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4. 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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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飞从农场回到公司,李刚和康师傅还没回来,叶飞有点想他们。

前德原在沙洲食品厂的仓库搞搬运,胡红国握权后把他调进局里。前德是胡红国的堂侄,有这层关系,他们挺自然地抱成一个团。

李刚承包昌盛公司的合同就要到期了,胡红国为了平稳交接,就让前德到公司做好前期准备工作。胡红国虽没竖倒计时牌,但也对此事绞尽脑汁。李刚去了福江,他运用行政指令给前德戴了个乌纱帽。初为新官的前德很想趁这个时机烧几把火改变改变他在公司的形象,无奈,前德敲破了桌面也没人听,李刚远在千里一个电话就决定了。前德的火气很大,上班到公司不是骂爹就是骂娘。

叶飞这几天上班很别扭,除了悄悄地和别人议论议论前德,就没有别的事干。

自从邱月吻了他的嘴唇,他的心如乱麻缠着。如今上班又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平时很自然的抬头动作再也自然不起来。叶飞一坐在办公桌前,就举起报纸,装作挺认真的样子。他强忍着读下去,翻透报纸的每个角落,脑中却仍是一片空白。

邱月心里也挺后悔,她后悔那天的唐突,后悔她自己的情不自禁。她看叶飞对她这样,也不便去搭话,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叶飞看得出她的眼泡每天都肿肿的,想自己是不是太残酷了。

虎子偏有事没事来到办公室。叶飞发现他的着装如节目主持人般一天一个样,样样都刻意装扮出一份潇洒,一份引人夺目的耀眼。叶飞不知道邱月是怎么想的,只感觉虎子一踏进办公室,心里就有股难以按捺的慌愁,但又没法表现,只能打声招呼。虎子没法触觉他的心理,仍自我感觉良好地东一句、西一句开玩笑,逗得众人大笑。邱月不是傻瓜,她渐渐地什么都懂了。她脸上虽然也和众人一样浮着相同的笑容,但在笑容背后对虎子讲的那些夜生活的花边故事及虎子本人有了稍稍的厌恶。她读懂了叶飞的目光,知道了叶飞的心思,也和叶飞一样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让目光流向那个心中的灯塔。

只是虎子没有察觉,他随便惯了。叶飞和邱月的心都沉沉的,但谁也没有再捅开那张心纸,仍默默地将日子捧在心中默默地等待。

摊上此时的环境和此时的心情,叶飞只好把自己的思想调整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虚拟环境中。在生命的希冀和现实的奋争中,叶飞发现内心又有了种种嬗变,不自觉地又拿起笔,坐在小桌前,面对苍茫的夜和内心对话……

他敏锐地感觉到昌盛公司已有了危机,也就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更多的思索。他试图用笔来转换各个人物的命运,也想以此来寻找自己的出路。在内心里进行着一次次撕心裂肺般的抗争,以求得思想上观念上的突破与更新。

一个充满了各种欲望又被各种欲望破灭的主人公面对浩**的沙海不再呐喊,而是静静地栽下一棵树苗。

叶飞约了《沙洲时报》的主编达夫请求评论。

达夫准时来到“天都”咖啡厅,他翻翻叶飞的手稿首先给予肯定。他赞同叶飞的观点,在剧烈的社会变革中,欲望是一个很重要的词。人们被各种欲望支配着,金钱、爱情、价值、精神和物质的享受,都织成一张网罩住了这个社会和社会个体,社会的进步实际上就是欲望的多元化发展促进的,关键就看你怎样去驾驭它,而不是让它主宰你。

“你不是金钱的主人,你便是金钱的奴隶。”达夫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一句,他用兴奋的眼光看着叶飞说,“写得太好了,直刺筋骨。”

叶飞看着自己的作品得到了首肯,也挺兴奋。他敬了达夫一根烟,问:“达老师,能发吗?”达夫被问住了,他挪开视线,点燃烟,又翻翻手稿,半晌,他才抬起头说:“小叶,你的主题选得很对,只是有些描述太透骨了些,你知道,我们虽是地方报刊,但它是党在沙洲的主要喉舌,刊登,恐怕是有困难的……”

