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倒不知道。过去我开桑拿的时候,段民贵常来我这里消费,两人接触还算多些。到后来,他染上了毒瘾,我们唯恐避之不及,哪里再敢接触他?所以他有没有仇人,究竟仇人是谁,我根本不知道。”
“听说你和夏风一起去参加了段民贵的遗体告别仪式?”
“是的,段民贵虽然活着时口碑不好,但是,他毕竟是我们从小玩儿到大的伙伴,我们还是一起去了。参加告别仪式的人不多,除了他的家人,就是我们三五个同学,说明段民贵活着的时候真没有交下几个朋友。当时我看到林雪哭得那个伤心,真让人心痛。不论怎样,毕竟也是夫妻一场,这都可以理解。”
“你估计一下,现在夏风和林雪都成了单身,他们有没有再度和好的可能?”
“我觉得没有这种可能,夏风恐怕很难接受林雪当年对他的背叛。”
“是不是夏风向你透露过什么?”
“我问过他,说你们俩现在都落单了,有没有可能重归于好?夏风说,不可能再有这个机会了,还说过了那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你觉得夏风是故意这么说着让你听,还是说的真心话?”
“听他的语气,好像是真心话。再说了,如果他真的想与林雪重归于好,也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说谎。”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海里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我前面的推理都是错误的?“不可能再有这个机会了”,夏风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根本没有犯罪动机。如果不是这个意思,那又会是什么意思?
“夏风和林雪分手之后,他们俩来往得多不多?”
“他们几乎没有见过几次面,夏风对他们的情况知道得还没有我多。”
“如果说林雪心里还有别的男人,他会是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与林雪毕竟接触得很少,再说了,我还在监狱里待了几年,她即使有了新的朋友,我也不知道。”
“你不会认为他就是夏风吧?”
“不会的。如果说林雪真的心里有夏风,也不会甩了夏风跟段民贵了。再说了,自从林雪与段民贵成家后,夏风和林雪几乎没有见过几次面,怎么会是夏风?如果林雪在单位上有了什么人,这倒没准儿。”
“段民贵中毒死亡的头天晚上,你是不是和夏风一起吃饭的?”
“是的,那天我们俩在‘陇上人家’吃的饭,八点多之后我们就分开了,夏风好像生了病,身体不太好,吃得也很少。”
“他生了病?什么病?”
“他说他感冒了,我觉得他好像不是感冒,可能有什么别的病,这半年来他憔悴多了。”
“哦,那好,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
6
与王北川交谈完,我一下子对我之前所有的推测产生了怀疑。
宋元也看出了我的困惑,就说:
“师父,王北川的话可信吗?”
“我觉得可信。”
“如果可信,那么,在区三小时,暗恋林雪的人并不是夏风,而是段民贵。那么,偷汽油的男孩就不能完全确定是夏风,也有可能是段民贵。或者,是林雪和段民贵的合谋,偷了汽油后,共同制造火灾现场,杀死了甄初生。后来,林雪考上了大学,与段民贵差距拉大了,经不住夏风的追求,两人由此好上了。大学毕业回来,段民贵眼看林雪有可能成为夏风的新娘,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拿出他们当年合谋杀害甄初生的事来要挟,林雪怕事情败露,只好放弃夏风跟了段民贵。段民贵后来一直拿这件事作把柄,即使林雪被黄存和凌辱了,也不敢声张,也离不了婚,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通了。至于段民贵所说的林雪心里面的那个人,也许是林雪单位上的人,或者是林雪的秘密情人,应该不是夏风。因为夏风始终记恨着林雪,更谈不上与林雪重归于好,他也没有必要冒险去杀害段民贵。我们与夏风、林雪、王北川三人的分别谈话也证明了这一点,这就从犯罪动机上彻底排除了夏风。”
我点了点头,说:“你的推理从逻辑上讲没有问题,完全合乎情理。经你这么一分析,我对自己最初的判断也产生了怀疑。不过,那也仅仅是怀疑而已,现在,我不妨从前提上考究一下,推理的前提是否正确?如果前提正确,结论必然正确,如果前提错了,就会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前提?”宋元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您是说,区三小暗恋林雪的男生不是段民贵?”
“这一点我倒不怀疑,但是,也不能排除夏风在暗恋。”
“这倒是,像林雪那么出众的女孩,班里的男孩可能大部分有暗恋的倾向。但是,九九归一,最终谁得到林雪,恐怕谁才是那个偷油的男孩。否则,最初的合谋就成了他们的定时炸弹,随时会被引爆。”
“试想一下,如果是第三者知道了内情,加以要挟呢?恐怕结果是另一种。我们不妨再论证一下,如果甄初生是林雪和段民贵合谋而杀的,那么,段民贵当着黄存和的面威胁林雪时,就不会说‘他为了你,可以冒那样大的风险,你难道就不能为了他,牺牲一次自己吗?’这时所说的他,应该是指纵火烧死甄初生的那个人。
如果是段民贵自己的话,他就会说‘我’,而不是‘他’。另外,从林雪的个性来看,她的骨子里不光高傲,还很倔强,如果没有外力强压,她决不会轻易改变少女时的初心。况且,在她上大学的时候,段民贵经商的才能也已初露端倪,虽说没有考上大学,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应该算得上一个成功人士了,如果林雪和段民贵真是合谋者,他们的恋情就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林雪不可能给夏风机会的。”
“按你的分析,三个人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最初相爱的两个人不是林雪和段民贵,而是林雪和夏风,段民贵只是暗恋着林雪,后来段民贵发现了二十年前的纵火案与夏风和林雪有关后,以此威胁林雪,迫使林雪不得不放弃夏风跟了他。”
“你不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有是有,也仅仅是可能。”
“虽然我对自己之前的推理产生了怀疑,但是,对后一种假设我同样不能确定。所以,现在还不能过早地下结论。现在,我们不妨把第一个案子暂且放下不提,再来分析第二个案子。如果按照正常的思维惯性来推理,林雪和夏风都落单了,他们完全有理由重归于好,但是,夏风却说不可能。这是为什么呢?如果确信夏风说的是真心话,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说明林雪曾经真的伤透了夏风的心,夏风的确早就不爱林雪了,这样的话,他就没有必要也没有动机冒这个风险去谋杀段民贵,夏风的作案嫌疑就完全可以排除。
第二,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比如说他的健康出了问题,这样,他所说的与林雪没有什么结果就好理解了。”
“你是怀疑他的身体出现了状况?”
