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 厉斯远已经喝得满身酒味,同行的人习以为常,也不敢管, 平常朱金阔还敢大着胆子劝两句, 现在朱金阔父亲病危, 他心情不好也在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偌大的包厢里, 零零散散丢了不少的酒瓶。
齐拓到的时候,开门差点被冲鼻的酒精味赶出去, 眼睛都刺的睁不开了。
“你们就看着!也不劝劝?”齐拓拧眉。
老犬打哈哈,“我们怎么劝的了啊。”
“朱金阔, 去拿酒。”厉斯远晃着又空的瓶子说道。
“行了, 别喝了。”齐拓说。
朱金阔起身,摇摇摆摆又招人送来一大筐酒。
他一个成日只想玩乐的小少爷,眼瞅着父亲快不行了,感觉自己天都要蹋了。
“厉哥, 喝!喝醉了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老子也不用头疼的想疯。”说着,他跌坐在沙发边,喝了几口抱起厉斯远的腿哭嚎起来, “爸啊,你不能死啊, 我这混账还在,你怎么能放心离开。”
“爸, 你不跟你儿子斗智斗勇了吗,我再也不气你了。”
朱金阔头脑不清醒, 喊起来嗓门却是不低。
“滚开。”厉斯远腿踢他。
“厉哥, 我知道你难过, 狗跟在身边都能有感情,况且嫂子喜欢你十六年,怎么会说变心就变心呢,我看一定是那个温舟勍迷惑了她。”
“厉哥,要不我们找人收拾了他。”
“哼。”齐拓冷笑,“你要是不想你爸气得从病**昏过去,就尽管动手。”
他们纸醉金迷,沉迷寻欢作乐,不问半点家里事。齐拓虽然一个医生,但是对云城商圈大小事也算了如指掌,就算没多少人认识那个温家小少爷,他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厉斯远。
“那位什么来头?”朱金阔脸色一苦,猛地站起来,“老子怕他,反正以后也没人给我撑腰了,就是把天捅破了又如何。”
“他姓温。”齐拓说完,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操!不是吧!”老犬忽然反应过来,“温、温家的?哪个远方亲戚啊?”
“直系。”
“直什么直,谁不知道温雄的儿子温之策,六年时间将温家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发展成为龙头企业,多少人要仰他鼻息,哪里还有直系。”
朱金阔呆呆看着齐拓,下颔的都要合不上了,忽然从酒意里清醒。
“温,温家那个消失的小儿子?”
“呵。”齐拓冷笑。
朱金阔一屁股坐到地上,端着酒杯不说话了,心里一阵阵后怕,幸好当初没为了厉哥一时冲动,不然就真的捅了天了。
他转了由头,“厉哥,你也别气馁,嫂子远离你,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我还在医院见过她好几次,说不定有什么事呢。”
他这么咂摸着,猛拍了一下手,“对啊,万一嫂子真是有苦衷呢,我在医院见她几回,每次脸色都不太好。”
“你在医院见过她好几次?”厉斯远拧眉问。
“对,对啊。”
“哪个医院?”
“就我爸住的,绿,绿岛啊。”
厉斯远想起早晨商渔看到她时惊讶的样子,那时便觉得有几分古怪,心不在焉,不敢看他,透着几分心虚,现在回想起来更不对劲。
他受她几个月的冷淡,只以为她看到自己厌烦,也没有想太多。
“你怎么不早说!”
厉斯远隐隐感到害怕,甚至开始后悔刚才由着朱金阔那么随口说下去。
医院,医院……
厉斯远想到商渔早晨发白的脸色,猛地起身往外冲去。
“你去哪?”齐拓喊。
人已经甩上门走远了。
李洋在外面接电话,不停向各个邀约想要采访厉斯远的媒体道歉,正卑微的做着孙子,忽然见他祖宗从包厢里出来。
“送我去绿岛?”
“什么?”
“绿岛。”
李洋:“谁住院了?”
