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的祭品

十、老玻璃讲了第三个故事: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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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有人想起墨苏的时候,她的宿舍已经空空荡荡,所有的东西都被搬走了,那里象要迎接新生一样干净。没有人知道墨苏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周过去,一切都恢复正常。一个近期留校的博士顶替了欧老太的位子,所有莫名高烧的孩子们都康复了,那些乌鸦也没再出现过。辅导员还记得可能要为墨苏办理一些手续,但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没有任何人来过问任何关于墨苏的事情。她要休学、退学、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无人知晓。

直到辅导员忍不住去调墨苏的档案时才被告知,物理系没有这个学生的档案。

于是再没有人提起墨苏这个名字。就好像物理系的人集体做了一个梦,墨苏只是梦里出现的一个人物,梦醒之后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些繁文缛节。既然一切都消失了,人们就有理由把一切当作不曾存在过的东西。

在时间冲刷下,人们过着无聊而快乐的生活。

那些躲在黑暗中的红眼睛继续目睹着这种生活的虚弱和坚不可破,他们无法不欣喜。

没有人察觉的是,这所学校里多了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小巧灵活,它可以躲在草丛里,也可以藏在书架上,到处都是它出没的好地方。它静静地看着那些毫无知觉的学生和老师,它在寻找目标,一直在寻找目标。

不会有人察觉,一切都很平静,在时间的冲刷下,在时间的不断冲刷下。

人们继续过着无聊而快乐的生活……

是的,那个新月之夜确实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个欧老太被推上祭坛的新月之夜。所以事后的一切正常又不正常。

欧老太的失踪是正常的,她已经下地狱了,人间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墨苏的失踪是不正常的,那个神秘的组织对人数有着很严格的限制,他们几乎不吸收新成员,也几乎不放走老成员。这些人总是月复一月,以同样的方式聚集在一起,以同样的方式汲取能量。

除非有什么极特殊的情况……

天色昏暗到极值的时候,正是黎明即将喷发的时候。角声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

迷宫一样的舞蹈已经结束,那些硕大的红眼睛乌鸦站在河滩上,齐刷刷地看着燃烧的篝火,还有篝火上已经不成人形的那个老太婆。

仪式就快要结束了,还有一个人没有化成乌鸦,因为祭品还没有断气。

这个人从容靠近篝火,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火焰撩拨着她的羽衣,她几乎站在火中,却毫发无伤。她面对着一坨还有气息的肉。

这个人高高举起匕首,但她没有马上砍下去,在她靠近欧老太的一瞬间,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

绳索断开,欧老太落入跳跃的篝火,一瞬间化为灰烬。匕首被凌空一甩,叉在了篝火的中心。篝火熄灭,紫红色的血水源源不断地从地底冒出,河滩上的乌鸦一拥而上,吃了个干干净净。

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欧老太有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以后也没有人去问墨苏,她说完这句话以后看到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次祭祀暴露了墨苏的身份,玄翼这个代号从此消失。

整个祭祀都是严格按规定做的,而那些出面把欧老太截来的乌鸦里没有墨苏……我们还能怎么想呢?

我们只能说,她多说了一句话,就一句。

这句话她只需要说一遍的,墨苏却说了两遍。说第二遍的时候,这句话的意思就变了,它足以出卖她。

祭祀结束后的某个黄昏,墨苏回到宿舍,她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赤足,戴白面具,着黑羽衣。这不是她自己,那就只能是那个为首的人。

他们找来了,他面对的是一身生活装,脸上干干净净的墨苏。

为首的人说,“别问我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本身就是个愚蠢的问题,因为当你加入的时候就该知道,对错的标准是可以变幻莫测的。很多人一直做得很好,最后却身败名裂。”

惊恐和恼怒从墨苏的眼中迸发,又慢慢地消退。她低头想了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我知道。”墨苏淡淡一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我都不会意外。其实我们这些人之所以不以真面目相见,未必是因为不可以,却肯定是因为不需要。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你,我,此刻也不例外。”

