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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菲最近的心情异常好,一是她的生意大为好转,二是希望小学的事最终落实了下来。前些日子,公司来人对苦水村小学做了实地考察,又与村委会、乡政府、下河县教育局进行了多次沟通,最终签署了委托修建合同书。他们回去不久,修建资金很快就打到了县教育局的账上。教育局又委托建筑方很快拿出了建筑施工图,初步敲定下星期五进行奠基仪式,届时总公司还要来一位领导参加,林小菲心想要是苏一玮能参加该多好呀,这样也会让总公司觉得地方领导很重视。想来想去,她觉得她有必要亲自上门去请一下。
这天早上,林小菲将店的事儿安排就绪后,来到市委门口,她又被门卫挡住了。是直报身份,还是继续谎称是他的表妹?她将车停在一边,下车后,就说她是苏书记的表妹,有事找他。门卫立即进行了通报。不一会儿,门卫向她做了一个进的手势,她心里一阵窃喜,将车开了进去。
她上了楼,轻轻敲了一下苏一玮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说了一声进来,她才推门进去,见苏一玮从文件中抬起头说:“表妹先坐一会儿,等着把这份文件看完再说。”
她不觉捂起嘴,轻轻笑了起来。她从他的这声称呼的转换中,似乎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下拉近了许多。
不一会儿,苏一玮看完批了字,叫来秘书,吩咐让他拿着去下发。等秘书出去了,他这才笑着说:“表妹来访,有何贵干?”
林小菲这才忍不住咯咯笑着说:“书记今日改口叫我表妹,让我好高兴哦。但是,却不知是提醒我以后再不能冒充是你的表妹,还是从此认了我这个表妹?”
苏一玮说:“你希望是哪一种?”
林小菲说:“当然是第二种哦。”
苏一玮哈哈一笑说:“那好吧,就认你做表妹吧,省得你每次来了都要冒充。”
林小菲高兴地轻轻拍着手说:“好,太好了。”
苏一玮见她活泼开朗的样子,心情也不觉开朗了起来,就说:“说吧,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事的,否则,你是不来的。”
林小菲就把修建希望小学的事儿说了一遍,并说下星期五要举行奠基仪式,届时总公司领导要来,看看书记能不能抽空去参加一下。
苏一玮高兴地说:“好呀,这真是大好事,总公司的领导都来参加,我要不参加就说不过去了。是星期五的早上还是下午。”说着他拿过笔要记录。
林小菲说:“是上午十一时。我都没有拿请柬,太不懂得礼貌了。”
苏一玮在台历上记下了活动时间,才说:“你就是最好的请柬了,还印什么请柬?”
林小菲哧哧地笑着说:“真像个大哥,批评起人,也让人感到舒心、温暖。”
苏一玮呵呵一笑,想起了他在机场时她发来的短信,就说:“有时太忙了,你发来的短信顾不上回,还温暖个啥?”
林小菲说:“知道你忙,我能理解。”说完,站起来说:“那我不打扰你了,有空了,请你喝茶。”
苏一玮说:“好,有空常联系。”
林小菲告辞出来,感到特别愉快,她没想到苏一玮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也使她觉得在总公司领导面前也有了面子。
回到店里,突然听小燕说,李倩倩遇害了。她吃了一惊,半天才说,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嫉妒李倩倩在故意污蔑她。小燕说,这是真的,她真的死了,电视新闻上都播了,网上也有,明明说的是电视台的主持人李倩倩,还能是假的?说着,用手机调出了那条新闻说,你看看,还有她的照片哩。说着将手机递给了林小菲。林小菲接过一看,头皮子一紧,全身不由得一阵**。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这照片上分明是李倩倩,文字说明说的也是李倩倩,血淋淋的事实无法不让她相信李倩倩真的是遇害了。小燕又调出一条,她接过一看,有人还把她挂在空调外机架上的三点式照片挂到了网上,冠以《美女主播跳楼了》的标题,一下子引来了网民的转载和热评,有的说是为情而死,有的说是为财而亡,更多的人表现出了对犯罪分子的恨,呼吁公安局要尽快破案,将凶手缉拿归案。
李倩倩的死因成了一个谜团,也成了高州最大的新闻。
小燕说:“不知道是谁干的缺德事,将来抓到了千刀万剐。”
林小菲不由得长叹一声说:“把她勒死了,还要从窗户抛出来,真是太残忍。”
林小菲虽然与李倩倩打交道不多,但是,在几次的接触中,她发现李倩倩不仅美丽、阳光,而且还很正直善良。没想到那次苦水村相别,竟然成了她们的人生永别。
整个下午,林小菲的心情都很压抑,李倩倩的死,就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徘徊在她的脑海里,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让她想到了生,想到了死,想到友情,更想到了珍惜。她突然有点想念高峰了,想晚上见他一面,哪怕不说多少话,只要两个人默默地对坐一会儿,或者是一起走走,她也感到很实在。
于是,她打通了高峰的电话说:“晚上有空吗?我想与你一起出来坐坐。”
高峰显然也很渴望,回话说:“好!正好我也想。说吧,你喜欢什么地方。”
“上岛咖啡厅。”
“好,上岛咖啡厅!”
