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她自己傻罢了。
听说他要来了,是来赴国宴的。
他还和以前一样吗?
他还会不顾寒风吹乱他的衣角,静静负手站于梅树下,满眼苍凉地注视着那一树的枝桠吗?
不……不是枝桠了。
她抬头看看园外,看不见,可她知道那梅树定已是满树的嫩黄花苞,梅花花苞不似梅花那般的热情奔放,那是一种略含羞涩的美。
那种美就如她一样。
美得虽不惊艳,却不容忽视。
她,有点想见他。
哪怕……他已不识得自己……没关系的,只远远看一眼便好。
想见,真的好想见,真的好想。
“好了……好了……”那金嬷嬷又扯着那浑厚的嗓子训她们了,“时间到了,都去歇息吧,没干完的活,明天再干。”
其她宫女都欢快地各自散了。
只有她隐约觉得今晚有点不对劲,这休息的时间过早了,提前了一个时辰呢。
又犯贱了不是?
能够提前休息多好啊,早早的,希望能与他在梦中相会。
夜已至深,呵气成冰。
掖庭宫中一黑衣装扮的窈窕身姿,只几个纵跃便已飞至屋檐。
它稍稍停驻,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便张开双臂,足尖轻点琉璃瓦,向大兴宫的方向跳跃而去,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宇文智及打完了哈欠,又伸出双臂顺便伸了个懒腰,脚步有些虚浮,刚才陪皇上喝酒喝得有点多了。
诶,自己确实是一无是处,这个他承认,他的确不如他那好大哥有谋有略。
当然,他也没有像成都那样的好侄子。
他是智谋不如大哥宇文化及,德才不如弟弟宇文士及。
被夹杂在这中间,他受够了!!
想着便又虚浮着脚踉跄了几步,旁边一个小跟班想要来搀扶他,被他“嗖”一下甩开了。
怎么的?难道他现在无能的连走路都要别人来搀扶了?
“滚开!!”他厉声呵斥道。
那小跟班只低眉顺眼地默默尾随着,大气不敢喘一声。
宇文智及嘟囔了几句,又浮浮地向前走着。
忽的,一个黑影在屋檐上划过,速度快得像是一阵风。
他用双手揉了揉眼睛,大叫道,“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快来抓刺客……”
身后的小跟班猛地一惊,晃着脑袋左右看了看,根本什么也没看到,也跟着大吼起来,“哎呦妈呀……刺客……刺客……”
宇文智及问,“你也看到了?”本来以为只是自己眼花,原来真是有刺客。
小跟班点头如捣蒜,“看到了,看到了。”心想再不顺着您的意,还不知道会受什么待遇呢。
宇文智及哈哈大笑两声,挥舞着双手踢踏着双脚,转头向回跑着,一边跑一边大笑。
耶……耶……立功了立功了,他发现刺客了。
对,赶紧去找他那成都侄儿,他是御前带刀侍卫,让他带兵来抓刺客,抓到刺客少不得他的功劳,到时候,哼哼,升官发财有指望了。
“成都啊……快……快……”老远他就乱舞着双手向宇文成都冲过去。
宇文成都正站在殿外给皇上当差,老远就看到他那没出息的二叔在叫着他,心想他不是刚走吗?又来做什么?
思及此,剑眉皱得死紧,轮廓分明的脸又多了几分冰冷,本来刚毅的面孔让人更加难以亲近。
黑衣身影边跳跃边左右环顾着,见没人跟踪便推开了凤仪殿的大门。
她看到幽暗宫灯下宇文脂的身影,跪叫了声,“公主!”
宇文脂转头,说道,“你来啦。”语气透着平静,恍惚早已看破了凡尘生死。
“公主,奴婢来看你了,希望你……”
“我意已决,别再劝了,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呢……你不让君儿再来见我是好事,省的让她动摇了我的心意。”宇文脂淡淡地说着,“听说杨广恢复了她‘温玉郡主’的封号,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去了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她双眼浮浮地望向远方,嘴角撩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笑得凄凉苦楚,“杨勇大哥一定怪我了,一定怪我念着女儿,不去陪他。”
“不会的……公主,小郡主已经回宫了,你们母女终于团圆了,太子殿下他泉下有知会很开心的,公主……”
“我受够了……”宇文脂急声打断她的话,“这十年来,我苟且偷生,不过是为了女儿,现在再也受不了了,小金儿,你别再劝我了。”
小金儿愣了一会儿,知道公主脾气扭,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她便也下定决心道,“小金儿和公主生死同随。”
“不可……”宇文脂说,“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吗?听我的话,有机会便带着女儿出宫去,出宫去找他。”
小金儿满脸的凄苦与痛楚,“见不得了,自十年前那场大火毁了我的容貌,毁了我的嗓子之后,便再也不能见了。”
