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第十三章 穷庙富方丈 1. 前卫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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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和胡红国终于结束了南巡,回来了。

早晨,公司就有了张中要回来的消息。看着“沙漠王”驶出大院,各样的牢骚声没影了。几乎所有人都用眼睛看着窗外。一个早上,张中没来。中午,叶飞来到公司,看见院内已放了不少自行车,心里笑了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书,继续他的考试复习。

盼望的“沙漠王”终于出现了。叶飞听见了车的喇叭声,抬起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窗前,看见早有人下去等候了。

“沙漠王”稳稳地停在花坛前。叶飞看见马海赶在前列,他伸手拉开车门,右手还搭在车门顶上。张中首先跨出车门,握住马海弯腰含胸伸出的手,微笑着对马海点点头。马海伸出的双手早已合拢,牢牢地握着张中的手,头如捣蒜一般。叶飞隔窗看见张中满脸神采奕奕,抽出手挥舞着向列队的众人示意。

“这场面该放几响礼炮才成气候。”叶飞心里说。他苦笑着,摇摇头。这时,熟悉的面孔簇拥着张中,进了楼门。叶飞数了数,公司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下去了,有点后悔自己当了观众。

第二天一早,张中召开了会议。叶飞找了个旮旯角,坐在别人后面。

张中清了清嗓子说:“都到齐了,我们开个会。这次去南方一个多月,真是大开眼界。南方人的生活才叫生活。一个村支部书记,不说年薪,单奖金就六十万。坐的是奔驰,住的是别墅,出门左拥右抱,前呼后拥的,真是气派。我们的村支书呢,好多还穿的是黑棉袄,拿的是旱烟袋,头戴一顶鸭舌帽,走到哪儿都让人感到寒酸。”

张中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叶飞见他满脸的惋惜,脑袋刚要亮亮词儿,听见马海说:“张总,你也真有福气,感受了南方人的生活。我们是连看的机会也没有。”

张中得意地哈哈笑出声来。又有几个人说出话来恭维。张中抑制不住,讲起了种种经历和见闻,会议室里一时热闹了起来。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早上。到了下班的时间,众人仍围着张中听他对南方的赞美。叶飞偷偷溜了出来。

“我们在看,他们在干。”叶飞觉得南方人生活富足是南方人奋斗的结果,大西北贫穷是大西北根源的限制。近几年,好像有不少人挖空心思去南方,有条件的去没条件的找条件也要去。一个个名曰考察,名曰学习,可个个出去,看了心动,回来却不动。自个儿积累一大叠照片,给人生添上炫耀的一笔,却把大西北原本就少得可怜的钱源源不断地倒进南方宾馆酒楼的柜台。

财务科长陆元不知怎的突然被卸了职,调任叶飞的业务科。没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好像谁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司松散的作风几天之间开始紧张起来,但几天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改变,大家依旧无所事事。

全公司也许只有财务科在忙,每天有数不清的账单要支,要记。张中花起钱来,很是大气。叶飞听说,张中与其他老总不同,有个相当高雅的嗜好——收藏各大酒店、餐馆的餐巾。

张中收藏的餐巾,四四方方做工精致。上面印有酒店标记、地址、名称、电话号码。张中从南边转了一圈,收藏几乎翻了一番。张中的收藏丰富了,可公司的支票却越来越不够用了。老科长陆元气在心里,急在眼中,特别是最近,他看见女秘书走进财务科就来气。空气里充满的分歧促成了种种的摩擦和不快,积聚的块块乌云,就成了倾盆大雨。

看着女秘书耸鼻哼了一声扭着屁股出了财务科,老科长陆元拿着账单找到张中,让张中审核近期的开支记录。他原本想借汇聚的数字,给张中提个醒,公司该干点儿正事了,公司经不起这般的折腾,坐吃就是座山也会空的。

张中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来,还顶了个彻底,顶出了财务科。

“我是总经理,还是你总经理,我干什么,用得着你指手画脚吗?”

“我用人,还得经你同意吗?你看当经理的哪个没有秘书陪衬,你看哪个公司不设公关部,你要是不服气,自个儿拿刀变变形,我把你带上。”

老科长无言了,提起张中,老科长像是在咬牙:“我老骨头扎旧了,以为把我调出财务科就拔掉了眼中钉……哼,没那么容易!”