我点了点头说:“我们上次见到夏风时,就觉得他的身体不是太好。王北川也说,他吃的东西很少,不像是感冒。”
“这好办,我们应该上医院查查他的病历,了解一下他究竟得的什么病。”
“对,上医院。如果他感冒了,或者是普通的病,我们可能选错目标了。如果……他得的疑难病症,或者是绝症,我们就被他的那句话误导了。”
我们立即开车去了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到病理科调取了夏风的档案,我和宋元都傻眼了,夏风原来患了癌症,脑袋里生出了一个瘤子,4月份来医院看病时,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估计他的寿命超不过半年了。
出了医院,我和宋元默默无语。一直上了车,宋元才说:“还是师父问题看得透。”
“我还是没有看透,他那样做,究竟出于何种目的?”
7
案情汇总时,有了新收获。
一是,白小燕经过几天的调查,找到了春蕾幼儿园,然后通过询问老师和院长,查到市一中的夏风老师曾经看过珊珊两次。一次是3月份,他买了几包孩子们爱吃的零食来看望过珊珊,说是顺路过来的,并说,他是珊珊爸爸妈妈的老同学。第二次是4月底,他给珊珊买了开发儿童智力的电子积木,那次他待的时间长一些,好像还教珊珊怎么玩。
二是,李多星那一组也有了结果,他们在城北郊区占家村那里找到了一家配钥匙修钟表的小店,那是个残疾人开的。我们出示了证件和钥匙之后,他端详了半天说,有个印象,好像有个人拿着一个橡皮泥做的模型来让他配,他费了老大的劲才配好。问他配钥匙的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长得怎么样,他说时间长了,好像是5月份的事了,他记得不太清楚。是个男的,高个子,戴着口罩,他说他感冒了。我问他,如果你再见到那个人能认出来吗?他说,时间久了,恐怕认不出来了。
我一听,心里有数了。虽然老汪查了好几遍监控录像,旮旮旯旯都搜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可疑的人影,但有了配钥匙的这个链条,即便对方的反侦查能力再强,总能找到他的破绽。
下午,我随李多星又一次找到了配钥匙的那个摊点。摊主年过五旬,患过小儿麻痹症,腿脚不便,一生只干修钟表配钥匙这一行当,手艺很好,生意不错。我向他询问起当时配钥匙的情景,摊主说,当时他配完钥匙就走了,我也没有多注意他。我出示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夏风原照的基础上,我让白小燕通过电脑技术为夏风戴上了口罩和太阳帽。摊主拿过照片,端详了半天,才说,有点像,不过,我还是不能完全确认是不是他,毕竟时间太久了。我说,你看看眼睛,从他眼睛上看,像不像?摊主又瞅了瞅,还是说,我还是不能肯定。我问他,那人大概多高。他看了我一眼说,好像比你高一些瘦一些。夏风的确比我高很多也比我瘦很多。我又问,他拿的是用橡皮泥拓的模型吗?他说是的,当时配完钥匙后,他把橡皮泥一并带走了。
总算有了一些收获,可是,我又觉得某个环节好像遗漏了什么,可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回来后,我站在小黑板前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小黑板上面标满了人物关系和事件图,在“9·14”案件后面,我分别排列着:段民贵、林雪、夏风、王北川,还有与之关联的甄初生、吴师傅(吴春花之父)、刘师傅(卡车司机)、王秃子。
“8·24”案件后面排列出的人物关系是夏风、林雪、王北川、黄存和。关键词有:小男孩、汽油、双排扣、钥匙、监控录像、凌晨四点到五点、假象。我的眼睛盯着“双排扣”,突然觉得,上次少问了王北川一句。
我立即驱车来到了王北川的中介公司,把他叫出来,一边在临街的花园里散着步,一边问:
“你有没有听林雪或者段民贵说过双排扣?”
“双排扣,是什么东西?好像没有说过。”
“夏风呢,你听他说过没有?”
“他也没有说过。”
“双排扣,就是纽扣,衣服上的双排扣。你再仔细想想,从上小学开始到现在,谁的衣服上有双排扣?”
“哦,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夏风穿过一件双排扣的衣服,他穿上很神气的,我们都很羡慕。他说那是她姑姑从兰州给他买的。我不知道你说的双排扣,是不是指那种衣服。”
“算是吧。”我友好地拍了一下王北川的肩头。
“我想弱弱地问一声,你们是不是对段民贵的死有所怀疑?”
王北川看我对他有了亲昵的举动,就大胆地问起了我。
“如果我们怀疑段民贵有他杀的可能,你会怀疑是谁?”
