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以为这次的婚是离定了,然而,我实在低估了段民贵的无耻。
次日,我打电话向经理请假,经理恐怕早就知道了段民贵的丑闻,非常理解地说,好吧,你的婚假没有休,这次就算补给你的婚假吧,好好休息几天。等我打完电话,来到客厅一看,段民贵已经溜之大吉了。
晚上,等段民贵回来后,我将离婚协议书往他面前一摊说:“签字吧。我净身出户。”
“净身,你能净身得了吗?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那可是我们两人的结晶。”
他拿过离婚协议书,扫了一眼,然后把它撕成一条一条的,丢进垃圾桶中说:“别闹了。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怎么能说离就离了?昨天我隔着门给你说了半天,都承认了是我的错,以后保证改正还不行吗?再说了,小夫妻吵嘴是常有的事,吵过就吵过了,别往心里去,生气对宝宝不好。”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没有意思吗?你要不同意离婚,我们只好法庭上见。”
“你真的要上法庭?难道你就不顾及肚中的孩子?”
“孩子?你要顾及孩子的话,也不会干出那样的事,说出那种的话。就凭这,你还觉得有资格要孩子吗?即使要了,将来要让孩子怎样面对那些照片,怎样面对社会舆论?”
他突然脸色大变,用手指着我说:“按你这个道理,我段民贵就得断子绝孙了?林雪,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请你不要一次次挑战我的人生底线。”
“我只是离婚,不带走你的一分一厘,净身出户,你不同意我就向法院起诉,这怎么能说挑战你的人生底线?”
“那我也明确地告诉你,婚不能离,孩子必须留住,这就是我的人生底线。如果你挑战了我的底线,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可以上法庭去起诉离婚,我也可以上公安局举报纵火杀人案,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我过不好,也不会让你过好,让夏风过好!”
“真是个无赖,还想威胁我?告诉你,我不怕!”
“就算是威胁,那又能怎么样?你要不怕就走着瞧,反正我已经臭名昭著了,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遇到了这样的无赖,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三天后,我去医院换药,没想到我刚进门,却意外地遇到了夏风,他的一只胳膊用绷带兜着,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包药。
自从金龙大酒店一别,将近一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碰到他。
“你的胳膊怎么啦?”我勉强地笑了笑,问。
“没事儿,打球摔倒扭伤了。你呢,额头怎么了?”
“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擦破了一点儿皮。”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说。
“你还好吗?”他明显瘦了许多。
“还好。听说你也结婚了?”
“嗯,也结了。”他看着我,关切地说:“额头,伤的厉害吗?”
“不要紧的,就是擦破了一点儿皮而已。”
“是不是他打的?”
“怎么会?他其实,对我,还是挺不错的。”我苦笑了一下,极力地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哦,那就好。”他像松了一口气。
“那好,我去换药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只想匆匆离开。
“好吧,你换去吧!”
我上了楼,心还在忍不住怦怦地跳着。我原以为他会一直怀恨在心,尤其是段民贵的丑闻扩散之后,一定会对我冷嘲热讽几句,以解他心头的不平,可没想到,他对我,还是那么关切,目光中充满了无限的温意。
“妈妈,妈妈,快来,活动马上开始了。”珊珊在叫我。
我应了一声,赶了过去。
大伙儿拍完照后,老师们开始组织小朋友和家长搞娱乐活动。
在之前,珊珊已经叮嘱过我,让我也出个节目。我说妈妈老了,就不出了。珊珊不依,说别的小朋友的妈妈都准备了节目,你要不出让我在同学们面前多没面子。我一听乐了,小小年纪,已经知道面子了。我就答应了珊珊说,好,妈妈也出一个节目。多年了,我很少再唱再跳了,不过,为了女儿的面子,我还是准备了一首歌。
活动开始了,我们在草地上围坐成了一个大圈子,感到有种回归自然的舒心,主持人手握话筒开始了她的开场白,她讲了这次夏令营的安排以及注意事项后,活动开始了,第一个节目是桃桃和她爸爸妈妈一起表演的《吉祥三宝》。看来主办方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还带来了播放机,音乐响起,三个人就仿照电视上表演过的套路唱了起来,要不是桃桃妈妈在关键处唱跑了两声调儿,这个家庭组合还算完美。
接下来是珊珊的一段独舞。舞是她的老师教的,珊珊的天分很好,体形也适合跳舞,一段《采蘑菇的小姑娘》的舞蹈,跳得妙趣横生,赢来的掌声不少于桃桃的家庭组合。
珊珊的节目结束后,主持人拿过话筒,不失时机地点了我的名:“下面请珊珊的妈妈林雪女士给大家表演节目。顺便向大家介绍一下,林雪女士曾在我市职工歌手大奖赛中拿过一等奖,我们今天能与林雪女士一起来到草原感到非常荣幸,《我和草原有个约定》这既是我们大家的共同心声,也是林雪女士这次带给我们的歌曲,大家掌声有请!”
在大家的掌声中,我来到人圈中央,接过话筒,音乐已经响起,我的情绪很快就融入了音乐的旋律之中,歌声一出口,就找到了我想要的感觉,不知道是我带着歌声,还是歌声带着我,心就在空旷的草原上飞扬了起来。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巷子中走来的翩翩少年,看到了火车站扛着麻袋的背影,看到了足球场上健步如飞的8号,看到了体育广场路口那张面色憔悴的脸。我的思绪像一阵风,带着深情厚爱,穿过了时光的隧道,去寻找着他的身影,我不为来世,只为在途中能够相遇,哪怕是一个梦,一段情,已经足够了。
歌声落下,我已经泪流满面……
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看到珊珊兴奋地涨红了小脸,拍着小手在为我鼓掌,我想我肯定没有给她丢面子。刚刚回到座位,桃桃妈妈指了指我的包包说,有电话。我说,不管它。待主持人做了一番总结,下一个节目开始时,电话又响了,一看是个陌生号,我顺手挂了。没想刚挂后,接着又响了,我只好朝桃桃妈妈点了点头,拿着电话离开了他们。我接通了,电话中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喂!请问你是林雪吗?”他直呼其名地叫我,想必知道我。
“我是林雪,请问你是……”我有意停住了话。
“我叫宋元,是广州路派出所的所长。请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好,宋所长,我在川县八个家草原,陪孩子来参加她们幼儿园组织的夏令营活动。你有什么事吗?”
