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绮梦

身陷危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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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了理思绪,开始把今天想到的告诉他,"我想张榜招医女,扩充军医的人数。"

"医女?"易君郅微微一愣,稍一计量,便摇头,"恐怕很难,丈夫出外打仗,妻子多留在家中照顾老人。而且临时召集来的人,难免良莠不齐,恐会坏事。"

"不是。"我神秘地笑笑,竖起青葱食指摇了摇,道,"我不只要把医女招过来,连他们所奉养的老人也一并招过来。统一供养在离这城不远的地方,平日由这些医女轮流照顾,打仗时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易君郅眼中精芒一闪,显然已想到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但仍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用场?"

我嘿嘿一笑,扶着围廊上的扶手,一跃坐了上去,道:"烧水。"

"烧水?……烧水!"易君郅眼前一亮,嘴角勾起绚丽的笑容,"朕前段时间也曾思考过用沸水阻止攻城的可能性,但总觉耗费大于实用。如今馨儿你这么一说,倒也觉未尝不可行。"

我拊掌笑道:"是吧!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至于那些医女,我会亲自培训她们,直到不会出大的纰漏。相信不会用太长时间。"

"亲自?"易君郅微一皱眉,晶亮的眼眸深深望在我身上,忽然叹过一息,无奈道,"好吧!你开心就好。成忧,你以后就跟在馨儿身边保护她。"

"不行!"我和成忧同时大叫。

易君郅挑了挑眉,冷冷瞥过成忧,正待说话。我却从围栏上一把跃下,扯住他衣袖,道:"你就别为难成忧了,你明知道他只关心你安危,就算留在我身边也不会全心全意保护我。更何况,我毕竟只是应付一些普通百姓,你面对的可是文逸飞啊!"

所以,我定了定神,总结陈词:"成忧必须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一说完,才发现易君郅看着我,神色有些愣怔,纯然的喜悦慢慢浮上他眼眸。

"馨儿……你是在担心朕吗?"他抓住我扯在他衣袖上的手腕,指尖灼烫,掌心却微微汗湿,我心头微颤,待使劲缩回来的手,竟忽然用不上半分力气。

他贴近了我几许,声音沉沉带着凝重和期盼,气息离我的面庞只半寸不到:"朕可以……依自己的意思,来理解你的关心吗?"

我猛地一下收回手,指甲在我手背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红痕。我看着一脸失望的易君郅,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猛地转身离开。

在宫里僻静的一角,我按了按发痛的太阳穴,沉声道:"成忧,你让我发现你的气息不就是有话想和我说吗?出来吧!"

眼前一晃,成忧已经出现在我眼前,他的脸色冰寒,目光几乎能将我杀死,却还是恭敬地弯身行了个礼,叫道:"娘娘。"

我摇了摇头,问道:"成忧,求你告诉我,辰潇他……现在在哪里?"

成忧抬起头瞥了我一眼,那一眼冰冷鄙夷到极点,"既然放不下当初为什么要走?既然想找他,还假惺惺留在皇上身边做什么?"

"假惺惺吗?"我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淡淡道,"或许是吧。但此刻,我真的放不下易君郅。这种局势,这种处境,我怕他会撑不下去。"

我不去看成忧的面容,目光及向远方,"有个人从前跟我说过,易君郅这个人,不管在什么样的处境下,他总是假装坚强,转过身却是独自一人舔舐伤口。所以,那日在岳阳湖边,他抱住我落泪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他。易君郅一直都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我留在身边。可是,从来,他却也从来没有真正逼迫过我。即便那唯一的一次,最终,他还是放手了。成忧,人心毕竟不是铁石,一个帝王的真心何其难得,我比谁都清楚。他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可是……"我举起纤瘦的手指比了比胸口,哽声道,"这里已经满了,在遇到他以前就满了,再也装不进去。你……明白吗?"

我看着他,用最诚挚的口气对他说:"就像,如果我现在叫你背弃易君郅这个主人,你能做到吗?"