“不会吧?他是煤气中毒死的。要真是他杀,我还真不知道怀疑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那个人,结交的人不是吸毒的,就是赌博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真的是他杀,没准儿他得罪了这类人中的某一位,被对方做了。”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笑了一下说。
“嘿嘿,其实我也是瞎想的。”
“好吧,十分感谢你的坦诚,我走了,有空再聊。”
真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我终于在王北川这里找到了我想证实的东西。双排扣!它的主人原来就是夏风。这样一来,一切都讲通了。
回到局里,我又调取了8月23日体育中心广场路段的监控录像,终于看到了林雪和夏风,他们对话时间不长,大概就是三分钟。录像倒回去,竟然把夏风倒进了路口旁边的一家冷饮店里,他一直在那里喝着饮料,待路口出现了林雪的影子之后,他突然起身从对面迎了过来。可见,夏风与林雪的相见,绝不是他们所说的偶遇,而是夏风早就等在了那里。
我觉得现在应该找夏风了,即使我现在还没有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他就是两起杀人案的凶手,但并不妨碍我对他的摊牌,或许在摊牌的过程中他会露出一丝破绽,这正是我的目的所在。
8
学校已经开学了,我和宋元去了学校,才知夏风请了病假,在家休息。是的,他能坚持到现在才正式请假休息,已经很顽强了,从职业操守的角度上来讲,他应该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所谓在家休息,其实就是在他们学校的单身公寓里休息。他的新房还没有拿到钥匙,父母那里,他也是偶尔去看看,大多的时间还是待在学校里。
我敲了敲他的门,过了半天,他才打开了门,他的气色不是太好,脸色蜡黄,要比我们上次见到他时憔悴了许多。
“原来是你们?”他显然对我们的造访有些不愿意,但,还是把我们让了进去。
“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我放下了手中拎着的一袋子水果。
“就是感冒而已,没什么。屋里很乱,随便坐吧!”他说着指指旁边的沙发。
屋里的确有些凌乱,不过光线很好,坐在沙发上,还可以看到窗户外面的体育场,以及体育场旁边的教学楼。刚才上楼前,我已做了观察,教师公寓原来在学校里面,后来才单独隔离了出去。这样,公寓住户就可以从两个不同方向的门进出,一个是侧门,可以直接进入学校;另一个门,通向外面的一个巷道。我突然明白了,老汪没能从学校的监控录像中找到可疑的线索,原因是公寓的另一个出口根本没有装摄像头。
“别兜圈子了,有什么需要问的就问吧。”夏风坐在我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上去有些疲惫,他的头仰靠在沙发后背上,有点不耐烦地对我们说。
“段民贵是你杀的!”我冷不防说出了这样一个结果,就是想给他一个出其不意。
“哦!”他突然坐直了身子说:“新鲜,证据呢?”
我从他这一细微的肢体动作上看到了他的惊慌,但是,随之,他又恢复了平静,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很强。
“甄初生也是你杀的!”我又说出了一个结果,想打乱他的方寸。
“天方夜谭。”他冷笑了一声说,“没想到警察也会开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玩笑。”
我看到他的冷笑很僵硬,仿佛脸上的哪根神经被抽着了似的,笑完了还放松不下来。
“那好,我现在就给你讲讲这个天方夜谭的故事,你只管听,听完了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我先抛出了两个结果,想给他来个猝不及防,然后再抽丝剥茧,不紧不慢地讲了起来:“还是从二十年前讲起吧。区三小五年级一班新学年开学,从南方转来了一个小女孩,她长得漂亮,能歌善舞,学习出众,她一下成了全班男女同学心中的偶像,倍受喜爱。她的邻居是一个男孩,和她在同班,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她。后来,女孩被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甄初生叫去补课,男孩的心里极不平衡,女孩的学习本来很好,为什么老师要叫她去单独补课呢?后来他才知道,甄初生叫女孩去不是补课,而是猥亵、**,男孩从此对他的班主任老师恨之入骨,决心要为女孩报仇雪恨。当他发现了刘师傅的汽车停放在外面,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到后半夜,他悄悄起床,拎着早已准备好的塑料油桶,来到汽车旁,然后打开油箱盖,把一根塑料吸管放进油箱中,深吸一口,把汽油吸出后,迅速地把塑料管插入塑料油桶,等汽油装满塑料油桶,然后,抽出吸管,拧紧油箱盖,提着油桶走了。就在他离开时,有人看到了他的背影,那个人叫王秃子,是个惯偷,那天他也刚刚偷东西回来,他怕前面的小男孩认出他,就没有跟上去。男孩偷了油后,没有回家,而是朝南走去,一直到了区三小的北面,他从城墙的豁口处钻了进去,然后来到了教师宿舍门前,那是一排平房,面朝操场,视野很开阔,他认准了甄初生宿舍的门,把汽油从门缝中倒了进去,他怕火着了甄初生从窗户里逃走,又把剩余的一些油从窗户里灌了进去。这时候,校园里一片寂静,他擦了一根火柴,扔过去,汽油呼的一声被引燃,顷刻间,门和窗子变成了火海,男孩怕被人发现,拎着塑料油桶顺着来路仓皇而逃了……这个男孩应该叫夏风,那个女孩叫林雪。”
“精彩,真是个精彩的推理故事,要比当下流行的那些狗血电视剧强多了。遗憾的是,李警官早年入错了行,要是不做警察,说不准凭你虚构故事的天赋,会成为一个不错的作家。”夏风不无嘲讽地说。
“谢谢夸奖,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我仍然不急不恼地说,“那时,你常穿着一件双排扣的衣服,就是在1998年9月14日的凌晨,你的那件双排扣衣服给另一个同样爱着林雪的男孩留下了把柄,或许他当时还不能确定是你纵火烧死了甄初生,没有把它当作把柄,或者是他看在你曾出手帮过他的分儿上,不想出卖你。这个男孩,就是段民贵,他也一直默默地爱着林雪。后来,你们长大成人了,你和林雪就要走进婚姻的殿堂时,段民贵为了从你的手中夺回林雪,不得不使出了他的杀手锏——双排扣。果然奏效,林雪为了保全你,不得不委曲求全,嫁给了他。”
“李警官应该明白,合乎逻辑的并不符合事实。双排扣,什么双排扣?如果你能讲得明白一些,比如段民贵抓到了什么把柄?双排扣怎么成了他的杀手锏?那样,故事岂不是更精彩?”
