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简只盯着她的瞳仁不放,墨色的眼酝酿些风暴,倒是与冷怒中的公孙卓有几分相像。他自己并无自觉,看着眼前人虽看着他,只是那眼光太过光明磊落,直直的映着他,却又映不出他。
果真是眼中再无旁人了么?
他眼睛微眯,仔细看着她的脸色,见她始终是一派宠辱不惊的形容,觉得本就不顺的心脉更加堵塞。突然退后一步,往后面的软榻上一靠,语气疏淡:“娘娘既然是奉召而来,为何做这般形容?难道容妃为本王诊治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要这般遮遮掩掩。”
绮罗淡淡一笑,走到他身边。
好在方才来的人虽然带走了笑语,药箱还是给她留下了。倒也算是关心他的主子,也省的她再多说什么。
这般想着,她撩起衣袍坐在他身旁,举手之间将药箱打开。公孙简瞬间只觉得药箱扑鼻,虽说也如这寒冬气息一般是冰冷的,但到底世间难寻的灵药,只要微微嗅了一口,就给人心中一些暖意。
绮罗将诊包放置好,见公孙简正低首看着她,剑眉眉梢轻轻翘起,配合着这张没什么笑意的脸,全是生冷傲气。
早先的时候不曾听说,如今见了才知道,公孙卓公孙简两兄弟当真是极像的,只是一个是皇帝心爱之人所生,一个只是后宫嫔妃所生,在先皇陛下心中风分量委实是不一样。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两兄弟冷起脸来虽然相像,但是公孙卓却是由内到外的冷,他心里便是冷的,便是如何也暖不起来。
而公孙简,他的冷,都是给旁人。从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孩子,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念及此,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沉静一刻,她仰起脸,淡淡道:“王爷说的是,只是绮罗到底是宫妃,而王爷虽说是皇族贵戚,可到底也只是外男。你我身份注定不可私下相见。更何况王爷至今未曾娶妻,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对王爷清誉也有所影响。”
公孙简本来不想说话,可是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失笑道:“清誉?娘娘当真是天真纯良,倒是担忧本王的清誉来了。且不说本王向来不拿这东西当什么。你一介女子,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只怕对你来说,比对我严肃多了吧。”
轻笑中带着一种冷意,绮罗听得入耳,却只化作春风雨露般的一笑。
“正因为此事与我有胁,绮罗才会真心实意为王爷诊治,如此一来,王爷也定然会真心实意的配合绮罗,不是么?”
威胁?
公孙简眼中晕开一丝冰冷的笑意,不在说话。绮罗一抬手,示意他将手掌放置在诊包之上。公孙简斜眼看了看他,唇角一掠,将手放置在好。
绮罗微微颌首行礼之后,执过他的手腕平放,手指搭在他的关脉间。三指微微并拢,又缓缓分开。色的眉渐渐紧锁,过了会儿后,又换另外一只手重新诊脉。
公孙简只盯着她的脸不动。
雪白芙蓉面好似就在她鼻尖之下,轻轻一动似乎能嗅到莲花的清冷响起,只是微微靠近便让人心神一荡。她诊脉的时候极为认真,精致的眉眼矜持不动,美得就像是一副画,落在人眼前,更觉得不是凡间有的美景。
不知不觉间竟然慌了神,闲置在一边的手缓缓落在她面颊上,只是动作虽轻,却早早的便被发觉。还尚未触及佳人芙蓉面颊,那人已经松开了她的腕脉,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手掌在空中微微滞留,却在分秒之中落在衣襟束带之上,好似本就是为了整治衣襟,并无轻薄无礼之意。
当真是一点也不尴尬。
绮罗自是知道他这些小念头,也不与他一般计较。只是旁人却没她这份心思,只是微微拨弄了下束带,一双眼睛便又投向她,口中还嗤笑道:“当真是神医,诊脉都诊的一丝不苟。只是我记得孟南柯孟神医天生洁癖,只靠着望闻问三字便可纵横江湖,即便是要切脉也要以金丝悬丝诊脉,怎么,白明若白神医竟然没得到恩师真传么?”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突然淡淡眯了起来,道:“还是说本王的病症着实危险,竟然连白医仙都无法轻易治愈。”
早就知道韩王爷知道了绮罗身份的秘密,也想过以他的随行,只怕这一见面便要以这话来为难她。只是对于这些话她早已免疫,真是可惜了……
绮罗淡淡笑道:“王爷说的是,只是绮罗愚钝,只学了庄主三分本事不到,所以掩藏在您这伤寒之下的三焦损伤之症,要诊治着许久,才诊的清楚。”
“呵呵……”
公孙简一双眼如弯月般眯了起来,倒是真的失声笑了出来。
“容娘娘这样简单就将我的病症说出来,就不怕我为了保密,要杀你灭口么?”说完这一句,他眼梢上挑,声音暧昧:“还是说娘娘竟然看出了本王的情谊,以为本王怜香惜玉,是如何都不会对你出手呢?”
