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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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邓琴放下电话,站在旁边吴勇就问:“妈,爸就要回来了?”

邓琴拍了一下他的头:“是的,可能会回来,吴大书记工作忙呀,能记得他儿子的生日就算不错了!”

吴勇不满地说:“妈,你也不够意思,动不动就损人,还好老爸不介意!”

邓琴笑了:“儿子,少来你那中学生腔,快准备去吃饭,同妈妈一起去看姥爷。”

吴勇不服气:“我怎么中学生腔啦,中学生腔总比你们官腔要酷吧?”

邓琴不理他,忙准备饭菜去了。母子俩吃了饭,赶到省人民医院,上到六楼。这里是高干特护病房,是按星级宾馆的格调装饰的,一般的人享受不到这个待遇。吴勇一进病房,就喊:“姥爷,姥爷,我们来看你来了”。

邓琴说:“儿子,不要高声大叫,影响别人的休息”。话未说完,见吴勇已扑在邓怀远身上。邓怀远抚摸着吴勇的头问:“乖外甥,想不想姥爷?”

吴勇说:“怎么不想,上课都在想呢,姥爷,你穿着这身休闲服,简直酷毙啦!”

邓怀远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服,他不喜欢那种条纹的病服,那种医院里特制衣服,让人看着就不舒服,他哈哈一笑:“你怎么老是醋呀毙的?这年头那些新词儿太多,你姥爷可是落后啦!早就跟不上时代了!”

吴勇说:“哪里呢,姥爷,等你病好些,我叫你学电脑,上网跟帖吹水!”

邓怀远笑着:“不行了,不行了,你姥爷七十岁了,还学那做什么?”

吴勇说:“人家60多岁的老人还上网开博客呢!”

邓琴一听吴勇说出这样的话来,忙叫道:“不要胡闹!”

吴勇说:“我是要姥爷开心啊!老是你们的语调,多没意思呀,姥爷,你说是吧?”

“好好好,等我出院了跟你学,我看那个开博客就不要了,年纪大了,写东西吃力。上网看看新闻还是可以的,现在早就是信息时代了呀,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总不能呆在这里等死吧?你们说是不是?”邓怀远说完后,问邓琴:“小琴,永平来电话了吗?”

邓琴说:“刚打来电话,说是过两天回来看你呢!”

邓怀远说:“他那么忙,南水出了那么大的事,他怎么有空来省城呢?听说张书记下去了一趟,估计问题很不好处理呀!南水毕竟是小赵搞起来的,也不容易。”

邓怀远从省委副书记的位子上退下来的时候,赵卫国才当上市委书记没有多久,无论职位和年纪,他都要大得多,而且他一直都是那么叫的,习惯了。

邓琴没想到父亲人在医院里,消息却那么灵通,她在省财政办公室上班,今天上午才知道省委几个领导昨天下去的消息。她着急起来,说:“爸,现在怎么办呢?早就知道南水是趟浑水,爸你就不该答应让他下去!”

邓怀远微笑着说:“小琴呀,那是张书记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再说了,叫他下去锻炼一下也好。你可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头疼呢,正面临着一场暴风骤雨啊!”

邓琴一怔:“爸,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邓怀远说:“小琴,官场上的很多事你也不是不懂,南水的水很深呢!把小赵调上来,省里也是考虑了很久的,也是下了决心,你只要多理解永平就行了,他很不容易啊!我也有点担心他能不能挺过去,”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副字画他带下去了吗?”

邓琴回答:“带下去了,他说‘人民公仆’那四个字不错,裱了用镜框装好,就挂在他的办公室里,每天上班看一眼那四个字,就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邓怀远欣慰地笑了一下,说:“那就好,那就好,那可是他的护身符呀,只要他时刻牢记着那四个字,南水的问题一定会解决的。”

邓琴点了点头,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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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刑侦大队大队长陈志刚看着手里的化验报告单,果然是冰毒。那个死在市委门前大街上的南星制药厂职工,一定是给幕后黑手暗算掉的。暗算王昌盛书记的人还没有查出来,却又出现这样的事情,那些人也太猖狂了。他想了一会儿,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东西,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去找洪局长,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问:“喂,谁啊?”

