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的祭品

十三、鬼谷箫:一件没有刻意去记住的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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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

从薇语离开燕壁,到回来上初中,中间相隔两年左右。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她变了一个人。不只是从健康到孱弱,还有一些令人费解的怪癖。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开始我不打算插手,那段日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平安。那正是我们住在暮城财大附近的时候,看过前面几章的人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否认我曾经幸灾乐祸过,就象我不否认我讨厌水草。

只是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我依然经常会觉得自己走在一片庞大而华丽的海市蜃楼里。周围所有的面孔都是可疑的,在那些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总有一些冰冷的眼睛在悄然注视着毫无戒备的行人。

初中不过是三年的时间,这三年还没有过完,这种事我已经碰到了两回……换了是你,你会怎么样呢?

我面对水草的态度每有改变,依然很不好,但是我开始很留意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想一旦我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我就得赶紧撤退。水草一直都是那副二百五的脾气,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自己往乱里搀和。反正如果她非完蛋不可,我是拉不住她的,只能在她自寻死路之前自己赶紧跑掉,免得看到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受到所谓的良心谴责。

我那时刚刚把两个词联系起来,一个是“地狱来客”,另一个是“传染病”。有些地狱来客的狩猎就是传播传染病的过程。这里说的传染病当然不是流感什么的,这种能往医院送的传染病很多都是可以治好的,至少是可以缓解的。如果被从地狱带来的传染病给传染了,你就真没救了。而且那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疾病侵蚀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所谓的活死人就是传染这些病的结果。

举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吸血鬼。

传说第一个吸血鬼是该隐,也就是亚当和夏娃的第一个孩子。他和亲生弟弟亚伯一同向神贡献自己的劳动所得,神却偏爱亚伯贡献的牲畜胜于该隐贡献的农作物。该隐出于嫉妒在散步的时候把亚伯推进了龟裂的大地,大地即刻合拢,已经成为地母的莉莉斯把亚伯当作该隐的献上的祭品接受了,于是莉莉斯奖赏该隐永生和用来吸食鲜血的獠牙。神尽管因此大为不快,却终究无法对该隐下狠手,于是该隐只是被罚四处飘零,神甚至在该隐的额上画了一个记号来保护他。

据说这是一个被很多渴望加入撒旦教派的人津津乐道的一个典故。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渲染这个典故的,但任何人仔细想想就该知道这件带有交易色彩的事一定有什么更深的意味。

首先,莉莉斯赐予该隐的所谓永生到底是什么?只看一个永远活着只怕太片面,其实吸血鬼的永生应该是永远被困在人间的意思。莉莉斯的作品上不了天堂,该隐在人间流亡的时候又经常处在神的保护下,所以地狱也不愿意接受他。他们已经不是普通意思上的人类了,却只能在人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日复一日,没有尽头。其实天堂和地狱都已经将他们抛弃。在几百年前,神就默许人类对吸血鬼的反抗和刑罚,神保护的是该隐,他并没有承诺保护该隐的猎物或者后代。而帮助吸血鬼的也只有吸血鬼,黑魔法信徒从来不去搀和他们的事。这早已是一个被孤立的群体,而永生给他们带来的也不过是漫长而无聊的折磨而已。

其次,莉莉斯为什么要让该隐吸食鲜血为生?魔鬼和地狱的恶兽有的以人为食,有的以人的灵魂为食,莉莉斯为什么不让该隐和他们一样?莉莉斯特地为该隐安排的这个角色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我所听到的解释里最让我信服的一点就是两个字,瘟疫。吸血鬼永生,当然也不会染上普通人的疾病。但是他们可以在不断制造伤口的过程中传播瘟疫,因为他们并不是总要吸食人血直至那个人丧命,而且有不少吸血鬼经常吸食老鼠血。另外,据说有的老鼠在被吸血鬼吸食一半以上的血液以后还有可能恢复,因为老鼠是有来自地狱的势力庇护的生物。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几次瘟疫半数以上都有老鼠的份,可老鼠的背后还有什么,很少有人问过。