她话里有话,这让为首的人有点难堪。他试图转移话题,“这也不一定会很糟,至少现在还没有明确的处理方法下达。你就先换个环境呆一段日子好了,以后还有可能有转机。”

“谢谢了,”墨苏冷冷地说,“你一直待我不薄。”

“不要这么说,”为首的人说,“还能为你着想,这是唯一一件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事。”

墨苏笑了,“不要愧疚,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想的太简单。你能这么说我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

为首的人拿出一个铁笼,他抬手在墨苏的面前一晃,一颗珠子落地的声音伴随墨苏的惨叫声响起。铁笼里关好了一只睁着一只眼睛的乌鸦,那只眼睛不再是血红色,而成了普通的黑色。笼子外面有一颗红色的眼珠,那是人的眼珠,它还鲜活着,还在看着一切。

“我已经反复想过了,”为首的人说,“让它留在这里为乌鸦塔搜寻猎物吧。多多证明你的价值,这对你有好处。”

乌鸦不吭声。

“再说有的人实在对你不怎么样,我都看不下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不是坏事。自加入以来你只供出过一个对你不利的人,这和别人可太不一样了。我们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不太能理解你这样……你不会把暴露身份看作是什么报应吧?”

“当然不会。”乌鸦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报应,有的只是代价。就象我们,其他组织的人会嫉妒我们的法力,那是因为他们无法承受我们付出的代价。”

“那就让他们嫉妒去,”为首的人说,“他们以为他们付出的代价就小吗?其实是一样的。黑魔法中人还能如何?同样付出那么多,还不如想开点,做一笔合算一点的交易。”

乌鸦发出低沉的笑声,“其实我执意加入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黑魔法的世界是个没有悬念的世界。我是因为承受不了那些无法预计的结局,才走进这个无底洞。我害怕无法预料的一切,于是那些日子我发现除了你,一切都无法预料……”

为首的人把墨苏带到了冥河岸边的乌鸦塔,她被锁在塔底,没有了后续。关于那座乌鸦塔,多数人只知道它的上空常年盘旋着硕大的红眼睛乌鸦,有一个奇怪的老人看守。乌鸦塔并不是它的正式名字,那只是外人的习惯性叫法。

为首的人让墨苏留在人间的那颗眼珠子后来帮组织做了很多事情,这也许就是墨苏迟迟不被处决的原因,她还有用。墨苏并不知道的是,她成了一个特例,因为以往所有暴露了身份的成员都会沦为祭品,被推上祭坛。是为首的人帮她绕过这个可怕的门槛。让为首的人始终很难过的是,墨苏一直那么平静,没有流露出任何对他的感恩戴德。

他知道她已经清楚,不论她如何让他失望,他都会想尽办法把她保下来?

或者他错了,一切只象她自己所说,所有黑魔法信徒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殊途同归,所以没有什么好折腾的。

你也一样……还有你们,都没有什么区别。

为首的人快要离开的时候,乌鸦塔的那个看守叫住了他。

“我应该没有见过你,你是第几任?”

“第五任。我三年前刚加入。”

“我听说过你……”看守说,“你不象是和我们为伍的人——这话我不该说。”

为首的人倒不介意。“您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您。我从前是没有想过要加入的,但是三年前我得了绝症,根本没治。我是为了保命才来的,那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看守仔细打量着这张戴了面具的脸,“我听说给关起来的那位也是三年前加入的,而且和你是前后脚……我还听说当时你执意不愿让她来。”

为首的人笑了笑,“那时候她是为我而来的,当时我们想的都很简单。后来我们只能隔着面具相见,而且还要遭受别人的嘲笑。”

看守凑近了,“我知道那姑娘不是个容易发作的人,你觉得那个老太婆到底怎么把她给激怒了呢?”

为首的人说,“这个才是真不该问的。”

看守沉默片刻,问,“那你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哪有那么多以后,”为首的人说,“我本来是过一天算一天了,是她加入以后我才这么不放心。我三年前就该完蛋了的。”他转向乌鸦盘旋的高塔,“从加入之前一直到今天,我一直以为我有能力保护她,现在看来,其实还是她在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