“陈队,是我,姚华!”电话里传来姚华的声音。

王昌盛书记出事后,市公安局专门成立了专案调查小组,组长是陈志刚,副组长是姚华。几个月来,组里的几个成员都憋着一肚子的气,发誓要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陈志刚问:“姚华吗,有什么事情?”

姚华说:“报告陈队,撞王书记的那辆肇事车子找到了,被藏在市郊的一个树林里。我们终于查到那个开车撞王书记的犯罪嫌疑人了,是南方动力公司的职工杜小兵。我们跟踪他进入公司的职工宿舍,现在怎么办?”

陈志刚精神一振,辛苦了几个月,也不知挨了上头多少次“批”,总算没有白等,他马上吩咐姚华:“马上严密控制,这次决不能让这个家伙跑了,我带人马上过来。”

姚华兴奋地说:“陈队,这次他是插翅难逃了。”

陈志刚问:“具体在什么位置?”

姚华说:“在南方动力公司第2栋职工宿舍。”

“好,好,给我死死盯住。”陈志刚放下电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几个月前,开车撞王书记的犯罪嫌疑人出现在源头县,当他带领刑警队去抓捕时,犯罪嫌疑人好像事先得到了消息。等他们赶紧到那里,人早跑了。为此,他挨了洪局长的一顿批评。这次,决不能让罪犯逃跑掉。

他立即召集十多名刑警队员,驱车前往南方动力公司。十分钟以后,他们赶到了南方动力公司门口,见姚华已经站在那里等了。他刚下车就问姚华:“情况怎么样了?”

姚华说:“人还在他们的职工宿舍2号楼304房间,半个小时前我见他们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陈队,行动吗?”

陈志刚点了点头:“立即行动,注意不要伤了群众。”

陈志刚掏出了手枪,命令几个人守住出口,自己则带头向三楼冲去。其他警察也不示弱,紧跟着他迅速冲上了三楼,来到 304房间前,一脚踹开门,用枪对着屋内,大喊:“不准动!”

跟着冲进房间的警察立即控制住了整个房间,房间静悄悄的,没有见到半个人影,陈志走进卫生间,眼前立即出现惊人的一幕:一个约 30 岁的男子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上插了一把刀,鲜血流满了卫生间。

陈志刚一看,人早已死了,心里不禁窝火,对跟在身边的姚华说:“你们是怎么搞的?”

姚华委屈地说:“陈队,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几个人只是守在下面,不敢惊动他,谁知他却被人杀了”。

陈志刚说:“你们就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吗?”

姚华说:“没听到,也许较远吧。凶手是有备而来的,肯定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陈志刚说:“没有看到别的人上楼?”

姚华说:“这是职工宿舍,上下楼的人太多。”

楼下已围满了人,见许多警察站在那里,不知发生什么事,楼梯的过道已被封锁,南方动力公司已经得到消息,保安处已来了人,陈志刚把保安处长带到304房间,指着地上的尸首问:“这个人是你们公司的人吗?”

保安处长一看,惊叫:“这不是杜小兵吗?他怎么被人杀了?”

死者是南方动力公司的职工杜小兵, 28 岁,男性,没有犯罪前科,在公司表现一般,社会交往比较复杂,喜欢交朋友,经常酗酒,末婚,源头县人。这些资料都是陈志刚从公司方面得到的。

问了左右邻居,都说没有看到有人进去,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杜小兵是单身,经常从外面带不三不四的朋友来宿舍玩,有时候一起过夜,男女都有。保卫处警告过他几次,但没有用。

经法医鉴定:杜小兵死于半小时前,是被人用刀从正面刺中心脏而死的,从现场的情况看,没有发现搏斗痕迹,凶手一定和死者很熟,趁死者不备下的手。

陈志刚皱着眉头在想:姚华发现杜小兵回来也就半个多小时,邻居只见杜小兵进房,并没有发现别人进去,也就是说,凶手一直在房间里,在等杜小兵。

“陈队,你看!”法医在检验尸体的时候,发现杜小兵手臂上有问题,忙用剪刀把袖子完全剪开。

陈志刚看到杜小兵的手臂上,有一些新旧的针孔伤痕,这是吸毒者的特征。姚华在另一间房间里的桌上,也发现了一些吸毒的工作和白色的毒品,初步判断是冰毒。

这些冰毒与制药厂职工手里的那些冰毒有什么联系呢?陈志刚越想越觉得问题大,杜小兵到底是受什么人的指使,居然敢做那样的事情?奇怪的是,为什么几次抓捕总是晚了一步,莫非有内部人通风报信?现在杜小兵一死,唯一的线索断了,侦破王昌盛书记车祸案的工作难度就更大。凶手在行凶灭口之后,从容不迫地离开,并没有留下指纹等查案证据,由此看来这个凶手不但知道杜小兵已经被警方注意,而且冷静沉着,有一定的反侦察经验。