厉斯远不语,绷着脸面色难看的躺到后排。
李洋也不敢再问,开了快三个小时的车送他去绿岛。
“你走吧。”下车后,厉斯远说。
“那怎么行,你喝了酒,这要是被狗仔逮到……”
“放心,我哪也不去。”
“啊?”李洋疑惑地看看医院大门,又看看他,“你不回去?”
厉斯远已经下车走远。
李洋看他落寞萧条的背影,流量大明星,名副其实的衣架子,现在瘦的都快要撑不起衣服了。
他摇摇头离开。
医院楼下,厉斯远坐在花园角落,抬头看向商渔今天要探看的病房。
黑魆魆,没有亮灯。
不知名的害怕和畏惧涌上来,他手指发颤的坐在这里,竟不敢往里走。
过会,厉斯远按下商渔的号码,那边嘀嘀嘀的电话声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
是习以为常的漠视,还是……
“喂?”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接的电话却在此时接通,厉斯远却慌乱的手指一颤,右手赶紧抓住左手,才没让手机脱落出去。
“厉斯远?”
“……是我,小渔。”
那边沉默了一下,章晚从枕着温舟勍的胳膊上移开坐起,靠上床头,“有什么事吗?”
自打从那个别墅帮商渔搬出来,她都不会接厉斯远的电话,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忘掉他展开新的美好生活的商渔,只是今天在医院碰到厉斯远后,她总是惴惴不安,刚才在看到他的电话,像是认命接受一个本就愚蠢的计划被揭穿,鬼使神差按了通话。
“你在家吗?”
“在啊。”
“让温舟勍接电话。”
“啊?”章晚惊讶睁大眼,“干什么?”
“让他接电话。”厉斯远咬牙,有情绪隐忍的紧绷,似乎她不递过电话,随时就要决堤。
章晚拍了拍温舟勍,他偏头看她。
她把电话递给他。
他挑眉看了她一眼,接过去没有说话。
那边呼吸声粗重,厉斯远沙哑问:“温舟勍。”
“是我。”
啪的,那边挂了电话。
温舟勍面无表情的把电话递回给她。
章晚咂舌,“这么快,他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三更半夜他想干什么?”章晚一头雾水。
温舟勍拉她往下躺,“不是说明天有事要早起吗,还不快睡。”
“睡睡睡。”
她放下手机,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只是想到明早的安排,又喜悦起来,“明天我有一个朋友和一个对我很好的老人来看我,你要和我一起去接他们吗?”
“朋友?老人?”
“是啊。”
章晚点完头,又开始心虚,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和那两个人的关系,按照商渔的人生轨迹,她和他们应该是毫无交集的。
谁料,温舟勍什么也没问,就说了个好,把她拉入怀里,“那还不快点睡,明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见人,不知道以为你在这里吃了什么苦头。”
章晚心里撇撇嘴,她是吃了不少苦头,但是能再见到你,那些苦都又不算什么了。
另一边,撂了电话的厉斯远看着远处的黑色窗户。
商渔在家,温舟勍就在她身边,他该松口气的,可是……
深夜凉风吹过,他却整夜没有走。
第二日李洋打电话过来,听他说还在医院,长吸了一口冷气。
他开车赶过去,看到失魂落魄坐在医院花园前的厉斯远,叫苦连天,“厉哥,你放过我吧,你这是才出院,又想折腾自己让我把你送进医院吗?”
他把人拉回车里,霜寒露重,厉斯远皮肤泛着一夜浸润的冰冷。
李洋关了车玻璃,开了点暖气。
“这么热夏天,也只有你能把自己给冻感冒了。”
“很热吗?”厉斯远疑惑的看他,“这个夏天很热吗?”
“怎么可能不热,热的都要创往年历史新高了,直赶40°了快,中午的时候往外面站一会都能把人热化了。”
一个更热情更短暂的夏天开始了……
厉斯远忽然想到短信,“送我去商家。”
“什么?!”