“请问段民贵是你丈夫吗?”
“是的,他是我的丈夫。”我一听他说到了段民贵,头皮子一麻,心想肯定不好了,段民贵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家发生了煤气泄漏,你丈夫段民贵中毒了。”
“他现在人怎么样?”
“很不幸,当我们接到报案赶到现场后,他已经窒息身亡了。”
“啊,他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已经死了。”
好一阵沉默,我不知说什么好。
“请你节哀顺变。”
“谢谢,谢谢宋所长。”我由衷地说。也许对方觉得我在感谢他对我的安慰,实际上,我是在感谢他,给我带来了这样一个不算好但也不绝对坏的消息。
“刚才我们还通知了他的父母。”
“他们去了现场?”
“哦,还没有,马上就过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还不好确定,我们刚刚到达草原,这里没有班车,等我问问幼儿园的领导再说,看看明天能不能赶回去。”
“好的。到来后请给我打声招呼。就是这个电话。”
“好的。”
挂了电话,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我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积压在我心里的郁闷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才会这样泪流满面。
6
第二天,我带着珊珊离开了草原。
我们搭了一辆小客货到川县,然后买票登上去西州的班车。
珊珊折腾了一路,上了班车就困了。昨天我告诉了她爸爸出事的消息,珊珊听了,小嘴儿一撇,哭了两声,就不哭了。然后问我:
“妈妈,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一起过了。”
“是的,就我们俩过了。”我说。
“如果爸爸这次跟我们一起来的话,他就不会死了。”她想了很久,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段民贵吸毒的事传到了幼儿园,小朋友们都知道了,这让女儿很没面子,也成了女儿心理上一道抹不去的阴影。幼儿园组织什么活动,但凡要求家长参加,珊珊从不叫段民贵,这次也一样,珊珊只说幼儿园老师要妈妈陪她一起去,并没说让爸爸一起去。我知道,无论段民贵再怎么不堪,在珊珊的心里,他毕竟是爸爸。她这样假设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可我,并不希望让她背上这样的心理负担,就说:
“这次来的小朋友当中,有的只有妈妈陪着,有的只有爸爸陪着,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并不多,这些没来的爸爸,或者妈妈,不也很安全吗?”
“对呀,他们怎么没有煤气中毒?”珊珊说。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千万不要自责你没有叫你爸爸一起来,错就错在你爸爸不小心。”我绕了一个圈子,就是要把珊珊从自责中绕到正常的思维轨道上来。
经我这么一说,珊珊这才点了点头。
此刻,我将珊珊揽在怀中,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自从那次为了离婚,段民贵穷凶极恶地威胁了我后,我知道这都是我的宿命,我只有认命了。后来,有了珊珊,我的心情比过去平和了许多,也想慢慢地接受段民贵,我不能让孩子从小蒙上一层父母不和的心理阴影。然而,没想到我的梦想终成了一场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一步步陷入了新的恐惧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儿童时那个漫长无边的黑暗隧道之中……这一切,都拜段民贵所赐,今生今世,刻骨铭心。
段民贵的嫖娼事件曝光后,那张他与小姐猥琐在一起的照片就成了全国扫黄打非的有力见证,各大网站纷纷转载,网友的冷嘲热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昔日自以为是的段民贵从此灰头土脸,在熟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他的生意也江河日下。看着他成了那个样子,我有些同情,再怎么说,他只不过是嫖娼,并没有对人类做出伤害,社会舆论也用不着那么大肆渲染,执法部门更不应该拿着那样一张照片彰显他们的政绩。客观地说,在这件事上,段民贵是有些委屈。看着他成天萎靡不振的样子,我就劝他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吧,这样你的心情会好一些。”
“换地方?换到哪里去还不是一个样子?网络上的照片不消除,我到哪里别人也会认出来。”
“那你也不能成天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将,公司还要不要了?生意还做不做了?”
“哟,现在知道同情我了?你要是早对我这么关心,对我好一些,我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方去嫖娼。”
“这就是你嫖娼的理由?”没想到段民贵却猪八戒倒打一耙,反而数落起了我,我忍不住责问道。
“难道你没有责任?如果你温柔贤惠地对我,我也不至于去那种地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你能说你没有责任?”
“我本来好心好意想劝你振作起来,没想到你却把嫖娼的责任全归到了我的头上。试问,在我们结婚之前,你不是也常到王北川的桑拿中心去找小姐吗?那又怪谁?是不是要把责任推到你的父母身上,埋怨他们没有把你管教好?”
“结婚前和结婚后不一样的,那是两种不同的性质。”
“什么性质,难道公安局扫黄的时候还要分类型?只扫那些有家庭的男人,不管单身男人?出了问题,你总是抱怨他人,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像你这种人……”我极力忍住了下面的话。
“像我这种人怎么了,是不是应该拉出去枪毙了,你才高兴?”
“懒得跟你说,简直是对牛弹琴!”我真的被他这种胡搅蛮缠气糊涂了。
“懒得跟我说就不要说,老子就是这个样,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自此以后,他的事我懒得再理,三观不同,你再怎么迁就让步,也无法找到两个人的共同点。
事情的发展,仅仅停留在这样一个层面上倒也罢了,可后来的事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到珊珊两岁那年,一次下班回来,我去洗手间,没想到他却躲在里面吸毒,我一把打翻了他端在手掌上的白粉,气急败坏地与他吵了起来:
“段民贵,你喝酒我不管,抽烟我也不管,打麻将赌博我也不管,甚至你嫖娼,我管不了也不屑于管,现在又偷偷吸上了毒,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到底有没有我和女儿?这难道也是我的责任,是我逼着让你吸的?”