叶飞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视线跟着烟雾向窗口飘去。

“不过,我还是非常欣赏你的文笔,希望……”达夫再说什么,叶飞已觉得不重要了,他的视线被烟雾牵引到一位小姐身上。叶飞发凉的眼神忽然被夺目的亮光捉住,靠窗的小桌前坐着张洁,她看着叶飞莞尔一笑,远远地给了叶飞一个飞吻。

叶飞闪了一下眼睛又挪开,继续听达夫的评论,可怎么也收不回神,于是扭过头去。张洁的嘴唇又轻轻朝他一吻,叶飞看着像是吻到了脸上,感觉身子腾的热了起来。张洁的脸色和眼神满是挑逗,她拿起一个黄色的橘子,玉手轻轻掰开。取出一瓣,朝叶飞举了举,送进小嘴吃了进去,双眼却不离叶飞的脸。

叶飞赶紧收回眼光。达夫说:“小叶,你看行不行?”叶飞忙说行,却不知道达老师说什么行。达夫见叶飞答应了,说还有事,起身告辞。叶飞也想快点离开,和达夫道过别,挥挥手,招来服务员小姐埋单。

就在这时,窗边的张洁走了过来,对服务员小姐说:“不忙,我们还需坐一会儿。”

叶飞无奈地坐下,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张洁却咯咯地笑着坐下来,她挪开达老师喝过的咖啡杯,取过叶飞的手稿,翻了几页,抛给叶飞一个媚眼:“哇,原来你的作品这么暴力,这么黄色啊!”

叶飞的心忽地提到嗓门眼,他感到咖啡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于是压低声音说:“拜托,你小声点行不行?”

张洁嘴儿朝上一挑:“偏不,我呼你为啥不回?”

叶飞早把手机扔进床头柜中,从没有在意过。有时他听见了手机的铃声,也拿过来按下显示键读了内容,只不过笑笑罢了。后来,那蓝色的手机白白地消耗尽它的能量。

张洁问起,他这才忽然想起床头柜中的手机,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回答。

张洁却不依,非要他给个答案。叶飞想了想说:“这些天我一直忙写稿,谢绝一切干扰,谁的电话我都没回,望你理解。”

“哟,你真把兴趣当做职业?”张洁睁大眼睛说。叶飞看她的眼睛中有个钩子,一闪又一闪,眼窝深黑如潭,呼应着咖啡色的嘴唇。叶飞怕自己落入那深潭,就准备点根烟,刚抽出一根,眼睛不由自主地对着那双钩子,忙想起张洁也吸烟,便将手中的烟递给张洁。张洁接过烟,拿起打火机,先帮叶飞点上,自己却没点。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酷。”张洁的眼睛又一闪一闪,像黑暗中的航灯,让你不由自主地朝她的方向驰去。“没有。”叶飞说。“不老实。”张洁眼睛挑了挑,自己也点燃烟,依旧那种姿势。叶飞的思绪又回到了舞厅的沙发上。叶飞从心底早已忘了张洁的模样,唯有那吸烟的姿势定格在记忆中,并把张洁吸烟的姿态描绘在手稿中的女主人公身上。

两人渐渐靠拢,说话消除了陌生,张洁告诉叶飞她的芳名并让叶飞了解她的环境。叶飞看着她渐沉的声音,心底渐渐升起片片怜惜。这顿咖啡他们一直喝到曲终人散,服务员小姐过来问要不要再上,叶飞摆摆手准备埋单,张洁却站起来按住叶飞的手说:“省你几个小钱买稿纸吧,我还等着拜读呢。”说着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不用找了。”说完,挽起叶飞不自在的胳膊,高昂着头跨出店门。