成忧冷视了我良久,终于叹出一口气,道:"文辰潇和吴子昂失踪了,在一年前,就失去了一切消息。在那场……冢蛊绝代之后。"

偌大的议事厅中,明晃晃的烛火飘摇,却只立了两个人。上首的颀长男子,看不到面容,微仰了头,静静观看那万里河山图。

站在下首的成忧面无表情,目光却牢牢锁在上方那身影上,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属下已经禀报完了。"

"是吗?"易君郅淡淡应了一句,转过身来,仿似全然漫不经心的从容,忽然,淡淡笑了,自语道,"一夜之间,全歼尹国先锋部队,十日内就使离间计,让蒙阔对张建浩心生芥蒂,仅一月不到便将尹钥联军从风游驱逐到岳阳,反守为攻。呵呵……果不愧是辰潇。文逸飞,现在想必很头疼吧。"

易君郅顿了顿,脸上笑容不退,垂下眼帘看着成忧,眼中光芒说不出的幽深难测,"成忧,你知道吗?他本不必做得如此嚣张,如此人尽皆知。他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朕,告诉文逸飞,他回来了,文辰潇……回来了。"

"皇上……"成忧望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颤声道,"娘娘那边……"

"成忧!"卫聆风嘴角笑容更深,轻轻拂袖,双手自然负在身后淡淡道,"就算要说,朕也会自己告诉她,就不必你操心了。"

"是……是,皇上!"成忧砰的一声跪了下来,由着那年轻的帝王从自己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凉风,忍不住便长叹了一口气。

我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将我抱了起来,却也不奇怪,睁开眼果然对上那张俊秀的脸庞。

"易君郅……"我呢喃了一声,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今天的军议这么早就结束了吗?"

我晃了晃脑袋,焦距对准了他,不由得微微皱眉,近看了总觉得他一天比一天憔悴。

他笑笑,伸手习惯性地理了理我凌乱的长发,柔声道:"白天要教导医女,治疗伤兵,晚上又总见你在伏案写些奇怪的东西,不累吗?"

"当然累啊!"我甩了甩因为枕着睡觉而发麻的手臂,却忘了他轻描淡写地便避开了我的问题,"不过,那些医女中有几个当真细心又聪明,现在基本已经可以代替我指导其他人了。你派了那么多隐卫给我,其实很浪费啦。所以我就让他们去采集药材。还有啊,那些伤兵,原本见到我时总是战战兢兢的,可是现在……"

身体猛地被拥入他怀中,那怀抱温温热热却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颤抖。我的话,顿在了那一刻。

"馨儿……"易君郅一手紧扣着我的腰,一手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前,淡淡混杂着龙涎香的檀香味丝丝缕缕充满我鼻尖。他的声音轻柔而低沉,"朕可以在最大限度上给你自由,不干涉你的行动,只要你喜欢。朕可以发誓一生只爱你一人,只疼你一人,只要你愿意当朕的妻子。朕会无条件的信任你,同时也不欺骗你。这样……即便这样,你也不愿意留在朕身边吗?"

我……愣住了。这番话,无论是从谁口中说出来,我也不会如此震惊。可是,我眼前这个人,是易君郅。永不低头,永不妥协,永远高高在上的帝王,易君郅啊!他竟然在向我恳求,竟然……在向我软语相求。

我只觉眼眶一阵湿热,心里痛到极了,却偏偏不可能装下他。只能握紧了拳头,一遍遍哽咽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云国岳阳战场阵前。

"少主,该吃饭了。"青紫推门进去,不意外地看到那清俊少年伏案阅卷的身影。

少年抬起头来先是微微一笑,笑容在烛火映衬下飘摇梦幻,直看得青紫呆愣了许久。

随后,少年指了指身旁空置的案几,开口,声音像雨后的天空般清澈明净。"放下吧。对了,顺便替我叫炆诺进来。"

青紫忙应了声是,转身出去,在即将跨出门口之际,她忽然回过头来,问出了心中多日来的疑惑,"少主,你明知小姐如今在依国边境,为何不去找她,反而……"

少年—辰潇原本看着地图的凝重面色缓了缓,忽然漾开一抹如月华初显的灿烂笑容,道:"每次都是我等他,这次也该轮到她等我了。"

抬头望见青紫震惊被吓着的表情,他忍不住抬手拂了拂额角,笑了出来,"骗你的。我只是想把所有的事作个了结,再去找她。这样才能无牵无挂地与馨儿在一起。"

"可……可是……"青紫愣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嗫嚅道,"小姐他现在在皇……依王身边,少主你就不怕……"