“别把话说得那么严重,我就是心里烦,试着抽了几口,再不抽了,以后再不抽了。”
“毒品害死了多少人的性命,毒品毁坏了多少家庭,这些道理你难道不知道?我如果再发现你沾染这种东西,只有两种结果:一、我直接打电话到戒毒所,让他们强行给你戒毒;二、我们直接离婚,请你再不要拿着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来威胁我。”
“好了好了,不要危言耸听了,听你的,再不吸了。”
这一次他没有与我争吵,认错态度很好,我以为他真的能改邪归正。然而,事实上,此时的他,早已吸毒成瘾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不在家里吸,却常到西州市的一家黑店里去吸。那家黑店开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下室里,名义上是KTV酒吧,实际上是藏污纳垢之处,在那里进出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沾染着各种恶习。这个阶段,他已经把公司放在了脑后,成天不是赌博,就是吸毒。赌博也不再是过去的消遣性玩玩而已,而是大出大进。
段民贵已经在玩火了,可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要是一问他的生意,他就应付说,公司的事你不要管,你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就在家好好带孩子,有你的吃有你的钱花就行了。
就在这年秋天,他说要去广东发货。我知道,公司收购了一两千万元的瓜子、枸杞等农副特产,大概发的就是这批货。我给他收拾好了行李,还叮嘱他路上要小心些,注意安全。
谁知他却瞒着我带着一个吸毒认识的重庆妹,到了广东交完货,等对方转了账,他就携女上了澳门赌场去潇洒。吸过毒,精神十足,一夜之间赢了二十多万,人就一下飘了起来,真把自己当成了《赌神》里的周润发,在重庆妹的怂恿下,他又加大了赌注,一下输掉了六十万。就这样,他彻底疯了,输了要想捞回来,赢了还想再赢,越想赢越输,越想捞本输得越惨。他在赌场连续七天,困了就在贵宾室休息一会儿,偷偷吸上几口,然后再上赌桌。段民贵已经输红了眼,重庆妹已经阻挡不了他了,他不断让公司的财务给他打钱过去,直到公司账上的钱被打完了。等收手了,他也完了,几天的工夫,就把他的公司彻底输掉了。
回来后,段民贵像一只爬过杆的猴,卸了地的牛,一下变得萎靡不振。问他怎么了,他谎称说,货款没有收回,被对方骗了。我问他报案了没有。他说,报了,还没有结果。我说,那么多的货,都是通过火车发的,有票据,有监控,对方又有注册公司,他们就是想骗也不好骗,公安局一查就会查出来的。他却说,你不懂,对方早就设了局,他们诈骗的不光是我一家,还有别的公司也上当受骗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以为他真的被人骗了,可是,在整理他的行李箱时,我发现了他的港澳通行证,进关的日期正好是他交货后的第二天。如果他被人骗了,他还有兴趣去澳门赌场?到了班上,我打电话问了段民贵公司的会计,会计告诉我,广东那边的货款到账后,就被段总全部转出去做了投资,一共两千四百万,现在账上只剩下个月员工的工资了。我问他去做什么投资,会计说不知道。
事已至此,一切都明白了,他到澳门赌场输光了,就说公司被人骗了。
赌和毒,都是害人的利器,只要沾上一样,都会搞得家破人亡,何况两样可怕的利器都让他沾上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迫使我匆匆赶到家,刚打开门,我就看到他正躺在沙发上吸毒。
“段民贵,你还是人吗?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和女儿?”我上去一把打落了白粉。
“干吗?大惊小怪的。不就心里烦,吸两口咋啦?”他假装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地说。
“谁的心里不烦,心里烦就可以吸毒?我去年就提醒过你,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吸毒,就把你送到戒毒所去戒毒。”
说着,我拿出手机,刚给戒毒所拨通了电话,段民贵上来一把夺过手机扔到一边,伸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我被他打蒙了,吃惊地看着他。
“老子想吸就吸,你能管得着?你要是有本事把老子送到戒毒所,我就有本事把夏风送到看守所。你以为你心里还恋着夏风老子就不知道?你多少次梦中说到了他的名字,我都忍了,忍到了现在。可你呢?却巴不得我出点事儿,就是想把我送到公安局,送到戒毒所。”
我用手捂着脸,诧异地看着他。有人说,有两种人太可怕,一种是毒瘾犯了的人,另一种是赌博赌红了眼的人。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既是赌徒,又是吸毒者,我不知道他的这种丧心病狂是毒瘾发作而致,还是赌博赌昏了头?
“好,你不让我管,我可以不管。你到澳门去赌,把公司输光了,我不管;你随心所欲地想吸毒就吸,我管不了,也不管。但是,有一点,你别忘了,你还有女儿,为了不影响她的健康成长,我只能选择离婚,我带着女儿单独过。”
“想离婚,你做梦去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离婚。”
“那我就等着你,看你怎样死,怎样被毒品毒死!”
“你竟敢诅咒我?”
“诅咒又怎么啦?怕死你就戒掉!”
说完,我气狠狠地摔门而出。
我还得去上班,我不能因为他而影响了工作。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把精力统统放在工作上,心才能安静下来。我的这种埋头苦干的精神得到了公司领导和同事们的一致认可,他们每年都评我当先进,去年,公司又任命我担任了部门领导。对此,我只能感谢段民贵,要不是他出丑露怪搞得我在单位抬不起头来,我也不会埋头苦干得到这样的好名声。
一个月后,公司垮了,段民贵也垮了,他成天东躲西藏地逃债,我不知道他欠了什么人的债,更不知道欠了多少债。他不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有时候躲在家里几天不敢出门。
这天下午,我下班从幼儿园接珊珊回来后,看到别墅门口围满了人,我将车停在很远的地方,叮嘱珊珊别下车,然后锁上车门,想去看个究竟。
段民贵被一大圈人围在院子中间推过来搡过去,众人义愤填膺地指着他骂:人渣,骗子,不还钱就揍死他!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也在里面,就把他叫到了一边,经过一番询问,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公司发往广东的那批农副特产品是这些人的,公司按收购价只付了这些人一半的钱,剩余资金等公司售后再支付给他们。这些人又是凭着各自的资源,走乡串户从农户手中收购了来,他们也只付了农户一半钱,另一半等售后再付。没想到他们这么信任段民贵,段民贵却拿着这些钱上澳门的赌场输光了,他们无法给家人和邻居作交代,只好找段民贵要个说法。如果还,必须限期,如果赖账,他们就把他扭送到法院去。
当我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气得直发抖,我真没有想到段民贵堕落到如此地步,竟然拿着农民的血汗钱去赌博!
人一旦沦丧到这种地步,什么缺德的事都能干出来。
此刻的段民贵已经被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质问,他只好耍着赖说:“各位老板,我们合作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绝没有到澳门去赌博,真的是被广东那边的奸商给骗了,现在正在与他们打官司,请大家再等几天,一有结果,我马上通知你们来结账。”
“段老板,我们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打官司,也不管你官司打赢还是打输,我们只按合同办事,按合同,是上个月要结完我们剩余的款项,现在已经过期一个月了,我现在就问你,你到底还,还是不还?”
