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康和耿丽萍刚从拆迁办回来,手里拿着拆迁协议。一进大院,陈健康就喊道:“丁老师,孟老师!”
丁成龙从《庐州地名志》里抬起头,皱了皱眉,喝了口茶,就又听见陈健康在喊:“孟老师,丁老师,快出来呢!”
丁成龙没动。又将头低进书稿里了。
孟浩长倒是出来了。孟浩长手里还拿着毛笔,边出了月门边问:“有啥事呢?这么大惊小怪的。”
耿丽萍道:“拆迁协议出来了,我找你们商量下。”
“啊。协议出来了?”孟浩长说:“都说些啥?”
耿丽萍又走到丁成龙的小别墅前,从窗子向里望,然后又到门前,用劲地敲门。丁成龙只好从书稿里钻出来,出来开门。耿丽萍陪着笑,说:“打扰丁老师了。我们去拿了拆迁协议,大家来商量商量。”
丁成龙点点头。
大家就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子上,孟浩长戴上眼镜,开始读协议、前面都是些套话,真正重要的也就是补偿这一块。政府给了两种方案:一是实物补偿,就是拆房子再还房子,按一比一点一的比例,就近解决。二是货币化补偿。就是按现在的市场价,对被拆除的房屋进行估价,然后由政府一次性地补齐房款。
陈健康点了支烟,说:“我们当然得要房子,不过这房子将来在哪?不会跑到郊区去了吧?”
耿丽萍说:“我可听说是在钢厂那边。钢厂破产了,那些地就用来开发了。”
孟浩长说:“总归不会太远。政府会考虑的。”
孟浩长看丁成龙似乎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便道:“丁老师,你咋想?”
“我不想。我这房子是昌吉做的。由她做主。”丁成龙说:“我还活得了几年,有个窝给我,让我把这书稿弄完就行。”
耿丽萍四下张张,好像在看什么人,然后问:“昌吉呢?不是回来了么?咋一直不见人?”
“她啊!忙得很。天天在外面跑,听说又成立了一个什么房地产公司,目标就是这百花井地区的开发。”丁成龙说:“现在这些年轻人,搞不明白,天天折腾。似乎不折腾就不是过日子一样。”
“你们家昌吉就喜欢折腾。连我们小健也被……”耿丽萍说了一半,停了。
丁昌吉正转过巷子,往井台这边走。她笑着问:“都在开会呢?咋这么齐整?”
耿丽萍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开啥会?商量拆迁。”
“商量出啥结果了?”丁昌吉从小包里掏出包烟,拿出一支,细细的,长长的。她犹豫了下,问:“孟伯伯,陈叔,你们抽不?”
“不抽。”陈健康闷着声道。
孟浩长到是笑着说:“这是哪国的香烟?来,我抽一支。”
丁昌吉边递过香烟,边说:“也不是哪国的,就是女士专抽的摩尔。”
孟浩长已经点了火,抽了一口,说:“果真是女士们抽的,一点劲都没有。”
丁成龙一直不说话,丁昌吉吐了口烟雾,问:“爸,你咋想?”
“我咋想?房子是你出钱做的,你定。”丁成龙说。
“我出钱,但房子是你的。你咋说就咋办。我这不正在跟政府洽谈,想拿下这一片区的开发。要是我来开发,这百花井……”
丁昌吉没说完,孟浩长便道:“这百花井说什么都得留着。这一块不能建高楼大厦。从前,这里就是吴王府。庐州有文化的地方不多,要是再拆了,将来人怎么看庐州历史呢?”
“孟伯伯,你这意见好。要是我开发,我就将这整个片区开发成一个旅游和商住综合体。全是仿古建筑,同时修建一条庐州文化街。”丁昌吉说着,丁成龙心想:这孩子咋就突然文化起来了呢?你别说,她这想法还真是一条路子。庐州这些年在飞速发展,可是,文化意蕴却越来越少了。一个城市,没有文化,那就无法厚重,就会轻浮。就像一个人,没有文化,便会低俗。
陈健康说:“要是都建那些仿古的小房子,昌吉啊,你还怎么赚钱?”
“那也未必。有特色就能带来效益。”丁昌吉说:“我还想把这百花井和这公主府第都保留下来。不仅保留,还要扩大重修一些。我已经让小健联系这方面的专家了。”
“小健人呢?”耿丽萍问。
“还在新疆。不过快了。下周可能就会回庐州。”丁昌吉问孟浩长:“孟伯伯,到时我请你来当这项目的文化顾问,行不?”
