我自己选择的最坚决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