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人

第十章 逃亡插曲

字体:16+-

确实,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而每个人自己,又都是一部独一无二的历史。

如果要给这部独一无二的个人历史镶边的话,那么,丁成龙的历史将会是无数种颜色的混杂、纠缠与冲突。从鲁北那黄色的沙丘地,到母亲银白的头发,哥哥丁成江的血,桐柏山的苍劲的绿,那个跟姐姐一般的女人的心……还有百花井的桂花,胡满香的睫毛。但这些都不是主色调。

丁成龙的主色调近乎残酷。那是无尽的苍凉,虽然偶尔会跳出一星半点的金黄与翠绿,包括他重回百花井后的感伤与守静。然而,他个人历史最厚重的部分早已写就。而写就它的,并不是丁成龙自己,他只是他个人历史的践行者,或者说是阅读者,甚至是旁观者。

这是悲哀?还是庆幸?

丁成龙时常坐在淝河边上,望着一年年流去的淝河水。就像他时常坐在百花井的井台上,一年年地闻着井中的青苔的气息。岁月不居,时光难回。他一次次地厘清着自己人生运行的那些节点。而往往,他从一开始便卡住了。那是三门峡。当年正是三门峡修水库的大会战时期。丁成龙从没想到却理所当然地成了会战中的一分子。

丁成龙是在半夜离开百花井的。其时,胡满香正进入梦乡。一个孕育着小生命的母亲,她入睡的神态,成了丁成龙所能想见的胡满香年轻岁月最后的影像。他俯下身子,想亲一口胡满香的额头,甚至,想亲一口她腹中的孩子。他犹豫着,还是放弃了。太危险了,他必须在这样的时刻保持冷静。这么些年在战场上的摸爬滚打,使他具备了相对的果断与坚持。刚才,当他送走战友,仅仅只用了五分钟,便作出了决定。再五分钟后,他离开了百花井,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并没有直接去车站,而是出城往北,连续走了一天,到达了西行火车线上的一个小站。从那里,他爬上了西行的火车。他也解释不清为什么选择了西行?或许是因为西部的广袤,更能给他一种天然的屏障,与心灵的安稳。

一路西行。他并没目标。

三门峡。他下了车。准确点说,他是被人流给裹挟下来的。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或蓝或灰,面色焦急,步伐匆匆。他们都在奔向同一个地点:水库。

三门峡水库是建国以后在黄河上兴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在机械化水平相对落后的时代,人力就成了最廉价也最可靠的工具。这些人怀里揣着仅仅能走到三门峡的钱,到了水库,便在工地上扎营。每至夜晚,各种不同的方言,在工地上来回穿插。当然,这些方言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内部也存在相对稳定的组织。每个地方的人,都有一个工头带着。统一劳动,统一作息,统一结账,由工头具体分配。白天,工地就像一片烧开的水,沸腾着,热气直冒;夜晚,工地在嘈杂的方言与浓烈的纸烟味道中,很快就沉入无声。在所有无声的人群中,唯一一个睁着眼睛的,便是丁成龙。

丁成龙被人流裹挟到工地后,登记的人问他是哪个地方的?跟谁来的?他愣了下,很快就指着一个正抽着纸烟的中年男人说:“就是跟着他。他让我过来的。”

“啊,王铁木,是吧?好了。”登记的人不再问,把他的名字记在了王铁木名下。

那人叫王铁木?丁成龙此时才知道那人姓名。既然登记在了王铁木的名下,他就不得不去向王铁木报到。在部队里,在机关上,干了十几年,他懂这规矩。他走到王铁木面前,说:“我是山东的。我一个人,他们把我编到了你这里。”

“山东的?”这人一开口,丁成龙就听出了他是河南人。他马上用在桐柏山区学会的豫西方言打了声招呼。那人走了过来,他面色黎黑,手指粗大。他嗓门大,拍拍丁成龙肩膀,说:“这身子板,能行不?那刨土抬筐,可都是硬实事。能行不?”

