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明明很简洁的一个字,却被江浸月说得极慢极慢,最后竟然还拖音了。
林邱微扣惊堂木,厉色问道:“你可是林鄂死的当晚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江浸月一愣,被他这么说,怎么每一个人经他这么一审问都像犯人了!“是。”她不否认,因为那晚她进了林鄂的屋子找了个借口先把花瑟支回屋里后,她才走的,之后便没人再去那里了,因为所有的人都以为花瑟在里面,如此一来,的确自己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你可有在他房中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他眯着眼,又一次泛滥着阴狠严肃的气息。
江浸月左右思忖,然后嘴角一翘,忽现一抹妖艳攀爬上眉梢:“大人口中的可疑人物,不就是指的我吗?”那沙哑的声音声声顿挫。
林邱不苟言笑,惊堂木举起却没落下,倒是指着江浸月怒道:“此乃公堂之上,休得藐视公堂,休得藐视朝廷!”
“民妇知错了。民妇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她又匍匐于地,脸上何止是不屑的神色。
“本官问你,林鄂死的当日你又缘何要烧了林府的厢院?”林邱怀疑道。
江浸月微微扬起下巴,然后眉毛一挑:“这和这案子有关吗?”
他冷喝:“本官问你话,你说便是!”
“好好好。”她无奈妥协似的摇了摇头,“因为我当时想杀人。”她很坦白,皇帝老眼一眯,觉得这姑娘有意思了。扮作官差的花瑟则有些脸色泛白。
“杀人?”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因为那日的事似乎都因为谁嘴巴大而传开了。不过只仅限于林府之内。
“不是杀林鄂,是杀另一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大人也清楚,就不必再问下去了。我当时只想着一把火烧死他和自己,没想到会烧了林府那么多院子。”说罢,她摆出一副绝对坦白的模样。
“有人害死了林鄂,然后你纵火,毁灭了所有证据。这些是不是太巧了些?”林邱淡淡道。
江浸月完全不在意他这么说,因为她会说:“大人,那我若是说他没死呢?”
满堂皆惊讶,除了那些知道的,和坐在堂上的林邱。
他出乎意料的没有拍惊堂木,也没有怒斥,反倒嘴角有几分笑意,江浸月瞬间明白了自己中了他的套。
“没有死?”眯着眼的皇帝回过头瞅了眼林邱,闷闷哼哼的问了句。
“启禀陛下,其实下官早已查出林鄂并没有死,并且他现在就在府衙之内。”林邱恭敬的和皇帝解释一番,然后正声传了第四个证人——林鄂。
在堂外的林郎一干等人惊愕的立在原地,发现不对劲时,已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衙差,上前一把扣住了他们,林郎也不与反驳,他并不以为自己败落了。只不过就是多了一个无用之人。接着便被带上了公堂。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林郎依旧挺直腰杆一副行得正坐得正的模样,教人倒是有些佩服。
林鄂提着步伐缓缓来到殿前时,红绡自是一喜,可是他却只是一味的走上前,四周都并未看,就连跪在前方的三个
人也未曾看上一眼,她有些沉默的垂下眼帘,笑意尽无。
每个人都看他表情怪怪的,除了江浸月和花瑟。
林鄂屈膝一跪:“草民林鄂叩见大人。”
林邱直接开门见山:“你之前是否与你大哥林郎的关系甚差?”
他这么一问,在边上的林郎不由冷哼一声,林鄂没看他一眼,话语却有些微颤:“是……是。”
“你可知他缘何与你关系甚差?”
“因为他嫉妒我娘待我好……”
“休得胡说!”林郎怒目一瞪,“我何时嫉妒过你娘待你好了!?我只是看不惯你娇生惯养罢了!身为林家男儿,弱不禁风的什么模样!”
“堂下安静!”林邱冷冷地击下了惊堂木。然后直视林郎:“林郎,那你便是承认你看不惯林鄂了?”