叶飞听老科长说完,安慰了他几句。后来,他安慰老科长的话不知谁传到了张中的耳朵里,当然,这一切,叶飞是最后才知道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很没劲。叶飞觉得在单位上有力无处使,这样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想认真看看书,准备充实一下自己接着读文学。

邱月走了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他的心仿佛被云云、邱月掏空了。

这天叶飞实在心烦,去找虎子,虎子不在,他想了想,就去找张洁了。

张洁听见有人按门铃,边走边想是谁按门铃,老家伙回家过年了,好几天都没有听见门铃响了。外面的饭吃得胃发酸,她买了几袋冷冻饺子自个儿正煮着呢。

张洁走到门前,习惯性地拿猫眼看,见是叶飞,心里一阵惊喜,赶忙打开,叶飞看见她,心情有些复杂。张洁以为叶飞看她扎着围裙的模样好笑,赶忙让叶飞进来,关好门让叶飞先坐着,自己回到卧室换衣服。

叶飞等了好长时间,张洁才出来,张洁双手叉腰,一袭绿裙,头发凌乱,朱唇微启,丹凤眼拉成一条线,很有点冷艳的样子。叶飞不明白,张洁突然之间为什么会成这样,张洁却问:“酷不酷?”

叶飞笑了,歪头说:“特酷!”张洁扭着腰,坐在叶飞对面,叶飞看见张洁高兴的样子说,“我还是喜欢你刚才的模样。”

叶飞接着说:“家庭主妇型。”张洁一听气泄了下来,身子也软下来。她说:“你怎么还这样守旧。女人的表情和着装,代表着一个时代的风貌,20世纪50年代女人的时髦表情是典雅完美;60-70年代是反叛斗争;80年代是独立坚强;90年代是迷惘绝望。”

叶飞静静地听着,他喜欢听张洁此类的语言,张洁接着说:“我去了趟深圳,那里小姐都是这个模样,头发蓬乱,眼神迷茫,精神绝望,特酷!”

“为什么要头发凌乱,眼神迷茫,精神绝望呢?”叶飞觉得新鲜,问道。

“头发凌乱,散发着自由、解放的气息,就是要冲破常规的单调和呆板。眼神迷茫,更多是一种情感表情。至于精神绝望,则反映现代人最敏感的精神状态,孤独与寂寞。”

叶飞闻见一股煳味,问:“什么味道?”

“哇!”张洁赶忙站起来,“我的饺子!”

叶飞挥挥脸前的白雾,两手端下锅,煤气早给熄了,叶飞又赶忙关好煤气罐。张洁站在门口,不停地跺脚,叶飞逃出厨房,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

张洁说:“你真没口福,看来,只好去外面吃了。”

叶飞说:“买几袋回来重新煮。”

“不了,不了,吃饭也需情调,家里煳了,外面不是敞开着吗?”两人来到一家四川人开的火锅店,自助餐的特点是随心所欲,叶飞吃着,张洁问他最近在忙活些啥,叶飞告诉她单位上已没指望了,很烦恼,想复习考学。

“这有什么烦恼的,炒了它。都啥年代了,你知不知道你所坚守的,不过是一堆一碰就破的坛坛罐罐。说句心里话,我不仅不赞成你的继续留守,也不赞成你去求学,本田高中毕业,视大学毕业证为一张废纸,结果呢,他成了汽车大亨;比尔·盖茨在哈佛读到二年级,失望地离校,作了硅谷浪子,结果呢,成了全球首富。这个时代,父辈们交给我们的‘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立命品格已站不住脚了,你还留恋什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仰天大笑出门,是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去,我哪能有那样的气魄?”叶飞说。

“写书,你有才气,写书是名利双收的绝好途径。”

“写书,这活儿太累,又不属立竿见影的活儿。巴尔扎克为我们编了那么多发财的故事,自己穷得连老鼠见了都叹气;杜甫挥毫泼墨,却饿死自己的小儿,为20世纪创造了最高艺术的梵高,自己却过着最穷、最卑贱的生活。自古卖文章的不如卖**的,左思好不容易轰动了一场,但钱都装满了纸贩子的口袋。”

叶飞点了根烟接着说:“文学,自始至终是口大井,你若真陷进去了,要么被它淹没,要么成为大家。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告诉了世人如果我们还需要艺术,艺术家必须悲惨地活着;如果我们还需要诗歌,诗人必须绝望地死去。大腕儿尚且如此,我等之辈能成什么气候?满肚子文章压不住饥,十八般武艺耐不住寒。对我来讲,面包比鲜花更重要。”

“井蛙之见。”张洁听完他的一番言论,抛出一句,她也燃了根烟说,“不再是那个时代了,你不见王朔,把20世纪90年代的文坛搅得沸沸扬扬,老百姓笑疼了肚子,拿手绢擦眼泪时,口袋里的钞票都被他集中了。这次我去了深圳,一听那边圈里人讲,咱省城有一个叫缪永的女孩,用反叛的文笔,写了本《我的生活与你无关》登在《北京青年报》上叫卖,寻找善于挖掘钻石的出版商。你瞧人家的胆识,你看人家的作为,何等的酷,大西北的人啊,就是被黄土埋得太深。”

张洁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叶飞被她的一番说词说得有些心动,他看着张洁,张洁察觉到他的目光,又说:“真该给你这个井蛙配个望远镜。”

叶飞笑了,张洁也笑了,叶飞没想到大大咧咧无一点城府的张洁会有此番理论,不由得对她有点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