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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严嵩不当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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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严嵩不当干部(1/3)

严嵩也者,字惟中,号介溪,又号勉庵,官至明世宗朝(嘉靖皇帝)首席宰辅。对于此公,看官应该都不陌生,他可是史上最为著名的几大权奸之一,堪与蔡京、秦桧等相比肩。

严嵩之所以被牢牢地钉在奸臣的耻辱柱上,皆因其确乎是个阴柔险许、作恶多端而罄竹难书的奸臣。他为官专擅媚上,窃权罔利,并善于排除异己、结党营私;当其权倾朝野之际,趋炎附势之徒都投靠他,先后竟有30多个官员做了他的干儿子。至于其品格及私生活就更不用说了,仅看一例就知道严蒿和其子严世蕃是个什么货色了。这父子俩都有个古怪的嗜好,皆喜欢女色和金银。这在贪官来说,本不算特别,但他们家中所用的器物是能用金银便绝不用其它材料,而且还热衷于用黄金浇涛**,左右侍列;用白银灌注出**状的溺具和马桶,处处备陈。严嵩还经常吞没军饷、废弛边防,招降纳贿,大肆贪污,以至激化和加剧了当时的社会矛盾。说明朝就从他手上败起,是并不夸张的。

但是,倘若因此就把严嵩看得一无是处,或者是纯靠玩弄心计投机钻营等升腾发迹,也是不客观的。别的不说,严嵩能擅专国政达20年之久,累官至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少师、华盖殿大学士,固然与其精通权术或为人狡诈等有关,但其天赋聪颖、才学盖世且有相当突出的政治嗅觉和手腕,也是要因。他5岁启蒙,9岁入县学,10岁就在县试中拔擢超群。19岁中举人,25岁殿试中了二甲进士,进入翰林院任侍读。当时的著名作家和阁臣李梦阳就曾称赞严嵩“如今词章之子,翰林诸公,严(嵩)惟中为最。”

严嵩还有一项独到的本事,就是他特别擅长写青词(后期因其子严世蕃更擅此道而多由他充当了枪手。严嵩因此对严世蕃极其器重,常以其别号“东楼”称呼儿子,这在明代是没有第二例的)。

所谓青词,就是道教斋醮时上奏天帝所用的表章。因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而得名。这是一种赋体文章,需要以极其华丽的文笔表达出皇帝对天帝的敬意和求仙的诚意。当时的明世宗恰恰对政事缺乏兴趣(以致后来让严嵩钻了空子,长年独专政务)而热衷于玄修和炼丹。这位一心只想做神仙的世宗,在政治上无甚建树,却十分热衷于在宫殿内炼丹制药和祈求长生上。因此特别需要有人为他撰写大量焚化后祭天的青词。因此当其朝时,不仅严嵩,还有许多人如下文将写到的内阁首辅夏言及徐阶等人,都是由擅写青词而蒙世宗宠幸,得拜高官而成为明朝乃至中国历史上都非常罕见的、被讽为“青词宰相”者流。据《明史·宰辅年表》统计显示,嘉靖十七年后,内阁14个辅臣中,有9人是通过撰写青词起家的。其中就包括夏言、严嵩及其儿子严世蕃、徐阶等人。擅写青词既然有这么大的功效,不妨就让我们先来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东。比如下面这篇《景云赋》,便是严嵩先生的大手笔:

景云赋【有序】

圣天子即位十有七载明饬庶治协和兆民既正郊祀既 崇庙祀乃稽古礼发纶音尊 严父以配 帝开明堂而大享岁在戊戌月惟季秋百物告成报礼斯鈝先三日己丑日正午天宇澄霁有五色云气抱日光采绚烂熠耀如绮臣民瞻呼久之不息考诸载籍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庆云亦曰景云此嘉气也太乎之应援神契曰天子孝则景云出游信斯言也允符今日之征况自虞廷歌罢官纪不述者阅三千年于兹矣恭惟 圣上夙秉纯孝肇兴旷仪方当庀事之期即协天心之豫明德达于惟馨灵符昭乎有象式美虞黄之化维新河洛之章臣嵩忝备礼官恭承盛事谨撰景云赋一首奉纪殊祥窃附于古诗人颂德陈事之义赋曰

