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

第二十四章 自道渊源本是亲 国士风范方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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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陈伦、滕辉、任光明三人小酌甚欢,酣畅之中,任光明也在不经意之间透露了自己与陈伦家的丝丝渊源。这任光明和陈伦究竟是何种关系呢?这说来话长。陈伦的爷爷陈强有一亲弟叫做陈勇,这陈勇生得是人高马大,俊朗不凡。但脾气火爆啊,谈吐之间总有一股无名之火充斥在身旁,一旦放矢,天地神灵恐也难过。这样的脾性,家人自然难以管教。陈老太爷很是无奈,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便托人给他定了亲,而且要他近吉日迎就娶进门。这事打开始,陈勇就不太乐意。但陈老太爷说了,现在革命形势压人,早让你娶个老婆,那是你小子命好;晚了,你能不能娶到老婆还是一说,更不必说这贤惠漂亮的妮子。陈老太爷的话,陈勇算是听明白了,他就赶紧就去瞧了瞧姑娘家。一见面,陈勇惊呆了;那眼神直溜溜的瞅着姑娘,丝毫也不眨一下。他暗自惊叹,我的个娘,老子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这么水灵的妮子见着就眼馋,自己还在那磨叽。陈勇大喜过望,马上巴结老太爷成其美事。既然儿子满意,做父亲当然是心中欢喜。于是,老太爷就上门提亲,定下日子,随即迎娶过门。如此,陈勇总算是成家了,而且小俩口也是整天打的火热。陈勇这媳妇凤玲也是有本事的人,真就能以柔克刚,把陈勇身上的臭毛病一股脑儿地给收拾了。这回,陈老太爷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寻思着自己总算是功德圆满,后继有人了;今后,不管这世道是如何的变化,自己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没过多久,解放军势如破竹,很快就打进了县城。陈老太爷作为一方富绅,党国的有功之臣,拳拳之心早就贡献给了党国,投靠共产党,恐也是身败名裂。这样,陈老太爷只好安排了俩儿子去乡下本家避难,自己则遣散了家丁,带着老伴孤注一掷,逃亡香港。几経周折,陈老太爷和老伴总算在香港一家寺院安顿下来。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老伴却旧病复发,一命呜呼。老伴一死,陈老太爷心灰意冷。他原本想着和儿子一家会有重逢的时候,却没想到世事难料,会是这个结局。几番踌躇,他索性就出家做了和尚,终日在佛法之中寻求活下来的勇气。。。

话说这陈老太爷一走,可是害苦了陈强,陈勇兄弟俩。他陈家是大地主,而且还是个逃亡份子,这事可就不是能轻易蒙混过关的了。陈家先是被迫交了家产,这还不算,陈强陈勇兄弟俩隔三差五地就被拉去带绿帽游街示众。陈强是老大,而且膝下儿女一堆,尚且年幼;这改朝换代的,为求个平安,老老实实地听招呼,也就相安无事。陈勇可就受不得这气了,他那火性脾气立刻被点燃。谁找他麻烦,他就回敬谁一拳。这可就不得了了,一个“黑五类”居然跟共产党叫板,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陈勇先是被关进拘留所,就是这样,他还口无遮拦。结果,就挨了一顿毒打。丈夫进去了,做妻子的怎能不管?于是,陈勇那媳妇凤玲就急火燎绕地找到陈强,要他想办法把陈勇给弄出来。但陈强此时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事他自问没招,就叫弟媳回娘家想办法。凤玲见到陈强竟是这态度,心中就有些愤愤不平了。你说你一个大爷们,要一个女人去办这样的大事,那也太自私,太冷漠了吧。自此,这凤玲就恨上了陈强一家。

次日,凤玲只好去找娘家人,娘家人总算没有让她失望。一个星期后,陈勇就被放了出来,但还是必须定期到派出所报到。不管怎样,他的人是回来了,其他照办就是了。陈勇是被抬回来的,凤玲掀开他的衣襟一看,身上是伤痕累累,人已经奄奄一息了。看到陈勇跟死狗似的,凤玲大哭,赶紧请大夫开了几方药,在家中好生调养着。一个月后,陈勇病情初愈。当晚,凤玲对陈勇是吹鼻子瞪眼的。陈勇马上拿出搓板,跪着等候媳妇发落。然而,凤玲却是什么也没说。当陈勇认为已经无事的时候,凤玲突然举刀在手,恶狠狠地瞪着他,并对他说,如若再犯,她就以死相报。陈勇傻眼了,当即死死抱着媳妇的双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老婆,不要,不要啊!夫妻俩一两个月都没相互碰过了。陈勇的这番举动,倒是勾起了两人不小的冲动。空气中弥漫着暧昧而复杂的情绪;终究,两人热情似火,抱在一起翻滚,竟就折腾了一宿。陈勇大病初愈,凤玲是什么活儿也不让