说完,她挂了电话,心里才似乎安稳了许多。
她之所以选择了上岛咖啡厅,不光是她喜欢那里清静的环境,喜欢那种充满着淡淡忧伤情怀的音乐,更主要的是,这是她与高峰第一次单独约会的地方。第一次,总是让人难以抹去的记忆,无论是人,还是事,抑或是物与境。
上一次,林小菲本来是计划要给高峰先还了二十万元,然后再等到凑够三十万元最后还清,没想到文化广播电视局要团购一百多套工装,这样,她的周转资金就有些紧张,再加上高峰让她不要着急,她也只好顺水推舟,说等凑齐了一次性还也好。
那次团购,真是一次意外,给她带来的社会效益远远大于经济效益,尤其是文化广播电视局在团购的同时,又为市上有关的领导定购了一套,这就意味着说,在高州,报喜鸟服装已经悄然成了公务员的身份的象征,就像当年流行打火机、流行黑色手提包、流行钢化玻璃茶杯一样,领导在会议桌上一摆,就成了大家效仿的对象。服装文化一旦与官场文化相结合,就会形成一种奇妙的现象,多年前,一位市领导率先穿了一件梦特娇的短袖衫,视察工作时在太阳底色下闪闪发光,上了电视在新闻节目里闪闪发光,大家都觉得很上档次,一时间,高州的大部分官员们都有了一件梦特娇,而假牌子梦特娇也趁机充斥于市,一些低收入群体只好买了假牌子来闪闪发光。这次的报喜鸟的兴起似乎与当年的梦特娇有点惊人的相似,市级领导往主席台前一坐,县处级领导们不看也不行,那是回避不了的,一看这个品牌穿在身上就是好,大家也就悄然跟了穿,局长们穿了,科员们开始又跟了穿。这样一来,来她店里的顾客越来越多了,有的是自己买了穿,有的是买了送人。而市级机关搞的那几场七一建党节歌咏比赛,又无疑为这一产品做了大众化的普及。那天晚上,林小菲特意带着小燕一起去观看,当帷幕拉开,看到文化广播电视局一百多名合唱团员身着她们的服装登台亮相时,台下观众一片叫好,她无法不由此感到兴奋和激动,这是一种样板,又是一种活广告,就是通过潜移默化的形式,让这一品牌走向千家万户。
本来,她现在完全有能力偿还高峰的借款,主要是牵扯到单位团购的账还要等到下月才能结,她只好耐着性子等结完了账再还。高峰笑话她是一根筋。她自己也承认她是一根筋。没办法,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性格,谁也改变不了,包括她自己。没想到高峰笑话完了她,又夸奖说:“不过,像你这种性格的人,容易走向成功,对爱情比较专注。”她不觉哈哈笑着说:“正因为太专注,所以,也最容易受伤。女人,有时候需要用眼泪洗亮自己的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人和脚下的路。”他笑了问:“现在看清了吗?”她玩笑说:“现在看清了,眼前坐的是你。”他说:“其实男人也一样。”
有时,一想起她与高峰在一起时的快乐,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一种幸福感。刚才,当她听到高峰也想见她时,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激动。有时,见了面不一定非要说什么,只是能一起坐一坐,感受着那么一种氛围,也是一种幸福。这大概就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感觉。她看了一眼表,时间快到四点钟了,她想去发廊洗个头,吹个风,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才好去会见高峰。
她给小燕吩咐了一下,就离开了店。
九月的西部并非像南方那么炎热,早晚还得穿外套,真正的炎热季节是七月十五日到八月下旬。林小菲先到了发廊吹洗过了头发,看着还早着哩,准备回家换套衣服再去吃饭。女人在这一点上永远不及男人,男人无论什么时候,说出门就出门,女人不一样,尤其是爱漂亮的女人,总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再出门。然而,没想到的是,她刚刚上了车,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高峰的,接起后,高峰说:“小菲,对不起,晚上公司临时有个应酬,要招呼税务局的人吃饭,我们改天再约好吗?或者,我要结束得早,给你电话。”
“好吧,以公事为主,我们可以再约。”尽管林小菲心里有些失落,但是,还是很礼貌地做了回答。
