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谋

第十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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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宗华对自己所布置下的工作任务,还是挺满意的,在他面前那页纸上,写着好几个人的名字,相互之间用线连接起来。

通过这两天各调查小组,汇集上来很多材料,渐渐让他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所举报叶水养的问题,大体可以下定论,他在任职期间,前后收受别人贿赂达1500万元,挪用公款2800万元。至于违规提拔干部的事,那是经过市委市人大开会决议通过的。不过,据调查的情况显示,地税局副局长刘兆新跳楼之前,曾与叶水养在办公室中大吵了一场,回去就跳楼自杀了。

毫无疑问,叶水养确实做了一些实事,正是这样的实事,触犯到某些权势团体的利益,使得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告状,并倍受排挤。虽然现在还没有查清他自杀的原因,但从他最后与王林和莫志华所谈的那些话中,不难猜测得出他内心深处的压力之大,是促使他自杀的原因之一。

至于李树成的自杀,初看上去,确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可随着调查的深入,却发觉一个重要的情况,他的儿子李飞龙虽然经营着一家外贸兼房地产开发的集团公司,但依仗父亲的权势,采取巧取豪夺的手法,在市内很多酒店、企业和娱乐场所,都拥有不少的股份。而且,李飞龙很可能就是高源市人人谈之色变的黑社会老大“虎老大”,正是这个“虎老大”,操控高源市势力最大黑社会,从事敲诈、暴力、放高利贷等多种违法活动,并涉及多宗故意伤害案件。

另外,李树成的自杀,有可能与十几年前一宗案子有关。因为据调查报告,那个打给他的电话,是从一个公用电话中打出来的,在极少人用公用电话的今天,电话亭的老板对那个打电话的老头子的长相记忆优先,很可惜的是,老板没能听清楚那个老头子在说什么,只记得有那么一句“……不能再拖了……”

就在今天早上,有人在市郊的一栋破屋里发现了一个老人的尸体,而最新从公安部门传过来的报告显示,死者叫潘建国,曾经是化工厂的出纳,十几年前因挪用巨额公款被判刑,出狱后在两个儿子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后来被儿子赶到街上流浪。

电话亭的老板认出死者,正是日前在他那里打电话的那个老头。

有工作人员曾经看到潘建国曾经出现在医院里,并主动上前和李树成的妻子柳春桃搭话,但柳春桃却好像不认识他。根据材料显示,当年潘建国在化工厂当出纳时,会计就是柳春桃,他们怎么会不认识呢?

方子元律师昨天下午还替潘建国打了一场官司,潘建国出现在医院里时,方子元也赶到医院,当着苏刚的面,他好像刻意避开与潘建国交谈。据苏刚汇报,方子元与潘建国之间,应该不仅仅是律师与代理人的关系。

在此之前,方子元律师主动找到查金梅,要求为叶水养做辩护,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恰是这个人,却是叶水养的对头李树成的侄女婿。

方子元的同事,李飞龙的方圆集团公司法律顾问程明德,明知在酒醉的情况下,居然还敢驾车,在遭遇车祸后不治身亡。

所有的迹象表明,那个律师也许是个关键性的人物。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权力与利益之战,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卷入的人有多少。在整件事中,很多都是无头线索,需要进一步的核实。

高源市委市政府经过开会讨论之后,绝定抽调全市最精干的力量,配合调查组的调查。

外面响起敲门声,许宗华低声道:“请进!”

王林推门进来说道:“组长,省里来的专家已经下了高速,十几分钟后就可以到我们这里!”

许宗华问道:“专家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吧?”

王林说道:“就住你的隔壁,以便于你与他们交流情况!我已经通知了高源市委市政府那边,要求他们全力配合专家们即将展开的各项调查工作。专家到达后,按你的吩咐,先和他们开个小会,下午再去医院查勘叶水养的遗体。另外,我和小莫已经将这些天来的调查报告整理出来了,以便专家们随时查阅。”

许宗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对于这个小伙子的工作能力,他是比较欣赏的,处事精明果断,行事有条不紊,符合领导人的性格和作风。在叶水养跳楼的问题上,虽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毕竟是年轻人,有些问题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如果好好培养几年,一定大有前途。

王林接着说道:“有一个人想见你,他说他叫方子元,是个律师。他还说你们之前见过面的!”

许宗华微微一笑,他正要找个时间再去见一见这个高源市的名律师,想不到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他说道:“你带他进来吧,如果专家们到了我还没有出去,就说我出去办案了。你先安排他们休息一会,等我和那个律师谈完,自然会去找他们!”

王林出去后没多一会,就带了方子元进来。

方子元进来后,坐在许宗华对面的椅子上,说道:“许处长,你好!”

那天苏刚介绍这个许处长给他认识之后,他就是知道许处长很可能就是调查组的负责人,今日一见,正如他的猜想。

许宗华打量了方子元一眼,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子元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说道:“我是查金梅的委托律师,我的当事人想问一问,为什么她的丈夫在不明不白死了之后,连最后的遗容都不让见,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你们对他的案件处理,至今都没有一个说法!”