他感到越来越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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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平接到市公安局洪局长打来的电话,得知了开车撞王书记的人被人灭了口,也知道制药厂职工手里的白色粉末就是冰毒。他思索了一下,在电话里要洪辉过来一趟,有些事情当面谈比较好。

二十分钟后,身着便服的洪辉来到了吴永平的办公室。

“吴书记,你好!”洪辉一进门就礼貌地问候了一声。吴永平握了一下洪辉的手说:“洪局长,请坐!”

洪辉把不久前的案件详细向吴永平汇报了一遍,并说:“我们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确定那个在市委门前撞人的凶手,也是杜小兵。我们在他家里发现一本存有20多万巨款的存折,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呀!把两宗案子联系起来的话,我怀疑……”

他没有往下说。

吴永平神色肃然:“洪局长,看来问题是极其严重的。杜小兵的被杀,还有拘留所投毒案,都说明了那些幕后者已经狗急跳墙了,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洪辉点点头,神色忧虑地说:“吴书记,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对不起市委,也对不起王书记啊!”

吴永平劝慰说:“洪局长,这也不能全怪你们,你们已经尽力了。”语气一转,又说:“王书记的案子不破,我心里不安啊!你可以派人去源头县南星制药厂摸摸情况,注意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拿到有力的证据才行。”

洪辉感到了身上担子的沉重,抽着烟,沉思起来。

吴永平问:“洪局长,市里的案子,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样?”

洪辉说:“以杜小兵为线索,对他周围的人展开全面的调查。还有,今天早上拘留所内一个姓齐的干警畏罪自杀了,那几个中毒的人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这几宗案子连续发生,一定有内在的联系,我想,我们是能找到突破口的。”

吴永平叮嘱说:“还有一件事,就是目前我市廉政改革在深入进行,必然引发各种新的矛盾,发生突发事件,这些,你们也要有思想准备。”

洪辉说:“这个问题我们却没想到,吴书记,我回去以后,马上开会讨论,对全市的综合治理工作,要全面检查一次,发现问题,采取补救措施。”

吴永平说:“你还要加强与下属各市、县公安部门的联系,有些事情你要亲自出马才行。”

洪辉感到了吴永平语气中分量,心里不安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洪辉,吴永平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那些躲在幕后的人已经沉不住气了,一场正面的交锋迟早要进行的。那些人有时候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必须要尽快想对策,以免处于被动。

他抬眼望着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副书画,那是他岳父送给他的,字体遒劲有力,既圆滑又具有一种很难看得透的沧桑感。

当初岳父送给他这幅字的时候,一再要他遇事的时候多看看。岳父要他那么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是要叫他参透那四个字的意思。

既然是人民的公仆,就应该替人民做实事,做好事。面对阻力的时候,要想办法处理好。对抗腐败势力,一定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方不辱党和人民给予的这个权力。

想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一看墙上挂钟,已经是晚上8点多,忙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打算出门去市委大楼旁边的招待所吃饭。自来南水后,他一直住在市委大院的一个两房一厅的宿舍里,吃饭都挂靠在招待所里。

刚出门,见前面走廊内走过来一个人,他定睛一看,竟是在湖滨宾馆中休息的赵卫国,他忙赶上前问:“赵书记,你怎么来这里了?”

赵卫国微微笑了一下:“吴书记呀,还没下班呢,工作很忙吧?我吃过饭想一个人走走,散散心,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他的话虽然这么说,可从湖滨宾馆到市委,路途并不近,开车要十几分钟,走路要走一个多小时呢。再说以他的身份,走在大街上早被人认出来,还不引起轰动呀?

吴永平笑着说:“赵书记,请到里面坐坐吧!”