第三,就是那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事。第一个吸血鬼是该隐,那么之后的那些吸血鬼又是从哪来的呢?很多地狱来客也持有这样的看法,只有该隐通过生育产生的后代才能叫做吸血鬼,那些原来是普通人,后来因为和吸血鬼·交换血液而变成吸血鬼的全是杂种。问题是只有第一个吸血鬼,没有第一对吸血鬼,似乎没有那部圣典有该隐吸血的记载。而圣经中却写到了该隐的多子多孙,那么该隐的孩子到底是人还是鬼呢?值得注意的是,后来的吸血鬼几乎没有生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生育成了除却来自人类或者地狱来客的剿灭之外唯一能让吸血鬼面临死亡的事,所谓血统纯正的吸血鬼几乎没有谁见过自己的母亲。说来说去还是那两个字,瘟疫。吸血鬼本身就是一种瘟疫,一种来自地狱的瘟疫,其实所有的吸血鬼都是传染病患者,他们全都满脸病态。

其实莉莉斯创造吸血鬼就是为了报复神和人类,只不过她报复的手段太多,人们容易忽略其中的几个。莉莉斯是吸血鬼的圣母,但是她的这些“孩子们”一定有连夜咒骂她的。那并不重要,因为这样的咒骂恰恰暴露了咒骂者的绝望和痛苦,被咒骂者则躲在黑夜深处露出她最具代表性的微笑,那讽刺的微笑。

吸血鬼还只是来自地狱诸多瘟疫中比较平常的一种,类似的传染病还多得很,而且有很多都比吸血鬼更隐蔽也更可怕。他们不需要严格的契约,也不需要灵巧的圈套,满大街都是他们的目标,盯上谁就上去咬一口。被咬的人死掉了还是万幸,没死就成了他们的新成员,和他们一起承受在罪恶和无聊中翻滚,无人救赎。

如果说黑魔法契约和地狱教徒的集会针对的是那些多少还有意上门的人,这些瘟疫针对的就是全然无辜的人。想到这一点的我沮丧不已,这就是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注意再注意,预防再预防,其实都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神已经抛弃了人类,我还能怎么想?我们中有谁能去追究神的责任?

没错,我当时猜测薇语也正被某种来自地狱的瘟疫困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还只是个猜测,到了第二次,我就可以肯定了。有一次我在水草的学校附近看到了她,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她的眼睛。这双看似正常的眼睛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我没在她眼睛里看见我,也没看见正面对面和她聊天的人。她的瞳孔就是两个深深的洞,没有半点活物该有的光泽。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走出去好几条街都没回头。

我不知道薇语到底感染了什么,但我知道她的灵魂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我不知道她会死还是已经变成了什么怪物,但是我知道这两种情况都很不妙。我忽然想起那一段时间里水草似乎不怎么回家住了,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听水草的父母说,水草和薇语关系不错,她家里还经常收到薇语送的礼物。好在礼物是真的,关系是假的。

我开始担心是因为我想到,如果薇语传染了水草,水草再传染她的父母,她的父母都在我爸手下工作,我们家会不会被波及呢?我可以想办法回避水草,但是我爸那时候和她父母可是天天见面的。

但是当年我也不过是一个初中生,我又能有多大的能耐?这种事又没法直说。

也许碰到这样的事情,不冒点险是不行的,我只能尽量谨慎。

这个城市里有很多小酒馆,白天所有的酒馆都差不多,仅仅是白天。

有些酒馆悄无生息地藏在城市的角落里,很难找到。但是这些酒馆中有一些却是一入夜就人满为患,谁也不知道这些顾客是从哪钻出来的。更有意思的是,这样的小酒馆里布置的都差不多,但它们从来不打同一家的招牌。

我在财大附近的那片街巷里很轻易地找到了一家这样的小酒馆。看上去面积不大,实际上是设计得很巧妙。每一个卡座都比看上去要宽敞,还有紫色和黑色的帷幔垂下来,差不多就是一个个小包间了。里面很适宜地放着一些装饰品,包括鲜花、雕塑什么的。因为挨着财大,太阳上班的时候这里人也不少,我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卡座了。

坐下以后,我马上被这旁边的装饰吸引。那是一个石雕的老太太的头——其实应该是一个石雕的老太太,这个头分明显是雕塑裂成几块以后才被单独放在这里的,脖子上有不规则的裂痕。这个石雕老太太简直生动到了可怕的地步,每一根发丝都细致无比,脸上纵横的皱纹似乎随时会跟着面部表情动作。老太太面露惊恐,连稀疏的眼睫毛都一根根地,细小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