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敢拂逆母后心意,只望母后能再三思。”云珏道。
简陵太后微微一笑,“没什么好三思的,皇帝后宫向来是内事,朝中不会有任何异议的,难道你是怕准后不高兴吗?”
云珏眸中忽然一亮,低声迟疑道,“母后猜中儿臣心思了。”
云珏一语,简陵太后眼里的刀光剑影便劈头盖脸向我袭来。
有我何事?我惊愕的简直要喷出口水了,云珏也太能演戏了吧?怎地说来就来、面上还微微泛着一层淡红,倒真是很像羞怯的女子面对心上人时的神情?
但即便他演的再逼真,那狡黠的眸子也早出卖了他的本性。
我心里暗暗道,云珏云珏,你是非要拿我当挡箭牌不可吗?你只顾演个深情重义的好皇上,却把责任全移到了我身上,你怎么可以这样狡猾的没有人性?
“准后,现在哀家什么也不说了,也不会怪你,哀家只问你一句话。”简陵太后冷冷朝我看来,声色压人,“你许不许皇帝纳妃?”
云珏朝我淡淡看来,眼里带着嘲弄的意味,像是肯定了我会在他的威逼下顺从,让他这个借口不至于被毁。
可他却不知,我对他这种轻蔑的眼神总莫名其妙的十分抗拒,本来还没个主意,被他这么一眼扫过,我立时有些阴险的想,云珏,这可是你逼我的。
简裙露也同样向我投来了警惕的目光。
我心里苦笑,这后宫里好斗的女人,一个个真都是爱自以为是的人。我虽好欺负,但也不是傻子,今日你利用、明日又是他逼我,来来回回的,我也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在宫中明哲保身、谨言慎行才是真的,且我墨蓉凭何要为一个仅仅利用自己的人?
我看着云珏,下意识一笑,但立马就被他凌厉的目光回灼。
“回禀太后,这本就不是臣妾能管及之事,”我有意无视云珏,“若真要问臣妾,臣妾自是许的。”
许是我这回答让人大出意料,简裙露也惊愕的道,“不愧是准后姐姐,真是非比寻常的大度.”
我端起一口气,微笑看她,她的樱桃红唇拢不住笑,清灵的眼里也霎时盈了一层意外的感激。
而云珏的脸色则没她那么好看,顿然就青了一大截。
他眉头一皱,目光如炬的盯住了我,像是百思不得其解,被他目光神情震慑,我本已满不在乎的心又紧了紧,但箭已离弦,无法回头,就算心虚也好、后悔也罢,都退不了了。
“准后这是真心话吗?”简陵太后也是意外,缓了脸色,舒眉淡声。
“臣妾,当然、真心。”我低声。
云珏突然冷声,“准后既出此言,可不要日后后悔。”
我闪躲过云珏炽热得几欲喷火的目光,低声道,“不若皇上就顺从太后娘娘 心意,纳裙露妹妹为贵妃吧。”
未免心中泄气,我暗自道,云珏你怨不得我,你对我可无恩无德,我没有理由当你为我设计的准后、为满足你而过活,更没理由被你随便当棋子玩弄股掌之间,如今恰好,我心里升腾一丝快感,也让你这高高在上的皇帝吃吃气。
“姐姐胸怀宽广,他人莫及,裙露谢过姐姐厚恩。”简裙露很知礼节,高兴之余不忘立刻起身朝我拜谢。
我故作谦声,“妹妹不必多礼,以妹妹的体贴温柔伺候皇上,想才更让人安心。”
云珏轻轻冷哼一声,脸色虽是难看到了极致,但还是隐忍着慢慢换了笑意。
看到他诡异的笑意,我心里反而虚得更甚。毕竟是他百般想方设法、不惜毁我名誉来推脱的一桩婚事,却被我在最后关头一下毁了个干净,遇上这种事情,任谁都会想把我扒皮拆骨吃了吧?何况还是云珏这样容不得他人违抗的气盛皇帝。
“难得准后深明大义,哀家也放心了。”简陵太后笑意盈盈看我,脸上呈出一种满意,又微吸一口气,接着对云珏道,“既然准后如此明理,皇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不如把与准后大婚以及同娶裙露的吉辰在此商定一下,也给哀家吃一颗定心丸,毕竟,以皇儿你的年纪,早该成婚了。”
话遂,四周又是片刻沉寂。
“皇儿觉得如何?”见云珏是这样默然的冷淡反应,简陵太后禁不住扬声。
云珏道,“一切悉尊母后心意,儿臣并无觉得不妥,吉辰就交由礼部择选,让他们一切听从母后安排即可。”