启动了车,她不知道是回家,还是回店?一般来讲,她们都到晚上九点才打烊,晚饭轮流吃。既然取消了约会,她就索性先吃点东西后回店替换其他人。她突然想起了公园路上新开了一家必胜客比萨店,大学时,她特别喜欢吃比萨,可是,她的家庭条件不太好,想吃,却没有多少钱,只有挨上一两个月,才吃一次。而现在,她有钱吃了,却再也吃不出过去的那种味道了。正如老舍先生所说,有牙的时候,没有豆,有豆的时候,没有牙了。人总是生活在一个错失的纠结过程中。
她掉转了车头,来到了必胜客比萨店,点了一份香脆鲜虾比萨和一份玫瑰香茶,便找了一个靠窗边的座位坐下来,一边等着,一边打开手机,插上耳机,听起了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王菲唱的主题曲《致青春》。电影她已经看过了,是上个月她拉高峰一起去看的。高峰最初还有点不太想看,没想到看过后却忍不住有些迎风落泪对月伤怀,影片中讲的人与事,正好是高峰那一代人,他没有理由不为已逝的青春唏嘘不已。而林小菲虽然没有他们的人生跨度长,也不及他们的人生那么跌宕起伏,但是,大学校园的生活却有共同处,即将逝去的青春总使人伤感疼痛。
王菲的声音仿佛穿透时光的隧道,能把你带向好远好远。她不由得微微闭了眼,任漫天的思索随歌飘扬……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
她洗过的发,像心中火焰。
短暂的狂欢,以为一生绵延。
漫长的告别,是青春盛宴。
……
良辰美景奈何天,
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年华青涩逝去,
明白了时间。
疯了,累了,痛了
人间喜剧
笑了,叫了,走了
青春离奇
……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润湿了,待睁开眼,却吃了一惊,她的对面正坐着他,就是大学校园里她天天见到的那张像天色将晚不羁的脸,毕业后,又与她生活了一年,然后跟了一个比他妈妈小一岁的富婆悄然离去的陈辉,虽然他的脸早已布上了岁月的微痕,但是,她仍然清晰可辨。
“你……还是那么青春漂亮,现在,过得还好吗?”他淡淡地说。
“还好。你,也来就餐?”她极力地保持着平静,可她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五年的情感,就是被眼前的这个小男人悄悄带走了,然后将她的梦彻底击了个粉碎。她曾经咬牙切齿地恨过他,可是,现在,她却恨不起来了,也许,那是逝去的青春,是她成长的代价。疯了,累了,痛了,人间喜剧;笑了,叫了,走了,青春离奇。
“这家店是我开的。”他苦笑了一下说。
“哦,那也不错。”她不想再多说,也不想再多问。一个吃软饭的男人,不配跟她同一桌就餐。她突然起身要走。
他站起来挡住了她,眼里充满了愧疚,抑或是哀求:“你……能不能吃过了,再走。其实,开了这家店,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来的,我一直等着你。”
“等我?为什么要等我?是为了向我炫耀你的财富,是吗?”她的眼里突然闪出泪花,几乎有些愤怒地说。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他摇了摇头,眸子里却渗透出一种哀哀的自卑。
那一缕自卑的弱光,正好与她闪着泪花的目光碰到了,触到了她心底的柔软。她无法拒绝那缕哀哀的渴求,又坐了下来。
“等你,我是想告诉你,当时,我是为了得一笔钱,来救我的妈妈,她患了肾衰竭,每周都要透析,需要很多的钱,当时,我们家里能卖钱的东西都卖了,还是应付不了开支。医生说需要换肾,后来,肾源也联系好了,可是需要二十万元钱,要从哪里来?我没有办法,生活,有时候会将一个人彻底改变的,为了救我的妈妈,我不得不走上了那条路。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其实,我也在恨我自己。但是,没有办法,我是没有办法的,人到了那个地步,那种痛,别人是无法理解的。”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突然用手抱着头,伏在桌面上,身子一阵阵地抽搐了起来。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攫住了,感到一阵痛。
他没有抬头,只摇了摇脑袋,含糊不清地说:“告诉了你,你也没有办法解决,反而会加重你的思想负担。牙打掉了,我只好自己悄悄吞了。所以,我宁可让你恨我,却不想拖累你。”