“行!”丁成龙挺了挺胸。他心里有把握,这几年在机关,有些懈怠,可在战争中养成的老底子还在。

“那就得了。跟我走!”王铁木打前头走,丁成龙跟在后头。他们的工棚在坝下的一个避风处。四根木料支着一块草苫,黄土地上铺着一地稻草。已经有不少人打理好了地铺,王铁木指着靠边上的一块空地说:“就这吧,打个窝。”

“打窝?”丁成龙手里空空,只好站着。王铁木又道:“咋了?什么都没?”

“没。”

“那就没得办法了。”王铁木嘟咙着。

这时有人说就在那边不远,有个小旅馆,要是有钱的话,可以去住,也可以租床被褥。丁成龙便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穿过熙攘的人群,找到了小旅馆。说是小旅馆,其实也就是一大长排地铺。不过,分成了一间间的小屋。四周也遮着,每间屋里有四张地铺。丁成龙瞅了下,便问道:“有人吗?”

“哎!有呢。”一个矮个子女人应声而出。她面前的两个奶子直通通地蹭到到了丁成龙面前。丁成龙赶紧转了眼光。女声说:“住店?还是租被?”

听口音,似乎是本地人。丁成龙问:“住店怎么住?租被怎么租?”

“住店就是和身躺这儿。租被是拿床被子裹着在外面。”女人笑着,又道:“看你这人,文质彬彬的,咋也到这来了?”

“在家里混不下去了。”丁成龙干笑着。

“那你是住还是租?”女人拿眼盯着丁成龙,突然就走上来,迅速地抬着手,拍了下他的脸。丁成龙吓得往后退了三步,女人大声地笑着,说:“俺都好几年没看过么嫩的脸了!哈哈,哈哈哈!”

丁成龙想逃,但他得租被子。女人却道:“不租给你。俺无偿地让你住,乐意不?”

鬼使神差,丁成龙竟然点了点头。

女人迅速拉着到到登记处柜台边上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里只有两张地铺。女人指着靠里的那张说:“你就睡这。另一个是俺弟的。”

丁成龙弯下腰,立即就闻见一股子汗味。但没办法,有个寄身的地方比汗味重要。他问:“咋就不收俺的钱呢?这我住的不踏实。”

“那就收!你说能给多少?”

“这……”

“一个月一块吧!外加陪俺叨嗑。”女人给丁成龙递过一个大茶缸,说:“俺叫竹花。你呢?”

“丁成龙!”

三年后,正是建国后最空前的自然灾害之年。丁成龙已经到了新疆。这里面的故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丁成龙并不觉得自己正身处这个时代最大的风暴的中心。他刚刚从一个逃亡地走向了另一个逃亡地。换言之:他刚刚从三门峡的竹花,走向了石河子的吴大山。

这三年多来,丁成龙没有与庐州那边联系过。无数个夜晚,他蠢蠢欲动,想写封信给胡满香。可天一亮,他就放弃了这念头。有两次,竹花甚至跟他说:“俺都看见你梦里淌泪水了。咋了?想家了?”

丁成龙什么也不说。他不能说庐州,不能说胡满香,也不能说那个应该三岁了的孩子。他只能把所有的话都憋在心里。他时常在夜里会一身冷汗地醒来。他真怕自己有一天憋不住了,会一古脑儿地往外倒。所以当竹花一再问他时,他又一次选择了逃亡。

当然,这次逃亡,他是主动的。促成他逃到新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偶然间听说战友吴大山正在石河子农垦。农垦正需要人。何况在三门峡这边,他已越陷越深。一个深陷进情感的男人,是无法保证永远守口如瓶的。他只有走,只有再踏上逃亡之者。

唯一与上一次逃亡不同的是:这次他有明确的方向。

竹花应该感觉到丁成龙要离开。头天晚上,竹花将丁成龙的衣服都叠好了放在铺边。半夜里,竹花又跑过来,让弟弟去了自己的屋子,在这边屋里抱着丁成龙,一声不响地做了一回。虽然没有声音,但丁成龙感觉到了竹花的力度与**。这力度与**中,有着说不出来的绝望。犹如生离死别,裂帛般将两个人揉搓成了一团……

丁成龙抱着竹花,轻声地说:“对不住你了!”