这番的恭顺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的,当然也包括我,我还是低估了云珏带面具的本领和应变的能力,虽然他这话说得面无表情,可光听这温言温语,谁能猜得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样干脆的转变,太让人忧惧。
简裙露一听则是心花怒放,她才不管云珏心里是什么主意,早已将喜色溢上眉梢,像回应夫君一般情切切意绵绵的莞尔道,“裙露承蒙皇上哥哥恩典。”
然而云珏像是未曾听见,只是浅浅笑道,“母后,儿臣有许多政事尚待处置,若母后无事,儿臣便先回宫了。”
“你去吧。”简陵太后缓缓抬手。
“是。”云珏淡声,身子却像乘了风似的,猛不及就已出了内厅。
他那股强劲迫人、带着些怒意的气势,在擦过我肩时,显得异常清晰。
云珏果然吃足了怒气。
但不知为何,脑子里这么想着,心里也隐隐好受不起来了。
见此,简裙露恍然有些心急,忙躬身向太后告了退,匆匆追云珏去了。
片刻间,方还热闹的内厅,恢复了原本萧旧沧索的平静。
好歹他们离开了。
看一眼桌上新上的“早夏”,我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松下来,伸手由元秋扶了一把,缓缓起身告退,却在起身行走间不觉感到腿脚无力。
刚踱出华祝宫,我便故意慢下了步子,想等云珏和简裙露走得更远些,再独自回宫。
看着孤零零等候在外的轿子,我暗叹,这宫现下是出不成了,那就回去先睡个好觉吧,刚才在太后宫里一番暗争明斗中倒没觉得,这会儿出门迎了风才发现,头竟有些昏沉和疼痛,且不单腿脚发软,四肢都乏得无力。
“娘娘还好么?”元秋见我神色不对,低声问道。
“可能着凉了,身子十分难受。”我皱眉道。
元秋一听立马紧张起来,“那可不行,娘娘先上轿,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我拉住元秋的手,摇头道,“不要麻烦,这点小病,回宫歇会儿就好了,你陪我回去就是。”
可这元秋主意很正,不愿轻易从我,来回推搡几次,还是坚持去请太医。
“准后在这儿和宫女拉拉扯扯的,看来心情畅快啊?”一个令我悚然毛骨的熟悉声音直面而来,我和元秋同时回头,身边半个随从也没跟着的云珏一脸煞气的立身眼前。
按理说云珏最早离开,宫外也没有他的轿子,我实在没想到竟还能撞上……难不成他是专门守在这里等我吗?
“奴婢拜见皇上。”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元秋,她立刻半跪下来。侯在轿子周围的侍从也立马齐齐跪下,“皇上吉祥。”
“臣妾参见皇上。”我也行礼,心虚的想,又不知该如何惨了,云珏有仇必报,现在狭路相逢,四里无人阻碍,他必不会放过我。
“免了这些言不由衷的礼节吧,准后对朕哪曾真心礼节过?”云珏道,一把握住我手,将我用力一拉。
我忍住手臂的疼痛,低声道,“皇上说笑了,臣妾怎敢。”
“不敢?”云珏冷笑,“朕是皇帝,是天下第一人,所有人都当对朕行礼,而最基本的礼节莫过于不违君心,准后今日可算是让朕见识了你的礼节!”
“皇上恕罪,臣妾愚笨。”我才起身,但见云珏怒气凌盛,只好又跪了下去,但一起一跪间,头更是犯晕,乏力的身子不住轻轻颤抖。
元秋见状忍不住插声,“皇上勿恼娘娘,今日事,娘娘也是骑虎难下,怎敢违逆太后心意。”
“好一个骑虎难下。”云珏冷道,怒意渐露,“太后不敢违逆,朕便可违逆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真是让朕……”
“是皇上毁约在先。臣妾愚笨,只知道与皇上定下约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那样恩爱?皇上乃是一言九鼎之人,怎可出尔反尔,明明臣妾、已做好辞后出宫的准备,现下倒不知如何是好了。”我抢着替元秋回声,许是脑子真的昏沉了,每每从口里迸出的话总让我想掐死自己。
“你说什么?”云珏冷眸瞧我,讶然道,“哈,你是在怪朕不成?”
