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笔,一群小虾跃然纸上。孟浩长放下笔,侧着眼看着宣纸上的小虾。每回作画完毕,他都喜欢这样静静地看一会。看完了,他便将画收起。以后便很少再问。除非有展览或者有特殊情况,否则那些画就只能束之高阁。在他画室后面的那间小库房里,放满了他这些年的画作。他最近正在接受丁成龙的建议:想将自己所有的画作全部捐给庐州图书馆。图书馆已答应给他开辟一个永久的个人展馆。这样,他也就放心了。虽然他一直奉行“画到最后一笔为止”。但好歹总是自己的心血之作,能有个妥善的永久展馆,且能让后人能不断地看到和批评,这也确实是件大好事。他已让陈兰将所有的画作登记造册,一共是三百二十八幅。下一步,就等着图书馆来人带走了。
一切皆为身外之物。这是孟浩长与丁成龙喝酒时常说的话。他们其实都知道:人活着一生,追求得追求去,奋斗来奋斗去,无非果腹,无非暖身。其它皆是虚幻。可是,倘若没了之外的羁绊,人生或许就没有了动力。没了动力,便是行尸走肉。既能入世,亦能出世,方为人生之大道。孟浩然与丁成龙,虽然两个人走的道路完全不同。可是殊途同归,他们最后都在百花井这桂花树下,接近或正在实现人生的涅槃。
从六十岁从一中退休以后,孟浩长这些年只做了三件事:一是画画;二是教陈兰画画;三是经营自己的摆渡书店。
摆渡书店就坐落在淝河边的府前街上,一间门面,上面有一层阁楼。六十二岁那年生日过后,孟浩长和丁成龙一道在淝河边上散步。丁成龙说如今这庐州城里的老书店越来越少了,城隍庙那家老书店也刚刚关了门。孟浩长说那主要是因为买老书买旧书的人太少了。而且经营书店的人得懂得老书、旧书。丁成龙说我们读了一辈子书,也许老了应该开家旧书店的。孟浩长说正好,我亦有此意。于是两个人就张罗起了摆渡书店。意在让书店成为读者与书之间的摆渡者。书店平时经营都由孟浩长负责,丁成龙偶尔会来坐坐,他主要是发动从前那些朋友或者相识,组织他们将民间老书、旧书收集过来。渐渐的,摆渡书店成了庐州读书人心目中的一块牌子。五年前,孟浩长生了场大病。他只好将书店托付给同样是读书人的光明新。光明新懂书,爱书,摆渡书店虽然无利可图,可在庐州的影响力却十分了得。
光明新又在书店的隔壁租了间阁楼,让书店的阁楼与之相通。他将那里改成了一间茶室。读书之余,三五好友,品茶论道,清风明月,好不自在。
孟浩长也喜欢到摆渡书店的二楼喝茶。这天,他从书店刚回来,就见孟明月站在院子里。孟明月见着他,也不称呼“爸爸”,只是说:“回来啦!”
“有事?”孟浩长问。
“妈妈让我过来。”孟明月说:“本来她自己要过来。我没同意。她腿脚不便,走不得远路。”
“她其它都还好吧?”
“还行。”
孟浩长便不再问,孟明月的妈妈朱平,离开这百花井已经四十多年了。这期间,她只回来过三次。一次是一九六六年初,她回来在百花井的墙上贴了张孟浩长的大字报;第二次是一九七八年初,孟浩长突发脑溢血,她回来看了一眼。第三次是一九八二年,她一个人回到百花井,提出要跟孟浩长复婚,孟浩长没有同意。
孟明月跟着孟浩长进了公主府第。他有这里呆过两年,不过,那时他并不懂事。前一年他在母亲的怀抱里,后一年他正在学走路、学说话。等到他会说话会走路时,母亲已经带着他搬出百花井了。他对百花井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而言。即使父亲孟浩长一直住在这里。即使他从小到大,每月都能拿到父亲给他的生活费,即使这些年父亲也还时不时地给他们画和其它资助。他还是没有感情。感情是一种慢慢培养的生物,只有喂它时间,它才会长大。
坐定。孟浩长替孟明月泡了杯茶。孟明月直接道:“百花井要拆迁了,这房子你怎么考虑的?”