说完,陪着赵卫国又回到了办公室。进办公室后,赵卫国并不坐下,而是朝四周看了几眼,说道:“恩,和我在的时候一样,大体没有什么变动。”

他望了望旁边小房间的门,接着说:“那里面不错吧,中午休息是最好的,我原来晚上如果工作得太晚,也在那里面休息的!”

吴永平已经泡好了一杯茶,语气很恭敬地说:“赵书记,请喝茶!”

“哦,放那吧!”赵卫国看到了墙上的那副字,赞道:“好字,邓老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人民公仆,有内涵,有内涵!”

吴永平放好茶杯,来到赵卫国面前,和颜说:“赵书记,那是我们家老爷子硬要我带来的……”

“唔!”赵卫国点了点头:“邓老不亏是个老领导,考虑问题很周到呀!吴书记,以后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呢,你就不要叫我赵书记了,那样显得很见外,叫老赵就可以了,我呢,比你痴长10几岁,就叫你小吴吧!”

吴永平微笑着:“都说你赵书记平易近人,哦不,是老赵才对,老赵小吴这样叫着亲热得多,在工作上还希望老赵多多指导呀!”

赵卫国脸上浮现出一种难得的笑意,“你来南水市任职多长时间了?”

吴永平如实回答:“半年多,到今天为止,准确时间应该是七个月零八天。”

“嗯,不错,不错!”赵卫国点着头说:“还算是个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总是要烧一烧嘛!张书记早就对我说过你很有办事能力,依我看,张书记对你了解还不是很透,这几个月来南水市陆续发生的一些事,你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好,就拿王书记的那件案子来说,一直还没有一个结果,听说那个犯罪嫌疑人被人杀了,是不是?”

吴永平感到吃了一惊,想不到赵卫国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看来在南水市,什么事都瞒不了赵卫国。他想了一下,说:“老赵,我的工作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请多批评。”

赵卫国笑了一下,说:“批评倒没有,这半年多来,你的工作还是蛮有成效的嘛!现在塌桥事件的调查情况怎么样了?”

吴永平心中微微一惊,心想:绕了一大圈,终于到正题上了,他回答说:“这件事是朱书记具体负责的,好像听说检验出大桥的工程质量问题,其他的我倒没有听说,好像已经开始找相关责任人谈话了。”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赵卫国的脸色,可无论他怎么看,都找不到一丝异样的表情。

赵卫国望着吴永平,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目光很严厉、很深邃:“有人说大桥垮了是我赵卫国的腐败,也有人说我在任时整个市委、市政府全体腐败,这些你难道没听到吗?”

吴永平认真地说:“我没听到,也从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赵卫国望着墙上的那几个字,似乎不经意地问:“你真的不相信?”

吴永平说:“南水的改革成果,谁也否认不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赵卫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叹了一口气说:“功过是非,自有公论。南水南水,水深水浅,又有多少个人知道呢?”

窗外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一场暴雨就要来了。赵卫国听到雷声,说:“小吴呀,桃花汛刚过去没有多久,梅雨季节的汛期就要来了,南水是两条大河的汇集点,水情比其他地方要严重得多,市里的防汛工作要提前进行啊!”

他们坐在沙发上,谈了一些有关防汛方面的问题,谈到后来,赵卫国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便起告辞:“小吴呀,你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工作固然重要,也应该注意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我打算过几天就回去,省人大那边的工作不能停呀!”

吴永平起身,一直把赵卫国送到楼下,见楼下站了两个陌生人,也没见过面。那两个人走上前,扶着赵卫国便往前面去了。一辆黑色的奔驰从另一边驶过来,在赵卫国身边停住,那两个人拥着赵卫国上车。眼见那车子的屁股后面冒出一股烟,肆无忌惮地出市委大门。

他看清了那车子的牌照,是省人大的,那两个人估计是赵卫国的生活秘书。他刚才和赵卫国出来的时候,见赵卫国步履稳重,根本不需要人扶,可是那两个人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扶呢,而且赵卫国并没有拒绝。

他的心显得异常沉重起来,赵卫国今天晚上是有意来找他的,说的那些话,似乎在警告他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是。虽然赵卫国说过几天就回省城,可那是场面上的话。现在塌桥的调查工作有突破性的进展,几天的时候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莫非真要到大桥倒塌原因的处理结果出来才肯离开。