“还,肯定还!但是,现在账上空空的,没有一分钱,还什么?我只能把账要回来再还!”
“那好,既然要还,你就把你的车卖了,别墅卖了,还我们的债!”
“对,把车卖了,别墅卖了,还债!还债!”
“不还债就砸烂他的狗头!”
“别砸烂了段民贵的狗头,砸烂了我们向谁要账?他要不还债,我们就住到他这里,他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让他过不好!”
看着众人七嘴八舌、群情激奋的样子,我感到无地自容,我完全理解他们的苦衷,可我,又做不了家里的主,既不能答应大家把房子卖了立刻还债,也没有办法劝大家回去,夹在夹缝中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逃离……
三天后,讨债的人又闹到了法院,法院出面做了调解。他们明确地对段民贵说,如果真的是三角债,我们法院也可以通过法律的程序督促第三方还债。如果不是,我劝你最好想办法把债务还了,你若拒不偿还,我们只能立案进行调查,如果查出你真是收了货款去澳门赌博输掉了,你就有涉嫌诈骗的嫌疑,到时候性质就严重了,我们不光要查封你的别墅、车辆和你的个人财产,以公开拍卖的方式来抵债,你还会因涉嫌欺诈而坐牢,孰轻孰重,你好好掂量掂量。段民贵一听事情的后果这么严重,就立即答应卖了别墅和车,还他们的账。
段民贵的别墅不在北京,不在深圳,也不在省城,只在一个四五线城市的西州,总价值还不到三百万,卖了别墅,卖了两辆车,还不够还债,又卖掉他在高档社区的另一套电梯房,卖掉了他过去买给他父母的一套房子,才算勉强还清了债务。他的父母又搬到了过去的回迁房,我们搬到了一套楼梯房里,那是段民贵十年前买的,现在已经破旧不堪了。
转了一个大圈儿,人生又回到了起点。这是段民贵的劫,也是我的劫。
7
我本以为段民贵栽了这个大跟头会清醒过来,重新做人,然而,我真是高估了他的人品,他非但没有自省,反而更加不可救药。他的毒瘾也越来越大,没钱买毒品,他就到处借债,或者变着法儿拿出家中的东西去卖。长此以往,该卖的东西都卖了,借了朋友的钱还不了,别人也不给他借了,有时候毒瘾犯了,就像疯狗,一把拿过我的手提包,就在里面找钱,我已经有经验了,包里面根本不能放钱,我的钱是用来维持生计抚养孩子的,不是为他买毒品的。他搜不到钱,人便**般地一阵阵抽搐,嘴里就不停地说:“林雪,给点钱,救救我,救救我。”他说着,趴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地抖着。
毒品已经吞噬了他的灵魂,也让他丧失了人格和尊严。
对此,我已经无能为力了。除了同情,就是深深的悲哀。我早就想送他到戒毒所,他却拿话威胁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只能怪他自己。
我以为段民贵对我的伤害已经到了极限,但是,我又错了,后来的又一次伤害,差点儿让我离开这个世界。
那是今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我刚刚哄珊珊睡了,听到段民贵带着另外一个人进了家。
“家里很安静呀,你老婆不在家?”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口音有些陌生。
“这个时候肯定在,她在里屋哄孩子睡觉。”段民贵说。
“那你必须说好。”男人说。
“放心,我会安排好的。”段民贵说。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怎地,心里便犯起了疑问,难道段民贵又要卖房子不成?想着,我便出了门,然后随身关了珊珊房间的门。
“你好,弟妹!”那男人露着一口大黄牙,眯着一双豆子眼,**笑着向我主动打了声招呼。
“你好,不知怎么称呼?”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不像个正经人。
“他是黄老板,是我的朋友。”段民贵马上接了话说。
“那你们聊吧。”我正要转身到女儿的房间里去,段民贵一把扯着我的胳膊说:
“有件事儿,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段民贵把我拉到了他住的房间里,突然对我说:“林雪,我现在有事求黄老板,可是,黄老板非常喜欢你,你就答应他一次,算我求求你了。”
“段民贵,你还是个人吗?畜生都不如!”我看着段民贵那张被丑陋扭曲的脸,忍不住伸手打了一巴掌。
“你他妈的,竟敢打老子?看我不收拾你!”段民贵一下揪住了我头发。
“放手放手,对女人不能动粗,要温柔,懂得怜香惜玉。”就在这时,那个姓黄的男人推门进来说,“不错,你的老婆是有点个性,这样才有味道,我喜欢!”
“既然喜欢就交给你了!”段民贵说着,趁机带上门溜了出去。
“林美女,早些年我听过你的歌,当时我就迷上了你,一直想着,要是能与你春宵一刻,哪怕让我去死都值得。”姓黄的男人色眯眯地看着我,厚颜无耻地说。
“那你就去死吧!”我蔑视地看着他说。
“不,要死,我也只能死在你温柔的怀抱中。不要怕,段民贵不是已经允许你和我了吗?我的**功夫不错,你体会一下就知道了,与段民贵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套路。”说着他就向我扑来。
我一躲身,顺手拿起了一把水果刀,突然逼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一只手指着黄姓男人说:
“你给我滚,滚出去!你要是胆敢侵犯我,侮辱我,我就死给你看,到时候,你、段民贵都脱不了法律对你们的制裁!”
“别别别,你放下刀,有话好好说。”黄姓男人胆怯地一步步朝后退去。
就在这时,段民贵进来了,安慰黄姓男人说:“黄老板,你别怕。她死不了的,她要真想死,早几年就死了,根本活不到现在。”说完,又转过头对我说:“林雪,我知道,你心里还装着他,这事想瞒是瞒不过去的,要不是为了他,你早就死了,用不着现在来威胁我。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把你送给黄老板睡,我心里也舍不得,但是,你知道吗?我现在的命就捏在黄老板的手里,为了救我,难道你就不能牺牲一次吗?就一次,行吗?”