竹花回答他的还是无声,伴随着无声的是她再一次裹住了他。

天将亮。工地上已经有人声。竹花说:“想起俺们的第一次,你像个愣头青,连方向都找不着。我以为你是瓜娃子呢!我还庆幸,吃了个头生瓜!”

“这瓜可是苦的。”

“不苦。这三年来,俺算是尝到了甜是啥滋味。那次你为着俺跟王铁木打架,我就认准了你。不过,现在想想,你不是能留得住的人。我不想只留你的身子,俺要的是心。可是,你的心,比天还高,我咋能留住呢?”竹花哭着,十指插进了丁成龙的头发。

丁成龙叹道:“都怪这……不,都怪我。你是个好人,只是我没这福份!”

“成龙,俺还真的曾想带着你回乡下成亲呢!真想过。你想过不?”竹花望着丁成龙。丁成龙要是说没有想过,那是在说谎。可是,他不能这么说。他得让竹花绝望。绝望了,才会忘记。忘记了,才能让她有她自己应有归宿。

竹花是不属于他的,也不应该属于他。一个逃亡者,除了仓皇外,能拥有什么呢?

外面有人在喊竹花。竹花却不理会,她像一只**的母狼,咬住了丁成龙的**。然后疯狂地吮吸,直到丁成龙再次挺立成一根石柱。她呼唤着坐了上去,颠簸着,跳跃着,冲击着,狂野着……

丁成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女人给掏空了。空了也好,空着一幅躯壳,他好再次上路。

丁成龙与竹花的第一次,竟然就像流水一样,自然而妥帖。他在柜台边的小房间里与竹花的弟弟一起睡,竹花的弟弟虽然也有二十岁了,可是智力发育有些迟缓,除了每天在工地上挑土干活外,男女之事根本就不曾发蒙。每天晚上,临睡前,竹花总是过来叨嗑。说是叨嗑,其实就只是与丁成龙说话。弟弟吃完晚饭就呼呼大睡。两个人叨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无非是工地上今天又来了哪些人,指挥部里那个副指挥,看上了一个女民工,结果被同样在工地上的女民工的丈夫给知道了。告到上面,副指挥被开除送回老家了。有时,丁成龙也问竹花:“一个女人在这工地上开小旅馆,没人来骚扰你?”

竹花说:“有。多着呢!可是,俺都看不上。俺这人看着面善,可狠起来能动刀子。俺床头被子下常年放着把刀,那刀见过血。是俺家那死鬼祖上当土匪时留下的。”

“你家那死鬼?”

“是。死了好几年了。过门才三个月,破了俺的身子,也没给俺留下一儿半女,自己倒是到阴曹地府里快活去了。”竹花抹着泪。

丁成龙后悔问这话,他下意识地从铺子上伸出手,想安慰下竹花。结果,竹花就像一团丝棉,不管不问地缠了过来。丁成龙赶紧挣扎。但他失败了。他是个人,男人。而他面对的,也是个人,女人。而且,这男人和女人,已经到了要用身体去探索对方的时候了。

就在探索即将深入之时,竹花的弟弟发出了轰然呼声。丁成龙停止了动作。竹花倒是一点也不慌张。她站起来,稍稍理了理衣服,然后喊醒了弟弟,让他到自己房间里去。等弟弟一走,两条河流便飞也似地融汇到了一起。

两年前,工地上要搞宣传。王铁木对丁成龙说:“看你那斯文样,又识字。你给俺们宣传宣传?”