“皇上恕罪,臣妾失言。皇上怎用考虑臣妾立场,是臣妾迟钝。”我想尽量委婉谦恭,可话一出口总不自觉就满腹委屈起来,脑子里嗡嗡的,只觉得这下完了。
云珏一时无话,但脸色很不好看。
半晌,他笑得令我很是揪心,“好你个准后,说得好像真的是朕错了。”
“皇上怎会有错,是臣妾错了。”我低声。
云珏凝声道,“真不知朕当日是怎么挑的,怎么随手一画,能挑出你这样极品的准后来?”
我默声,不想也知他在骂我。
难道是天妒红颜吗?我墨蓉被人夸了十八年,几乎用尽了世间美词,现在竟遇上一个人能眉头不皱、字正腔圆的脱口嫌弃我?脑子里晕晕的想,是他的品味太低还是我实在太好?
“你不是病弱吗,怎么朕觉得妫家在欺君呢?”
“万万不敢欺君,臣妾确实病弱,只是不敢在皇上面前病弱。”我的脑子更昏了,连话也不知该怎么说,随口捡来一句便道。
“哈?”云珏冷不防笑了一下,“原来病弱还是分人论的?既然没有欺君,那你说说你得了什么病?”
今天怎么都和我过不去呢?一会儿无中生有要编出个“寒冬”茶,这会儿又要急忙再编个病出来,我怎么那么能说瞎话?这当个皇后也要知识渊博吗?早知道,小时候多看些书了,真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啊。
“准后怎么不说话了?”云珏眯眼,从我的角度抬头看他,他真的就是一只稍微俊朗点儿的狐狸,哎,不知道他是怎么成的精、怎么修炼成的人?
“回皇上,臣妾,”我使劲想了一想,道,“也不记得了。”
“你……”云珏有些语塞,抬手指着我,“你耍朕不成?”
“臣妾不敢。”我轻声答道,“请皇上容臣妾想想。”
“哼。”云珏冷冷拂袖,背手。
头脑僵硬了许多,我这会儿无暇顾及应付云珏,身上的病感已让我快无力支持,“回皇上,臣妾自幼便得上了一种、一种、一种乏力之症,平时、平时看去与常人无异,只是,只是若有下雨刮风、疲劳久累或者跪久了,就、就会头目眩晕、浑身乏力,身子虚弱……”
“哦?”云珏闻声,哧然而笑,“乏力之症?准后的病症倒是新鲜的很啊,就如同那‘寒冬’茶一样,新鲜的让人不知所措呢。呵,遇见准后之后,朕才深刻的感到自己的见识是那么的浅薄、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呢!”
“皇上戏言了,皇上的见识渊博,非寻常人可比。”我佯
装困惑,低声却心虚。
“准后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云珏忽而弯腰,将脸伏在我额上,温热中透着几丝冰凉的气息深深浅浅拂过我额头,有些痒,“朕是皇上,朕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逼迫,朕想做的事情,也同样容不得任何人破坏,朕可以玩弄你厌恶你、也可以宠爱你维护你,因为你是朕的女人!你从夫若善,不从,便是罪!你想好好的活在这后宫里,首先讨好的人便只朕一人!朕的悲喜就是你的悲喜,如果做不到,你的下场就不仅仅会是冷宫了!”
真是什么也不想多说了,我将头微微向下埋去。太阳已经起来了,日光直直笼罩着我,我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挣扎在灼热的沙岸上。
“皇上恕罪,臣妾、臣妾知错。”我颤声,犹豫了片刻,只能低声下气。
身子真是酸软难受,恨不能立刻躺在**昏天黑地睡的上一觉,可如今入了宫里,万般无奈却要受着这样一个难缠的男人在我面前肆意发威作态,还得小心陪着谨慎、尽量迎着笑脸、绞尽脑汁讨他宽饶?我墨蓉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啊?