她明显地感到了桌子随着他的抽搐而不断地摇晃着,那是一种想忍受而无法忍受着的巨大伤痛,可她的心里,何曾不感到伤痛。她几乎有些愤怒地说:“难道,你这样的选择,就不拖累我了吗?你知道不知道,精神上的拖累,有时候要大于经济上的。”她的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他摇了摇头:“可是,经济,会让一个人的人性扭曲,我不想让你扭曲。道理就这么简单。”
她无言以对,也许,人到了那一步,只要不选择犯罪,就算是崇高了。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过了好久,他才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
他说:“我与她签订了两年的合同,合同期一满,我无脸见我过去熟悉的人,更无脸见你,就悄悄地到省城一家必胜客去打工,那家店的老板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他看我工作不错,又能吃苦,打了三年工,从低层做起,做到了高层,他最近在高州投资开办了一家分店,让我来经管。”
“你妈妈呢?她病好了吗?”
“好了,手术移植很成功。妈妈能健康地活着,也许,这是我心灵上的最大抚慰。”
她无话可说了,真的无话可说了。孝道的坚守与爱情的背叛,同具一身,大爱乎?卑鄙乎?许多东西,已经无法用传统的道德来衡量了,唯其如此,才会让每一个曾经的人都活得很纠结。
2
李倩倩的案子终于破获了。高峰和郑发强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公安局依据他俩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然后又布下了天罗地网,在铁路警方的积极配合下,在高州开往郑州的列车到达咸阳地段时,将两名犯罪嫌疑人抓获,并成功截获了六十万赃款。
经过公安局对两名犯罪嫌疑人进行隔离审讯,许多疑点才真相大白了。那个名叫黄超生的茶水工只有二十二岁,他过去在茶楼里干过,因为玩的一手好壶,听说西部风情美食城工资高,他就应聘到这里来当茶水工。据他交代说,那天晚上,他在进裕固族包房时,听到里面一个男人好像说,十分感谢你,这是六十万,你点点。女的说:点什么点,我难道还不相信郑总吗?好像那个男的说,不点了,也要查看一下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又听到好像把钱放到了桌子上的声音。
这时候他就敲了门,听到女的说等一等,他又等了等,推门进去,看到那个女的好像把钱装在了一个大包里,他在添茶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那女的旁边椅子上放着一个大包,包还没有来得及拉上,他看到了里面装的都是钱,他一下晕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添完茶,他的心还在嗵嗵嗵地直跳,难道这真是六十万呀。如果他能得到,哪怕能得到一半,这一辈子也就不再为生活发愁了。有了这个想法后,他突然想到了他的老乡严冬。严冬是这个月搬来与他一起同住的同乡,比他大三岁,小的时候他们常在一起玩。严冬出来打工的时间要比他早,他对严冬过去的情况并不太了解,他知道严冬过去是修锁的,开锁配钥匙是一把好手,如果能拉上他,由他跟踪开锁,这买卖一定能做成。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急忙给严冬打了一个电话,把他看到的听到的给严冬说了,严冬听了高兴地说,他马上来西部风情美食城,让他盯紧那个女的,有情况随时给他打电话说。严冬有一辆破摩托车,他平时是骑着摩托车拉生意的,挣点生活费。
严冬到来后,给他打了电话,他问人在哪里,她穿什么衣服,长得有什么特征?他告诉他说,你在外面等着好了,等她下楼了我告诉你,她上身穿着白色的衣服,下身好像是一条黄色的裤子,反正她长得跟其他人不一样,一看就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没过多久,他看到那个女的出门接了一个电话,又回了包房,大概没超过十分钟,他就看到她出门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男的,手里拎着那只装钱的包。他立马给外面盯梢的严冬打了电话,说她出来了,陪他下楼的还有一个男的,手里拎着一个包。
