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如何平息我的怒火◎
很快有差役找到了逛酒楼的钱大人, 一听说锦衣卫指挥使高大人有话问他,惊得手一抖,一杯酒全泼在了怀里。
差役瞧着好笑, “大人切莫惊慌,高大人夸您条陈写得好, 这可是露脸的机会,别辜负我家大人一片心。”
“那是锦衣卫, 突然找上门来谁不怕?”钱大人手忙脚乱擦着身上的酒渍,不放心似的又确认一遍,“是高晟高大人对吧?”
“对对, 您快跟我走吧。”
“容我换身衣服,你先到外头等等我。”打发走差役,钱大人马上叫过长随, 低声吩咐,“等郑先生过来, 你就说知府大人有急事找我, 让他先回家,万万不可提起高晟的名字。”
长随奇道:“为何不能提?”
“废话,不能就是不能!”钱大人没好气敲了下长随的头,“好好把郑先生送回家, 听到没有?”
“诶!”长随揉揉脑袋,一溜烟跑到门口守着了。
这边钱大人收拾利索, 随差役到大同府最好的酒楼拜见高晟等三位大人。
该了解的情况差不多都了解了,高晟本不欲在此地多留,肯见这位钱大人也是给知府面子,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 略寒暄几句就沉默下来。
因见有点冷场, 知府笑道:“老钱,你这几天饶世界找淮扬菜厨子,却不知这家馆子淮扬菜做得最好,等下你去后厨问问,多花几个钱,叫他们带着家伙什儿去你家做。”
钱大人眼睛一亮,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下官正犯愁呢,可巧大人就解了我的难题。”
高晟眉头暗挑,“听口音钱大人是河南人,也喜欢吃淮扬菜?”
“那倒不是。”钱大人答道,“一个远方亲戚要过来住几天,怕他吃不惯咱这里的口味,就提前预备着。”
什么样的远亲,值得特地花大价钱请府城最好的厨子?还必须要淮扬菜,马上就要过年了,又有什么要紧事,赶在这个时候出远门?
淮扬……金陵……
再一想迟迟没有确切消息的大周使臣,高晟目中闪过一抹光亮,随即又变得黑如深潭,不再追问,只微笑着吃酒听他们说话。
酒席过后,他借口公务在身,谢绝了两位大人的邀约,悄悄跟在钱县令身后。
或许是他多疑了,可正是因为这点子多疑,过去不知救了他多少回。
与府城相比,阳高县城小得可怜,高晟潜伏在县衙盯了两日,并未发现县衙有任何可疑人员出现。他还要去燕山宣府一带寻温鸾去,犹豫着要不要先走,请谭方多留意这个钱县令。
阵风吹过,隐约送来几句人声,“扰了夫人午觉,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高晟蓦地转过头,通向月洞门的鹅卵石甬道上,三个女子慢慢走着,几乎是瞬间,他认出了温鸾的背影。
只觉一块大石重重击在胸口,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泛黑。他想叫她,可刚张口,就被冷风呛住了,咳得惊天动地,涕泪横流。他想扑过去抓住她,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刚走一步就踉跄得一头栽在地上。
真疼啊……
这次不是梦。
“哈,哈哈……”高晟抚着额头,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他艰难地从雪堆里爬起来,不由自主向她消失的方向靠近。
“喂,你哪儿来的?”一个仆妇伸手拦住他,“这是后宅!”
高晟仿佛大梦初醒般木木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慢慢笑道:“得罪,我是来送东西的,一不小心迷了路。”
长相好的人天然能博得人们几分好感,仆妇上下扫视他两眼,并不难为他,一指旁边的石板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到头右拐就出去了。”
“多谢大姐。”高晟装模作样抱拳,顺手递过去一小锭银子,“冒昧问您一句,刚才过去的女子是府上的小姐吗?”
仆妇笑呵呵接过银子,“你问的是穿鹅黄衫子的姑娘吧,什么迷路,准时见温姑娘长得好,鬼迷心窍地就跟进来了。你这种人我见过好几个,快死了那心,人家姑娘早放出话,这辈子不嫁人!”
“她一个人怎么过活?”