“不要以为你现在这样低声下气朕便会饶过你,准后刚刚宽容大度的本色,朕可是不会忘记的!”许又想起了方才的情景,云珏微微有些气急败坏,他一抬手,衣袖蹭扇过我脸,“准后你听着,朕与你的所有约定都一笔勾销!出宫?哼,想的倒美,你要是出了宫,朕真怕后宫会因此冷清失色呢。”
云珏笑出了声,邪魅而野性的神色姿态令人感到恐惧。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掠过我的发,带着刻意的温柔,云珏忽又轻声下来,“准后,看来你本就属于这里,属于这繁华到凄冷落寞的地方呢。朕决定了,朕要你一辈子都被囚在这深宫之中,朕要让你享受至高的荣华但却一生忍气吞声、不得眷顾、如在冷宫。准后,你怨不得朕,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说了不后悔的,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今日之事,你让朕心里不快,朕便要你加、倍、承、受。”
说罢,云珏深邃的眸光里盈满了笑意。
那样好看、迷人的眉眼轻轻挑弄起来,总令人一不小心就会看得痴醉。但听到从他薄薄双唇中吐出的冷酷无情的话、如此近距离的感受着他那深入骨骼里的邪气,想必任何人都会对他望而却步、避闪不及吧?
恍然间对上云珏皎亮的双眸,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昨夜的一幕幕:寂静宏阔的宫殿,昏暗清冷的烛光,许多清晰的细节不经意交错,让我顷刻间觉得耳根子发烫。
天,心里打了个冷战,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为什么本该厌恶这个男人到极致,可每每一靠近了他非但不想抗拒还会忍不住神经紧张?我墨蓉既不好色又向来要求苛刻,十八年来从未对任何男子有过这等不自在的感觉!
“准后怎么不说话了?朕长得好看朕知道,不用你如此望眼欲穿。身为朕的准皇后,居然连寻常闺秀的矜持都没有。”许是被我看得有些久了,云珏忽然收起了笑意,也不自在起来。
我微微移开目光,心里骂他自恋,嘴上故意道,“皇上您仪表堂堂、形貌昳丽、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天下间的女子,任谁见了,都不能不多流连。”
“娘娘!”元秋慌忙出声,呈出满面惊愕失措的神情。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云珏一把捏起我的下巴,他手指虽瘦,但劲却不小,几个指头就捏的我动弹不得,“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唔,”云珏突如其来的激动反应令我吃了一惊,“臣妾说皇上、确实长得、很好看。”
眼前有些发黑,云珏的表情开始扭曲起来,他脸色有些泛青,薄薄的唇抿了抿,动了动,又紧紧合上了。
正在此时,我听得不远处一声熟悉的女声,“皇上哥哥!”
元秋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冲我们低声道,“皇上,娘娘,好像是简姑娘来了。”
我心里打鼓,这个简裙露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云珏留在这里是为了堵我,而她八成是为了云珏。
我心里苦笑,莫名其妙就变成这种尴尬关系尴尬场面的我们,简裙露,真不知你是来的真及时还是真不凑巧。
云珏眉头一蹙,迟滞片刻,眼神里的光泽仿佛一瞬变换起来,又是宛若狐狸般狡黠的神色。
“啊。”我抬起脸,但不是自己抬起来的,而是借由外力被勉强支起来的。
我双眸放大了一倍,再顾不得小时候爹娘常常嘱咐的淑女容态。
在我放大了的瞳孔里,云珏的摸样更加清晰了:那是带些狠毒和奸邪的刻意,带些报复和快感的温柔……
轰然一声,仿佛击垮了我身心最后一道防线。
其实阳光还是极为和煦的,映照在云珏的衣襟上,形成深浅叠错的朦胧又光华的层层暗影。
我的脑子和我的知觉都在立时一片空白,鼻尖微微的吮吸着周遭的空气,因为是雨后,虽然微弱,空气中还是有着泥土的芳香。
我睁大双眼却并不是为了看清云珏的模样,而是因为,他的脸已经贴在了我的脸上!温热的带着清香气息的他的味道充斥于我的鼻口间。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心底尖叫出来。他的唇,为什么会这么彻底的压在了我的微微张开的嘴上!压在了我十八年来从未被人碰触过的、从未被人碰触过的洁净而又可爱的双唇上!?
云珏!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怎能就这样、一下子、不由分说的便夺去了我的初吻?
云珏!你怎么可以如此狡诈阴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