“行!行!一定行!”孟浩长痛快答应着。
回到家,丁成龙批评了昌吉几句,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咋就到处讲呢?丁昌吉说我就是要讲,不讲,显得我跟那些搞房地产开发的公司没区别。老爸,你可是听好罗,我不是单纯地冲着做房子来的,我是想为咱这百花井做点事的。想想我这十几二十年,波波折折,啥事都做过,啥苦都吃过。到头来,我发觉似乎什么也没留下来。雁过留声,人过呢?我丁昌吉也总得留点什么吧?
丁成龙望着女儿。这十几年来,特别是昌吉在城隍庙开店做生意后,丁成龙好像从来没有跟她有过深入地交流。胡满香在时,他总感到有所忌讳。跟儿子说话时,他能发脾气,梗脖子,可是跟女儿说话时,他就得看着胡满香的脸色。说得太重了,胡满香说他是在做给她看;说得太轻了,胡满香说他是在护着她。所以他干脆不说。胡满香去世后,昌吉就很少在庐州呆。她就像一只大雁,总是在天空上飞来飞去。
“再会飞的大雁,总有累了的时候;再跑远的马儿,总有回家的时候!”这是丁成龙会唱的一首新疆民歌。他望着丁昌吉,轻轻哼唱起来。
丁昌吉从劳改农场回来后,很快就离开了庐州。陈小健一再地劝她,并且给她拿钱,让她在城隍庙或者其它地方,重新开个店。他的观点是:丁昌吉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丁昌吉并不反对陈小健的判断,但她不想再呆在庐州。陈小健说那也行,我陪你出去,咱们一道闯**。丁昌吉说那也不行,我还有些必须要走的路,必须要见的人,必须要做的事。我必须要去!陈小健望着丁昌吉,没有再问。虽然他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问号,也充溢着无数的疼痛与哀伤,他还是在最后一刻看着丁昌吉离去。丁昌吉离开庐州那天,秋雨沁凉。陈小健看着丁昌吉上了火车,一任秋雨模糊了他的双眼,火车也早已驶离了站台,他才回过神来,看着空空的钢轨,像个孩子般地蹲在地上哭了。
陈小健的哭声,丁昌吉是不可能看见的。可多年后,丁昌吉扪心自问:倘若在那站台上,最后一刻,陈小健还继续坚持的话,她也许就真的会留下了。她要是留下了,那么,一切又会变成怎样呢?
无法想像,也无从想像。丁昌吉当年随着轰隆的列车,重新驶入新疆大地时,她近乎枯寂的心又泛活了。空气中有牛羊与牧草的气息,有馕与葡萄的气息,有奶片子与凉粉的气息,有空旷的院落与遥远的雪山的气息……
半年后,她正式嫁给了买提明江。
结婚前,丁昌吉给胡满香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就要结婚了。胡满香说听抗美说了,是个老维?丁昌吉说是的,我自己的血液里也有一半老维的血统,所以我们才结婚的。胡满香说既然你选择了,我们尊重你。不过你真得改改你那心性,好好地过日子。丁昌吉说我的心性改不了了,我嫁给他,就是因为他了解我,宠着我。胡满香说那就好。丁昌吉最后迟疑了下,问你们能不能来新疆一趟?胡满香说这事得跟你爸爸商量。
丁成龙一口拒绝了。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再回去。
胡满香说这是女儿结婚,是人生大事。丁成龙说那是她自己的事,让她自己弄好了。真要不行,让抗美在那边替她操持一下。我们寄些钱过去。
胡满香知道再劝丁成龙也无益,便婉转地将丁成龙的意思告诉了丁昌吉。丁昌吉说那也好,既然你们都不过来,我也不需要大哥替我操持了。我直接去找玛依娜。
玛依娜?你都知道了?胡满香问。
高二那年暑假就知道了。丁昌吉冷冷地回答。
胡满香挂了电话。那天晚上,丁成龙回家很晚,等他回来后,胡满香正一个坐着流泪。丁成龙问:“咋啦?”
“能有咋?”
“昌吉的事?”
“那孩子……她早就都知道了。”
丁成龙愣了下。
胡满香说:“都是你做的好事。我说你丁成龙,当年怎么就敢跟老维搞关系,你没被捅死就算幸运了。”
丁成龙不说话。
胡满香继续说:“你见过几个汉人跟老维女人搞关系的事?就你胆大,就你……唉!要是早知道,我宁愿呆在庐州一辈子也不见你。”
“不是都过去二三十年了嘛?不说了。”
“咋能不说?你说,就昌吉这丫头,我可是从她出世一直养着她。可现在呢?结婚了,又要嫁给一个老维。这倒无妨,说什么要请玛依娜参加……”
丁成龙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胡满香道:“玛依娜除了怀了她,还做了什么?丁成龙,这都是你作的孽!”