孟浩长没料到儿子这么直接。不过也好,直接也是硬道理。他说:“捐给国家。”
“全部捐了?”
“当然。”
“这一大片?”
“是的,这一大片。”
“这一片当年可是咱们老孟家花钱买了的。政府也一直承认,房产证都有。你凭什么全部捐了?”孟明月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圈。
孟浩长道:“这本来就是文物。省保文物。这次我捐它,就是希望能保全它。只要不拆了,我全捐。我已经决定了,你也不必说了。”
“那你将来住哪里?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
“我随便找个地方住就行。政府会考虑的。至于你们,早就搬出百花井了,这事与你们无关。”
“怎么无关?我可是你的儿子!”
“我不止你一个儿子。都一样!”
“我必须得到属于我的那一部分。至于你自己的,你咋办都行!”孟明月将茶杯端起,喝了一大口。茶水哽在他的喉咙里,他声音嘶哑:“否则,我将诉诸法律!”
孟明月摔门而去。
孟浩长摇着头。陈兰过来了。陈兰劝道:“孟伯伯,也别生气了。这房子捐给国家是对的。政府总会考虑,到时再与他商量不迟。”
“哪还叫捐?”孟浩长道。
“哪……”陈兰想了想,说:“其实都一样。只要能保住这公主第就行。”
“孩子,你是不知,我是以捐的名义来保这老宅子。倘若不是捐,而是等同于一般的拆迁,政府咋会同意?何况我早听说:要在另外的地方另建百花井和公主府。那井也得搬过去。再建,那是新的,能同这百花井这公主府相比吗?”孟浩长说着有些激动:“我这一辈子都呆在这公主府里,我是舍不得啊!可惜他们不懂。”
“那倒是。别急。这事慢慢来。反正拆迁才开始。”陈兰说:“还有那些画,都点清了。也都打了包。什么时候通知图书馆来拿?”
“越快越好。说不定哪天那小子又会来打这些画的主意!”孟浩长又叮嘱道:“从那些画里留十幅下来,我答应送给学校图书馆的。”
“好!”陈兰端过水,拿来药,说:“快将药吃了,孟伯伯!”
就在高巧云成为孟小书且离开百花井的当年,孟浩长考入了大学。在大学里,他暂时忘记了所有世间的纷繁。每天,他在学校与百花井之间穿行。他放弃了学中文,改学数学。他发现了数学之美。这种严谨之美,既满足了他对于绚丽内心的探询,也保证了他在**不羁之中,依然存有规则意识。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学数学的孟浩长,几乎是用数学的精确,让他的人生一直走到了新的世纪。
孟小书离开百花井后再无消息。孟浩长哭了几回。在夜里,他趴在**,闻着孟小书留下的气息,大脑里交织着孟小书和白斯云两个女人的影子。白斯云是精神上的爱人,而孟小书是他肉体上的第一个亲密者。他把两者结合到了一起,形成了犹如毕加索绘画般的诡异与传奇。他想努力地分辩清楚,可是她们水乳交融,密不可分。就在这种水乳交融中,他度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顺利地分到了庐州一中。一年后,他居然与同校老师朱平结婚。这次结婚,直到洞房花烛之夜,他都没能彻底弄个明白。仿佛他们就是奔着结婚而去,其它的,诸如爱情,诸如感觉,都抛之脑后。
在同事和大多数人的眼里,这是一桩近乎完美的婚姻。
朱平生长于另一座江滨城市。这座城市从前是省会,只是到了解放初期,才让位于现在的庐州。因此,孟浩长和朱平,可以算是来自新老省会的一对夫妻。他们的认识毫无传奇可言。孟浩长分到一中时,朱平也分到了一中。孟浩长教初二数学时,朱平教初二语文,两个人是搭档。朱平长相清秀,有江南女人的明丽。朱平家姊妹三个,却没弟兄。孟浩长比她稍长一点,因此,上了不到半学期课,朱平便笑着称呼孟浩长为孟哥。孟浩长只是听着,并不回答。他对朱平没有太多好感,但亦无坏感。不好不坏,便只能应付。
又过半年,朱平当着办公室全体老师的面,突然问孟浩长:“我们结婚,好吗?”
