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若有些恍惚,扶持的侍女正停住步子,她才发现自己站在皇帝面前。按照礼仪,公主当跪拜皇帝皇后,才能登架远去,可惜白明若是绝不会下跪的。这一条自然是免了的。
皇帝一直没有说话。身边分位最高点的贵妃倒是假惺惺的说了几句。
上了銮驾,离了大秦皇宫,离了大秦京城,白明若掀开垂幔看了看外面的天,心中感叹道:“白明若是个死人,方绮罗要做个活死人,而我从今以后,就只能是方绮罗了……”
送亲的队伍如同红晕彩带,慢慢离去,整整一月之后才行至界碑楚,天瑞皇帝派亲弟公孙述前来带领着最精良的禁卫军前来迎接,除去衣冠华丽捧着谕旨的青年王爷,其余一众人都是一身甲胄,戒备森严。
天瑞兵强马壮雄心壮志,并不以和亲为念,可大秦硬要塞公主进来,虽然是礼遇,可到底冷漠。
但当方绮罗接过天瑞皇帝册封她为容妃的圣旨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不能再挽回。
所有的一切都已成定局。
长夜慢慢,公孙述请容妃暂降到修整好的驿馆之中,陪嫁的大侍女珍丛尺素两人服侍方绮罗梳洗完毕,便顺遂她的意思,一齐退下,守候在门外。
绮罗自己坐在桌案旁借着灯光看医书。自小养成的性子习惯,让她的完全没有旁人的浮躁。
良久之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一件狐裘罩在身上。她回首仰视,入目的是一张俊朗的面容,眉目之间多是不羁,却少了潇洒。
“师兄。”她清清笑了一声,站起身子来。孟南柯替她将身前系带系好,动作缓慢温柔,系好之后手掌顺势扶住她的肩头,盯着她的眼睛道:“阿若,如果现在说要带你走,你答不答应?”
空气似乎凝结了。
半响之后,绮罗后退一步,抬眸柔声道:“师兄,天下皆知白明若的死讯,我现在是自小被寄养在明秋山庄的方绮罗,所以我不能和你走。”
“那个沈卓呢?”孟南柯心中沉痛,低声道:“你与沈卓信交三年,明明答应了到大秦见他,如今却诈死舍他而去,嫁与他国皇帝,你们若再见,情何以堪。”
“师兄多虑了。”绮罗摇头,从身后匣子之中取出一管碧箫:“我与沈公子不过是君子之交,当时我自知天寿不永,那里敢涉足姻缘情爱。答应他相见不过是为了将此萧还与他。”
绮罗伸手将萧递交到孟南柯手上,柔声道:“此萧材质珍贵,上刻私人印鉴,在我身上着实不妥,今日便委托师兄交还给天瑞魏国侯府上的小侯爷穆平,他自会转交给沈公子,完成我的心愿。”
孟南柯盯着绮罗不放,“你还没有回答我,沈卓能指使公侯之子,必定是皇族贵戚,你若嫁为皇妃必定与他有相见之日,你就不怕见到他。”
绮罗眼光不动,手中玉箫又往前递了递:“当日我们只不过见了一面,他未必认得出我来。”
孟南柯眼眸中全是沉痛,盯着她不动。而她目光始终如水无波。最后她终于转开眼,接下了那管碧箫,从袖中掏出一只玉匣放在他手心,低声道:“若我当年随你一同前去天瑞采药,你就不会碰上那个沈卓,若我能在你进大秦皇宫之前练成这颗药,你就不会为了那颗药报答皇帝的恩情……阿若……或许……”
孟南柯最是潇洒不羁,在江湖又神仙医师之称,如今竟然变得这般颓然……
当初是因为她命不久矣,不敢承受师兄厚爱,现在却是重担在身,不如阻拦。或许,只可惜没有或许……
月色洒进来,照在两人人身上,茕茕对立,相顾无言。
熙和公主的銮驾到了天瑞京都的时候,又是一月之后。
一路上也并非平顺无波,多有行刺,最严重的一次是在途径卢州之时,熙和公主被刺客挟持下车,营救之时遮面珠帘坠地,绝世容颜显露人前,使得刺客下手慢了一刻,被公孙述生擒。连夜送至京城之中。
此事虽多有封锁,可熙和公主的美名早已被众口传唱,连仍在千里之外的皇城也知晓了。
因公主身份贵重,为大秦皇帝与元康皇后的嫡长女,天瑞皇帝虽未册封其为皇后,仪制却是按着迎娶皇贵妃的礼仪置办。只可惜公主美名如今已是人人皆知,皇帝如此作为,只怕是皆因公主身份,并没有把公主真正的放在心上。