回到办公室楼下的时候,才感觉到有些饿,这时候市委招待所已经没有吃的东西了,回到楼上,见程春爱的办公室还开着门,另外几个秘书办公室也同样开着门,几个人在里面忙碌着。

还未等他走近前,程春爱端着一盘东西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轻声说道:“吴书记,饿了吧?你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呢。”

她那说话的口气,就像大姐对待小弟弟。吴永平看着盘子里的两碟菜,一盘小炒肉,一盘酸辣鸡丁,都是他喜欢吃的。

他不禁涌起一股暖流,想不到这个女人的心这么细,难怪可以当这么久的办公室主任。

吃过饭,见没有什么事情,他就吩咐那些人先回去,只叮嘱手机不要关机。程春爱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站了站,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后却客套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转身离开了。

他在市委后院的花园里走了一会儿,没有半点睡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23点了,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朱永林打来的:“吴书记,承建大桥的创新建筑有限公司的经理屠大纲,畏罪跳楼自杀了。”

“什么?”吴永平顿时觉得头大了许多,南水丝绸厂那几个中毒的人还没有抢救过来,大桥倒塌事件的直接当事人又畏罪自杀了。

朱永林说:“我们在约谈在屠大纲后,他始终不开口说话,两小时前,我要市检察院开出了逮捕证,准备正式逮捕屠大纲,作进一步的审理,哪知道他趁我们不防备推开窗户跳楼了。”

为了工作便利,防止消息外泄,朱永林带队的跨江大桥调查小组的工作地点,不在市委大院里,而是临时在外面租的宾馆。

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永平在问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答案,隐隐约约地,他感到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朝他罩了下来,将他严严实实地困在网中。而在他背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时刻在窥视着他,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举一动,全被那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他怔在那里,忘了手上还拿着听筒。

“喂!喂!吴书记,吴书记,你怎么啦?”听筒里传来朱永林焦急的声音。

“噢!”吴永平回过神来,对朱永林说:“朱书记,立即对大桥倒塌事件有关责任人严密监控,直接涉案的人,立即批捕,以防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刚挂上手机,办公桌旁的保密内线电话却响了起来,这时候除了省委书记张明华,谁还会给他来电话?他抓起话筒,不料里面却传来省长常亮的声音:“小吴啊,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一定还在办公室里,现在南水出了那几件事,够你头疼的了。”

吴永平在省委任秘书长时,和常亮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外,并没有什么私交,按官场的关系解释说,他是张书记的人。张明华和常亮暗中不和是内部人都知道的,据说两个人为了南水市前任市委书记赵卫国的事,差点闹到上面去,到底为了什么事,除了当事人,并没有人知道。

不过有小道消息说,将赵卫国调离南水市后,到底按排哪个位置合适的问题,省里的几个主要领导着实头疼了一番,后来赵卫国成了人大主任,多半是省里的几个主要领导的思想达成了一致。

如今这小道消息多半确有其事。就拿他吴永平任南水市委书记来说吧,他自己都没有弄懂是怎么回事,小道消息就出来了。果然,小道消息成了事实。这么晚了,常亮打电话给他,莫非有什么事?他压低了声音:“常省长,有什么指示?”

常亮在电话里笑了一声:“指示倒没有,只是想问一问老赵的情况,他现在还好吧?”

吴永平愣了一愣,常亮这么晚打电话过来,难道就是单纯地问一下赵卫国的情况,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赵卫国呢?他思忖了一下,回答说:“赵——主任他没事,他刚和我聊过市里的防汛工作,估计现在已经回宾馆了。”

他本想称赵卫国为赵书记,但一想到赵卫国已是人大主任了,再称赵书记似有不妥,遂改变了称呼。

常亮说:“老赵他身体不好,听说最近南水有一些与他有关的谣言,虽然只是一些谣言,人言可畏啊,依他的脾气,一定非要等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才罢休的,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劝他回省城吧,毕竟省人大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不能没有他呀!”

吴永平听了后又愣了一愣,常亮要赵卫国回省城,只消一个电话打给赵卫国就行了,为什么偏要拐弯抹角地要他去劝呢,他顿了顿,回答说:“常省长,你放心,我一定会劝赵主任回省城的。”

常亮听后说:“小吴啊,老赵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有责任哟,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工作要做好,人也要休息嘛!”