孟浩长差点呕吐。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现在就像一只大苍蝇,横着飞进了他的心肺。老师们,包括校长在内,都鼓掌,说:“你们就是天作之合。既然早就彼此有情,不如尽快把事办了,也好让我们喝餐喜酒。”
老师们的话有些黑色幽默。那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物质短缺。喝餐喜酒,既是对孟浩长和朱平婚姻的祝福,也是一次难得的饕餮。
孟浩长看着朱平,他白皙的皮肤泛起潮红。而朱平则也望着他,整个脸面形如石榴。他知道已无退路。他必须作出选择。这回,他抛弃了数学的严谨,而是选择了浪漫。他上前去抱住朱平,说:“好,咱们结婚!”
朱平成了百花井公主府第孟家的女主人。两个人白天同在一个学校,晚上同睡一床被子,形影不离。所有的秘密,很快就消失殆尽。而且,在孟浩长的心里一直斜着根刺。他拨不出它,也无法亮给人看。但这刺却时不时地让他疼痛、羞辱。他想向朱平求一个解释。可是,话到嘴边,总是被朱平给堵住了。直到一年后,孟明月出世,孟浩长才渐渐地转移了心思。他喜欢明月。孩子光洁的额头,明亮的眼睛,让他觉得自己也开始纯洁起来。每到黄昏,他抱着明月,在井台上给他唱儿歌。桂花开时,他就让他翕动小鼻子,告诉他说:“这是桂花。月亮里的桂花!”
可这种日子并没能长久。明月一岁半时,他们离婚了。
离婚时,孟浩长除了心疼孩子外,近乎麻木。他觉得这走过来的婚姻,就像一遭赎罪。或许是对他与高巧云暗合的惩罚。他原谅了朱平,也原谅了自己。就在离婚前夜,朱平问他:“你难道不恨我吗?”
“为什么恨你?”
“我在跟你结婚前就已经……而且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城市,我必须去找他。”
“那是你的自由。包括结婚前和现在。”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
“那只能说明一点,你并不爱我。从你答应与我结婚开始,你就只是敷衍。”
“我们只是婚姻,而不是爱情。所以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何必再说呢?”
“我那时是真正的爱你的!”
“谢谢!”
“难道你就不想挽留?”