"怕她被抢走吗?"辰潇淡淡笑笑,拢了拢因长时间伏案而散落的长发,束起,绝世的面庞从容无波却闪烁着无坚不摧的光芒,"自然不怕,馨儿既然说过会回到我身边,就自然会回到我身边。"

"就算……真的被抢走了。"辰潇笑容微敛,深眸深不见底,"抢回来也就是了。文辰潇在馨儿心目中的地位,绝无人可以代替,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说完,他抬眼看向青紫,语声温和,"所以,你和炆诺不用再担心我了,那些伤人伤己的事,我不会再做了。"

青紫红了双眼,哽声道:"少主,小姐若是看到如今的你,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

说完,像是生怕被看见落泪,慌忙转身离去,连背影都带了几分释然。

对自己好一点吗?辰潇笑着摇了摇头,嘴角却勾出几许温柔,几许甜蜜。

"辰潇,他回来了。"

"砰——"手中的茶杯一个没拿稳落在桌上,我忙扶住,温热的水滴溅在我手背上。我愣了半晌,抬起头来,轻声问道:"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易君郅一个转身靠坐在床沿,嘴角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仍是丝毫不现刚刚仿如梦见般的失态。

"探子回报,不!或许应该说如今天下皆知,被尹钥联军逼得喘不过气来的云国忽然反守为攻,收回风游,直逼岳阳。试问除了辰潇还有谁有此等本事,于绝境中力挽狂澜。"

我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两兄弟果然没一个是普通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易君郅在这一年里能守到这份上是多大的奇迹。

两个实力与祁国不相上下的大国,两个无论军事谋略都称得上人上人

的君主,再加上地下霸主冰凌,在这样两国三方势力压迫下,竟仍无法将易君郅击垮,足可见其变态的程度。

只是……再强的人,整整一年休息不得片刻,整整一年仅靠他一人撑起两个国家,一片天空,终究……还是会累吧?

我抬头看到他习惯性地按自己的额角,莹润修长的十指映着那张越加清癯的英俊脸庞。习惯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呢?

"头很痛吗?"我走近两步,绕道他身后,柔声道,"我帮你按摩一下吧。"

易君郅没有答话,只是松开了手,任我细瘦的十指在他太阳穴周围或轻或重地揉捏。

从背后看去,他长而密的睫毛轻轻盖住眼睛,随着我的动作,偶尔会微一轻颤。两道如远山般俊逸的眉无意识地皱在一起。我忍不住便停下了一只手,轻轻将他额前那道深深的皱纹抹平。

手背忽然被按住,掌心紧贴着他光滑微热的额头。沉沉的声音波动顺着掌心传到我耳中。

"馨儿,如果朕不是皇上,你会不会留在朕身边?"

我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如实回答:"不会。"

按住我的手紧了紧,声音越加低沉:"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朕,而不是辰潇呢?"

"我……"我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可是最终吐出口的却是,"我不知道。"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忽然难过得想哭。辰潇,你过得好吗?在我做了那样的决定后,你还会原谅我吗?

我起手按了按胸前的两枚戒指,想起那个遥远的世界,永别的亲人,胸口又是一阵抽痛。即便是那样,你也能原谅我吗?

手腕猛地一阵灼痛,我一个趔趄跌入易君郅怀中,被紧紧、紧紧地抱住。他的声音就吐在耳畔:"朕不放手,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再放手了!"

第二天醒来日头已经快中午了,没有看到易君郅。我走出寝宫一路向军营,逐渐感觉气氛有些诡异。那些原本看到我会含笑行礼的宫女太监,如今一见我便避远远避开。那神情不像是在惧怕,反倒像是……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向我吐露。

到了军营,我抓住一个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劈头就问:"云霞,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娘……娘娘……"云霞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啊!定是……娘娘你敏感了……"

我眉头一皱,敢情拿我当傻瓜骗呢?正待再问,却见一个伤员猛然扑到我面前,哭喊道,"娘娘,求求你救救我……"

"阿杰!"军医师父一把扯过那伤员喝道,"你忘了皇上的命令了吗?"