“你这个人渣,我真想一刀捅死你!”我真的气急了,人在抖,拿着刀子的手也在抖。
“来呀,有本事就捅死我,我正好不想活了。捅死之后,你被公安局枪毙了,再让珊珊来给你收尸,你不觉得这样对珊珊来说,也是一种能力考验吗?”他一步步地逼近我,威胁道。
“你竟然用自己的女儿来要挟我,真卑鄙。”
“我不拿女儿要挟你,难道让我拿他来要挟你?也好,双排扣,我还记得。他为了你,可以冒那样大的风险,你难道就不能为了他,牺牲自己一次吗?”
他说着,从我的手里拿走了刀子。然后一把把我推倒在**,压在我的身上就扒我的衣服。我拼命地抵抗着,甚至还用脚蹬他的下身。但是,我的力量毕竟有限,并没有将这个恶魔踢翻,他转过头去,对旁边站立着的黄姓男人说:“黄老板,过来帮一把,把她的裙子脱了。”于是,他压着我的身子,黄姓男人伸出两只罪恶的爪子,扒掉了我的裙子,脱掉了我的上衣,然后段民贵扯着我的**朝下一拉,黄姓的男人惊叫了一声好,就接替段民贵的手,一直将我的**拉下去脱了,然后扔到一边。段民贵还不收手,又把我的胸罩解了,把我彻底扒光,交给了那个姓黄的男人,看着我任其糟蹋玷污后,他才带上门,吸着烟守候在客厅里。
这一夜,我搂着心爱的宝贝女儿,泪水几次打湿了枕巾,当我每次下定了决心要了结自己的时候,看着熟睡中女儿,我就犹豫了。我走了,女儿该怎么办?如果她失去了我的保护,她的那个恶魔般的父亲,会不会让她重复我的悲剧?不,不能。死,有时候是一种自私的行为,为了女儿,为了一份责任,再艰难我也必须活下去。
没有了远方和诗,生活只能苟且,在最绝望的时候,我只能仰望星空。
8
“加油站到了,停车十五分钟,睡觉的醒一醒,上厕所的抓紧时间。”班车司机高喊了一声,车便缓缓停下了。
我叫醒了珊珊,带她下车去上卫生间。
“这是什么地方呀?”下了车,珊珊问我。
“牌子上面写着东林,离西州不远了,大概一个多钟头就到。”
“那我们,是要直接回家吗?”
“你说呢?”
“妈妈,我不想再到那里去住了,我怕!”
“好,我们再也不用到那里去住了。”我决绝地说。
那个曾经让我噩梦连连伤心欲绝的地方,从今天,从此刻,再也不去住了。我在结婚之前,买了一套月供的公寓楼,六十多个平方米,一厅小两房,也够我和珊珊住了。前几年我出租给了别人,今年到期后,我收了回来,本想留着自己随时过去住,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就对珊珊说:
“珊珊,这样好不好?我把你先送到你爷爷奶奶那里,然后,等妈妈把公寓的房子收拾一下,再接你过去,以后,我们就住那里吧。”
“好,我们就住公寓楼。”珊珊高兴地说。
从厕所出来,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循声看去,是王北川,他正站在垃圾桶旁边吸烟。那年王北川的桑拿中心被公安局一举捣毁之后,听说他被判了几年徒刑,出来后摇身一变成立了一家房屋中介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段民贵的别墅和两套住房,就是通过他的中介公司卖掉的,所以他对我们这个家也算了如指掌。
“你们这是到哪里去?”他主动招呼说。
“王叔叔好,我们刚从八个家大草原上来,回西州去。”珊珊抢先回答说。
“玩得高兴吗?”
“高兴!”珊珊说。
“林雪,民贵的事你知道了吧?”王北川似乎觉得刚才的问话不当,就马上转换了话题问我。
“知道了,广州路派出所的宋元打过电话,告诉了结果。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事情已经发生了,都是命,这样也好,对谁都是个解脱,节哀顺变吧!”
“也只能如此了。你要到哪里去?”
“我正好要去趟川县,有个朋友明天结婚,我去帮他操办一下。”
“那好吧,开始上车了,我们回去见。”
“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电话我。”
告别王北川,上了班车,我们又向西州出发了。
王北川的话没错,这样的结果,对谁都是一种解脱。可是,这种解脱,要是早来两年,或者早来一年,我也不至于受到那样大的伤害,解脱,为什么来得这么迟缓?
事后一个多月,我才知道那个黄姓的男人是地下吸毒窝点的头目,段民贵就是从他那里买吸毒品的。后来段民贵欠了他两三包白粉,还不起钱,毒瘾犯了,不得不求上门去,那个黄姓男人提出要用我的贞操来交换,并答应要给段民贵介绍一个渠道,以后可以以贩养吸。一个被毒品吞噬了灵魂的人,早已丧失了人性,更谈不上道德底线,段民贵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黄姓男人的要求,就这样,他们拿我的人格和尊严为代价做了这场罪恶的交易。
我正想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来举报他,又不会引起他们对我的怀疑。没想到公安局一举捣毁了他们的吸毒窝点,黄姓男人被警察押着走出地下室的镜头,放到了电视新闻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张丑陋恶心的脸。
我以为段民贵必然会受到牵连,也会被警察带进去。我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是,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大概那个黄姓男人怕段民贵进来后供出他的其他罪行,就没有咬出段民贵,这又让这个恶人逃过了一劫。
姓黄的进去后,段民贵失去了货源,以贩养吸的营生又结束了,毒瘾一犯,他就像一条得了狂犬病的疯狗,翻箱倒柜寻找毒品,找不到,就趴在地上,用手抠着旮旯拐角,嘴里不住地说着:“快……快,吸一口,吸一口……”每遇此时,珊珊就吓得捂起眼睛,我就把她拉进屋里锁上门,任段民贵在外面发作。发作了一阵后,不出声了,我们俩才打开门,一看躺在地上的他,浑身抽搐,像只抽风的狗,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可恨。我常想,如果老天有眼,就尽快收了他去,免得他这样受罪,也免得他祸害别人。
其实,他不光祸害了我,也祸害了他的父母。他妈一向偏心他,看他毒瘾犯了,就瞒着段民贵的父亲偷偷给他一点钱,日积月累,父母的家底也被他吸空了,他妈不但没有救了儿子,反而害了段民贵。后来,段民贵毒瘾犯了,又去向他妈要钱,他妈拿不出钱来,段民贵就去撬柜子,他妈过去阻拦,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他妈的腿硌到木凳上,被摔断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段民贵仍然不顾他妈的死活,抢了钱去吸毒。