说完,常亮便挂了电话。吴永平握着话筒,蓦然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按道理,常亮要真的想说这些话,大可打他的手机,而没有必要用保密电话。但是话又说回来,地厅级以上的国家干部,其手机与家里的电话,都是受安全部门监控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虽然是两个人通话,可有第三个人听着呢。只有内部的保密电话,不受监控。

常亮用保密电话来通话,自然有所顾忌,但是这种场面上的话,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这内中的玄妙,恐怕是没有人揣摩得透的了。当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副字画时,顿觉一股油然而生的正气在胸腹间回**。

依稀之间,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对他极为不利的事情要发生了。事实上,眼下的局面对他是极为不利的。怎样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境?他陷入沉思之中。如果南水市的腐败问题真的是这么严重,那么这些腐败势力早已结成一张严密的网,这张网中也许会有省里的人物甚至更高层的人物,如果这张网没有这些高层人物的话,那么这股腐败势力就绝不会有这么猖狂。他已触动了这张网,网上的人势必疯狂地向他进行反扑。

南水丝绸厂的事件,接连的命案,已明显表示了这种疯狂的反扑已经开始了。他为自己担忧,更为南水的明天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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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楚庭和市里的几个人一大早就驱车到了南水丝绸厂,车子刚到厂门口,见现任厂长孙海泉带着一帮子人,早等候在这里了。

他下了车,孙海泉冲上前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像见了救星似的喊道:“哎呀,孟市长,你可救我们来了。”

孟楚庭有些冷漠地说:“我救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救自己。我们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们,了解一下近期厂里的情况。”

自从曝出南水丝绸厂的腐败案后,原来那一套领导班子抓的抓,逃的逃,后经市委会议决定,为了稳定南水丝绸厂的局面,临时组织一套领导班子,维持着这偌大的烂摊子。

孟楚庭不再理会孙海泉,径直带头向厂里走去。进厂后碰到一些工人,有的喊声孟市长,有的则用漠然的眼光望着他,有的则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他的心情有些悲哀。过去这个丝绸厂红火的时候,等候货物的车子在厂内排成一长溜,是何等的壮观啊。丝绸厂倾临倒闭的时候,是他孟楚庭和赵卫国两人决定,要尽力让这个大企业维持下去。国家拨款扶持的那十多个亿到达后,那时孟楚庭到这里来视察工作,走到哪里不是一片欢呼啊?

意想不到的是,投入的十多个亿竟没有起到半点作用,从兴建到建成完全是一个徒劳的过程。那些花高价从国外运回来的废旧机械,一堆堆的堆在崭新的厂房中,褪去表面油漆的钢铁,露出原来那坑坑洼洼严重生锈的本质来,如同一个整容失败的老女人,被人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为此,市里招来了各方面的非议,非议过后,也将这事作为头等腐败案来查。如今,他对这个厂是没有半点热情了,甚至是用一种憎恨的眼光来看,特别是吴永平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将丝绸厂让上海东方丝绸集团公司协助生产后,他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现在,协助生产也失败了,东方丝绸集团公司将技术人员撤走后,又把这个陈旧的包袱甩给了南水市。

丝绸厂职工接二连三地上访,迫使市委、市政府把这个丢出去的包袱又捡回来。市委、市政府几次召开会议,研究如何处理丝绸厂的事。

研究出来结果是:先派人和东方丝绸集团公司协商,看对方的态度后决定解决问题的办法,看看能否找到一个最佳的合作方式。

在厂里走了一圈之后,孟楚庭他们一行人来到厂长办公室,各自分头坐下。

孙海泉说:“孟市长,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到这儿来了,就表明市里不会对我们撒手不管,是不是?”

孟楚庭没有说话,用眼睛瞟了旁边的几个人一眼。

主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雷新明说:“孙厂长,我们可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你们这里来的啊。你们不要光诉苦,要给我们造造好的气氛。”

孙海泉说:“雷市长,我们诉苦有什么用?只是盼望市里能给我们指一条出路啊。你看我们真的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雷新明说:“你瞧,又诉苦了吧。”

孟楚庭干咳了一声,说:“今天到你们这里来,也是为解决丝绸厂现在的情况来的,工人接二连三地到处上访,吴书记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依我看,你们还是暂时先稳住职工,毕竟上一届领导班子出了事,职工心里也不好受,孙厂长,多做做思想工作嘛!放心,市委市政府一定不会撒手不管的。我们也在想办法嘛!”