说着,同样向我挤出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哑声道:"娘娘,你多虑了。有什么事,皇上自然会处理好……"

我不理他,直接转头望向神色惨淡的刘锦鸿,淡淡道:"你说吧,保你不死总还是可以的。"

我一愣,心里升起不安,神色变得凝重无比,冷冷道:"你们不说是吗?好,我自己去城头看个究竟!"

良久,一个士兵终于鼓起必死勇气长叹过一口气,平稳下语调道:"严峻莫押了贸昌、隐翼双城的百姓绑跪在城墙外,通令皇上,若不交出……娘娘您,三日后,便开始屠杀……"

"交出……我?"我怔怔地看着眼前惨白了面色,却用期盼的灼亮眼神望着我的众士兵。脑中轰的一声,仿似炸开了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反应。

"砰——"一声重响,随即是惨叫呻吟声。我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紧紧锁在怀中。那怀抱僵硬、灼热、熟悉,却颤抖得比昨天更厉害,拥抱得比昨天更紧。

"不要杀他。"我的声音空洞无力,仿佛机械般咔咔发出,"是我让他说的。"

上头沉默了很久,声音才传来:"好。"四平八稳,霸气天生,除了那一丝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恐慌。

我的头埋在他怀中,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易君郅,你担心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虽不是坏人,却也绝做不来舍己为人的英雄。"

我抬起头看着他,丝毫不管周围众士兵、医女们失望、鄙弃的目光,露出个绚丽的笑容:"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哪怕是几千几百个,这种蠢事,我又怎么会做呢?"

我听到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暗暗唾骂的声音,绝望抽泣的声音,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易君郅紧紧凝视着我,晶亮深邃的眼中闪烁着挥之不去的深刻感情,忽然便将我狠狠……狠狠地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那怀抱,心痛而怜惜。是为我……心痛吗?

我忽然又觉得好笑,为什么要为我心痛呢?我长出一口气,声音平静冷酷得连我自己也认不出:"喏,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也不必瞒着我啊!"

云国岳阳战场阵前。

"什么?!"炆诺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叫道,"你说你们要连夜穿过云霄防线去依国?"

辰潇抬头瞥了他一眼,手下的笔却未停下来,漫不经心地道:"没错。你若是担心青紫,就说服她别与我同去。"

"不行!"青紫刷地挺直了腰板,坚决道,"这次我定要去见小姐,而且,小姐见到我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辰潇顿了顿笔,头未抬起来,嘴角却溢出一抹温柔宠溺的笑容,声音也多了几分欣然,"这点说得倒不错,那就一起去吧。记得带上馨儿那个奇怪的手机。"

青紫还来不及叫好,炆诺已然哀叫了一声,抱头道:"辰潇,这根本不是谁去不去的问题啊!你这一走,岳阳战场这边怎么办?"

辰潇悠然一笑,那笑容那声音轻快无辜得让炆诺想当场揍他一顿。只见他指了指笔下的图纸,耸肩道:"所以,我这不正在给你布下以后几月的战局吗?除非文逸飞亲临,否则,他们不会轻易发现我们阵前易主的。"

"那云天的重重关卡呢?"炆诺勉强忍住扁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仅凭你和一个不会武功的青紫,就能顺利到达依国吗?"

辰潇低着头画下最后一笔,望着自己完成的布阵图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才抬头道:"我若说可以,你定然是不信的。不过,若是加上昂,你总该确信我们有能力安全到达了吧?"

"吴子……昂?"炆诺微微一怔,喃喃道,"他也……回来了吗?"

"心若自由,身沐长风;无游天下,不离不弃。"绝世的脸上映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温暖舒心得让人忍不住便想欣然微笑。

他说,声音像温泉中冒起的泡泡,水杯中飘透的绿竹,融融浸浸,"三人组缺一不可。昂他……自然会来。"

三天是多久?三天是72小时。三天是4320分钟。三天是259200秒。我知道三天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我却……只觉不够。

殿外传来震天的鼓声,夹杂着漫天的呼喊。殿外传来宫女侍卫一阵惊呼,我知道又一个跪求在我殿外烈日下的士兵或将领晕倒了。

我可以想象他们的焦虑、痛苦乃至绝望。那些百姓中,有多少是这些将士的亲人啊!他们白天被傅君漠押出来曝晒在城楼下,晕倒了,就抬进去换另一批。晚上,他们聚在隐翼城前唱他们家乡的民歌,不肯唱,便是挨打。歌声,呻吟哭号声,鑫源城中,声声入耳。