段民贵的生存已经极大地威胁到了他周围人的安全,我尽管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但是,没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天下午下了班,我赶到幼儿园去接珊珊。平时,我要是按时下班,总会去幼儿园接女儿,要是下班晚了,就打电话告诉幼儿园的丁老师,请她顺路带珊珊回家。学校离家不远,老师也是顺路的。这一次却出现了偏差,我去幼儿园后,丁老师却说,珊珊爸爸刚把她接走。
我一听,心就慌了。段民贵从来没有接送珊珊的习惯,他渴望儿子,珊珊一出生后,他就没怎么关心过。这一反常的行为不能不让我产生疑惑。马上拨通了段民贵的电话,响了好长时间,他没有接。我又给他父母家打了一个电话,看看段民贵是不是带珊珊回到了那里。电话打了半天,他妈才接通了电话,我客气地说:“妈,珊珊是不是回到你们那里了?”老太婆没有直接回答我,却喋喋不休地数落起了我:“你就知道问你的珊珊,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儿子,不问问我的腿怎么样了?”我敢向毛主席保证,段民贵的妈是我今生遇到的最自私最刁蛮的老太婆。她不光不待见我,也不待见珊珊,所以珊珊平时也不愿意去她那里。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刁蛮,还是礼貌地说:“你的腿伤好些了吗?”她没好气地说:“别假惺惺了,要是真关心,一出事就把我送医院了,也不会落下这个病根。”她就是这么蛮横无理,明明是被她儿子摔坏了,不怨她儿子,反而抱怨我没有及时把她送医院。我怎么知道她的腿被摔断了?即使我及时把她送到了医院,腿已断了,这与落不落下病根有什么关系?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她还这么耿耿于怀,我真是服了她。现在,我心急如焚,她却逮住个机会想数落人。就在这时,我听到段民贵他爸在旁边说:“人家问珊珊在不在,你哪来那么多的屁话?”说着,他拿过话筒说:“珊珊没有来过,这是怎么回事?”他爸是他家里唯一一个讲道理的好人,我马上说:“爸,珊珊被段民贵接走了,打他手机他不接,我就是想问问在不在你们那里,要不在,就算了。”
挂了电话,我又打段民贵的电话,结果他关机了。我的脑袋一下大了,预感到可能要出问题。我马上回头去问丁老师,珊珊爸爸说了没有,他要把珊珊带到哪里去?丁老师说,没有说,不过,我看幼儿园对面停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他好像带着珊珊上了那辆车。
我一听,急疯了,我不敢朝那方面去想,但是,又不能不想,否则,他没有理由不接我的电话,更没有理由带珊珊到别的地方去。我想到了报案,可是,报案怎么说,说女儿有可能被她爸爸带出去拐卖了?警察会相信吗?万一警察行动起来了,段民贵带着珊珊回来了,事情闹大了,我又如何收场?思前想后,我真是乱了方寸,看到幼儿园对面有一个卖水果的小摊点,我急忙赶过去问摊主:大伯,刚才你是不是看到有个男的带着一个小女孩上了旁边的面包车?大伯说,看见了,是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我急忙说,对对对,那是我女儿,你看到她去哪里了?老伯说,那男的把她送上了车,他却在下面与另一个人谈起了什么生意,我好像听到一个说三万,另一个说两万五。两个人讨价还价了好长时间,最后听那个外地口音的人说,他没带那么多现金,得上银行去取。他们这才上了车。我说,那辆车的车牌号是多少?你记得没有?大伯说,不知道,我也没有留意,只看到了一辆灰色面包车。
离幼儿园最近的就是工商银行,我马上打的赶了过去。按时间,银行早就下班了,他们要取款,也只能从柜员机上取了。
我赶到工商银行附近,下了的士,看到段民贵和一个男子正在柜员机旁鬼鬼祟祟地做交易,那样子,很像两个分赃的歹徒。旁边的停车场上,果然停着一辆灰色面包车,我一看车牌号,是外地的,我赶紧赶过去,想看看珊珊在不在车上。还好,珊珊在车里,旁边坐着一个大婶,像是看护着。我扳把手,打不开车门,就用手拍着车窗喊珊珊,珊珊看到了我,大喊了一声“妈妈”。我让大婶打开车门,大婶不开。我大声说:“我已经报警了,你不打开,警察马上就来了。”她这才不情愿地打开了。我一把抱起珊珊说:“你们想把她带到哪里去?”大婶说:“是她爸爸送来的,她爸已经收了我们的钱,你不能带走!”我说:“你们这是拐卖儿童,要坐牢的,知道不知道?”大婶说:“你们才应该坐牢,夫妻俩合伙诈骗。”说着,她下了车,我一看不对劲,马上带着珊珊赶快逃。那个和段民贵一起取款的男人看到我带走了珊珊,一下追了过来,说来也巧,我们刚过马路,红灯就亮了,那个追我们的男人,却不顾红灯闯了过来,刚到马路中间,突然“砰”的一声,被一辆大货车撞得飞出了几丈远。我没有让珊珊回头,我不想让她看到那瘆人的一幕。
回到家里,我的心还在怦怦怦地乱跳。
我怕珊珊受到了惊吓,就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珊珊说:“我也不知道,爸爸说要带我去乡下吃烧烤,他还说,妈妈一会儿也要来。”
我一把搂紧珊珊,想起刚才的惊心动魄,心有余悸地说:“傻孩子,吸毒的人,什么缺德事儿他都能做得出来,刚才要不是妈妈及时赶到,恐怕妈妈再也见不到你了。以后,你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儿,到幼儿园,不要见外人,更不能跟任何人出去,你爸爸带你你也不要去。”
珊珊点了点头,问:“那夏叔叔呢?他要来找我,我也不见吗?”
我的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他俩只不过见过两三次面,珊珊就对他有了这样一种特殊的感觉,难道他们真的是心有灵犀吗?就说:“夏叔叔除外,你记住,他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晚上段民贵回来,我的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质问道:“段民贵,你真是无恶不作,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得卖,你还是人吗?”
他显然刚吸过了毒,心性没有以往那么急躁,倒是平静地说:“你这不是把孩子好好带回来了吗?”