心中大叹,小侍女偷偷抬眼去看公主,只见她静静坐着,绝色容颜被遮在珠帘之后,一代荣光丝毫未曾外泄,却是无比的美态。她心中不由的遗憾感叹,腹诽天瑞皇帝的薄幸之举。
而相比之下,方绮罗却是没有什么感想。安心的坐在銮驾之上,进皇城,过朝阳门楼,在玉色石阶之前,被身边侍女搀扶出来。
脚下一条红毯直通紫薇大殿,两旁守卫的御林军持枪而立,肃然森冷。
天瑞皇室在大殿之前,站在紫薇大殿之前,等待着方绮罗的到来,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公孙卓长身玉立,衣饰上虽比往日尊贵,但到底不是迎娶国母,他并未着喜服。淡黄的阳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仍旧化不开那种冷清肃杀。
等到大秦公主走到大殿之下九道玉阶,跪听圣谕,自有内监持圣旨而出。等到公主接了金印诏书,受了礼官拜礼,被簇拥着去了新建的摇光宫。
因只是四妃之一,容妃并不能按照皇后仪制受百官朝拜,却按照仪制享足了尊荣富贵。摇光宫规制几可比肩皇后的含光宫,雕梁画栋由现其美。
绮罗安静的坐在床榻一边,不进食不开口,就好像是一座完美的塑像,在漫长的时间熬化了所有的棱角。
夜晚终降,内侍点起了成片的宫灯,照的整个摇光殿辉煌灿烂,方绮罗一日之下精疲力尽,却紧绷着神经不能安睡,直到听见宫外一声:“陛下驾到——”
身边随侍的侍女将她扶起接驾,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内殿之中,身边宫女喊着陛下盛安跪拜下去。明若心中踟蹰一下,终究是淡淡行礼道:“陛下金安。”
低垂的眼底能看见一双绣着龙纹的玄色靴子,不及思考,身前人已将她扶起,送到床榻之旁,伸手为她取下遮容凤冠,放到一旁举着托盘的侍女手中。
在凤冠被摘下来的那一刻,简单盘起的黑发铺泻而下,就如容妃娘娘的绝代容光,铺泻满室。
诸人怔愣,一是寂静。
方绮罗心中静数,待到恢复平静,终于睁开了眼。
入目男子俊美如同神祗,这人……这人……竟然是沈卓!
百花盛开里遇到的大气尊贵的沈卓……三年书信中意气飞扬的沈卓……
白明若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诸事中人只见那琉璃双目睁开一瞬,容妃便脸色大变,还来不及说话,天瑞帝公孙卓便一拂长袖冷声喝道:“都下去。”
服侍的人心底莫名一颤,慌忙低着头鱼贯而出,退出殿门之外守着。
殿内是剩下天瑞帝与方绮罗两人相对而立。
方绮罗的脸色一直不能好转,天瑞帝等了良久之后向前进了一步,伸手去探她的脸颊,却被绮罗伸手隔住。
她从床边起身,行礼低声道:“往日绮罗不知陛下身份,狂妄之言,还请陛下赎罪。”
面容虽与往日不同,可眼前人是沈卓,万万没有再隐藏下去的可能。
公孙卓脸色也渐渐苍白,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后退身子避开。他眸中异色闪过,盯着她雪白的脸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方绮罗心痛已成麻木,但现在的她不是被屡次欺骗的白明若,而是和亲的公主熙和,公孙卓的容妃,既然是妃嫔,那该做的还是要做。
绮罗强笑着上前,“陛下累了,绮罗服侍陛下歇息。”
伸出去的手抖个不停,还没有触及公孙卓的衣襟便被他极快的握在手中。
公孙卓力道极大,绮罗稳不住身撞进他怀里,被他双臂环搂紧紧箍在怀中。她挣扎了一下,发觉力道不足以与他抗衡,渐渐温顺下来,闭上了眼睛。公孙卓目中沉痛渐渐浮现,想了很久之后,只是绵长的叹了一句。
“竟然是你……”
方绮罗从他怀抱中抬头,眸中水光潋滟,冲他淡淡一笑。就在他怔神的那一瞬间推开了他的怀抱,却收力不住跌坐在地上。
红色的嫁衣如同牡丹展开,如瀑长发遮掩了半张脸,露出来的玉面惨白惨白。
公孙卓下意识伸向她的手,在初级她惨白容颜的那一刻,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