何谓四面楚歌,这几日,我却是领略得一清二楚。

攻城还是一波接着一波,不分昼夜。那些青年,在阵前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退缩,也从来……没有质疑过他们效忠的帝王。可是晚上,我能听见那些人暗自压抑的哭泣声,明明隔了那么远,却也能听见。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连卫聆风也没办法阻止,那些抱了一丝希望的将士到我殿外恳求跪拜。只是,他却也不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的不允许任何人,拿我去交换他的子民。

是谁的错呢?我笑笑,手下奋笔疾书,握的不是古代的毛笔,而是我自己的钢笔。从贴身带了手枪开始,便贴身带着钢笔。那样,才能有最快的速度。是啊!是谁的错,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如今,我分秒必争。

"这几日你究竟在忙着写些什么?"易君郅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悠然地取笑之语,掩去了那一丝疲惫,"也没见你停过。"

"医书之类的,就快好了。"我头不抬,手不停,心不在焉地回道。

见他探手要过来取我的纸,我忙抽过旁边一本书"啪——"的一声盖住,正色道:"现在还不行,反正是写给你的,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易君郅不以为然地笑笑,绕过案几,站到我身边,柔声道:"为什么不好好休息?脸色如此憔悴。"

我的眼眶忽然便湿了,抬头看着他,心里在一遍遍地问:有你憔悴吗?我有你憔悴吗?

然而,定了定神,我漾出个浅浅的笑容,道:"头还痛吗?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

易君郅点点头,在我让出的梨木椅上坐下,放松地闭起了眼睛。

疲惫、无力、苦涩……我熟练地推动十指,目光却牢牢盯在那张年轻却历经沧桑的脸上。这个在人前永远屹立不倒的帝王,这个早就忘记该如何软弱的帝王。只有在此时此刻,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

易君郅,就算仅因为此,我也不能对你的挣扎痛苦,不闻不问啊!

"馨儿,够了。"易君郅抓住了我的手腕,微抬了眼眸看着我,轻柔地道,"朕好多了。"

我点点头,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拽住,我低低叫了声:"易君郅……"

"馨儿,你不会离开朕吧?"他看着我,一字一字地问,我根本回答不出的问题。

我抿了抿唇,想抽回手,答不出话来。手腕一紧,我低叫了一声,只觉眼前景物三百六十度翻了个转。恍惚中我睁开眼,已然对上那张俊秀的脸,那双黑宝石般幽深的眼睛。

"所有的,朕都能挺过去,只要……你在朕的身边。"

挺……吗?我在心里默念着。易君郅竟然也会说挺吗?

眼前暗了下来,滚烫的唇带着无尽的爱意和渴望贴上我的,辗转、吮吸、纠缠。唇瓣,甚至能感觉到那灼热温度下干裂的纹路。

我不动,也不反抗,轻轻闭上了眼,泪水自眼角滑下,滴落到我紧

紧扶在椅缘的手背上,灼痛……灼痛……

对不起,对不起……易君郅!

明天,便是三日通令届满……之期。

有人在兵荒马乱的分离中折半面铜镜漂泊经年又重圆如新

手上很轻,没有一点重量。易君郅猛地惊醒过来,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位,抬头,是空荡荡的宫殿。手中拽着一截被割裂的衣角,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

易君郅移过视线,看到不远处案几上整齐摆放的书籍,还有那个杀死冷清雅的武器。

他愣了愣,猛地从**跃起身来,喝道:"来人!"

几个侍卫、宫女跑了进来,一股脑儿跪在他面前。房间里的温度低到了极点,让他们禁不住瑟瑟发抖。

易君郅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问:"娘娘呢?"

"娘娘?"众人抬起头露出迷惘的神色,似是在说:娘娘不是一直跟皇上在一起吗?

有人在马嵬坡外的半夜时留三尺白绫秋风吹散她倾城的宿命

易君郅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勉强才站稳了身子,他挥了挥手,让众人都出去。待宫殿静寂无人时,他忽然冷喝道:"成忧,给朕滚出来!"