李洋怀疑自己听错,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缘由,但也知道商渔追厉斯远哪怕关系最亲近的这三年,他也不曾亲自送她回过家,更别提踏入商家。
他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厉斯远已经闭目,他压下心里震惊,往商家驶去。
火车站人潮拥挤,扛着大包小包的行人来去匆匆,风尘仆仆,肩宽腿长,长身玉立的温舟勍与这里格格不入。
“老温,要不你坐车里等着?”
章晚觉得他是块上好的璞玉,被她这么拉出来晾在街上,磕了碰了都心疼。
温舟勍无奈瞥她,举着一块刚发的免费扇子悬在她头上挡太阳,“这话应该我说吧,要坐进去也是你去。”
章晚抬头看扇子上大大的几个“不孕不育找方东”,噗的笑出来。
“怪不得刚才接扇子接那么快。”章晚哝哝嘴,偷乐,“你看看那边,就没几个男士接这扇子的,你也不害怕人家盯着你看啊。”
温舟勍:“我怕什么。”
他把她往身边拉,手挡在她微鼓的小肚子前,“我有没有问题,我孩子能给我作证。”
“真争气啊,还没出世就知道给爸爸撑面子了。”
章晚嘴抽了抽,“美得你。”
温舟勍哼哼,放在她头顶的扇子却是纹丝未动。
“我不热。”
树下站满了人,两人站在短短的房檐下,时辰尚早,谈不上热。
“盖着,拿了不能白拿。”
章晚哭笑不得,知道他是想给她遮,也不再多说。
两人倚在一处斗嘴,主题围绕着一把男科扇子,竟也不觉得枯燥。
不知自己落在旁人眼里,叹其不争的狠摇了摇头。
“小老板!”
一个女孩的目光从透明玻璃上移开,笑着从出口跑出去,十七八岁的年纪,背着一个沉沉的黑色双肩包,身后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看到章晚,眼里泛上和蔼的笑。
章晚看到人,拉着温舟勍迎过去。
裴瞳瞳迫不及待跑过来,扒住她就激动的喊,“小老板!我想死你了!你个没心没肺的,走这么久都不说回来看看我!不看我就算了,竟然都不回来看姥姥!”
“咳咳。我快被你勒死了。”
不用她说,温舟勍的胳膊已经横在两人中间,“小朋友,把你小老板的孩子勒疼了,她是会打人的。”
“孩子,什么孩子?”裴瞳瞳愣了下,疑惑的往后退,看看温舟勍,看看章晚,“你这么快就把自己整怀孕了?!小老板!你走的时候我怎么交代你的,矜持!要矜持!不能让那人看出你爱他爱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章晚嗓子都要咳出来了。
裴瞳瞳:“……我也没抱你这么紧吧。”
章晚威胁的眯了她一眼,“别胡说八道了,你让开,我先扶姥姥上车。”
裴瞳瞳吐吐舌,往旁边一溜,自去盯温舟勍了,小声:“敢问帅哥贵姓啊……”
“裴!瞳!瞳!”
温舟勍发笑:“姓温名舟勍,你是商渔朋友,喊我一声舟哥就行。”
说着,他看向旁边慈眉善目,一直笑个不停,目光在他和商渔之间走来走去的老人,“姥姥你好,我是温舟勍,商渔的爱人,你叫我小温就行。”
“什么!!!”裴瞳瞳瞳孔震**。
康姥姥笑呵呵的盖上温舟勍搀扶他的手,“小温啊,小温好,小温好,就叫小温。”
原是你这么个小温,让她的囡囡念了六年了啊。
痛入骨髓,辗转难忘。
溱溪码头边,她听见别人说今个天气不错,好温暖舒适啊,都要巴巴回头看过去,呆呆望着,片刻怅然若失,苦涩的转回去低下头。
有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膝头,一个又一个黄昏,独坐码头。
今日有船,走吧。
今日无船,明天走吧。
今日有船,要走。
今日无船,明天一定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