严冬交代说,他看到那个男的一直送女的上了一辆红色的小车,然后把包交给了那女的,就挥手打了声招呼上楼去了。他越发确信,那包里装的就是钱,否则,那男的不会下来送她。他发动起了摩托车,看到红色的小车启动后,他就远远地跟了去,一直跟到了东方花园,来到18栋的旁边停车了,那女的挂着一个小包,又从车上拎出那个大包,关了车门,就进了楼口。他立马跟了去,跟着那女的后面进了电梯。女的摁了14楼,他摁了13楼。他知道,他必须要与她错开一个楼层,才不至于引起她的怀疑。他从13楼下来后,马上从楼梯口上到了14楼,躲藏在旁边,看着那女的打开了A座的门,进去后又关了门。他记下了这个门牌号,又做了一番观察,下了楼,又察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返回到出租屋,给黄超生打了电话,告诉他,他已经踩好点了,等你下班回来再商量。
晚上,他与黄超生做了周密的计划,然后又谈了分赃比例。黄超生说五五分成,严冬说,五五分成他有些吃亏,因为他的开锁手艺不是白学来的,而且,他还曾为此付出过很大的代价,被公安局抓获后判过两年的有期徒刑。黄超生说,如果他不提供这个秘密,你的本事再大也只能是个小偷小摸,哪里能一次性得这么多?他觉得黄超生说得也对,如果黄超生给他提供的这个秘密不是六十万,只有六万,他还不是要照样干?就嘿嘿笑了说,我跟你说着玩儿哩,咱两兄弟,五五就五五了。
严冬找了两双旧手套,他一双,交给黄超生一双。黄超生说,戴这玩意儿干啥?他说,你傻呀?留下手指印怎么办?然后,他又配备好了开锁的工具。快到两点钟了,黄超生催他出发吧。他说,不急,城市人都爱失眠,有的两三点都还没有睡着,最好的时间是四点钟到六点钟,这正是人们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的时候。他们俩人又吃了几只猪手,喝了两瓶啤酒,一直等到三点多才出发。他骑着摩托车,捎着黄超生,来到了东方花园小区18栋,又到后面观察一番,发现还有几户的灯亮着。他们俩就来到旁边的草坪上坐着,说再等一会儿,等这几家的灯熄灭了再行动。等到四点多,还有两家的灯亮着。黄超生说,说不准他们开的长夜灯,再等下去天就亮了。严冬看了看,13楼14楼都没有亮灯,就说行动吧。他们乘电梯上了14楼,耳朵贴到门缝上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看了看周围的几家,屋里也静悄悄的,严冬就说,开始。说着迅速戴上手套,从包里掏出开锁工具,轻轻插进锁孔,转动了几下,就听到门锁响了几下,第一道房门被打开了。然后他又如此效法,很快就打开了第二道门。他们轻轻进去后,看到房间里黑乎乎的,等了一会儿,听到客厅里没有动静,他们就蹑手蹑脚地开始搜那个装钱的包。沙发上,茶几上,电视柜都搜遍了。
凭他的经验判断出,这样贵重的东西,要么主人肯定是锁到了保险柜中,要么就是在睡人的卧室里。他们悄悄溜到了书房,借着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光,又在桌子抽屉里书柜中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他就悄悄向黄超生做了个暗示,要进卧室。卧室的门关着,却没有上锁,他轻轻一拧,就推开了门。卧室里的窗帘拉着,光线很暗,他怕碰到什么东西惊醒了主人,就蹲下身子,慢慢搜。没想到黄超生在打开床头柜时,搞出了声音,突然“啪”的一声,灯亮了,**的女人一眼看到他们,突然坐起身来“啊”了一声,女人被吓呆了,他俩也被吓得惊呆了,他一看黄超生手里正拎起了那个装着钱的黑色大包,再看**就一个女的,他不再犹豫了,上去就用胳膊勒住了女人的脖子。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把她掐死,而是想把她搞昏了他们好逃走。然而,他没想到他因为太紧张,用力过猛,勒了一会儿,松开后,女人却软塌塌倒了身,不出气了。黄超生说,你咋把她弄死了?他说,我也不想弄死她,谁知道她就这么经不起勒?他把手放到了女人的嘴和鼻子上,真的不出气了,这时候,他真是害怕了。问黄超生包里是不是钱?黄超生拉开拉链看了一下,说,是,都是钱。他说,她反正死了,干脆把她从窗户抛下去,造成一种自杀的假象,好保全我们。黄超生说,我听你的。就这样,他打开了窗户,然后让黄超生把那个女人抱到窗户前让他抛了下去。
交代到这里,严冬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能造成假象,我只是骗黄超生,想让他也参与到杀人案中,这样一来,这个女人就是我们俩杀害的,否则,我怕哪天黄超生把我出卖了怎么办?”