他做。无事的日子太漫长。白天,陈勇还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可晚上睡太早不行,怎么办?陈勇的主意就打到媳妇这来了。他心想,这也算是对老婆的最好犒劳吧。于是,陈勇隔三差五地就跟媳妇凤玲翻云覆雨。这一来,可就不妙了。这几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夫开的药方似乎也不大管用。至于是个什么病因,大夫只道是痨病,还是按以前的法子静养。大夫的说词,凤玲是有些怀疑的,但好歹人家是大夫,她也就照办了。而陈勇根本就没顾忌自己的身体,仍就隔三差五地要。凤玲想着这丈夫的身子弱,却还要顽强地硬撑着,就开始板着一副冷冷的面孔。陈勇开始就不明白了这凤铃的心思了。你说前些时候她还是满心欢喜的,现在咋就变得冷淡了呢?这是哪门子道理嘛。但过了一星期,凤玲却也没有拒绝。经过这一遭,陈勇也就明白了。这事它也得把握好火候,不能顿顿都有;要节制,不然,就没味道了。把握住这一点,这夫妻生活也就和谐了,小俩口的日子也如同以往一样甜蜜了。可问题是两人每晚的折腾都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几年下来,陈勇家就足足添了三男三女。几个娃娃虽然饭量不大,但对于生活本就不怎么宽裕的陈家而言,却是空前的困难。老大陈强靠打鱼补贴家里,勉强维持家计,对于弟弟家的情况也无能为力,只能多捞几条鱼给他家送去。老大少得可怜的救济,凤玲是一点也不领情,几次就直接把陈强连人带鱼从家中轰了出去。媳妇很强硬,可娃儿要吃饭拉,陈勇就偷偷上老大家拿鱼,且谎称是自己打的。凤铃没有怀疑的时间,几个娃儿哭着要吃奶,自个儿身子好,奶水足,才够他们吃的。这么多娃,有了老大一点点的支援,再靠媳妇娘家救济点,一时半会还能支撑住,可时间长了,这也不是个办法啊。这压力令凤铃忧虑。她每每看到陈勇就奚落,说陈勇是个窝囊货,自己生得起,可你个老爷们却没本事养活,甚至也不让陈勇上床。陈勇只好睡了地铺。媳妇的训斥,生活的压力,令陈勇彻夜未眠。第二天清晨,陈勇留下一封信,自个儿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出了远门。凤铃醒来,见到枕头边的书信,却也是泪如泉涌。陈勇去了省城,托人给找了工地上的活计。他安顿下来,摸摸口袋,却是一个子也没剩下。幸好工地上包吃包住,他也就免了掏钱的困窘。陈勇出来的时候,也算恰逢其时。当时,国家已经取消了领粮票和计件的工薪制度,开始由国家财政部统一实施按月发薪。能领到每月六块五角的薪水,陈勇是心满意足。他想着每月就可以寄六块回家,那家里的生活就不用发愁了,风铃也就不会发牢骚了。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就又可以那个啥了。此刻,陈勇心里那滋味美的直**梦了。

一个月的苦熬,陈勇总算是领到了工资,他就着急地给凤铃写了信,甚至狠心地扯了一块钱的布料给她。收到钱物,凤铃一颗忐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她急忙写回信给丈夫,要求他保重身子,有空就回。陈勇是想回家的,但念到几个娃儿,今后用钱的地方甚多,还是省了这车费钱吧。既然如此,他也只得一门心思努力工作。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架势,激起了陈勇内心的拼搏精神和勇当先锋的荣誉感。他忘情工作,哪有累活脏活,他都冲在前面,就连一些工程兵也自叹不如。两年了,陈勇却也一次没回过家。年底,按理说这陈勇该回来了啊,凤玲在家里是苦等,期盼着丈夫能好好回来吃顿团圆饭。年三十,一脸倦意的陈勇终究衣鲜光亮地回家了,孩子们望着这陌生的男人一个劲地叫着“娘”。凤玲急忙走出厨房,两眼一瞅,顿时眼眶红润,热泪涌出。陈勇无语,他强而有力的双手抱起了其中两个孩子,走向凤铃,一家相拥在一起,无比温馨。晚上,又要来事了。可突然地,陈勇一阵猛烈的咳嗽,破坏了这氛围。他咳嗽是没完没了,痰里竟还带着血丝。望着这变化,凤玲一阵寒意自内心涌起,她拽着陈勇的衣襟就问这是这么回事。陈勇一言不发。过了良久,他才鼓起勇气对媳妇说自己是肺癌晚期,已经时日不多了。丈夫的话,对于凤铃而言,无疑犹如晴天霹雳。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人终究是要离开这世上的,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死亡对于她而言,并不陌生。见到妻子无语,陈勇就开始交代后事。夫妻分床睡,孩子们也就是跟凤玲