“没错!”林郎头也没抬,速速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江浸月在一边想着,这林郎性子也忒直了吧?还是他小看了堂上那个人的阴狠程度?无论哪个,总会吃亏的。
“民女林那,你在林鄂假死那日,将你无意间看到的事再说一遍。”林邱又从江月白那里接过一份文书,上面是林那的呈堂证词。
林郎始觉不对劲的时候,林那已经启齿了:“那晚我无意间看见大哥只身一人端着一碗东西进了家弟的屋内,那时大约已是三更天了。待第二日清早我去看家弟时,发现他已断气了。”
“也就是说,那晚最后一个离开林鄂房中的人是林郎你咯?”林邱眯着那张狐狸眼,那平凡的五官在此刻变得犀利起来,尖锐地戳向背后一阵冷汗的林郎,他不可能辩解,因为当初林邱却是说不打算害林鄂了,但他觉得既然害就不能留活口,便从林邱屋里偷了将那毒,熬进药内逼林鄂喝了下去。
“我只是喂给他喝药而已。”他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他抬起头,恨恨地盯着林鄂,“你怎么没死?!”林鄂傻愣的坐在地上,“小生怎么……知道……”
“陛下,眼下事情已一目了然,想必林鄂的生母也必定是其所害。”林邱像是完事了死的,将所有公文都交到了皇帝的面前,老皇帝看着那些公文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林郎,眼下他痛失爱将,脸上虽没悲苦之态,但他灰暗的眼里当真透着几分不舍,除了你联合平家想造反,你便是一条好汉,也是朕的爱将啊!“你缘何连他生母都要杀害,是为什么啊!将军!”
人临死之前总有大彻大悟的时候,或是难得平静的时候。林郎想,自己这么多年筹备的计划,竟然抵不过林邱的只词片语,狡诈奸猾。被他早早算计至如今,再联合林鄂那小子反将自己一军,他也一定会查出他联合平家造反的事,如此大概是活不成了,那么不如就解了自己的心结吧。
“杀他和他母亲都是情非得已,因为他母亲听到了我的计划,我不能让她毁了我这么多年准备的计划。”他有些漠然的说着,然后目光直直的看向那个老皇帝。
“什么计划?”老皇帝问。
林邱却在此时仿佛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插嘴道:“一个愚蠢到家的
计划,为了一个女人。真是可笑。”
老皇帝仿若未闻似的看着林郎,是要他说下去。
林郎眼里多了几分憔悴与悲怆,那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林大将军,他每次从七色台回来的时候总是声势浩荡,雄纠气昂,虽然长着一张亲和的脸,但他骨子里却是个硬汉,如今这个硬汉,竟然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又恨又痛苦。
“陛下当初为什么要逼玉婵进宫?是爱她吗?”他低声问着,念到玉婵二字的时候,那苍白悲切的脸忽地宁静的几分。
皇帝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恍然道:“你说的是元妃?”
“陛下爱她吗?陛下在夺走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已经有了婚约?有没有想过和她有了婚约的罪臣?”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怒不可歇,他的情绪一下子消失尽无,只剩下令人觉得心酸的低声询问,是的,他连质问的口气都没有了。江浸月不禁想冷笑,真是个苦情的男人,真懦弱。
其实皇帝当初并不知道玉婵是有了婚约的,因为玉家的人早就将此隐瞒,更何况就算有了婚约,他完全可以不顾那个婚约,随便找个借口,不择手段的将她带进宫中,因为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如此,因为朕自己的执念,竟害了两个人。但朕待玉婵很好,朕很爱她。”他如此感叹,竟有深深的悔悟。
林郎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他已经没有心再去责怪这个人了,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玉婵好不好,是不是有人想自己一样爱她,“如今听君亲口之言,便是够了。此生也够了。”这话说得令整个公堂都安静了起来,只听到他最后那声低叹,是诀别的,也是完愿的。
待众人都在低头沉思之时,花瑟蓦地急声喊道:“快按住他!”
可是哪来得及。
公堂的柱子为什么总漆成红色的,江浸月曾经问过柳恒之。
那死混蛋却故作悲怆,‘因为都是血,擦不干净,所以就漆成了相同的颜色,看起来也至少醒目些,警戒自己,有多少个人是这样死在自己公堂上的。’
嘁,假慈悲。那时她那样嘲笑他。只是如今却觉得这家伙的话倒是有那点名堂。
因为离得近,那血都溅到了跪在公堂上的几个人的脸上和身上,林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江水寒则是默默的从怀里拿出一块白丝绢,轻轻擦拭。林鄂吓傻了。江浸月则是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对着那不断流出鲜血的尸体,怜悯的骂了一句:“真他妈蠢。你这个傻男人。”
林邱则是坐在堂上,觉得自己浑身发毛,虽然是想害他,但是他毕竟是大哥,那个为了一个女人蠢得要死的男人。他这辈子活了如此三十年,自十二岁爱上玉家的那个丫头,二十四岁看着那女人进宫,筹划五年计划想造反,抢回那个女人,三十岁今日,被自己反将一军计划败露,到死还是念着那个女人。
林郎,你……这么一个大将军,是英雄气短?还是堪为美人折腰?唉。皇帝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个血红的柱子,觉得心里又是疲惫了一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