叶飞被张洁拽到丁丁,丁丁是南方人开的一家迪斯科,生意很是红火,杂陈的灯光下,少男少女随杂乱的音乐放奔。张洁进去就脱了外衣,递给服务生,拉着叶飞的手,腰胯情不自禁地随着扭动。叶飞很少进此类场所,有点业务不熟。张洁围着他,时不时碰碰他的身体,无所顾忌地放声大笑。叶飞看她被光怪陆离的灯光照着的身体,很是招摇。周围渐渐聚起一堆少男少女,嗷嗷声此起彼伏,张洁越发来劲。叶飞的眼被刺得难受,但进入此地,身体也开始扭动,摇滚乐达到了超高的分贝……

第二天,叶飞取出蓝色的手机,安装了电池。上班后,叶飞发现邱月换了身特显曲线且领口开得很低的碎花长裙,外面加了件黑色马甲。叶飞从没见过邱月如此着装,下意识地在她挺抢眼的胸前停了停,却被邱月有点发潮的眼睛一下子捕捉住了,他不好意思地回避开来。

不用说,一个下午叶飞只能用报纸打发时间。下班后,他匆匆逃出办公室,掏出钥匙,吧嗒一声打开自行车锁,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却不知该走哪个方向,稍犹豫了一会儿,耳边就响起了同事们的声声调笑。

邱月一声不吭地跟着叶飞,清脆的高跟鞋一直敲得叶飞神经错乱。两人默默地走着,走到叶飞家门口,叶飞停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路旁老槐树上的朵朵卷边的槐花。

“不请我上去吗?”一路无声的邱月突然问叶飞。叶飞极力命令自己的目光别靠近碎花裙,但还是看见了邱月微微抹着口红的嘴唇。

“啊!”叶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样无措的声音,他没有想到邱月会这样说,会如此直接,如此咄咄逼人。他想推辞,又觉得很难开口。此时见邱月用目光压迫着他,他只好低下了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邱月看叶飞不回答,再也无法忍耐自己的痛苦,捂着脸朝前跑去。叶飞呆呆地看着邱月肩上的小包随身子在跳动,感觉那只褐色的小包一下一下像是敲在自己的心上。

“你还是个人吗?”点根烟,叶飞突然骂了自己,扔下自行车追了上去。在一棵正飘着黄花的槐树下,他找到了正在哭泣的邱月。

“邱月。”叶飞低低地叫了一声。

邱月忙抬起头,见是叶飞,忙扭头就走。叶飞赶上去拉住了邱月,邱月挣扎了几下,扑进叶飞怀中不停地啜泣,泪水洒落在叶飞的胸前。

华灯渐渐亮了,川流的车灯划破了老槐树越来越厚的黑暗。两人又默默地朝前走去,大街上的行人不太多,一阵风旋起层层黄花,整排槐树开始了扭动。叶飞脱下外衣披在邱月身上,邱月却取下来,硬让他穿上。叶飞看拗不过,就提议找家饭店去吃饭。

邱月应了一声,正好前面有一家,亮亮的灯光映亮了半条街,门口装着小巧的霓虹灯一亮一闪。服务员小姐见有客人来,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去,见地上铺着竹木地板,黄黄的有点阴暗。餐馆不大,也谈不上高雅,顾客也不是很多,服务员凑在一起看电视,见叶飞和邱月光顾,赶忙散开,回到里间忙活。

叶飞挑了一个单间。单间的小桌凳比大厅里的要整洁些,餐桌上有一层桌布。两人坐下来,点完菜,叶飞拿眼盯着邱月,邱月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嗲了一句妩媚地笑了,笑容里含满着幸福。叶飞也笑了,却自感笑得很勉强,很复杂,他怕一不小心又触动了邱月的伤心处,就扯些开心的话**开难堪。

叶飞叫来服务员埋单时,才发觉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出了餐馆,他本想说回家,但邱月好像看穿他心思,问他愿不愿意陪她再走走。叶飞只好点点头,邱月靠过来偎在他的肩上,叶飞试着挪挪,却无法躲开,两人就依偎着走完了好几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