“既然是故事,总要留点悬念,这样才有吸引力,是不是?至于故事精彩不精彩,等你听完了我后面的讲述之后再下定论。”至于双排扣,我只能点到为止,所以,我选择了“悬念”这个专门术语,掩盖了证据的不足,然后继续说:“段民贵和林雪结了婚,一切木已成舟,你也心灰意冷了,为了保持这种平和状态,也为了让林雪不再为你担心,你也匆匆与本校老师赵蕾结了婚。如果生活照此发展下去,应该会有不错的结果,至少你们都会像普通家庭那样,生儿育女,相互迁就着白头到老,问题是,你们各自的婚姻并不牢靠,家庭生活中潜伏着各种可能性,生活一旦遇到波折,可能性就会随时发生。后来,你与赵蕾离婚了,林雪也因段民贵嫖娼事件曝光与他发生重重矛盾,段民贵由此染上了毒品,又迷恋上了赌博,他的一两千万家产很快就被折腾光了,不得不带着老婆孩子从别墅搬到了平民区,从受人尊重的富商变成了一个底层的小混混。毒品不仅吞噬了他的躯体,更扭曲了他的人性,他甚至不惜出卖老婆的身体,来获得毒贩子的一点小小的施舍,不惜向人贩子卖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维持他吸毒。当你得知心爱的女人为了保全自己,受到如此非人的折磨,心里不是个滋味,你仿佛又体会到了二十年前的那种感觉。当然,这个时候的你与当年不同了,那时年少气盛,凭着一时兴起,就让甄初生葬身火海之中。现在的你,很理智,你强压着怒火,不动声色地做着各种准备工作,你先后两次到春蕾幼儿园去看望林雪的女儿珊珊,你在教珊珊如何操作电子积木的时候,悄悄地用橡皮泥拓下了她身上的钥匙模型,然后到城北郊区占家村一家配钥匙修钟表的小店,让那个摊主给你配了钥匙。你当时称作是感冒了,故而戴着口罩和太阳帽,其实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对方认出你来。8月23日中午,你意外地在体育中心广场的马路旁碰到了林雪,事实上,那次见面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你早就在林雪必经之路的一家冷饮店等候着,当你看到林雪带着孩子出现后,假装偶遇,赶过去与她们打了个招呼,你的真实目的就是落实林雪是否陪珊珊一起去川县。当你证实了之后,晚上,你故意找到你的老同学王北川,两人到‘陇上人家’餐馆里一起吃了晚饭。八点左右分手后,你故意从学校大门进入,让监控录像做证你回到学校公寓,到夜里三点钟,或者更早一点,你从公寓的另一道门里出去,避开了所有的监控摄像头,绕到小巷中,绕了小半座城,来到了旧小区莲花一村,进入了二单元,来到402号门前。你用早已配好的钥匙悄悄打开了门,然后来到卧室,借着路边投进来的灯光,你看到了**熟睡的段民贵,轻轻掀过空调被,捂在了段民贵的头上,用手狠狠地捂住段民贵的口鼻,起初段民贵还在挣扎着,过了一会儿,他无力挣扎了,你才松开手,把被子恢复到了原样。你当然不喜欢让警察一看就知道是他杀,这样会引起一系列的麻烦,也会给林雪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你又制造了一个假象,故意灌了半壶水,把壶搭在液化气灶上,然后打开了液化气,造成一个煤气中毒的假象,你这才不慌不忙地从原路返回去了。你以为这一切做得很完美,其实有两点被你疏忽了:一是,段民贵的眼睛出现了瘀血,口鼻处出现了明显的被挤压的痕迹。二是,液化气灶上的半壶水不是开水,而是冷水,冷水怎么会溢出来浇灭煤气灶中的火?所以,表面上看段民贵是使用煤气不当中毒身亡,实则是你把他杀害的。故事讲到这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警官不觉得你的推理实在有些荒唐可笑吗?没有证据的推理,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已,用来吓唬一下人倒是可以的,用来办案就不靠谱了。任何人的行为都有他的目的性,你说我杀了甄初生,杀了段民贵,不光没有证据,就杀人动机来论,也说不过去。你想破案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不能因为想破案就捏造事实,诬人清白,说林雪被小学老师猥亵**。谁能证明甄初生猥亵**过林雪?谁又证明我发现了甄初生猥亵过林雪?因为你推理的起点错了,所以,你接下来的推理完全成了子虚乌有,说什么因为我喜欢林雪,发现甄初生猥亵林雪后,为了报仇雪恨,杀死了甄初生。
退一步讲,即便我喜欢林雪,即便甄初生真的猥亵**了林雪,那又怎样?大人们都管不了的事,我一个小孩哪有能力哪有胆量去杀害自己的老师?况且,当时我们班的好多男生喜欢林雪,是不是他们都有杀害甄初生的嫌疑?这样的推理,你不觉得太荒唐了吗?这是第一点,说的甄初生的死。第二,再说段民贵的死。你同样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给我假定的杀人目的性太幼稚了,又是为了林雪,为了替她报仇雪恨,蓄意杀了段民贵。这样的推理,离事实很远,离逻辑也很远。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调查,应该知道,当年林雪嫌贫爱富跟了段民贵,我也结了婚,她的生活已经与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所以,六七年来,我没有与她通过一次电话,发过一次微信,路头路尾见面也不过两三次,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过得好与不好,即使她过得不好也是她自找的,是她嫌贫爱富的结果,是她活该,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背叛过我的女人去杀她的丈夫?杀人总得有个目的吧,潘金莲杀害武大郎是想嫁给西门庆,武松杀死潘金莲,是因为潘金莲害死了他的哥哥武大郎。你说我杀死了段民贵,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要说报仇雪恨,我好像没有什么仇恨。要说是为了与段民贵的妻子林雪再续前缘,然后替段民贵抚养他们的女儿?这可能吗?我有病呀,是不是你以为我的脑袋进水了,才会这么做?”