他们把人从窗户抛出后,又用拖把把脚印清除掉,就匆匆下了楼,然后骑着摩托车,来到出租房,带上身份证和贵重物品,就直接去了火车站。
审完了案子,曹刚心里一点都轻松不起来,虽说案子破了,他应该感到高兴,但是,凭他的直觉,这个案子的背后,可能还有一个案子。也许这个案子,才是真正引发杀人案的起因。一是,郑发强说,这六十万是他借给李倩倩的,可是,据黄超生交代说,他听到的是一个男人好像说,十分感谢你,这是六十万,你点点。如果说是借,借主能向被借方说“十分感谢你”?这笔款的来历,可能有问题。二是,这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已经成功破获,应该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而最敏感的问题是,这六十万巨款的事提不提?如果是借的,根本不成立,逻辑上也讲不通,现在哪有人直接提出这么多现款的,都是通过银行来转账,如果不提,忽略了这起案件的核心内容,到时公开审判时,再突然冒出一个六十万来,是不是会引来媒体的置疑?
他想听听刘长福的意思,如果不经他的同意,直接公布了,肯定会造成很多误会。这样想着,他立即给刘长福打了一个电话,汇报了破案的情况,只听刘长福在电话中沙哑着声音说:“好!好!好!破了就好。你们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值得肯定。”
曹刚明显地听出刘长福有些有气无力。这也难怪,换成谁也一样,情妇死得那么惨,伤感总是难免的。
没想到刘长福说过了好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你刚才说,六十万元钱,是郑发强说借给她的?”
“对,是郑发强说的,高峰也做了证,他们前天晚上在西部风情美食城一起吃饭时交给李倩倩的,没想到被茶水工盯上了,起了歹意,才导致了这样的惨案。要不是他们俩前来提供线索,这个案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
刘长福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都是金钱惹的祸,就这样吧,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曹刚说:“我们打算很快就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布案件的真相,市长还有什么需要指示的?”