“该去就去。清风自来。”
“我不懂。”
“不必懂!安心地走吧。带好孩子,经济上有什么问题了,找我。”
孟浩长一直到现在,已经快五十年了,他早已忘记了朱平的模样,忘记了他们的结婚证与离婚证。但是,他没办法忘记抱在朱平怀里离去的小明月的眼神。孟明月歪着头看着孟浩长,伸着手,嘴里喊着:“爸,爸,爸爸!”他并不知道他的爸爸与妈妈已经走在了人生的两条完全不同的轨道上。他们把他带到了这个人世间,却在一阵紧锣密鼓的喧嚣后,仓皇谢幕。孟浩长忘不了这一幕。他也由此给自己定下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规则:从此不婚。
朱平搬离百花井后,一共重回过三次百花井。当然,这并不包括她悄悄地回到百花井。三次,那是孟浩长所知的三次。
她并没有与她那所谓的回到庐州的“他”结成正果。甚至,她没能见到“他”。她调离了一中,成了区妇联的一名干部。如今,朱平亦是垂垂老矣。严重的风湿让她无法下地,白卷银发,算是对她这一生,作了最好的诠释。十九岁来到庐州读书,二十四岁与孟浩长结婚,两年后离婚。然后一直单身带着儿子孟明月。直到老了,孤独地躺在**,她时常想到孟浩长。然而,在与儿子交谈中提到孟浩长时,她总是用一种仇恨的语气称呼孟浩长是:“家伙”。从前是“家伙”,现在成了“老家伙”。
出生在江滨城市的朱平,即使形如江南之莲,可敢想敢做。她可以当着全校老师的面向孟浩长求婚。那是她精心设计的结果。爱情,早在她上大学前,就已眷顾了她。她爱上了自己的表哥。懵懂之中,云雨**,完成了人生的最初仪式。可表哥很快就消失了。表哥是个军人,他随着部队调防到了边疆。她给表哥写信,表哥回复她:别再等了,我已成家。她哭泣着上了大学。五年后,她伤痕初愈,老天有意,让她选择了孟浩长。她没有奢望孟浩长那么迅速地答应了她。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表哥,想一辈子好好地待这个叫孟浩长的男人。她甚至精心设计了新婚之夜。但她没有想到:孟浩长也是个试过云雨的男人。新婚的第二天,孟浩长画了幅画《璧》。画面上,一只巨大的白璧,但中间却有一条黑色的裂纹。他让她好好地看那幅画。她问他:“这是……”
孟浩长说:“你心里明白。”
朱平心里自然明白。她黯然回房,潸然落泪。
两年后,表哥如同江水,流着流着,竟然流进了庐州。当朱平知道表哥的行踪时,她再次像在全校老师面前向孟浩长表白一样,在猝不及防之中,跟孟浩长提出了离婚。孟浩长一如当年,不惊不恼,迅速同意了她的要求。在搬离百花井的那一刻,朱平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有往前走了。她看见孟浩长眼睛盯着儿子,而那时,院中的桂花正开始凋谢,井台上满是落下的细小的桂花。
好多年后,她想起这场景,觉得那一刻真正解放了的并不是她,而是孟浩长。
她半明半暗,生活越来越背离了内心的理想。又三年,表哥再次离开。那时孟明月已经五岁。她牵着他的小手,她知道从此只有这个小男孩是她手中的寄托与希冀了。她谢绝了所有人的挽留,调到了庐州郊区的一所小学。
那时,孟浩长是去看过她的。
孟浩长穿着白色的卡其衬衫,骑车到小学。他带着一斤肉,半斤糖,还有两张自己的画。他们坐在小学的简陋的宿舍里吃饭。孟明月背着书包,好奇而羞涩地望着孟浩长。孟浩长要抱他,他一溜烟就跑了。朱平说:“生分了。”
孟浩长点点头。
朱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孟浩长说:“都是教育系统,一问就知道了。”
朱平说:“我是不是过得很惨?”