于 明后之御天兮俨穹窿而下亲昭景云以垂象兮光煜郁而纷演

初絪缊其射采兮倏蓬勃以景焕恍腾龙以擢形兮若翔鸾之摛翰既霏廓而氛澄兮亦葩蔚而柯散俄捧日以昭回兮歘绕空而粲烂非烟雾其曷类兮苞五色而融成映台观而掩郁兮独光绚乎紫庭众卭首以骇目兮感熙事之无前载阅坟籍其何祥兮乃孝德纯至而格天玉烛辉烁以磅礴兮光华亘乎九埏彰圣化之洪庞兮昭文命于万年惟 郊祀暨 庙享兮秩百礼而率举羗明堂之未备兮 圣心郁而未遂物阜成而曷报兮荷生成其孰主 皇考渊德以启 圣兮上巍巍而为伍盍我将而我享兮父昊天其来子爰卜吉而告虔兮神髣髴而延竚倏嘉悦以生色兮舒云章而为祥默无言而示兆兮旌帝德之辉光昔帝尧之沉璧兮感斯瑞之昭格虞陈祜以作歌兮亶荣光之四塞黄合宫之初构兮亦发祥而彰德猗我 后之圣神兮轶遐轨于百王聿崇礼之肇称兮纷来籍乎殊祥粤昔事 帝圜

丘兮垂宝露之穰穰何先后之一揆兮信感通之不爽也歌曰倬彼景云龙之翔兮荧荧煌煌烂天章兮天心宠嘉 圣孝备兮圣德广运望如云兮临照四方光八表兮于万斯年旦复旦兮

——不知您有何观感,反正我是读得一头雾水,既不明白这篇大作到底说了些什么,更不理解世宗皇帝何以会欣赏这种文章而对作者大加恩宠,或许他的领悟力天生要强于我们,亦或他能断定天帝喜欢这种文字吧。总之,所谓上好的青词,就是这么个玩艺儿。我们知道一点也就得了,下面该言归正传,说说我为什么要说别把严嵩不当干部了。因为尽管免不了青词宰相之讥,严嵩可远远不止于写青词这点本事,否则他怎么成得了千古仅见的几大权奸之一呢?

限于篇幅,别的就不说了,单来看看严嵩是怎么和同为“青词宰相”的夏言、夏首辅斗法并大获全胜的吧。

首先必须强调的是,这个夏言,也决不是个好对付的等闲之辈,如果仅仅将其目之为青词宰相,也是过于低估此公的能耐了。

夏言,字公谨,号桂州,江西省鹰潭贵溪市上清镇人,明武宗正德十二年(1517)中进士,授行人,擢兵科给事中。嘉靖七年(1528),夏言调吏部,深得世宗皇帝的赏识。嘉靖十年便被提升为少詹事兼翰林学士掌院士,随之升为礼部左侍郎,仍掌翰林院。一月后代李时为礼部尚书。嘉靖十五年又擢为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不久为首辅。嘉靖十八年加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须强调的是,明朝以来,凡臣子均无加“上柱国”号者,唯夏言一人独领此衔。可见其沐皇恩之深且厚,更可见其是大有几把刷子的。

还有一点戏剧性的是,夏言的出道要比严嵩晚十多年。他是武宗正德十二年(1517)才考中的进士,只因他升迁快,职位很快就比严嵩高了。嘉靖十八年(1539),夏言又升为内阁首辅,而严嵩在重返仕途的十多年里,一直担任没有什么实权的官职,这令他既苦闷又很不甘心。此时,夏言进入了他的视野。夏言与他是江西同乡,有了这样一层关系,他对夏言极力巴结,曲意奉承,终于蒙得夏言的欢心,多次为他引荐。严嵩就是在他的提携下升任礼部尚书的,所以完全可以说,夏言是严嵩的恩师。

