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阴门。百官列位,万人送驾。
顾芷莜着朝服,带礼冠,居于陈千暮的右侧,神色庄重,目光凛然。十余级的台阶之下是素手而立的朝堂重臣,皆颔首不语,恭敬地望着高台之上的陈千暮。
站在下首的顾琨与顾芷莜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冷笑,十年家仇终于即将得报。我要让你血债血偿,背负千古骂名。且昨天自家妹妹派人传信过来,说是陛下现在需要一把枪,站在朝臣之前。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他要化做那把枪,替陈千暮行走于庙堂之中。
顾琨心中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如此一来才可以保住家族在洪流中不受侵扰。依照自家妹妹的说法,当今陛下已经把禁军的行政权力握到自己手中,也就是说殷常不过是个发军饷的。可惜他最近被荣宠冲昏了头,还洋洋得意而不自知。顾琨琢磨着,余氏已除,自家与殷氏一族已经被推至风口浪尖。
虽说妹妹话语中的意思是,陛下要除掉殷氏,但前些日子陛下刚刚暗中拔除了几个顾氏放在各部的钉子,再加上陛下对殷昭仪的喜爱,此事难说。顾琨眉头微蹙,陷入深思。
今日的陈千暮仍旧是一袭玄色长袍,上绣锦龙花纹,腰间饰青溪和田玉佩,外罩墨色披风,衬得整个人气度非凡,眉眼冷峻。他巡视着阶下看起来马首是瞻的大臣们,迟早有一日我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这个帝国的真正主宰。
奏乐起,鼓声震。陈千暮扶着顾芷莜的手臂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众人面前。
"恭送陛下。" 率先跪下的是殷大司马。
陈千暮望着匍匐于自己脚下的男人,心中讥诮,殷大人啊,殷大人,如果你能收敛些,不强占着权力,说不准我会让你安心养老。但他仍旧客气地搀起殷常:"殷司马,孤此番远行,朝中大事都要劳烦您主持了。"
"不敢不敢。殷常身为臣子,为君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殷常就着陈千暮的手站起来。
陈千暮勾起唇角:"好!好一个分内之事,那孤就拭目以待了。"
殷常被这句不阴不阳的话弄得心里发慌,转瞬间又跪倒于地:"请陛下放心!若有违天恩,臣愿提头来见。"
"殷大人言重了。" 陈千暮笑笑。
顾芷莜随着陈千暮一步步走下台阶,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恭送声,眼神却只为那一人停驻。身姿挺拔,万千风华。他在她眼中就好像是已经活了千年的毒蛇,阴狠,果断,但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知晓危机重重,仍旧抵抗不了想靠近的心。
那是世间的另一个自己呵。
行至阶下,再往远望去就是袅袅炊烟,猎猎旌旗。陈千暮转过身与顾芷莜对面而立。
霄汉风尘,一世朝歌。
他在她耳侧说,保重,声音轻的几乎细不可闻。
她对他颔首,终是没忍住,低声说道,此去凶险,一路平安。她悄
悄攥住他塞进她手中的物件,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面对众人。
再回过头来时,他是苦心谋划、隐忍不发的人间帝王;她是冰心玉壶、母仪天下的鸾凤之尊。他们是章随的信仰与荣耀,也是朝堂的人质与傀儡。
"陛下起驾。" 万臣跪伏。
随着一声高呼,陈千暮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而去。远方的天阴沉沉地,却仍旧挡不住他的激烈与希望。人,总是情感驱使的动物。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顾芷莜望着他远行的方向,不小心,红了眼眶。
陈千暮临行前做了两件事,其一,恢复连笛的封号‘毓‘,但仍旧禁足思过;其二,经过前思后想、仔细斟酌,终于在临行前把九令阁的指挥权交予顾芷莜的手上,他不确保殷常是否会有趁乱谋反的心思,多少要给顾芷莜留下保命的物件。但如此一来,自己的底牌也交到了顾芷莜的手上。
他在心中嘲笑自己,妇人之仁。
陈千暮一行人行至上阴门外五公里处,城门缓缓闭合。在顾芷莜带着众位宫眷起程回宫后,众位大臣们才得了空站起来喘口气。顾党与顾氏族人们快速地隐没于人群之中,他们谨记顾琨临行前告诫他们,务必低调守礼的警告。
顾琨得了妹妹的提醒,心里明白,这个皇帝已经不能同平日而语。自己是国舅爷,又是万臣之主,再往前只能是台上的那个位置。自己还有什么可争的,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低调,做好自己的事情。结党营私,此乃大忌。
殷常被众人簇拥着,大家都费劲了心思阿谀奉承,讨他的欢心,使他突然有种天下尽在我手的征服感。他望着陈千暮远去的背影,心中颇有些得意,把前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全都抛到了脑后。也忘记了,陈千暮送给淮王陈安一把斧头的用意。
前朝,成了殷常的天下;而后宫,自然是顾芷莜的天地。
回行的轿撵上,顾芷莜把玩着手中的物件-陈千暮刚刚给她的双龙符。她知道那是唯一能号令九令阁的物件。九令阁乃皇家密部,直接听令与皇帝本人,世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六国中各国均有此种秘密组织,其中以章随的九令阁,荣国的刑马司和棣棠的平隐堂最为盛名。
九令阁善于护卫、攻守之责,其中皆是各派武林高手,能人辈出;刑马司见长于情报收集,套取情报;而平隐堂胜于关系往来,据传闻,平隐堂中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且与各国官员皆有私交。
"娘娘,您想什么呢?"雅莹瞧着自家皇后娘娘出神的样子,问道。
顾芷莜回过神来,把双龙符隐于袖中:"听说,陛下今早临行前恢复了毓婕妤的称号?"