丁成龙一时手痒,晚上趴在竹花小旅馆的柜台上,写了一段快板书。那是他的拿手戏,当年在桐柏山时,他就时常操练。快板书送到指挥部,一下子被指挥给看上了。指挥让丁成龙直接到指挥部上班,专门从事宣传。丁成龙因此每天夹着个小包,拿着小本子,在工地上跑来跑去。采访,写稿,编快板,写小戏,十八般手艺都拿了出来,越干越顺手,越干越红火。一年多后,也就是前不久,指挥对丁成龙说:“上面给了工地一些招工名额,想安排你。下一步就要填表,政审。”

政审?丁成龙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这两年多来,他神气活现地奔波于工地上,他的名字也不断过出现在工地的黑板报和油印小报上,且不说多风光,至少他走到哪,总有人指点:那就是指挥部的丁宣传。当然,也还有人说:竹花旅馆的老板娘看上他了,他那个样儿,就是个读书人。俺们哪能比?

王铁木不服。王铁木有一天碰到丁成龙,问他:“竹花跟你说过俺不?”

丁成龙不语。

王铁木更起劲了,说:“俺可喝着她的奶子呢。不甜,苦!”

丁成龙朝他瞪了下。

王铁木没回瞪眼,却回过来一记拳头。丁成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站稳后,又瞪了王铁木一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五指捅向了王铁木的眼睛。王铁木惨叫一声,捂着眼撒腿就跑。丁成龙站在原地,周围一些看热闹的人也都站着。直到竹花赶过来,人群中才有人道:“没想到,这小白脸还会这功夫。王铁木再横,这回也怂了。”

王铁木确实怂了。眼睛虽然保住了,可心被丁成龙给捅伤了。半个月后,他离开了三门峡,回老家去了。

丁成龙为此时常觉得愧对了王铁木。而现在,指挥说要招工,要政审。丁成龙脑子里立即回放到离开庐州的那个夜晚。政审可是要审八代的,丁成龙怎么说?说自己是个逃亡的人?是个在庐州被戴了帽子且已上了被逮捕的花名册的人?

不能!唯有走。

丁成龙这次是在白天离开的。他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又在小旅馆那张地铺上坐了一会,然后拿着简单的包袱出了工地。他坐上了往西的长途汽车。在车上,他翻动包袱,发现里面有一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些烙好的炊饼,外加十几个煮熟的鸡蛋。。那一刻,如果不是汽车在驰骋,他也许就会永远留在了三门峡。

十年以后,一九六九年。丁成龙第一次和胡满香谈到三门峡。胡满香已经差不多成了一个新疆人。地道的在新疆的汉人。她面色黝红,皮肤粗糙。手指关节也在不断地膨大,整个身形都在往口外女人的形象转化。

丁成龙并不对此感到意外。新疆女人的人生,截然被分成了两段。一段是少女,鲜花一般,娇嫩可爱;一段是女人,草原一般丰腴宽广。从当年踏上新疆大地开始,他就无数次的见过无数的新疆女人。少女们苗条婀娜,如同丝丝飘扬的草穗;而女人们则常常席地而坐,她们需要为生计和儿女编织时光。胡满香到新疆也快十年了,她也学会了同口外女人一样,盘腿坐在毡子上,说话,和粉,打奶,做手工。渐渐地,胡满香开始横向生长了。等到小儿子丁石子出生后,她已经与口外的女人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说到适应,胡满香甚至更快也更主动地适应了口外的生活。而丁成龙,一直到后来离开新疆重回百花井,他适应的只是新疆给他的寄居地。他的灵魂一直在游**,一个内心无法安宁的人,他不可能把异地当成永远的故乡。

但胡满香能够。对于胡满香来说,丁成龙就是她的故乡。

因此,胡满香听着喝醉了的丁成龙提到三门峡,并没感到意外。一千多里的路,她也是一步步地经历过的。她与丁成龙的经历不同的是,她当时带着大儿子叶抗美。丁成龙孤身一人,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他所到达的地方,有时是悬崖,有时是芳草。无论是悬崖和芳草,他都必须接受。这也是胡满香来到新疆十年来,从不打听丁成龙当年的逃亡路线,也从不追究丁成龙在她没到新疆之前,那些不堪一击的生活。

丁成龙说到三门峡那嘈杂的工地,说到王铁木。胡满香问:“他的眼呢?好了吧?”