我不得不承认,夏风的思维很缜密,辩解和反驳能力也很强,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他越辩解,越心虚。我还是不紧不慢地说:
“你的脑袋没有进水,思维还是很敏捷,但是,却生了肿瘤,已经到了晚期。你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在你即将离开人世之时,你还是放不下心上人,要为她扫清生活道路上的障碍,不得不处心积虑地选择了这次冒险。你不可能不知道林雪为了双排扣,为了保全你,牺牲了什么。你也不可能不知道,段民贵对林雪做了什么,你为了保护她,选择了用你的几个月的时间,换取她后半辈子的安宁。”
夏风怪异地笑了一下说:“谢谢李警官的谬赞,你把我说得那么高尚,几乎成了年度感动人物了,可以上央视了,这让我很惭愧。
说实在的,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高尚。你真不愧是一个好警察,找不到证据,就拿我的病历来当证据,也真是难为你了。如果所有的警察都像你这样,破不了案,还想立功,怎么办呢,来到医院,查查病历,看谁得了癌症,找个替死鬼,案子不就破了?”
“当然,在必要的时候,病历也可以当证据。当然,我也不是你所说的那样,随便找个癌症病人就来当替死鬼。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会找到让你无可辩白的证据。”我也轻轻一笑说。
“李警官向我说了这么多,我能不能向李警察提两个问题?”
“没有问题,你说吧!”
“你刚才说是我杀了段民贵,而我觉得,真正杀死段民贵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社会舆论、网络媒体,还有不健全的法制。的确,我对段民贵很厌恶,尤其是对他娶了林雪之后还沉醉在风月场所的行为很反感,一次在王北川的桑拿中心看到他,我还教训过他几句。后来段民贵在扫黄打非活动中被公安局逮了个正着,这也怨不得别人,是他咎由自取。但是,问题也恰恰出现在了这里,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嫖娼,是违犯了治安管理条例,并没有触犯刑法,不是犯罪。抓了之后,按管理条例做适当的罚款处理也就罢了,根本用不着把他丑陋不堪的镜头放到电视新闻里播放。把那样不堪入目的照片挂在网上任人唾骂羞辱,你们作为警方,不就是搞了一次扫黄活动,又不是打沉了钓鱼岛上的日本军舰,有什么好炫耀的?你们这样炫耀的目的,就是想彰显你们的扫黄成果,要杀一儆百。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这样不经本人允许,把他的图像挂出去进行羞辱,本身就是违法行为,侵犯人权,执法者可以理所当然地违法,小老百姓违法一次就要让他生不如死,这实在不太公平。社会把一个可以教育好的人,推到了一边,让他自甘堕落,最终毁了他的一生,难道就没有责任?而这个公道,又有谁能讨回来?说实在的,段民贵在我们的那级同学中,最有经商的才能,如果社会给予他正确的引导,他很可能就是一个对社会对人民有益的人,也不至于破罐子破摔,从此自甘沉沦,走上赌博、吸毒贩毒的犯罪道路上去。同样的道理,我的另一个同学王北川,他是桑拿中心的老板,公安机关以组织嫖娼卖**活动逮捕了他,后来法院判了他三年有期徒刑,经过劳动改造法治教育,最终把一个犯罪之人改造成了好人,出狱之后,他一改过去的陋习,开办了一家中介公司,为社会扩大了就业门路,成了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同一案子牵扯到了我的两位老同学,王北川触犯了法律,段民贵违犯了治安管理条例,王北川被法院判的是有期徒刑,段民贵却被社会舆论判了无期徒刑,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法律能讨回这个公道吗?”
听着夏风的质疑,我的心一阵阵地往下沉。说实在的,对于段民贵的人性沉落,我真的还没有夏风想得这么宽广、这么深刻,这的确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也是值得我们法制部门和媒体注意的问题。我点了点头说:“这的确是一个社会问题,值得我们深思与关注,但是,这毕竟是意识形态领域的问题,与段民贵被杀害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我知道,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既然是社会问题,就留给制造问题的人慢慢思考去吧。接下来,我再说一个问题。”
“好,你说。”
“再说甄初生,至于是谁杀死的,最终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我现在说的是,校园犯罪问题,如果甄初生真的是你所推论的那样,利用老师的职务,猥亵诱奸糟蹋女生,那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利用特殊的岗位,玷污了受害者幼小的心灵,毁灭了她们对这个世界美好的向往,让她们的心从此变得阴冷潮湿,让她们的家人从此忧心忡忡,从而影响了与之相接触的每一个人。像这样的畜生老师活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一个污染源,他传播的不是美好和善良,而是丑陋与罪恶,他给社会给人类带来的是负面的消极的影响。被他的罪恶所波及的人,心灵必然会蒙上一层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进而产生恶念,一旦遇到合适的时机,这种恶念就会变成恶行,走向犯罪。所以,我觉得,不论是谁,杀死了甄初生,都应该值得庆幸,这是为民除害,也为公安、司法部门做了一件好事,至少缩小了它的负面影响。也许你们警察会认为,应该交给司法部门惩办,让他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你们是否考虑过受伤害儿童和当家长的感受?如果丑事曝光了,让她们怎么面对社会、面对人生?她们的家人又该如何面对亲友和社会舆论?是的,我不否认法律的公正性和透明性,也正是这种公正和透明,是刺向受害人的一把利器,让她们本来就像噩梦一样的耻辱曝光于天下,其结果,就是在惩治罪犯的同时,伤害了一大片受害人,法律不但没有保护她们,还把她们推到了极度残忍的被冷嘲热讽的漩涡之中。在这个意义上说,我还是奉劝李警官不要再纠缠二十年前的这个案子了,即便你找到了犯罪嫌疑人,其结果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给曾经的受害者带来二度伤害,甚至还会让她们幸福美满的家庭产生动**或者破裂,这难道就是你想得到的结果?”