“我要是不及时赶到呢?珊珊恐怕早就被那夫妻俩带走了。你知道不知道,贩卖儿童是犯罪!”
“说得玄乎,我卖的是自己的女儿,我又没有卖别人家的孩子。”他居然厚颜无耻到了这种程度。
“我不许你卖我,你没有这个权利!”珊珊听到我们在吵,从里屋出来直接指责段民贵。我看到珊珊泪光涟涟的眼里含满了恨。
“贩卖自己的女儿?亏你还能说出口?谁给你的这种权利?贩卖自己的孩子同样是犯罪,是罪上加罪,让人感到痛恨!”
“我也不是真心想卖,只是拿珊珊当诱饵,骗两个钱而已。”
我被气急了,就说:“你还好意思说拿孩子当诱饵?你怎么不把你母亲叫去当诱饵?”
我的话刚说完,他突然扑过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让你说我母亲!”
“你是坏人,大坏蛋,不许你打我妈妈。”就在我被他打得目瞪口呆的一刹那,珊珊突然上去抓起段民贵的手咬了一口。
段民贵一把将珊珊推倒在地上,指着骂说:“死丫头片子,今天要不是看在你给我当了一次诱饵,我非打死你不可!”
“人渣,我要不看在珊珊的分儿上,我非把你送上法庭不可。”
“送呀,你有本事就送,我正等着哩。”段民贵说完,屁股一拍又出了门。
我们母女俩只好以泪洗面。
我在想,像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警察怎么不来逮捕他?那个闯红灯被车撞死的人,难道就不会牵连到段民贵?
我始终没有等来警察带走他的那一天,却盼来了一个比警察带走他还要令我痛快的消息,那便是宋元告诉我的那个消息。他终于死了,死得好,这样的人不死,我们母女就永无宁日。
我终于在那个黑暗无边的隧道里,看到了希望的亮光,那是我生存的希望。
9
上了车,我又想到了段民贵煤气中毒的事。当这个信息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时,心头不觉微微一颤。据我所知,段民贵从不生火做饭的,即使饿了,不是泡一包方便面,就是去他妈妈那里吃一点。而泡方便面和泡茶,他完全可以用电热炉煮开水,根本用不着开煤气灶。
我又想起了出发前,我带着珊珊来体育广场去坐车,在路口遇到了夏风的情景。他问我:“你们大概去几天?”我说:“四天,来去四天。”他“哦”了一声说:“四天。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为什么会出现得那么及时?他为什么要确认我离开西州的时间?
这一切,难道是巧合?
我不敢细想,但又不能不细想。
到了西州后,我把珊珊直接送到了她爷爷奶奶家。
段民贵的父母早就退了休,这些年被他的儿子搞得焦头烂额,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段民贵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而他的妈妈十分刁钻,她把她极端自私的性格毫不保留地遗传给了她的儿子。段民贵堕落之后,她从不在段民贵身上找原因,而是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动不动逢人就说,媳妇是个扫帚星,自从嫁给了她儿子后,儿子的倒霉事儿接连不断。有人听不下去了,就说,既然儿媳不好,就让你儿子离了重新找一个。老太婆的嘴被堵死了,就说,我儿子要离,是儿媳妇不离。有人就揭她的短说,不是吧,你儿子是怎么样一个人谁不知道?老头知道了,就责怪老太婆说,你嚼了一辈子舌根子,到老了,你能不能积点德,再不要乱说好不好?你儿子是怎么样一个人你难道不知道?非要把屎盆子扣到别人头上就舒服了?
老头子见到我们来了,问了一声。老太婆拄着一根拐杖坐在沙发上,一直凉着个脸,等我放下背包后,我说:“爸、妈,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老头点了点头说,“昨天我和你妈赶去现场看了一眼,事发太突然了,没想到贵儿就这么走了,我们只好通知殡仪馆把尸体运走了,先把他保存起来再说。”
老头说着,老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老太婆脸一拉,突然朝我发起了火:
“别人家都是成双成对出出进进,你要是把我儿子一起拉去,一家三口在一起,他也不至于会发生意外。我的儿呀,你命咋那么苦……”她一边埋怨着我,一边扯着声长哭了起来。
“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是妈妈带着去的,他们的爸爸也没去,不是也没有中毒吗?再说了,我们老师也知道爸爸吸毒,还知道他上次把我卖给了人贩子,她们都不让爸爸去,你怎么说是我们不带他?”珊珊一听她奶奶抱怨我,就拿出了我昨天的话来对付她奶奶,并且还摆出了吸毒和拐卖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
老太婆突然停止了哭,脸一下变青了,看着珊珊说:“你这个小兔崽子,一点儿教养都没有,你爸爸刚去世,你们母女俩不哭倒也罢,反而拿话来怼奶奶。有这样的孙女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哭?昨天听到消息,我和妈妈都在哭,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
“你看你,一看就是当娘的没有管教好。”
“你这个当娘的管教好了你儿子?”老头子终于忍不住说,“你少说几句谁能把你当哑巴?她们母女俩刚坐了几个小时车回家来,茶水没进一口,你不知道关心几句倒也罢了,一进门就数落起人家来了,怎么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像个当婆婆当奶奶的样子吗?这样下去,谁还愿意进你的家门?”
“你就知道当好人,只知道护着外人,不知道心疼你的儿子。”
“你这个老东西,怎么越老越蛮横无理,简直就像一条老疯狗,见人就想咬一口?什么外人?林雪是外人吗?珊珊是外人吗?”
我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就说:“爸、妈,遇到这种事儿我们都很难过,我们就不要相互埋怨了,还是考虑考虑怎么处理后事吧。我先到那边去收拾一下,等我回来再说,行吗?”
老头摆了摆手说:“好,你先忙去吧,珊珊就留在我们这里。”
“妈妈,你早点儿回来。”我临出门,珊珊又叫了我一声。我知道珊珊不想与她奶奶待在一起。
“好的,妈妈一会儿就回来。”我应了一声,离开了段家,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先到家政服务公司叫了三个搞卫生的阿姨,带着她们来到了公寓楼,把那里的卫生好好清洁一下,我打算晚上就搬回来住,然后又给广州路派出所所长宋元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宋元说,你刚回来,肯定还有好多事儿要忙,这样吧,今天你先忙,明天早上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派出所一趟,我把现场勘查的情况给你说说。我说好,明天早上九点我到派出所去找你。
挂了电话,我便想,段民贵不就是煤气中毒而死的?他们有必要把现场勘查的情况给我做个交代吗?这样一想,心就慢慢悬了起来,不会是他们又有别的什么发现?