宇文脂哀痛地伸手抚摸着小金儿脸上的烧伤,“他……不会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公主,我宁愿他以为我死了,也不希望他见到我现在这幅模样。”她垂了眸又说,“一副丑陋的模样。”
宇文脂忽而收回手,低着头,好似在自责,“都怨我,我那天不该让你进宫来陪我的,否则也不会……也不会害得你这般苦……”
“不!公主,小金儿从没后悔过,这一切只能说,我和他没有缘分,他本就是皇家宗室贵族公子,而我不过是个小小奴婢,配不起的。”
小金儿又说,“他的从兄杨恭仁一直都想方设法拆散我们,现在终于如愿了,我没有挡了他的好仕途。”
“可他为了你这一生都未再娶,一个男子爱你如斯,值得了。”宇文脂柔柔地说着,“我想若不是十年前那次夺储之变,你早就和他一起幸福生活在一起了。”
小金儿嘴角撩起几不可察的幸福微笑,“就算我死了,女儿还活着,我和他之间还是存在着一丝联系的。”小金儿说,“其实我的女儿名字叫做杨朵儿,多么美丽的名字,他父亲娶的。不过她自己却不知道。”
“她和你一样,是个武痴,听说朝阳公主待她不错。”宇文脂说。
“是啊,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不想让她们父女相认吗?”宇文脂轻轻撩起小金儿额前散落的头发别到她耳后又说,“说不定杨大人他很想见女儿呢。”
小金儿微愣了一会儿说,“她身上有块玉佩,若是有缘,之后凭借玉佩便可相认,若是无缘……这都是命,也就罢了。”
杨广正于寝宫中泡热汤浴,刚刚饮过酒后泡在这热热的浴汤之中,既解了他的乏意,也解了他的酒气。
他双手似是无力地搭在浴桶的边框上,虚眯着眼,瞄着左右为他沐浴擦洗的宫婢。
他嘴一咧,手指轻佻地一抬,好巧不巧地就从一宫婢那丰满的胸部划过。
那宫婢立即羞红了脸,娇羞地嗲叫了声,“皇上……”
杨广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扣着浴桶,说道,“今晚……侍寝。”
神情疏懒,声音散漫。
那宫婢忙谢了恩,就被一群内侍拥着去沐浴了。
皇上赐寝,得沐浴净身才行。
杨广将后脑勺轻轻靠在浴桶边上,微眯着眼睛,透过那缭绕着蔓延而上的水气似乎又看到了以前。
以前,很遥远了,他在心里算了算,得有三十多年了吧。
那时候,他还不是皇上,还不是太子,甚至还不是晋王,那时候,他还只是隋国公二公子。
他的生命中最早出现的是那两个女子,一个是倾世公主宇文脂,一个是倾城千金窦胭。
一个娇艳欲滴似玫瑰,一个端庄大方如牡丹。
一个叫他广哥哥,一个叫他杨广大哥。
那时候的他是快乐幸福的。
只是后来,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个妹妹,一个跟了他的好兄长,一个嫁于他的好表兄。
而他?什么也没捞着。
窦胭是恨他的,恨他杨家夺了她舅舅的江山。
宇文脂也是恨他的,不过不是因为她自己成了亡国公主,而是因为他杨广不能给他唯一。
浴汤渐渐凉了,一旁的宫人又在往桶里加注热汤,他觉得今晚总是心绪不安,好似又要失去了什么。
外面有动静,他蓦地睁开双眼问道,“怎么回事?”
张衡站在屏风之外回道,“回禀皇上,听说外面有刺客,宇文将军正带兵去抓刺客呢。”
“刺客?”杨广越来越觉得不安,“哪儿来的刺客?”
“奴才不知,好像刺客是往凤仪殿方向去的。”
“凤仪殿?”杨广“哗”地下从浴桶里站了出来。
一旁的宫人赶紧拿来了单衣给他披上。
“快……快……成都,刺客就在这里,快进去将他抓起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宇文成都抬首注视着金匾上“凤仪殿”三个字,滞住了脚步,刚抬起的手也放下了,空握着手心,没了主意。
这可是宇文娘娘的寝宫,不得擅自闯入的。
可是若这皇宫中真的有刺客危及皇上的生命的话,他更是担当不起的。
“成都,你还愣着干什么?你不去我去……到时候我可是头功,别跟我抢!”话音未落便“嚯”地声踹开了大门。
宇文成都来不及阻止,便只能硬着头皮带兵进去。
登时,一群带刀侍卫破门而入,满含着肃杀之气。
“你们两个到这边去……”
“你们两个到那边去……”
宇文智及人五人六似的指挥着。
带刀侍卫瞧了瞧宇文成都没敢动。
宇文智及急了道,“去啊……还死愣着干什么?”边说边打了跟前两个侍卫的头。
那两个侍卫直低着头翻白眼。
宇文成都右手一挥,说道,“搜!”
“是!”一群侍卫开始闯入内殿搜起来。
宇文智及吃了个瘪,轻轻咳嗽两声掩饰着尴尬,昂着头,腰板挺得笔直。
见宇文成都往内殿走,他也急忙跟上,就怕这头功被别人抢走了。
“将军在这里……”
宇文成都闻声快步跺入内殿,还真有一个黑衣人,应该是女刺客,可是来刺杀谁?宇文娘娘吗?这架势不像啊!
宇文成都前头刚进门,后头宇文智及也跟着闯了进来,一见黑衣人开心地又跳又蹿,耶,发达了,这次发达了。
宇文成都依礼叫了声,“娘娘。”
宇文脂与小金儿一脸淡漠,压根当作没看见,她俩相视极淡地笑了笑。
这次是兵行险招,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