“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没跟我说。”丁成龙说:“想想还是对不起他。要不是他一开始收留了我,我还真……”

“那工地上,到处都是男人。”丁成龙打了个酒嗝,说:“女人少,所以女人金贵。你要是听说谁跟谁打架了,保不准就是为女人!”

“那你跟王铁木打架也是?”

“……”丁成龙警觉地看了胡满香一眼,含糊着:“不是。不是!是为小旅馆的竹花。竹花,竹花,你知道吧?她叫竹花!”

“竹花?你们好过?”

“没……没呢。”丁成龙说完,就倒在坑头睡着了。

丁成龙后来一直为此不安。直到胡满香去世前,或许是心有感应。那年的夏天,月白风清,丁成龙和胡满香坐在百花井的井台边。胡满香看着天上的星星,感叹说:“咋都这么小呢?”

丁成龙知道她是拿这些星星与草原的星星比。草原辽阔,天空阔大,星星也显得更加接近与清晰。而百花井中,一方逼仄的天空,星星被挤成了水滴一般。难怪胡满香生出如此联想。虽然回到百花井十几年了,可胡满香从来都没放下心愿:回到新疆去。丁成龙将“回”字用在到百花井,而她将“回”用到了到新疆。她对庐州不仅陌生,还产生了难以消除的抵触。她不愿意融入到庐州人群之中,她时常发呆,自言自语。丁成龙有两次细细地听她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结果他听到她在说昌吉那些邻居的名字,说大儿子叶抗美,说那些葡萄,哈密瓜,天山的雪水,油葵,羊肉抓饭,和馕……

丁成龙黯然落泪。

丁成龙在心里道:“是我害了你。”他望着胡满香月光中的银发,继续在心里忏悔。他想到了竹花,这个隐秘的女人一直嵌在他的骨头里。而胡满香并不知道。胡满香有时抚摸着他嶙峋的骨头,她是否觉察到了竹花在那骨头里的响动?

一九九二年,丁成龙曾有一次机会出公差到河南。他特地拐了个弯到了三门峡水库。当年工地上人山人海的景象,被一库碧波所淹没。在水库大坝上,他努力地回想当年那些工棚,竹花小旅馆,指挥部,可都了然无痕。他走下大坝,到库脚下的小镇,竟然见到了一个名叫“竹花”的小旅馆。他呆立在路边,足足站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一辆疾驰的牛车,让他不得不转到街角。

他没有进那家也叫“竹花”的小旅馆。趁着夜色,他离开了那小镇。

这些,他从没对胡满香说过。也没对孟浩长说过。更不曾对其它人说过。胡满香一定也如竹花一样,是明了他的心思的。只是女人们都不说。不说出来的女人更让人在往后的岁月里心疼。

六九年,丁成龙第一次跟胡满香提到三门峡。而在那之前,他在新疆已经转换过三个地方。石河子,伊犁,特克斯。这里面,石河子是他第一个到达的地方,在那里,他并没找到吴大山,但意外碰见了另一个战友贾天雷。特克斯是他到昌吉前呆过三个月的小县城。那里有著名的八卦街。一九六二年,胡满香到新疆时,他刚刚从特克斯到了昌吉。胡满香也是折腾了半年多,才找到丁成龙的。丁成龙在新疆第一次见到胡满香时,自己胡子拉茬,胡满香精瘦漆黑。两个人相视很久,却不敢说话。最后还是团部的大胡子叶团长将他们拉到了一块。叶团长说:“咋哪?生份啦?离得太久了。回去操练操练,就熟络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