我感到有些不安。
次日,我按时去了派出所,敲开所长办公室的门,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他热情地说:“我就是宋元,请问你就是林女士?”宋元没有戴帽子,稍稍秃顶,和小时候见他那次完全不一样了。
我说:“宋所长好,我是林雪。”
我还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黑脸瘦身的老警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李建国。
宋元介绍说:“他是我们市局的调研员,姓李,叫李建国。”
果然。我点了一下头说:“李警官好!”
老警察点了点头说:“你好,林雪,那我们上小会议室吧。”
我还以为他们有事,就说:“你们要是有事,我改天再来。”
宋元说:“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是要你一起去小会议室,那里安静些,不像这里,说不上三句话就被来来往往的人打断了。”
我说:“好的。”就跟他们去了会议室。
小会议室不大,中间一张长方形大桌子,周围摆了几把椅子。
进了门,宋元热情地招呼说,坐吧,随便坐。待老警察坐定后,我才在他对面坐下了。宋元立马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我对面的茶几上,又给老警察的杯中加了水,才坐定说:“林女士,情况是这样的,前天,也就是8月24日早上七点一刻,我们接到莲花一村邻居的报案说,楼道里有一股非常浓烈的液化气味道,估计是谁家的煤气泄漏了。我们立即赶到莲花一村二单元,整个楼道里果然弥漫了浓烈的液化气味,根据现场推断,我们发现液化气是从你家泄漏的,敲门无人应声,问周围的邻居,他们只知道你在宏大集团公司上班,不知道你丈夫在哪里上班。我们给你单位打了电话,才知道你头一天带孩子去参加夏令营活动。万般无奈之下,我们从阳台窗户翻入后开了门,进去一看,你家的煤气灶正开着,你丈夫已经身亡了。”
“哦,原来是这样。”
“当然,所谓的煤气中毒,这只是我们对外公开的一种说法,现在还没最终定论,因为,我们还有另一种猜测,认为现场事故可能是人为的。”
“原来是这样?”我不觉冒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来,就请李警官来说。”
“那好,我说,你听。”老警察说,“当时宋所长发现疑点后,立即给我们市局刑侦处打电话做了汇报,我便带着法医去验尸,发现有两个疑点:一是,死者口腔眼睛都有瘀血,我们初步判断是窒息身亡后再遭煤气中毒;第二个疑点是,我们对液化气灶上的那半壶水做了检测,那壶水根本没有开,是冷水。冷水,怎么会溢出来扑灭煤气灶中的火?这可能是人为做出来的假象。所以,我们不能排除有他杀的可能。”
“这……怎么会是这样的?凶手既然把人杀了,为什么还要制造一种假象呢?真让人难以置信。”我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是的。我们也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所以,我们还要做一些外部调查,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只是,我已与他的父母商定好了,三天后火化,这不会受影响吧?”
“这不会的,尸体我们已经检查完了,你们什么时候火化都行,不会受影响的。”
“另外,这种猜测,对他的父母需要不需要保密?”
“当然要保密。现在我们只是猜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一定是他杀,如果他的父母非要逼着我们交出凶手,我们又交不出来,岂不被动了?我们之所以把这些猜测告诉你,一来,你是死者的妻子,有权知道我们的猜测,并希望通过你,了解到一些有关的线索。二来,你毕竟是知识女性,不会因为我们有这样的猜测,就逼着让我们找出凶手。鉴于此,我们才对你谈了这些。”
“我明白。为了查清楚我丈夫的死因,你们辛苦了。不过,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很难受,脑子里也很乱,能不能等我把丈夫的后事处理妥了,再来回答你们的问题?”
“没关系,我先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可以吗?”
“你问吧。”
“你最后一次见你丈夫大概是什么时候?”
“是8月23日早上十一点钟,我丈夫要出门,我问他要去哪里。
他说几个朋友约好了要去乡下玩,中午不要给他做饭了。”
“他有没有说去乡下什么地方?”
“没有,估计是去马家岸那里的羊肉馆,他常和他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到那里去打麻将,有时候夜不归宿,有时候很晚了才回来。”
“他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你认识吗?”
“不太认识,只有一个叫歪瓜的来过我家。”
“歪瓜在做什么事?”
“那几个人好像都没有正经营生,歪瓜住在旧市场那里,听说他过去在他家附近开过一个洗浴中心,后来严打时,把小姐打走了,他也关门了。”
“哦。那天,你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我是十二点半出门,一点多在体育中心门口坐大巴去了川县。”
“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家一共有几把钥匙。”
“四把。”
“能确定,就是四把?”
“当然能确定。”
“现在这四把钥匙都在?”
“都在。平时段民贵带一把,我带一把,小孩上幼儿园时,也带一把,有时我有事来不及接她,就让老师送她回家,可以开门进去。还有一把,放在家里的衣柜里。”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在哪家幼儿园?”
“叫珊珊,在春蕾幼儿园,离我家很近的。”
“她上幼儿园时,钥匙是放在书包里,还是挂在脖子上?”
“一般来讲,家长都是把钥匙挂在小孩脖子上的,这样才不容易丢失。”
“你家的钥匙从来没有丢失过?”
“没有。”
“你现在带着钥匙吗?”
“带着。”
“我想拍一张照片,为了查案子用,可以吗?”
“可以。”我说着从包中拿出钥匙,交给他。
他接过钥匙,拿出手机,拍下了钥匙的正面和反面,然后还给我说:
“放心,我们不会外传的。”
“这我相信。”
“好,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谢谢你,林雪同志。”
“不用客气。”我站起了身。
“我们过去见过,是在二十年前,你还在区三小上学的时候,扎着一个马尾巴。”
“是啊,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是呀,时间过得真快,你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孩子妈妈,我也由一个中年大叔变成了老头了。好了,你忙你的去吧,有空了,我可能还要找你问问情况。”
“好的,再见!”
打过招呼,出了派出所,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紧,尽管我极力地排斥着我的预感,但是,担心的事,还是一步步地逼近了我,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如果警察的推测是真的,这一劫,还能逃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