孙海泉苦笑着:“全厂近万名职工,每个月就光生活费都要两百多万,这笔钱原来由市财政拔发,可是吴书记来了之后,说是政府财政紧张,就停发了,有的职工生了病都没钱去治。上海那边前阵子来了人,我们以为看到希望了,可人来没多久就走了……”

孟楚庭沉默了片刻,说:“市政府的财政的确紧张,吴书记那么做也是出于无奈,你们也应该替政府考虑一下。”

“我是考虑了,”孙海泉说:“眼看着职工连吃饭都成问题,我心里过不去,就打报告说想把厂里的一些闲置设备卖掉。筹点款以解决困难职工的燃眉之急,可是报告第上去之后已经两个月了,还不见批下来。我打听过了,吴书记发了话,在南水丝绸厂的腐败案没有弄清楚之前,厂里的任何设备都不能动。孟市长,南水原来好好的,为什么吴书记来了之后,一切都乱套了呢?”

孟楚庭并没有回答孙海泉的话,而是说:“其实你们也可以另外想办法,比如说找另外一家有实力的大企业合作。市里不正也是在帮你们想办法吗?”

国内多家媒体报道了丝绸厂的新闻,再加上大桥倒塌的事件,现在南水已经是臭名远扬,就算有意向的大企业,也不敢来这种地方呀!孙海泉不敢放肆,只是讷讷地说:“那也要政府支持才行呀,我们现在也是……”

孟楚庭说:“政府能承包一切?企业走向市场了,应按市场规律办事,政府越包办越添乱子。”

孙海泉有苦说不出,有理不敢说,只得闭口不作声。孟楚庭见孙海泉不说话,便不再说什么,起身用手拍了拍孙海泉听肩膀,算是安慰吧,随后走了出去。孙海泉用手扯住了跟在孟楚庭身后的戴秘书的手,小声地问:“怎么办?”

戴秘书轻声说:“找吴书记,钱是他来了之后才没有的。”

看着戴秘书和孟楚庭的背影,孙海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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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林亲自和纪委的几个同志一同来到了创新建筑工程公司。接待朱永林一行人的,是公司的副总经理程发财,他恭恭敬敬地将朱永林一行人带到了屠大纲的办公室。

创新建筑工程公司是南水市最有实力的一家建筑公司,南水近几年来的大型基建项目有百分之二十被创新建筑工程公司承建,公司总经理屠大纲也成为南水市的风云人物。可是这样的一位风云人物,竟在大桥倒塌之后畏罪自杀,就算查出他有问题,也罪不致死呀!对屠大纲的自杀,南水市也有一些谣言在传。

市审计部门对创新建筑工程公司的账目进行了审查,没有发现异常问题。

屠大纲已死,朱永林觉得还是有必要找程发财了解一下情况,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他也亲自来这里,找屠大纲谈话。

在他来之前,市公安局的干警也来过了。

大家坐下后,朱永林还是要程发财将建桥的具体情况讲一遍,说是上次的调查有些地方没有谈到。纪委的小钱在旁边认真地记录着。他们是想在程发财的讲诉中找出疑点。

程发财满头大汗地讲了半个小时,结束后不时用纸巾擦着头上的汗。

“讲完了?”朱永林问。

“讲完了,朱书记。”程发财诚惶诚恐地回答。

朱永林引导地问:“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新的内容没有。”

“没有了,朱书记。”程发财脸色有些发青。

朱永林问:“你说所有材料都是经过严格把关的?”

程发财说话有些结巴了:“基……基本上是的。主要是……是屠总负责的,我……我也不太清……清楚!”

