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狼性情狡猾而谨慎,他来找老玻璃当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轨迹。
约定见面以后,老玻璃就连夜琢磨怎么对头狼下点猫腻。那时候很多人都在观望,而老玻璃已经看出头狼是个有价值的人物,但他不想和他合作,因为老玻璃觉得自己玩不过头狼,他有这方面的直觉。
老玻璃一直是个躲在暗处的人,他自信没几个人知道自己的底细,自然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擅长用黑魔法下那种让人口无遮拦的猫腻。既然头狼约他的时候说是要单独会面,他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从头狼这座财宝库里多挖出点东西来?
可是等挖过之后再想想,老玻璃却傻掉了。他发现他挖出了一个自己难以理解,无法预测的家伙。
老玻璃问,“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是一直就在装傻,直到遇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这当然也是大多数人能理解的思路。
可是头狼说,“不。这样玩是比谁装的时间更长——总有人会比你装的时间更长的。有的人不惜耗到死,就是为了给一样在装傻的人最后一击。”
“那……”
“我在做的,”头狼说,“其实就是时不时地做一点违背常识的事,做一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疯狂的,不讲道理的事。我要让别人摸不清楚我的路数,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路数。”
老玻璃觉得莫名其妙。
头狼笑了笑,“你知道么,”他这样解释,“尽管我们一直在狩猎,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谁的猎物。如果你有可能变成别人的猎物,那你就输了,如果你把想狩猎你的那个人变成你自己,那就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
“那你会变成好几个人。”老玻璃冷冷地说。
“我就是好几个人,所以谁也猜不透我。”
头狼眼中的疯狂一闪而过,老玻璃似乎看到了一个灵魂怪物。他的躯体被好几个魂魄占领着,而这些魂魄之间又存在着一种诡秘的联系,他们让他变幻莫测,让以为可以成为他对手的人一个一个走向覆灭……
老玻璃承认,跟这么一个怪物中的怪物,他根本没法捞什么好处。老玻璃能做的只有保住自己。头狼比自己想像得更快地弄到了那片空地,那片夹在不归湖、乌鸦塔和黑蜘蛛谷之间的好地方。
这之后,头狼曾给老玻璃送去一个盒子,按常理推测,那应该是用来投桃报李的什么好东西。可当老玻璃打开盒子以后,却看到了一盒支离破碎的玻璃。他拿着盒子想了好几天,最后用紫星罗熬出了黑色的汁水,把这些玻璃拼回了原样。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水晶球。老玻璃把它拿到满月下一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第二天,头狼的信使送来一份契约。老玻璃已经没有选择。
“如果他们真是头狼的人——”老玻璃脑子正乱着,七婆婆开口了,“那么多人都和头狼有瓜葛,直接把所有人都烤了就好……”
老玻璃吓了一跳,随即说,“那不行的吧,这样我们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啊。”
谁知七婆婆笑了,“有的事你不知道。”
在火光下,七婆婆这张散发着腐朽气息,残破不堪的脸,可一直是死死绷住的。这完全没有征兆的一笑是毫不掩饰的狡猾和得意。老玻璃的心悬起来了,这个老太婆,她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和自己商量。
“七婆婆……”老玻璃试着缓和局面,“您那时候……我是说您不是还……”
七婆婆的脸色又回到了铁青,她当然知道老玻璃要说什么。
“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未必那么紧迫。如果……如果没把事情搞僵,七婆婆原来……现在……七婆婆一直是很厉害的嘛……”
七婆婆原来是很厉害的,现在也是,不过不是一种厉害了。
头狼从老玻璃这里离开以后不久,老玻璃就主动去找了七婆婆。那时候他的目的是在头狼身边联系一个内线,必要的时候能让他抓住时机逃跑。
那时候七婆婆经常在枣树坟的附近出没,那时候老玻璃并不知道七婆婆的真实身份,他以为她是给枣树坟看门的。老玻璃观察她很久了,但他没有得出正确的结论。夏夜的小街巷边,七婆婆是个失魂落魄的老乞丐,她时常走走停停。就在她的身后,一片普通人看不到的暗流汹涌着,她和普通人一样对那张开的血盆大口视而不见。
她真的很象一个普通的老乞丐婆子,她只是神情有些呆滞,没什么表情。
可是老玻璃走过她面前的时候,她迅速地瞟了一眼他的手——确切地说是他的袖口。她看那块玻璃的时候,眼神明白得很。
老玻璃主动问,“老太太,生意怎么样?”一语双关。
“不怎么样。你呢?”对方是没有语气。
老玻璃马上接上这个茬,“也不怎么样。”
“那就别干了,”老太婆冷冷地说,“反正是不得好死的营生。”
“要死的时候再说死啊,现在不是没死呢吗?”老玻璃笑了笑,“至少老太太您离死还很远呢。”凑近一点又说,“您比我强多了,还可以拉我一把。”
七婆婆仔细打量起老玻璃,眼神怪怪的。“冥河的人也混得不好么?你在冥河又不是那种黑乎乎的鸟。”
“我不是。”老玻璃手中的玻璃一晃。
他们没有聊太久,七婆婆去冥河附近找到了老玻璃。她问他到底是不是真想联手,老玻璃以为正中下怀,马上就答应了。七婆婆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一种红色的**。
“你是想要这个吧?”她问。
老玻璃心花怒放,因为这是意外惊喜。他当时是在找这个,但是并没有指望七婆婆在这件事上帮到他。他们谈得并不细致,他估计七婆婆自己瞎猜,结果把自己绕进去了。
不过——
“我事先说清楚,免得你说我骗你。”七婆婆说,“我在这里面可是加了佐料的,你拿了我的东西就得给我好处,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
这不是什么大事,老玻璃没太认真。所谓的“佐料”不过是一种微型契约,也就是用来监督老玻璃对七婆婆投桃报李,防止他耍赖。地狱来客之间骗习惯了,难免要弄些这样的东西来以防万一。
老玻璃拿着那一小瓶,心满意足地走了。
几天以后,他慌慌张张地找到了七婆婆,还是在那片街巷附近。七婆婆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她显然是知道老玻璃要来。
老玻璃直勾勾盯着七婆婆,他想问那“佐料”到底是什么,但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问。
谁知七婆婆说,“是你没见过的东西,冥河不太可能有这个。”
“……我中毒了。”老玻璃最后只吐出这一句。
“是的。”七婆婆慢条斯理,“你帮了我,我就给你解药——你不会以为我往那里放的真是那种到处都能见到的,最常用的尖叫粉吧?”
可惜老玻璃就是这么想的。
“那样的东西我是不稀罕用的。”七婆婆说。
虽然现在问这个已经晚了,但是老玻璃还是开口。“可以知道您的来历吗?”知道了厉害,他措词小心多了。
“从前的事了。”七婆婆说,“我发达的时候,位子太高,高得不能让太多人认识我。”
老玻璃不甘心,“至少让我知道您是谁的门下——那时候。”
七婆婆小声说了一个名字。老玻璃木然。
是那个名字。地狱来客都知道,却都不肯说,那是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