一个窝;孩子无论如何也要拉扯大,一个也不能抛弃,因为他们都是陈家的血脉;掩埋时,不必新衣,求一草席裹身即可,以节省开支;至于凤玲是否再找男人,陈勇只是酣然而笑。一个月后,陈勇悄然离世,丧礼简单而庄重。此后,凤玲并没有再嫁。她以无比顽强的毅力为孩子们撑起来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十五年后,历经风雨洗礼的凤玲已滋生了白发。尽管生活依然拮据,但孩子们终于长大成人,一个个陆续成家,她心可慰。凤玲唯一不满的是做了人家上门女婿的三儿子陈仁却也再不回来看她。

时值陈伦的父亲陈义云风声水起的时候,家族观念愈发浓厚的他就联系了陈仁。两人在陈仁家破旧的瓦屋里攀谈了许久。陈仁终究是没有答应回家看看母亲,原因是家里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亲人居住,而且总要为此事吵架。一来二去,陈仁烦了,就决定再也不回去了。“强扭的瓜不甜”,陈义云也就再没有强人所难;但他留心地观察到陈仁家里困难,便有意扶助他。陈仁不想出远门,陈义云就支持他在家揽活,做些小工程。此时,陈仁女儿燕儿的男友,也就是任光明,就出现在了陈义云的视野里。一个满是灵气的小伙子,一下子就引起了陈义云的关注。往后的日子,陈义云和任光明就成了忘年之交。

说到此处,任光明是口干舌燥,他赶紧咕噜了几口水。听罢,滕辉、陈伦两人也从往昔的苦难中摆脱出来。随后,二人相视而笑。这一下子,任光明竟就是陈伦的姐夫了。世界很大,却也果然很小。任光明见到两人大笑,就疑虑道:“你们两个人笑什么?可不要曲解其意,那可都是长辈!今天我讲的这事不要出去乱说。不然,我可是要给你们小鞋穿的!”

滕辉说道:“光明哥,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惊奇你怎么一下子就成了陈伦他姐夫哥了?我们拐不过这道弯啊!”

“原来如此!燕儿跟我在高中可是同学啊,我受到陈伦他爸的资助,不以身相许,想也不行!我资助你,也是由来如此。你将来有能力,可也要如我一样,资助一名贫困生,这可是先决条件。”任光明笑道。

“那是一定的。只是我要是有你这好福气,也就舒心了。”滕辉叹道。

“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任光明拍拍滕辉的肩膀鼓励道。滕辉憨笑。

“光明哥,我刚才看见滕辉那路遥写的《平凡的世界》是你借给他的书吧?”陈伦突然问道。

“是的。怎么了?”任光明应道。

“没什么,我只是不清楚那本书里身为揽工汉的孙少平怎么就敢于拥抱省报记者田晓霞呢?这岂不是不合常理?”陈伦纠结地问道。

“你是不是特纠结?这只不过是正常的男女感情啊!这种超越了世俗之见的幸福现在的确很难寻找,但却是有的。不光如此,亲情,友情也同样能超出世俗的范畴,一鸣惊人!告诉你,你的父亲就是这类人,你应当引以自豪;你要去维护他的名誉和尊严。你想想,他对朋友,亲人,爱人是如何倾心付出的?你的父亲,胸怀博大;无论风吹雨打,他总是一如既往地帮助别人,两肋插刀的事情他还干的少吗?他留下什么吗?他是真真切切地不为名利在为周围的人办实事。我们这个村子,这个镇,乃至整个县,都应该在历史上将他浓重的记上一笔!”任光明激动道,“没有任何人能掩盖真相!至少,我们这些了解他的人就应该以国士之礼相待,不能让他孤独而去!”

“国士无双!”陈伦也有些激动,任光明对父亲的评价将自己若干年所受的白眼统统抹杀,一种主动而崭新的姿态悄然伸进陈伦的心里。

“对,国士风范!在我眼里,他是!”任光明坚定地说道。

“好!我们就为古往今来不留姓名,默默牺牲奉献的国士们敬上一杯,愿他们早日到达天堂,过上神仙的日子!”说完,滕辉将三杯清酒席地而洒。接着,三人满饮一杯。

“噹!噹!噹!”,堂屋的摆钟突然响起,此时已是夜间十点。陈伦刚才接到陈巴金的信,明天要到姑妈家走一趟,要早早休息才好。于是,三人散了伙,各自休息去了。

夜色朦胧,月明星稀,霜露尘降。这样的夜,想必又会是一个缔造美梦的时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