刘长福说:“还指示个什么?你们按程序公布吧。只是,与案件无关的,千万别多说。”
曹刚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就说:“请市长放心,我们一定会严格遵守纪律的。”
刘长福挂了电话,他一听郑发强这个名字,什么都明白了。不就是这个人承接了文化广播中心大厦的装修工程吗?上次孙建国跑到他这里来请示工作,向他提到了这个人,就是想给他透个底儿,没想到呀,原来是这个小丫头揽去了工程,否则,郑发强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给她借六十万?他所说的“借”,只是一个托词,其真正的实质可以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即使退一万步,六十万真是借的,也可以转账,用不着提了现金来给她。这小丫头,真是太聪明了,也太贪婪了,她只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却不知道钱能引来杀身之祸,贪钱者,最终被钱断送了自己。过去,他答应了她的许多要求,他知道这里面的油水是多少,她应该满足了,可是,她还是背着自己干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而今天的这一切,究竟怪谁呢?从表面上看,是这六十万引起来的,而实际上,所有的责任都是因他引起的。如果他不占有她,如果占有了不放纵她,她至少还健康地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她毕竟还很年轻,还要经历许多她没有经历过的人与事,还要享受生命的灿烂和阳光,可就是他的这种过分溺爱,让她在他的权力延伸处,大肆挥霍着公权带来的好处,也为她今天的悲剧酿造了祸患。
这两天,他连连做噩梦,一闭上眼,就想起了李倩倩,她的影子总是如影随形,让他挥之不去。当他从电视上看到那张挂在外空调机架的照片时,那种痛,让他锥心刺骨。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就这样走了,永远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留给他的,除了深深的思念,还有无尽的懊悔。
他由此也想到了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是主动向组织坦白,还是等等看,或者是想办法把它捂下去?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再等等看,结案后,如果不会引发意外,就这么蒙混过关算了,如果引起了上面的注意,他再向苏一玮认个错,估计苏一玮也不会揪着他不放。
他最坏的打算只希望把这件事仅止于男女关系这一层面上,倘若延伸到经济问题上,恐怕他的处境就危险了。而事实上,男女关系问题的实质,还是经济问题,官场中许多男女关系问题引发的结果,最终还是扯到了经济问题上,看来,要想真的止于男女关系问题,也难。
这样想着,他不觉有些后怕。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希望能在曹刚这里封住口。可是,他知道曹刚是苏一玮的人,封不封住口,最终还得看苏一玮的态度。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豁出这张老脸,找苏一玮说说,也许有可能会免了这一灾。
其实,苏一玮已经知道了刘长福与李倩倩的事。
苏一玮从报纸上看到李倩倩遇害的消息后感到非常震惊,高州的治安情况最近不是一直很好嘛,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呢?他见过李倩倩,她还采访过他,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节目主持得很好,却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死得这么凄惨。中午在市委饭厅吃饭的时候,他又从电视中看到了,心里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更让他觉得这样的恶性案件发生在高州真的有些说不过去,我们天天讲着治安环境好了,既然好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苏一玮很不高兴地对庞多雄说:“看来,高州的治安情况并不乐观呀。”
庞多雄自然听出了苏一玮的意思,就解释说:“这个阶段,我们的双打双建工作开展得非常好,对犯罪分子的威慑性很大,治安状况比过去明显好多了,可是,这个惨案,真让人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书记可能还不知道,这李倩倩是刘市长的老相好了,所以,这起惨案更让人感到有些扑朔迷离。”
苏一玮吃惊地“哦”了一声,说:“有这事?”
庞多雄点了点头,肯定地说:“确有其事。”刑警队长于川是庞多雄的亲信,有什么有利于他的消息他会及时给他汇报的,当刑警队长于川悄悄给他汇报了在李倩倩遇害前刘长福还睡了她这些案情后,这便使他敏锐地感觉到,也许对他来讲这是一个机会,他不能由此而错过。庞多雄并不是一个落井下石之人,但是,一旦关系到个人的前途和命运的关键时刻,他也不能坐失良机,该积极争取的时候还得积极争取。所以,他这才不失时机地向苏一玮透露了这个信息。
苏一玮不由得叹了一声,这几年,网上曝出有关官员包养情妇的事儿还真不少,奇奇怪怪五花八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的情妇多达一百多人,有的通吃了一个剧组,有的用先进的管理办法来管理情妇,有的却痴心于采集各个情妇的标本。而到头来,玩火者必自焚,这些官员也随着他们的丑闻被永远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还有的官员,被情妇或者小三逼迫得走投无路时,奸情引发了杀心,血案发生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一生从此结束了。刘长福,会不会与这起血案有关?他不敢细想,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案件进展如何?”
庞多雄说:“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我已给公安局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尽快破了这起凶杀案,否则,难以向社会交代。”
苏一玮没表态,只点了点头。他知道,站在庞多雄这个位子上和站在他这个位子上想的肯定不同,他巴不得高州的政坛风平浪静,而庞多雄想的自然是前面的领导出点什么事儿他好顶替。苏一玮是过来人,心知肚明,也完全理解,但是,理解归理解,事情归事情,最近高州出的问题已经很多了,他真不希望班子内部再相互捣腾,更不希望再闹出刘长福的新闻来,想到这里,便一语双关地说:“你还得盯紧些,早破案早给社会一个交代,不要让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影响了正常的工作和大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