然而,尽管是这么层特殊关系,这俩人的关系却始终不那么融洽。究其要因,可能是夏言并没有从内心里尊重过严嵩,即并不把他当“干部”看吧。所以,夏言对严嵩一向是又拉又打、“秉公”相待。尤其当严嵩在日渐获得世宗宠信、欲入内阁之时,却因夏言的阻止未能如愿。这就使严嵩表面上依旧对夏言恭谨和顺,背地里却恨得咬牙切齿,开始谋划如何扳倒夏言。俩人从此也便陷入一种表面看不出来,实质却已水火的斗法格局之中,而最终谁能胜出,比得也非官职、资历之类,而是谁更有耐性,更有手腕、权术和处世之道。

从此角度论,夏言就明显要输上一筹了。其人虽“豪迈有俊才,纵横辨博,人莫能屈”,为官勇于扶正,但他仗着皇帝的宠信,时日一长,便不免有些骄横起来,有时甚至在世宗面前也态度有所疏慢。当时在大臣中颇有微词,有“不睹费宏,不知相大;不见夏言,不知相尊”之语。严嵩就利用夏言性格上的弱点,大做文章,在言行上和夏言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对世宗更加俯首贴耳,阴柔谄媚,处处表现得谦卑忠勤;对同僚更加恭敬礼让,因而很得人心。

而在一些往往易为人忽视的细节上,严嵩某些如小丑般的表现,恰也让世宗分外满意。比如,按明朝冠服制度,皇帝戴的帽子是用乌纱折巾而成的,称为翼善冠。明世宗因推崇道教,故不愿戴自己应该戴的翼善冠而戴香叶冠,也就是道士帽。他还下旨特制了五顶香叶冠分赐给夏言、严嵩等人,以示“皇恩浩荡”。夏言却不知吃了什么药,居然认为这不是大臣的正式朝服,不应该戴,因此从来没有戴过,以至世宗为此在心中重重地记了他一笔。严嵩则非常精准地把握了世宗的心理,在入值西苑或皇帝召对的日子里,特意戴上香叶冠,还在冠上笼以青纱,以示珍重。世宗见了,果然龙心大悦。再如,世宗曾命大臣们入值西苑时,都按照道士的习惯骑马,不准坐轿。夏言根本不理会,依然是坐轿进出西苑。对此,世宗也更增了对他的不满。

还有一例,也很能见出严、夏两人的性格差异。一则老奸巨滑、能屈能伸;一则耿直盛气,直来直去。

如夏言复出任宰辅后,与严嵩同在内阁,但夏言似乎眼中全无这位严同僚,一切批答,皆出己意,几乎从不与严嵩商议一下。就是严嵩引用的私人

,也多半被夏言驱逐;有时严嵩出言回护一下,竟被夏言当面呵责,虽然严嵩不与面争,心中已是积怨更甚,一直在寻找机会扳除夏言。不料机会未到,厄运倒先来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因贪污纳贿等情日趋猖狂,事被夏言听闻,竟毫不顾忌严嵩的面子,立即扬言要拜本参奏给世宗。有人立即通报了严嵩,严嵩不禁顿足长叹道:“这遭坏了,老夏处如何能够挽回?”

但毕竟是爱子心切,严嵩踌蹰半晌,拍了下大腿道:“事既燃眉,我也顾不得脸面了……”立即拉上儿子,放下一张老脸连夜去拜见夏言。夏言早防着他这一手,令门人称病谢客。严嵩却不放弃,用重银买通门人,径直来到夏言卧室。夏言闻声,只好赶紧避入**,蒙被呻吟装病。严嵩父子眉顺眼地问候了好几遍,夏言不得不欠起身来。严嵩忙劝他不必起身,并道:“少师昨日尚是康强,今竟违和,莫非偶染寒气么?”