雅莹点点头:"是的,但并未解除禁足令。" 这倒是奇事一桩,哪里有前天刚刚褫夺封号,今天就加封荣宠的。
不过宫中的风向总是神秘莫测的,单就皇后能对过宠冠后宫的尤美人这一点就能看的出来。
"你说,陛下是怎么想的?"顾芷莜看向雅莹,她心中也奇怪陈千暮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婢子不知,不过听臻华宫的侍卫说,昨天夜里陛下去了臻华宫一趟。出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顾芷莜心中一惊,忙问:"陛下在里面待了多久?"
"听说,只待了不到一刻钟。好像是刚进去,便出来了。"
顾芷莜秀眉紧蹙,心中翻腾出蓬勃的酸意与气恼,还有些许看热闹的得意。"直接去臻华宫。"
雅莹很久没见过她如此心急的时候了:"娘娘,要不要先脱了朝服再去。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不行,她一刻都不能等了。只要一想到连笛和陈千暮,现在的分分秒秒,对她来说都如坐针毡。她的指甲紧紧地抠进轿撵的窗子里,心下早失了往日的冷静:"现在!马上!"
"喏。摆驾臻华宫。"雅莹被她急躁的眼神吓到了,连忙出去吩咐车夫。
顾芷莜靠在轿撵里,脑海中闪过往事的一幕幕,有他们三人走在校园的林间小道上,有连笛和陈千暮在夕阳下挖冰淇淋吃的场景,也有那一场惨烈的红和连笛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嘴里发苦,默默地吐出一句,阴、魂、不、散。
突然,她汗毛一乍,她意识到很致命的一点,如果陈千暮明白是自己骗了他,依照着他那变态的性子,脑子里不知要弯弯绕绕地脑补出多少阴谋诡计来。她倒是不怕他,只是他要是迁怒于家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边的顾芷莜胆战心惊,那边的王美人也是愁苦连连。说来,她也是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打入了臻华宫内部,结果不出几日就被牵连着禁了足。日日只能做些针线活来打发时光。
更恐怖的是,即便只能在臻华宫的范围内活动,权当是清净了,但是也快要被毓婕妤和关在后房琴儿给逼疯了。也不知道毓婕妤哪里来的精神头,日日都来找自己聊天,还总拉着自己做些玩闹的事情,雨中听蕉,花间扑蝶,盲人摸象等等,没有她玩不到,只有自己想不到。还日日去膳房帮忙、打下手,自己哪敢用毓婕妤做的饭,也只好收拾了去陪着毓婕妤折腾。一点都不像被关了禁闭的妃嫔。
如果说这些还算正常,权当是放松心情了。谁成想,在王美人刚刚做好心理建设,折腾了一天准备休息的时候,后房阁楼上的琴儿又开始闹上了。有一夜,王美人刚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浴,准备会周公的时候,就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把王美人吓了一跳。然后,就变成了呜呜咽咽的鬼泣声,听得瘆人。从此以后,夜夜如此,搅得王美人觉都睡不安生。
毓婕妤住在主殿听不见,可苦了王美人备受骚扰,黑眼圈和眼袋都加重了一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