丁成龙额头上开始出汗。
胡满香还在说:“当年我要不是怕你会被开除,会被逮捕,我可是不会替你收拾那个烂摊子的。丁成龙,你现在是不是还经常想到那个玛依娜?是不是?”
丁成龙身子开始沿着椅子往下滑去。
胡满香停了话,她上前来拉了下丁成龙。丁成龙嘴角上冒着白沫,她马上喊道:“老丁,老丁!”
喊完,她立即跑到院子里,叫唤道:“来人哪,来人!老丁不行了!”
陈健康和耿丽萍首先跑了过来,耿丽萍一看,说这是脑溢血,我父亲当年也就是这么走的。赶快打120。陈健康正往前凑,耿丽萍骂道:“揍啥?快打电话啊!”
孟浩长也过来了。正在孟浩长那学画的陈兰,马上给丁石子打电话。
一周后,丁成龙醒来时,大儿子叶抗美正站在病房窗子前抽烟。丁成龙心里动了一下。他侧着头,没出声。阳光将叶抗美的身影投在白床单上,眼前这个男人,当年被胡满香带着一路颠簸到了新疆。在他幼小的心里,也许仅仅是为了去找爸爸。可是,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从此就留在了新疆,成了一个地道的新新疆人。而自己这个当年被儿子哭着要找的爸爸,却回到了庐州。
而且,他还从丁抗美变成了叶抗美。
叶大胡子已经去世了。农场里有些与丁成龙和胡满香都熟悉的老人就劝叶抗美:当初你爸妈是因为情况特殊,才把你送给叶大胡子的。现在,大胡子走了,你得改回你原来的姓,否则对不起你爸妈。叶抗美说这不是对不起我爸妈的事,而是对得对不起我叶伯伯的事。我既然跟了他,做了他儿子,我就得对得住他。这辈子我是不会再改姓了。不仅我不改,我的儿女也还都得姓叶。人嘛,总得凭着良心,是不是?
叶抗美转过身,丁成龙正看着他。叶抗美嘴唇动了动,说:“醒哪?醒哪!”
丁成龙伸出手,叶抗美上前来拉住。丁成龙没说话,叶抗美也没说。医生过来,检查了会,说醒了就好。这病人还真的有韧性,都昏迷一周了。
第二天,叶抗美便离开庐州回新疆了。临走时,丁成龙对他说:“拜托你,关照下你妹妹。”
叶抗美道:“放心。我就她这么一个妹妹呢。”
丁成龙说:“我这病了,不然,我也得陪你好好喝两杯。”他嘱咐胡满香,将橱子里那两瓶他收藏了十几年的茅台给抗美带上。另外,也给昌吉带一床蚕丝被。抗美说真的不必,酒,新疆那边也有的是。丁成龙说:“那边有是那边的事。这酒,还是十几年前别人送我的。你带上,慢慢喝。下次回来如果我还在,咱们爷儿俩好好喝上几杯。”
叶抗美说:“肯定还在。别说这样的话。我带着,回去喊昌吉,还有买提明江一块儿喝。”
丁成龙艰难地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别告诉昌吉我生病的事。她这孩子……反正别告诉她就是。”
世纪之交,丁成龙接到叶抗美的电话,说妹妹丁昌吉生孩子了,一个男孩。
丁成龙放下电话,想了半天。一九八五年,当丁昌吉随着胡满香一道回到庐州时,丁成龙曾经觉得这个浸透了他的爱和恨的女儿,会一直呆在庐州。至少会呆在口内。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血液的吸引力如此巨大。虽然远隔千里,丁昌吉还在早在高二时便偷偷回了趟新疆。接着,在从劳改农场回来后,又不顾所有人反对,不仅回了新疆,还与维族小伙结婚成家。胡满香也曾问丁成龙:“到底是咱们待她不好?还是……”
丁成龙说:“都不是。她根子里就这样。”
本来,丁成龙想说:那是血液的力量,那是奔涌在丁昌吉身体内的血液的牵引与召唤。丁昌吉的血液中,一半是维族,一半是汉族。当她忧伤苦恼和面临人生抉择时,她选择了回到新疆。在那里,她需要的是温暖,是依赖。而在庐州的这些年,丁成龙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丁昌吉其实是孤独的,是游离的。只是他和胡满香未曾认识未曾重视。如果说有人窥见了丁昌吉的孤独和游离,那就只有陈小健了。陈小健是一直站在丁昌吉身影里的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走进丁昌吉心灵的深处。否则,丁昌吉就不会远离庐州,重回新疆了。在丁昌吉回新疆后,陈小健曾请丁成龙和孟浩长到城隍庙喝过一次酒。陈小健问丁成龙:“她咋就坚持要离开呢?”