只是一息之间,成忧便已呼吸不闻地跪在他面前,低垂了脸,看不到表情。

易君郅走前几步,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语调平和,"姚梓馨呢?"

"娘娘,卯时不到,就去找了玄将军。"成忧低垂了头,看到那紫色镏金长衫,带着微微的褶皱在他面前摇晃。他猛地闭起了眼,把接下去的话讲完,"娘娘,去救那些百姓……"

他的话没能说完,紫色的衣衫下摆已然迅速扬起,掠过他身侧。

"皇上——"成忧猛地提气,竟在姿势不变的情况下,再度跪在他面前,颤声道,"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时辰前,娘娘就去了城头。"

"你给我闭嘴!!"易君郅狠狠一脚踹翻他,身体猛地趋前拽住他衣襟,声音一字字从他唇齿间蹦出来,"你是天和大陆三大高手之一的君成忧,竟然会阻止不了她?!"

"皇上——"玄天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易君郅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看向他。

玄天快步踏到他面前,双手举起长刀过顶,单膝跪下,哑声道:"皇上,不关成副将的事。是臣擅自带娘娘去交换百姓的。请皇上……责罚属下吧!"

易君郅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将青筋暴起的双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中,艰难地开口,"去了……多久?"

"刚刚……"玄天粗嘎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滚烫的热泪一滴滴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刚刚,娘娘就在城墙上与傅君漠讲条件……严峻莫一律答应……百姓被放了回来……娘娘,娘娘就从城墙上跃下去了……"

有人在干涸龟裂的池塘中见鲤鱼一对用口中唾沫让彼此苏醒

"皇上!皇上!!"成忧伏跪在地上狠狠抱住那紫色的身影,哭喊道,"皇上!你现在就算出了城去,也救不了娘娘了!"

"君成忧!!"易君郅发疯般拽起底下那人的衣衫,嘶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想出这计策的人是谁?不是严峻莫,不是张建浩,而是文逸飞啊!你又知不知道文逸飞有多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皇上……"君成忧抱住他的手没有一丝松开,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无论如何,这都是娘娘的选择,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啊!"

易君郅长手一探,忽然夺过玄天手中的刀,冷冷看着底下的人,"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放手!"

"皇上。"玄天擦掉眼泪,站起身来。全然不顾手中被夺走的长刀,也不管易君郅刀下颈项被压出血丝的成忧,神色端凝地说,"皇上,娘娘有东西要属下转交给你。"

有人在芳草萋萋的长亭外送情人远行落日照着她化蝶的眼睛

紫凤,是紫凤。卫聆风静静地看着自己掌中白玉良久,良久,终于放下,取过那封写着"易君郅亲启"的信,缓缓取出,缓缓展开。

易君郅:

我走了。没有人强迫我,没有人威胁我,是我自己决定离开。

我知道定下这个计策的是文逸飞,我也知道,自己如果落在他手上会有多悲惨的下场。可是,我仍要赌这一次。赌与换,毕竟是不一样的。所以,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有我的底线。

猛虎出笼终有时,无论隐翼、贸昌还是银川,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将它们全体收归回来。所以,明天早上,我会在所有人面前,以你依王的名义,向严峻莫提出条件,让他放两城百姓回去。如此一来,他们就会记得你的恩,严峻莫的仇。如此一来,依国的士兵就会对你心怀愧疚。也许,如此一来,你的路就不会走得像现在这么辛苦。

易君郅,还记得岳阳湖边我对你说的话吗?帝王专情便是祸。如今想来,那只是一个可笑的借口,欺瞒别人同时也欺瞒自己的谎言。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决定争霸天下的人是辰潇,如果放不开权利的人是辰潇,我还会不会留在他身边呢?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爱了,所以无条件包容他所有的梦想;因为爱了,所以即便身体和理智可以轻易逃离,心却陷在他身边动弹不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永远都不会有如果发生。所以,有些话,说出来或许很残忍,但却必须要说。

易君郅,对不起,我不爱你。

我唱着钗头凤看世间风月几多重

我打碎玉玲珑相见别离都太匆匆

易君郅手轻轻一抖,握着的那沓信纸便被吹走了一张,翻了几个身,依旧落在他脚边。究竟,吹走的是对不起,还是……我不爱你?