这些皇族的人啊,当真是麻烦。
绮罗心中少有的埋怨一句,缓缓上前打开了药箱,对着他说道:“绮罗是个医者,只会救人,至于你与旁人的恩怨,那都是你们的事,实在与绮罗没什么大的干系。”
话还没说完,只觉臂上一重,公孙简单手牢牢箍住她的手臂,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哦?你不愿理会我们之间的恩怨,既然如此,又为何留在我三皇兄身边,在明秋山庄做你的医仙岂不是极好的。”
他手上的力气不小,捏的绮罗很疼,但她还是不挣扎,任那冰凉修削的手将她紧紧钳着,“这世间诸般事情,又怎么可能是我们一介凡人做的了主的,我不过是随遇而安罢了,若是韩王殿下也有我这份心,只怕以后的生活要安生的多。”
“哦……”公孙简拂手松开她,一个字尾音拉得长长的,隔了半响才淡淡道:“倒是性子好,只怕世事并未经如你所愿。随遇而安,那也要看时什么境遇才好。”
绮罗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再问,只是又为他查了查内功所伤筋脉出,以金针查探几下,方松开眉头。她自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写了密密麻麻的三张之后,又取出一副边缘发黄的纸笺。准备妥当之后,绮罗抬首,对着一直冷淡的公孙简施礼道:“王爷,若是不愿唤笑语随在我身边,大可找个信得过的人过来,我要准备为你疗伤,一个人实在力不能及。”
公孙简对着她认真的眼,冷声道:“来人。”
项南一直伺候在外面,闻声而来。
绮罗对他笑了笑,道:“你家王爷的伤势不算太严重,我将需要的器械药材都写出来了,你且去准准备一下,我要为他治伤。”
项南自是知道明秋山庄出来的人医术是如何的,见自家主子并没有什么阻拦的形容,赶紧接了纸张答应着离开,走的极快,似乎怕自家主子临时又反悔了。
绮罗瞧着他离去微乱的步伐,心中有些惊奇。项南虽是学武之人,只是这走的慌慌张张,当真是没有一点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的样子。传闻中公孙简身边的项家四方卫俱是人中之龙,怎么最后都成了这般模样。传闻中韩王不喜生病,个性恣意,难道伺候主子吃药的差事竟然这般艰难,能将一位本来慎重的贴身护卫逼成这样?
这样想着,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
公孙简见她盯着离去的项南不动,眸中露出极为浅淡的笑意,身子微微支起坐在软榻上,笑道:“娘娘这般看本王的贴身侍卫,可是看出了什么来?”
绮罗听他打趣,转首过来走回到公孙简身边,先静静站了会儿,只是公孙简目光一直流露在她面上,时刻不曾转开,即便是她再坦然自若,在这种**裸的眼神中也有些不自在。
她虽没什么大智慧,但也不认为公孙简是什么浅薄的人,只为了传说中的那美色便对她异样。只怕还有什么说不出的秘密。
只是谁也不曾告诉她,她也便装糊涂不去问就是了。
“你把面具摘了。”
刚要说话,却被公孙简冷冷的话震住,绮罗转首去看他,却见他皱着眉一脸厌恶的样子。
“便是再不愿意见我,现在我是个病人,也该听我说两句。”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冷淡道:“这么一张脸,看的本王实在难受。”
绮罗有些震惊,半响之后才明白过来,这尊贵的韩王爷是觉得她这张面具委实不太养眼,要她摘下来。
也不能怪她觉得惊奇,毕竟公孙简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派沉静的温润公子形象,便是庞然怎么说都是温润如风。谁知道继那日暗室语聊的妖媚莫测之外,他真正的模样,倒是多得是,只是与当初温润的模样一点也不相像,当着是喜怒不形于外的模样。
果真是皇室中人,面具都是几重的。
她这里暗中想着,谁知道那人却是等的不耐烦了,见绮罗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再想着什么,便知她心中疑虑。
唇瓣一弯淡淡道:“娘娘放心好了,本王穷得很,府里人少,娘娘只要不出屋子,没人知道娘娘曾经来过。”
这话本来是解释之词,可是挺近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硬是多了一份嘲讽之意。只是绮罗不愿与他计较,带着面具也是答应了公孙卓,不愿在外人面前露面而已。她与公孙简之间打得交道已经很多了,倒是不怕这些。
手指搭在面颊下颌出,循着缝隙以指甲中的药粉化开,她手指微动,将蝉翼般薄厚的面具揭了下来,玉白的面容露了出来,清冷的光从轩窗处渗透出来,照在她面颊上,晕开一片暖色光芒,便如寺庙里供奉的观音菩萨一般,芙蓉天色。
公孙简自上次掳走绮罗放她回去之后,便再也没见过绮罗一面,如今逼她退下了面具,却又不抬眼看了。
芙蓉般的方绮罗,便如那日在迷雾中遇到的女子一样,就这样刻在内心深处。即便是几十年不见,也不曾褪色。
他陷得,好像比自己想的还要深啊!
念头至此,不由得自嘲一笑。
胸怀翻涌,口中翻涌这一股血腥之气,他不由得伸手掩住口舌,重重的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