孟浩长说:“那是命定的事。就像当年我母亲坚持要离开一样。也像我父亲坚持要出家一样。离开,是一种宿命。”
陈小健摇摇头,说:“太玄。我不懂。”
丁成龙说:“你们注定就是平行线,即使偶尔相交,也只是短暂的缘分。小健,放弃吧!她不值得你这样。”
陈小健说:“我相信她还会回来的。”
丁成龙和孟浩长都无话可说。那天,陈小健喝醉了,醉后,站在酒店的窗前喊“丁昌吉”。丁成龙拉着他,说:“小健,听伯伯的话,开始过你自己的日子吧!否则,我也对不住你父母。”
陈小健哭着,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丁成龙本来想让胡满香去趟新疆,毕竟是女儿生孩子这样的大事。结婚时,他们没去,那是因为心里沤着气。现在,都添孩子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可是,胡满香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再去承担服侍做月子和带孩子的重任了。胡满香基本上处在一种难以说清的混沌状态,忽明忽暗;大多数时光,是在因为过多沉湎于往昔而带来的那种幽冥里。她可以独自坐在井台一个下午,倘若不去喊她,她会一直坐到月亮升起、露水降临。丁成龙为此心疼,但亦无奈。他放弃了让胡满香去新疆的念头,打电话给叶抗美,让他给丁昌吉请一个保姆,所有的费用由这边承担。过了两天,叶抗美来电话说保姆不必了,丁昌吉已经请了人。丁成龙说那人可靠吗?叶抗美说可靠,是……叶抗美迟疑了下,还是说了,“是玛依娜!”
丁成龙捉话筒的手被刺了下,就像当年他被玛依娜抱着时那样,他的眼前幻化出了那片葡萄园。葡萄园面积很大,一直伸展向遥远的天边。就在园子的尽头,是玛依娜家的小院子。春天的时候,丁成龙还没有受到运动的冲击,他闲来无事,就在葡萄里转悠。他喜欢葡萄的香气,更喜欢听葡萄园里维族女孩子唱歌。他信步而走,越走越深,最后就看见了维族姑娘玛依娜。
其实,玛依娜也在农场宣传队工作。只是平时丁成龙很少和她们这些宣传队员们接触,所以,他乍一见玛依娜,还真的没认出来。玛依娜去笑着说:“我认得你,昌吉的大作家。”那时候,丁成龙经常在昌吉州的报纸上发表些诗歌和小戏。
丁成龙说:“我不是作家。”
玛依娜闪着蓝色的大眼睛,说:“大家说是,就是。”
丁成龙让玛依娜给他唱维吾尔民歌。维族女孩子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热情奔放。而且从小就学唱民歌,因此,每个人只要一张口,就能唱上十天八夜。玛依娜一张口,葡萄园里都只剩下了她的歌声。葡萄架上的小鸟也听醉了,即将成熟的葡萄也听得愈发透亮。
玛依娜唱了三天。
丁成龙听了三天。
丁成龙整整记了一本子新疆民歌,玛依娜停了歌头,问丁成龙怎么就到了新疆?丁成龙说每个到新疆的口内人都有一段历史。玛依娜说那你的历史呢?丁成龙说我的历史,只是所有人历史的一部分,不值得说,也没法说。玛依娜笑着,说在农场所有的男人中,就你丁老师最深刻。像我们维族人说的那样,最有思想,最有文化。
一年后,丁成龙被从乌市押解回昌吉。他没有被处决,而是被送回来监督改造。他改造的地方,就是这片葡萄园。胡满香被调到了呼图壁。他有时候晚上就呆在葡萄园的工棚里。喝酒,看天,数星星。终于,有一天晚上,玛依娜走进了工棚……
直到八十岁时,丁成龙也从没在内心里原谅过自己。对于玛依娜,他相信那一切都是幻觉,都是月光下葡萄园中的梦。可是,这梦结出了果子。当玛依娜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并且按照维族人的风俗,必须要生下时,他有一种预感:他再次进入了人生的黑胡同。他望着玛依娜,说不出话来。玛依娜说:“你不必怕。我不会说出来的。可是,孩子生下来后,你必须带走!”
丁成龙答应了她。
八个月后,丁成龙在一个黑夜带回了刚刚满月的丁昌吉。这个粉嫩的女孩儿,躺在丁成龙的掌心里,如同一弯满月。胡满香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但她并没有接过女孩。其实在此之前,她已经隐约听说了一些关于丁成龙和玛依娜的传闻。她哭泣,她愤怒,她让丁成龙将孩子送走,她离开昌吉回到了呼图壁。但最终,她接受了孩子。运动正在进行,她不能再将丁成龙推进火坑。她对丁成龙说:“我收养她,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这孩子!为了这个家!”
玛依娜也离开了昌吉。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偌大的葡萄园里,还时时飘**着她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