易君郅身体轻轻晃了晃,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站不住了。于是他扶着桌沿,缓缓坐入那张梨木椅中,那张……昨天还躺过冰依的梨木椅中。

低头,凝视。那些字迹为何如此模糊,黑成一团,他定了定神,纸的边角被深深折起,他继续默念下去:

爱人是痛苦的,被爱是幸福的。感情的世界,真的是很不公平。先爱上的人,就活该受伤害,活该痛彻心扉;而被爱上的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包容疼惜。然后,说一句,对不起,我不爱你。一切便烟消云散了。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你受到伤害呢?我找不到办法,也无法对你说,我会留在你身边。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在你成就霸业的路上铺一块,哪怕最微不足道的青砖。

不知为何,这几日总会忆起,由辰潇转述的那段话:"男子汉俯仰于天地间,必当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造福百姓,泽被苍生。如此率性所致,才不愧来这人世间走一糟。"

文辰轩,那是文辰轩的愿望,那是文辰轩的理想,我却从未自易君郅口中听到过一句。你把那些年少时的梦想统统掩藏在高深莫测的笑容背后,埋得究竟有多深呢?以至于谁都没有发现,文辰轩,其实一直在易君郅的心里。

红颜霓裳未央宫中舞出一点红

解游园惊梦落鸿断声中繁华一场梦

看到桌上的那本手抄书了吗?还记得,承乾殿中,我讲的三分魏蜀吴吗?那个故事,其实并没有完结。这一个月来,我一边整理医术,一边记录我脑中的故事,直到今夜才全部完成。记的很凌乱,也许有用,也许没用,只是希望抵消承乾殿上那场可笑的报复。

还有战船的设计稿,医女训练……

易君郅松开一只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挪过身边那本蓝皮的手抄书。清秀的字迹,条理的叙述,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的承乾殿,看着那个浑身发光的少女,容颜清澈,装扮朴素,却掩不住那双灵动眼眸中闪烁的琥珀色光芒,摄人心魂。

翻下去,一页页翻下去,后面的字迹变得极纤细,慢慢凌乱潦草。可以想见她的焦急和忧心,易君郅捏住书页的手紧了紧,白皙的手背上能清楚看到血汩汩流动的景象。

他忽然很想,很想撕了这些书,这些图,可是……

他的手缓缓松开,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折角抹平。晶莹修长的十指,轻轻地,一遍又一遍抚过那封面,那图纸。

不是不肯,不是不能,而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毁坏冰依留给他的心血,唯一……只留给他的心血。

我唱完钗头凤叹多情自古遭戏弄

我折断锦芙蓉走过千年还两空空

他取过最后一页信纸,摊在面前,继续读下去:

易君郅,你是真的想统一这天和大陆吧?你是真的想让百姓远离战争,过上安稳的生活吧?可是,你却从来不说。即便我误会你利用他人,冷血无情,你也从来没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祺芘说:他这个人,不管在什么样的处境下,总是假装坚强,转过身却是独自一人舔舐伤口。

成忧说: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年,属下却是亲眼看着皇上独自一人在宫中变得残忍、麻木、心机深沉起来的。属下在这五年中,见过皇上所有的表情,却在娘娘出现以前,从未见过皇上真心的笑容……

辰潇说,我从不知道大皇兄竟是轻描淡写地为我挡住了如此多的伤害。

我说,易君郅,你是一个人,而不是神。是人,总有脆弱的时候;是人,总有依赖别人的时候。即便是帝王,也一样。

我说,易君郅,不要再一个人默默地撑起整个天空了。至少在那些真正关心你,守护你的人面前,偶尔软弱一点,没有关系。

这些,也是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了。

一城飞絮几度春风长恨还无用

解游园惊梦我几杯愁绪唱罢还是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还记得我告诉你过的水印显字法吧?将纸浸湿,在未干时用尖锐之物写上文字,待到纸干透了,字迹就会全然隐去。想查看那些字,只需将纸再浸入水中即可。这是一种很常用、很简便的情报传递手段,请你一定一定要记清楚了。

还有,祺芘真的……很爱你,她是个好女人,好妻子……

最后的最后,易君郅,祝你幸福!

天和1261元年6月24日馨儿依留

我唱着钗头凤看世间风月几多重

我打碎玉玲珑相见别离都太匆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