夏风的话就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说实在的,在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下午,我从报纸上看过那篇姓李的老师猥亵**了二十六名幼女的报道后,我想过同样的问题,但是,说到底,这是法制教育问题,不是法制问题。我看着夏风说:“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即使他有再充足的理由,即使被剥夺生命的那个人罪大恶极,他都不可以。犯罪的形式有多种多样,而惩治罪犯的唯一标准必须是依法办案。所以,我不会放弃甄初生的案子,也不会放弃段民贵的案子。”
夏风轻叹了一声,疲倦地靠在了沙发后背上,然后语气缓慢地说:
“我很佩服你的这种执着,可惜,你把这种执着用错了地方。
当甄初生、段民贵这些社会垃圾危害社会的时候,当他们的行为对别人的生命构成危险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不勇敢地站出来维护正义,以执法者的身份及时遏制他们的犯罪行为,为那些急需法律保护的弱小群体给予安全保障?如是,你才是一位值得我们大家爱戴和尊敬的好警察,可惜,在那些无助的生命需要保护的时候,你却缺席了,你们缺席了,让他们煎熬于那些社会垃圾的祸害,生不如死。现在,一切平息了,你又以维护法律尊严的身份出现,来为那两个垃圾寻找死因,为那两个祸害维护正义。警察先生,不知道你所谓的正义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法律究竟是在保护谁的权益?现在,此刻,还有像甄初生、段民贵那样的社会渣滓在危害着善良弱小的生命,还有许许多多无助的生命等着你们去拯救,你不去为那些人伸张正义,却纠缠着那两个祸害的死因不放,难道像甄初生、段民贵这样的恶人不该死吗?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只能说,请你办案去吧,我实在累了,需要休息。”
夏风的话实在太犀利了,每一句都触到我的痛处,让我尴尬无比。我理解他的偏执和极端,但不能认同他的观点,为了说服他,便呵呵一笑,虚晃一枪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铐走?”
“你不会的,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证据铐走我。”
我说:“说得对,证据很关键,我没有证据,当然铐不走你,这就是我们执法者所秉持的原则。同样的道理,你说甄初生和段民贵在行恶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制止,因为没有人举报,我们没有掌握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自然无法及时地加以制止。法律不是万能的,它不可能把社**暗角落的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到,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知情不报,又要埋怨法律的不公,这本身就不公,也不客观,你说是吗?法律是靠我们大家来维护的,在法律的边界出现一些疏漏也在所难免,它需要我们共同去完善。但是,有一条,是铁定的,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在对待你的问题上也是如此,我必须找到足够的证据,让你心服口服地跟我走。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认同吗?”说着,我站起了身。
“慢走!不送!”很显然,夏风已经无力反驳了。他没有起身,仍然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9
说实在的,我还从来没有被嫌疑人这样质疑过,夏风是第一个。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和犀利,也佩服他对这些问题的深层次思考。尽管有些偏激,却也触摸到了社会的痛点,足可以引起我们的高度警觉和深刻思考。比如,如何从源头抓起,树立良好的社会公德,防微杜渐,把恶念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中。比如,网络媒体的管理问题,社会的责任问题,等等。
“看来,师父这次是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一直没有插话的宋元,上了车才对我说。
“夏风的反侦查能力真是太强了,他很聪明,也很有见识。虽说言辞有些偏激,但有一点他说得没错,罪恶就是一个污染源,它会像瘟疫一样传播。如果少年的他没有遇上甄初生这样的品德恶劣的老师,就不会在他幼小的心里种下罪恶的种子,他就不会纵火烧死甄初生,长大之后也不至于受到段民贵的要挟,更不会痛下杀手要了段民贵的命。而段民贵的恶念也是始于甄初生,要是不抓到夏风的把柄,也不会拿着这件事来要挟林雪,他的惨案也不至于发生。这就像一个怪圈,都是从甄初生这个恶源中滋生出来的,让他们从小就产生这种恶念,才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切。这既是他们个人的悲剧,又何尝不是社会的悲剧?”
“是的,这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让我感触很深。两期杀人案的背后,不光反映了一些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还隐藏着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我敢相信,夏风与林雪的爱情,已经超越了当下所有文学作品中的爱情,守护与牺牲,他们共同将爱推向了极致,也将人性推向了极致,散发出来的人性光芒,足可以照亮人生的幽暗。”
我也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说:“他们,真是一对难得的苦命鸳鸯,让我很佩服,也很同情,更让我感到惋惜。”
“这就是悲剧的力量,既是他们个人的,也是时代的。”
“还有,宋元,你不觉得我的推理还有漏洞吗?”
“您是说,双排扣?”
“是的。那是一个关键的证据,我从黄存和那里得知,段民贵曾经拿双排扣威胁过林雪,林雪又借机回绝了这个问题,王北川说,夏风小学时曾经穿过一件双排扣的衣服。于是,我断定,双排扣,就是夏风纵火的重要证据。但是,却不知道段民贵是怎么发现的,并当成了要挟林雪和夏风的重要证据。我曾经猜想可能有两种可能:一是,夏风纵火后,不小心把双排扣的衣服烧了一个洞,次日穿着上学时被段民贵发现了。二是,是不是夏风的衣服扣子落在了一个重要的犯罪场地,被段民贵捡到了。”
“除此之外有没有第三种可能?比如,夏风在偷汽油或者纵火的时候被段民贵发现了,黑夜里认出了他穿的衣服是双排扣。”
“从时间上看,凌晨四点到五点半,段民贵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种场所,除非他也是去作案,如若不是,秘密的发现很可能是第二天早上上学时。你刚才说到偷汽油,我倒觉得有可能是夏风不小心把双排扣落在了那里,被早上上学路过的段民贵捡到了,然后就成了段民贵一直要挟林雪的利器。”
“如果仅仅是这样,段民贵也不能确定是夏风偷了汽油,估计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否则,他也无法要挟到林雪。”
“正因为我对这证据的出处不确定,在夏风面前没敢多说,怕露出马脚,我的目的就是投石问路,当夏风听到双排扣时突然怔了一下,从他那小小的表情中,我看到了他的心虚。只是我还要继续寻找证据,要做到让夏风心服口服。现在唯一的两个点,一个就是双排扣,牵扯到‘9·14’案,一个就是钥匙,关联着‘8·24’案,这两个证据,只要落实一个,我就能正式批捕夏风。”
“如果让夏风戴上口罩和帽子,请那个配钥匙的老头儿来指认,这样不行吗?”