“基本上是的?这么说也有疏忽的时候。”朱永林抓住不放。

程发财紧张地说:“不是这个意思,朱书记,我说有时候不能对每一寸钢材、每一包水泥都有进行检查,这些事是由屠总派人去做的,具体事情我不太清楚。”

朱永林对程发财说:“我希望你好好地配合我们的调查,有什么新的情况可以直接向我报告,还有就是你不要背太沉重的思想包袱。我们的调查是实事求是的,目的就是一个,找出大桥倒塌的原因。”

程发财感激地说:“多谢朱书记对我的关心,我一定积极配合你们的调查。”

朱永林不再多说,起身和大家一起离开了办公室。边走边低声对小钱说:“想办法把程发财监控起来,如果他是知情人,恐怕会发生什么意外。这件事,你马上去安排一下。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可以向洪局长那边要人,我可不愿看到有人再出事了。”

小钱说:“好的,朱书记。”

上了车后,朱永林点燃了一支烟,边吸边沉思,经过这几天的调查,事情已渐渐有了眉目。根椐刘刚的调查,进入大桥的劣质钢材有五百多吨,不达标号的水泥有八百多吨。建设管理、工程监理、施工管理都存在巨大问题。原材料购进是由市政府采购办统一负责的,原材料检验是由市质检局负责的,可以推断,主要问题就出在这两个部门,当然也不能排除其它的可能。

市政府采购办的主任叫宋卫平,市质检局负责大桥检验工作的人叫何德能。现在,市公安局已经对这两个责任人进行了调查,相关的人员也在控制之中。事不宜迟,应尽快把这两人传到跨桥事故调查工作组来,以防出现不必要的情况。

凭心而论,就这两个小人物,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乱来。在他们的身后,肯定有更大的黑手。

他吩咐工作组的另一个同志去办理这事,那人见朱永林神色肃然,不敢耽误,立即下车,乘坐另一辆车子行动去了。

车子路过市第一人民医院时,朱永林想起了仍在昏迷中的王昌盛,便要司机进去。车子来到医院的住院部,停在旁边的临时停车处,他下车进了住院部,穿过走廊来到特护病房前,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王昌盛的爱人肖琼,见是朱永林,叫了一声“朱书记!”忙请了进去。

王昌盛躺在**,双眼微闭,呼吸均匀地起伏着,他是两天前从家里转到医院来的。他被撞后一直在医院里治疗,情况有所好转,半个月前肖琼执意要出院,说王昌盛已成植物人了,什么药都用了,恐怕会永远这样睡下去,长久住在医院里,每天就那样,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回到家里,一来减轻政府负担,二来自己也好照顾些。吴永平不肯让王昌盛出院,见肖琼执意如此,只得依了她。哪知王昌盛一回到家,情况突然恶化,幸亏送得及时,才保住了一条命。

朱永林问:“嫂子,王书记有什么动静吗?”

“昨天吴书记刚来看过,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反应。看样子,恐怕是醒不过来了。”肖琼说着流下眼泪来,走到了床边,对躺在**的王昌盛说:“昌盛,朱书记看你来了。”

朱永林安慰说:“嫂子,你别着急,我相信王书记会醒过来的。”

他闻到一股檀香味,扭头望去,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尊小佛像,佛像面前的香炉中还点着香。

肖琼说:“朱书记,让你见笑了,我从小就信佛,凡事都讲究因果。昌盛他性子直,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才会这样。上次我让他出院,主要是考虑到医院里经常死人,有怨灵,怕对他不利,所以……”

朱永林点着头说:“是呀,是呀,有因就有果,王书记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佛主会保佑他的。”

肖琼揩揩眼泪:“我每天都坐在他身旁,不停地跟他说话,朱书记,你说,他能听见我的话吗?”

朱永林眼睛都有湿润了:“能听见的,能听见的。”

肖琼说:“那就好了。有人说话,他就不寂寞了。医生说这样对他有好处,国内有好几起这样的病例,都出现了奇迹呢。”

朱永林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了,忙揩干眼泪对王昌盛说:“王书记,你好好养病吧,我会把你的工作做好的。”

突然,王昌盛的眼皮动了动。不过,只有肖琼看到。肖琼惊喜地叫道:“朱书记,你看,昌盛听到我们的说话了,他的眼皮在动呢。”

朱永林仔细一看,王昌盛还是老样子,眼皮哪里在动?肖琼说:“真的,朱书记,我刚才真的看到昌盛的眼皮动了一下。”

朱永林心想:肖琼也许产生了幻觉,她是盼望丈夫睁开眼睛盼得太累了,忙安慰说:“那就好,那就好,这说明王书记的病有好转了,说不定哪天会发生奇迹,醒了过来呢。”

说完,他又安慰了肖琼几句,便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