夏言长吁一声,竟答出这么句话来:“老夫元气已虚,又遇群邪当道;群邪一日不去,元气一日不复,我正拟下药攻邪呢。”

老奸巨滑的严嵩,一听就明白了其意,立刻牵着儿子世蕃,扑地一声,双双跪在夏言床前。严世蕃还连连磕头,咚咚作响。惊得夏言连喊使不得,再三请起。这父子俩却依然长跪榻前,泪如雨下,并道:“少师若肯赏脸,我父子方可起来。”

夏言明知这父子俩演得是哪一出,却不得不佯装糊涂,问是何故,严嵩这才将来意明言,并再三表示悔过,恳求夏言放严世蕃一马。夏言只好笑着表示自己并无参奏严世蕃的意思,请他们放心:“尽管起来,不要再折煞我罢!”严嵩父子这才爬起来,又千恩万谢了一大通,方才告辞。

看官试想,别说严嵩,就是一般人,事已至此,难道还有不恨夏言之理么?严嵩从此越发怀恨,整日里与同党阴谋,设计报复夏言。

夏言则依然故我,并不把严嵩放在眼里,对他的阴谋更是毫不察觉。有时候他和严嵩依例都需要入值西苑,宫中太监照例依照世宗命令,暗中察伺俩人动静,看有无异状等。夏言似乎根本不知道有此事,向来直进直出,把那些世宗的心腹太监们视若无物,招呼也很少打一个。严嵩则正好相反,一旦见到太监们,必邀他们就座,或者握手寒喧,好不尊重的样子,时常还拿些黄的白的财物奉送他们。试想,这世上谁不希望受人尊重,谁又不爱金银财宝?而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帮亲信太监们自然都在世宗面前说严嵩的好话,而对夏言能说些什么,则不用我说了。如此天长日久,世宗的心态便更不免要发生重大倾斜了。

此外,夏言不戴世宗御赐的香叶冠,其实非不珍重皇恩,而是出于他正直的个性和政治抱负,因为他向来轻视道士,并以此间接体现他对世宗修仙误国的做法有抵触情绪。夏言的举动也使皇帝身边的道士对他衔恨在心,少不了在皇帝面前借机诋毁他。众口铄金,夏言渐渐地失去了皇帝的恩信。严嵩看时机成熟,就在一次世宗单独召见他的时候,痛哭流涕地诉说夏言平时对他和其他大臣肆意欺凌等等。不久,发生日食,严嵩又借上天警示之名趁机陷害夏言傲慢犯上。世宗不由得勃然大怒,终于罢了夏言的官职,把他赶回老家。

天遂人愿,老辣而又极富涵养的严嵩,终于搬掉了自己的仇敌和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嘉靖二十一年(1542)八月,严嵩补了夏言离去后的空缺,以武英殿大学士堂皇入阁。

然而,虽然挤走了夏言,深知斩草须要除根的严嵩,仍然不肯罢休,必欲置夏言于死地而后安。他在宫中放出谣言,让人纷纷传称夏言离朝时愤愤不平,大骂世宗皇帝出尔反尔云云。谣言传到世宗耳朵里,自然更为恼怒。而事有凑巧,嘉靖二十七年九月,俺答汗率军进扰宣府,直逼北京,多疑的世宗帝疑心这是先前夏言、曾铣等人提出收复河套战略所招来的报复,遂将曾铣打下监狱。曾经支持夏言、曾铣的官员则或贬官,或夺俸,或廷杖。这还不算,世宗还下旨要将夏言收监审理。

此时,被放逐的夏言带着几个家人,一路上匆匆行走了一个多月,刚从山东乘船至江苏丹阳。可一帮官差已赶到丹阳,把夏言打入囚车。当押解到离北京36里的通州时,夏言听说了曾铣被杀的消息,不禁痛哭失声道:“唉,这次恐要死在严嵩手里!”于是他央求解差借来纸墨,向世宗上书以表明自己的冤情。

但就在第二天天明时分,夏言刚刚洗漱完毕,就接到京使关于将他就地斩首的圣旨。好不容易挨到午时,夏言面朝南面跪下,磕了3个响头,刚刚站起身来,就被砍落了脑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