“老头儿已经表明,时间久了,他确认不了。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找到别的证据,只能到最后一试了。我想,我会找到有力的证据。”
回到办公室,我立即打开刑侦笔记本,记下了刚才脑海里突然冒出的两句话:
人性中的恶源,就是一个污染源,它会波及周围的人,为他们的心灵蒙上一层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旦放大了他们的恶意,就会变成恶行。
罪恶的种子,只能开出无比凄美的花,结出人世间最苦涩的果。
次日,综合了各组的消息,没有出现新情况。我只好把目标再次放到春蕾幼儿园。幼儿园应该有监控录像的,我想调出他们的录像看看,就是不知道四个月前的录像,他们是否还保存着。
这次,我叫了白小燕一起去。白小燕上次认识了春蕾幼儿园的园长,经说明,园长说,我带你们去问问保安,不知道还保存着没有。她带我们来到监控录像室,保安说,我们原来用的是录像带,只保存一个多星期,然后自动洗掉重录,5月份我们更换成数码监控录像,保存的时间长一点。不知道你们要查看的是几月份的?我说,4月份的,那些录像还保留着吗?保安说,幸好那盘录像带被淘汰后还保留着,不过上面只有一个星期的监控。他找出了4月份的录像带,白小燕有些欣喜,看着我问,能不能借回看?我说,就看园长是否愿意借给我们。园长说,没问题,这次真是赶得巧,要不是5月份更换数码监控录像,你们想查也查不到了。
带着录像带,回到局里,我们就查看了起来。一直查到深夜,反复查看了几遍,没有从录像中找到夏风的影子,白小燕失望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说,辛苦大家了,都回去休息吧。
钥匙这条线索还是没有拿到有力的证据,案子又陷入了僵局,下一步怎么办呢?我不免有些茫然。
一连几天,我冥思苦想,终没解开这个局。宋元说,我们明明可以断定段民贵就是夏风杀的,可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这个夏风实在太狡猾了。我说,再狡猾,也会留下痕迹的,只是我们没有找到而已。
回到家里,想着案子上的事,夜不能寐,总觉得哪些方面被我疏漏了,可又一时想不起来。朦胧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立马翻起身,穿上衣服,背着家人悄悄出了门。我要从莲花一村步行到市一中公寓楼,绕开所有的摄像头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我看看表,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十分,便骑了路边的单车到了莲花一村,然后再步行去一中。深夜的西州市很安静,闪烁在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早已疲倦地睡去,幽静的小巷一片昏暗,只有主街道上的路灯还在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为偶尔路过的车辆和行人提供着方便。灯是黑夜的眼睛,我尽量避开眼睛对我的监视,以一个行凶者的身份选择着我所走的路线。嗅着黑夜的气息,避开灯光和行人,走了好一阵,我才进入了角色,似乎把自己真的当成了一个刚刚行过凶的嫌疑人。
莲花一村在南区,市一中在东城区,我穿过南区的一片破旧街道,在通过主街道地下通道时,看到里面竟然睡着一个人,看他肮脏破旧的衣衫,便知不是流浪汉就是乞丐。等我到了跟前,才看清他就是在古楼那里常碰瓷的陈胡子。我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陈胡子一惊,睁眼看着我。我说,陈胡子,你不碰瓷躺到这里做甚?陈胡子坐起说,原来是李警官,我早就不碰瓷了,现在改为算命了。
我说,改行了,不错。他很勉强地嘿嘿笑了一声说,这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在家睡大觉,跑到这里来做啥?我说,来查案。陈胡子说,不会是查我吧?我说,查的就是你。我说着蹲在了他的面前。
他哧地一笑说,那你把我带走吧,我觉得睡在号子里要比睡在这里舒服多了。我笑了笑说,想得美,那个地方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说着,掏出烟,给他点了一支,我点了一支,抽着,接着又说,问你一件事,十天前的夜里,你有没有发现有人从这里路过?陈胡子说,来来往往的人肯定有,谁能记清楚?我说,上个月24日,凌晨三点到六点。他摇了摇头说,想不起来哪天是24日了。我说,那你说说,有没有看到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男子从这里走过?陈胡子想了想说,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天我吃坏了肚子,半夜里跑了一趟厕所,回来躺下不久,就看到一个青年男子从那个口下来了,他和你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大概也就是这个时辰。我本来也没有兴趣看他是谁,主要是他穿着一身黑衣,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太阳帽,一看这身着装,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结果让我给认出来了,那不是夏成东的娃子吗?这么晚了他不好好睡觉跑到这里做啥来了?