孟浩长顿了下,说:“每个人都有命定的路。”
那是孟浩长唯一一次到小学。朱平后来也着实盼望过几次,可是小学门前的那条路上,再也没出现过穿白衬衫干干净净的孟浩长。她感到内心里的某种意识正在一点点萌生,她想像农民拨除稗子样地拨掉它。可它太坚强了,太顽固了,太执着了。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占据了她。她害怕,惊恐,躲避。可是,它却长成了骨头,长成了肉,长成了血,融化成了她的一部分。
一九六七年春天,这融化在朱平身体里的某种意识,山洪般决堤。小学里开始了对个人历史的清查。朱平的档案里牵扯出了孟浩长。而孟浩长,其时不仅是一中的名师,也是庐州书画界正在上升的青年画家。同时,他还是孟云生的儿子,一个国民党军官后来当了和尚的男人的儿子。何况,从地下渠道传闻孟浩长的母亲李晴儿跟随孟云生的副官正在台湾。孟浩长自然成了这场运动的靶子。革命小将很快就找到了朱平,她没有拒绝,而是充满**义愤填膺地写下了她人生的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大字报。趁着月色,她回到百花井。她将大字报贴在墙上,就在她贴好大字报准备离去时,她看见孟浩长正站在井台上看着她。她猫一般地逃离,直到出了巷口,她才敢回头。孟浩长并没有追出来。他正在细读那张大字报。他没有撕下它。他清楚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看这张大字报。那些人要验证朱平是否真的揭发了自己的前夫。他看完大字报,莞尔一笑。朱平并不太清楚他的过去、现在,她只是说他:“封建思想浓重,反动少爷习气。对政治不热情,向学生灌输反动思想”等。
孟浩长显然还是低估了朱平这张大字报的威力。第二天上午,当革命小将冲进一中,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他戴上高帽子时,他心里一沉。接下来的批斗,让他几近崩溃。他甚至准备好了自杀。他想了若干种自杀的方式,最后选择了投水。他决定从淝河与金斗河交汇处投河自尽。那里四季水草丰美,又是两河交汇处,水流平稳,清澈。从那里结束生命寻找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应当是比较理想且很难被外人发现和干扰的。
另一个世界拒绝了孟浩长。没等到他去自尽,市里宣传队抽他过去画宣传画。这一画就是十年,一直到七七年恢复高考,他才又回到一中。
朱平第二次回到百花井时,孟浩长大病初愈。脑溢血,差点将他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他回到了百花井。陈健康和耿丽萍夫妻两个照料着他,他日渐好转,开始下地画画,在井台四周走动。这样,他就看见朱平走进了院子。
朱平剪着短发,面色并不太好。她上穿灰色的小夹袄,下穿蓝色的棉裤。她呵着气,望见孟浩长时,她停住了脚步。接着,又快速走上前来,说:“好了?我才听说,真的好了?”
“好了。谢谢。”孟浩长问她:“明月都好吧?”
“好呢。长成大小伙子了。”朱平说着,上前来想扶孟浩长一把。
孟浩长侧着身子让了下,朱平手僵在空中。孟浩长道:“他马上要高考了,你得多操点心。”
朱平突然上了气,但气又出不出来,立即变成了哭声。孟浩长说:“哭啥呢?哭啥?让人听见了,不好。”
孟浩长话音未落,耿丽萍已抹着围裙从月门那边出来了。她一见这阵势,马上问道:“这是谁呢?”
“朱平。”孟浩长说:“她过来看看我。”
“噢。听说过。明月的妈。”耿丽萍笑着,说:“哭啥呢?进屋去坐坐呗!”
朱平却头也不回地转向就走。耿丽萍在后边喊道:“咋呢?坐坐再走嘛!坐坐……”
孟浩长苦笑了下,说:“你也不拉着健康一块出来,看来朱平是误会了。不过也好。也好!”
朱平第三次到百花井,时光又过了四年。一九八二年,丁成龙已经回到了百花井。那天,孟浩长正和丁成龙坐在井台边吃着贡鹅喝着酒,朱平进来了。朱平手里拿着张纸,见孟浩长正与丁成龙喝酒,便道:“快活着呢?这位是?”
“丁老师。刚从新疆调回区文化馆工作。”孟浩长道。
“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浩长,你看看这个。”朱平说着,将纸递给孟浩长,没等孟浩长打开,她便小跑着走了。丁成龙端着杯子,说:“你前妻吧?我觉着就是。”
“你看得准。正是。”孟浩长边说边展开纸,看不太清楚,便又从袋里掏出眼镜戴上。等他看完了,先没说话,只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又吃了一大块贡鹅。丁成龙看着他,问:“咋了?”
“她要复婚!”
“复婚?你的意思?”
“都老了,还复什么婚?我只是同情这女人,这都大半辈子,还在那个套里没转出来!唉!不管她,咱们再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