“怎么是一个人?人家姐姐姐夫都在这里,喏,她姐夫就是我们大人的师爷郑先生。”
“这样啊……”高晟咬了咬牙,转身大步离去。
西北风推着一大片乌云从天际压过来,惨白的日头有气无力在云缝中穿行着,天空渐渐变得灰暗阴沉。
“要下雪了。”温燕看看天色,拉着妹妹准备走了。
都是常走动的人家,钱夫人不和她们客套,“初六我在家摆席面,你们可得来。”又让丫鬟装了一篮子冻梨,“……我记得你家小子爱吃。”
温燕笑道:“我这连吃带拿的……好好,我拿着拿着,初一叫松儿给你们磕头来。”
说笑间,姐妹俩告辞而出。
看着阴沉沉的天,温鸾的心莫名揪了起来。
“怎么了?脸上一点笑模样没有。”温燕看着妹妹。
“心慌慌的。”温鸾挤出个笑,“钱夫人屋里炭火气太大,不透风,大概是熏着了。没事,风吹吹就好了。”
温燕叹道:“往年最怕冷的就是你,整天恹恹的,一冬天手炉不离身,恨不能不出屋子,现在倒是皮实了,可我这心里,反而不落忍。”
“这是爹娘离世后,我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了。”温鸾挽着姐姐的隔壁,撒娇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只盼着这日子长长久久的。”
温燕爱恋地抚摸着妹妹冻得泛红的脸颊,姐妹两个相携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此时天色愈加晦暗,苍茫的天幕下,银白色的雪粒撒盐似地一阵阵落下,不多时就变成鹅毛大雪,覆盖在此前化了又冻了的冰层上。
已是掌灯时分,还不见郑明回来,温燕有些担忧,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留神听着门上的动静。
终于,门板响了两声,不重,却很清晰。
“小鸾,开下门。”温燕抽不开身,喊妹妹帮忙。
“来了。”温鸾挑帘出来,看大门并没有上门栓,因笑道,“姐夫今儿个还敲门了,稀奇。”
说着,拉开门扇。
呼啸的西北风卷着冰冷的雪团猛地灌进来,黑色的斗篷如乌鸦的羽翼一般啪的展开,漫天飞雪中,高晟那张消瘦苍白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还有疼到极致的贪婪。
温鸾的瞳孔猛然扩大,想也没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了命地关门!
砰!高晟的手牢牢撑住门板,巨大的力道反弹过来,温鸾踉跄了好几步才算站稳。
他勾了下唇角,喜怒不辨,“好久不见了,温鸾。”
刺骨的寒意伴着他的声音丝丝缕缕钻入骨头缝,温鸾的脑子已经僵住了,什么也想不了,绝对掌控带来的惊慌几乎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
她面无表情看着高晟,内心已是接近崩溃,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疯狂的叫嚣: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
“小鸾,”姐姐的声音唤回了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她慢慢回过身,看到姐姐握着饭勺子疑惑着看着他们,“你们认识?
高晟没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她,显然要听她怎么说。
他的手摁在腰间。
那里悬着绣春刀。
只这一下,温鸾就知道了,绝不能再刺激此刻的高晟。
“他……他是,”温鸾强迫自己露出个微笑,“他是我的夫君。”
高晟微微扬眉,眼中现出几分玩味。
咣当,温燕手中的饭勺掉在地上,“什么?”
“说来话长。”温鸾语无伦次编着瞎话,“我和国公府退婚后,就和他好上了,后来他一直忙于公务,我、我生气,使性子……他也不理我,我就想离家出走吓唬吓唬他。”
温燕看看她,又看看高晟,脸上的神情已说明一切:她才不信妹妹的话!
高晟轻笑,上前抱拳道:“姐姐见谅,是我不懂体贴人,致使夫妻生了嫌隙,此次冒昧前来,还请姐姐莫要怪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权当是我的赔罪。”
他挥挥手,温鸾这才注意到,门外停着两辆马车,穿的用的摆的……各色物件装得满满当当,都快要溢出来了。
温燕扳着面孔看向妹妹,多年的姐妹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姐姐是在问自己,这人到底是不是你的夫君。
温鸾心里满是不甘,可更多的是无力感,是不知高晟会如何对待她、对待姐姐姐夫的惊恐。
她只能笑着说:“收下吧,姐姐。”
高晟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吩咐送货的伙计们把东西搬进来,随着温鸾施施然迈进屋子。
见来了生人,趴在炕头玩的郑松扑进温鸾怀里,咬着手指好奇问道:“小姨,他是谁?”
“叫姨夫。”高晟微微弯腰,伸手摸摸郑松的头。
温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屁孩下手。”高晟低沉的嗓音带着嘲弄,慵懒地坐到她对面的椅子,微微仰着头,“你要如何平息我的怒火呢,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