我一听,马上来了精神,你能确定是夏成东的儿子吗?陈胡子说,嗨,我看着他长大的,咋能不确定?他现在不是在市一中当老师吗?我点了点头说,没错,他叫夏风,是在市一中当老师。当时你与他打招呼了没有?陈胡子摇摇头说,没有,我还躺着哩,只眯了眼睛看了他一眼,他未必认出我来。再说了,像我这种人,看到了也要假装没看到,哪会主动去跟人家打招呼?我说,老哥,你再想想,是哪一天的事?陈胡子说,这我真记不清楚了,应该就是十几天以前的事了。我又给他让了一支烟,点上,他哦了一声说,对了,好像见过他的第二天下午,我听有个算命的人说南区有人煤气中毒死了。我说,是不是你夜里见了他,天亮你离开了通道,下午听到有人中毒的事?他说,对,就是那天夜里见过他,天亮了应该就是第二天,下午听到煤气中毒的事。我说,那天是8月24日,你当时看着他从这里过去后,有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再从这里返回?
他说,后来我睡着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返回。我说,好,明天我来接你到公安局做个笔录,可以吗?他说,行。
走出了通道,我心里一下明亮了起来。有了陈胡子这个人证,看他夏风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没有中止我的计划,还是循着既定路线走完了全程,除了陈胡子这个人证外,我再没有发现什么新线索。
次日早上,我们对陈胡子做过笔录,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开出了逮捕证,正要带人去抓捕夏风,刚出门,没想到夏风竟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不觉愕然,他怎么会来这里?
夏风缓缓伸出双手,说:
“我来向你自首,是不是感到很吃惊?”
夏风的自首,真的让我感到很吃惊,他为什么偏偏在我准备去逮捕他的时候来自首,是因为他提前得知了消息,还是因为我上次的推理让他觉得纸包不住火了?
我说:“是有一点儿吃惊。你两天前不是还说,你等着我吗?”
他怪异地笑了一下说:“我怕你着急,还是主动来投案吧。”
10
我根本没有想到,夏风早上主动来自首,林雪下午竟也主动来投案。
“段民贵是我杀的。”林雪一进门就对我说。
我吃惊地看着林雪,一身素装,一脸肃穆,看不出有一丁点儿开玩笑的迹象。
“坐,坐下慢慢说!”我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客气地说。
“我是杀人凶手,没有资格坐,你们抓的人应该是我!”她果断地说。
“段民贵是你杀的?”
她点了点头。
“那天你不是去了川县吗?怎么会是你?”
“不错,我是8月23日中午去了川县,但是,在我离开家门时,悄悄在段民贵的茶杯里加了过量的安眠药,那些药足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我知道段民贵的生活习惯,他每次晚上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他的专用茶杯喝一杯水,要是喝酒回来,他要连着喝两三杯水。我就是抓着他的这一生活习惯,巧妙地毒死了他。”
“你杀害自己丈夫的目的和动机又是什么?”
“我的目的和动机不是明摆着吗?一个染上了黄赌毒的人,不仅让我和女儿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活得毫无自尊,更主要的是,他的存在,极大地威胁到了我们母女俩的生存安全。我恨透了他,他不配做我的丈夫,更不配做女儿的父亲,为了不让我的女儿永远活在他的阴影里,活在黑暗的无底洞里,我只好设计毒死了这个王八蛋。”
“据我们现场勘查,液化气灶上放着半壶水,液化气开着,总不会说这也是你设计的吧?”
“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段民贵喝完水之后,肚子可能饿了,想煮方便面吃,他只好去烧水,水壶搭在液化气灶上之后,药物在他身上发生了反应,他只打开了液化气开关,还没注意是不是着火了,就开始发晕,他只好去了卧室,倒头睡下后,造成液化气的二次中毒。”
“你能确定是你杀了你丈夫?”
“我确定!”林雪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说得十分坚定。
“如果是你杀了段民贵,可能也会判你死刑或者有期徒刑。”
“我知道。”她还是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后悔?”
“不后悔!”她面不改色,决绝地说。
“可是,林女士,段民贵不是你杀的。”我说。
“什么?明明是我杀的,怎么说不是我杀的?你们不相信,可以化验一下他用过的杯子,里面还有残水。”
“我们早就化验过了,就在8月24的早晨化验的,根本没有安眠药。如果现在有,那也是你后来加进去的。所以,你的这些所谓的杀人证据根本不成立,你还是回去吧。”
“你们怎么会是这样?”刚才还视死如归的林雪,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带着哭腔刚说了这一句,眼泪就忍不住滚落了下来,随之以手掩面伤心地抽泣了起来,两个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少顷,她拿开手,流着长长的清泪,哭诉道:“你们这些警察是怎么当的,明明是我杀了人,不抓我,反而把无辜的人关了进去,你们怎么会这样?”
我抽出了几张面纸,走过去递给了她说:“坐,坐下吧,孩子,你听我慢慢地解释。”
她固执地摇了摇头,还是站在我的对面,身子却不停地颤抖着,我知道她的内心正在忍受着一个巨大的伤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劝慰开导她。
“想开些吧,孩子!”我说。当我说出了这句话后,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我想起二十年前的她,扎着一个马尾巴,站在我面前的样子,那时的她,目不染尘,一片明净。十二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季节。她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声——警察叔叔再见,从那脆脆的童音中,从那离去的背影中,我想象着她的未来,一定充满阳光,一路幸福。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时的她,已经遭受到了禽兽班主任的凌辱,那段不堪回首的耻辱,不仅成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也成了段民贵一直要挟她的利器,她的命运从此被改变。
为了夏风的自由与安全,她不得不放弃个人的尊严和幸福,屈辱地苟活在黑暗的阴影中。现在,为了再次保全她心上人的安全与自由,她不得不又一次以命相换,换不成,就像一个淘气的小孩被大人揭穿了把戏后耍起了赖。我真的,真的为她的不幸感到惋惜,也为她的人生感到难过,我语气缓慢地说:“孩子,我知道你想为夏风顶罪,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你的痴情也让我感动,但是,孩子,法律是公正的、无私的,也是神圣的,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你没有犯罪,硬说你犯了罪,法律也不认可。相反地,如果你真的犯了罪,想逃避也逃避不了。这就是法律,我们谁也无法抗拒!”
我说着,不由得,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