许宗华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瞟了一眼方子元手上的那份文件,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据我所知,你是高源市的名律师,既然是名律师,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在调查腐败案件的时候,是根据案件调查的进度,在掌握确凿证据之后,才会通过上级做出处理。而调查的时间,有时候一两个月,甚至半年都不等。现在叶水养才死没几天,你就以他辩护律师的身份来问我这些问题,不觉得为时过早吗?”

正如方子元所想的那样,他果然被许宗华一顿抢白,但作为名律师,他的名气也不是白得的。他微笑着说道:“许组长,我只是个律师,我的责任就是替委托人服务。我的委托人在她的丈夫莫名其妙地死了之后,多次要求你们给出合理的解释,你们一直都置若罔闻。在我的委托人拦车喊冤之后,你们仍然无所作为。现在,你却在我提出委托人的人性化要求之后,说出这样一番推脱之辞,这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话,令我感到很寒心。据我所知,你们调查组下来调查,前后已有十几天。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我无权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但是我有权知道,我委托人的丈夫在双规期间,有没有受到调查组的暴力对待。”

许宗华淡淡地说道:“等下省城来的专家就到了,在专家对叶水养的遗体进行检查的时候,你的委托人可以一起去看,当然,你也可以去。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暴力对待他,看看究竟是不是死于自杀!”

方子元说道:“谢谢你,许组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你们能尽快查清楚叶水养的案件,给我的当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无论他是贪官,还是遭人陷害的!”

见方子元起身,许宗华正色说道:“许律师,你别急着走。你的问题问完了,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呢!”

看着许宗华那犀利的眼神,方子元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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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宗华起身给方子元倒了一杯茶,两人转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在这地方谈话,相对来说比较平和,比坐在办公桌的后面要强多了。他递给了一支烟给方子元,说道:“我听苏刚多次提到你,在大学的时候,你们是上下铺,关系很不错。”

方子元微微一笑,点头道:“毕业之后的那几年还经常联系,见面的机会也多,这些年大家都各忙各的,联系也就少了!”

许宗华点燃烟,说道:“他说你很优秀!”

方子元谦虚地说道:“优秀倒谈不上,只是我这人考虑的问题多,家境不太好,就想着毕业后找份赚钱的工作,所以就考了律师!”

许宗华说道:“你怎么没想到去考公务员,以你的本事,一定能够考上的!”

方子元喝了一口茶,说道:“当个普通的公务员,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而且每天如履薄冰般的为人处世,所以现在很多人都说公务员的压力大,也是有道理的。如果运气好,拼个几年当个小领导什么的,就怕把持不住自己的原则,一旦出事,可就一生都毁了。那些被查办的领导人物,坐完牢出来后,还想着自己当领导的日子,什么事都不会干,甚至连替人家工厂看门,都没人要。再说了,就算熬到退休,那又怎么样?在位时候的风光与退下来之后的落寞,两种不同程度的反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为什么说很多领导人物在退下来后,都活不过几年?其实很简单,就是心态问题。像我们律师,就算能力再不济的人,一年的收入也比普通公务员高出许多,而且不用每天上下班那么麻烦。”

许宗华微笑着说道:“方律师,想不到你居然有这种独到的见解。”

方子元说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许组长,你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如果我们坐下来仅仅是谈论这些话题,可以等你把案子完结之后,再坐下来谈,那样不是更好一些吗?”

开场白已经结束,接下来应该转入正题了。许宗华吸了几口烟,盯着方子元的眼睛问道:“方律师,你对‘虎老大’这个人了解多少?”

“虎老大?”方子元微微一惊,说道:“我只听朋友说起过,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也没见过。”

许宗华问道:“那你对你老婆的堂哥李飞龙,又了解多少呢?”

方子元说道:“他是做大生意的人,平时和我接触得也少,偶尔见个面,也没有多少话。怎么了,他有问题么?”

“只是随便问问。”许宗华说道:“你的同事程明德是方圆集团公司的法律顾问,你平时和他接触得多吧?”

方子元笑道:“大家都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做事,几乎每天都见面的,经常一起吃饭,或者坐在一起谈论案件。他出事之后,我还和其他的同事去了医院。”

许宗华说道:“据警方对车祸的调查,车子的前轴被人为动过,导致在车子拐弯的时候失去控制而撞上水泥墩。有人见过车祸发生时,有两个人从车上拿走了他的皮包,上了一辆无牌照的车。”

方子元故作惊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是被人害死的?”

许宗华说道:“可以这么说,你认为什么人会害他呢?”

方子元说道:“这可说不准。我们虽然是同事,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接的案子也不同,有时候帮人打赢了官司,会得罪另一边的人。我就曾经接到过几封恐吓信。”

许宗华问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方子元说道:“就在他出事前的那天中午,我们还在办公室里见过面呢,他约我一起去吃饭,我没去,因为我约了别人谈事。”

许宗华问道:“你去医院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了一个熟人,他对你说了什么?”

方子元想起苏刚在他身边的时候,潘建国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于是说道:“是我的一个当事人,我们就谈了几句,是关于他儿子不赡养他的那些事。”

许宗华问道:“他认识你的伯母?”

方子元把对苏刚说过的那些话说了,接着问道:“你们认为还有什么问题吗?”

许宗华问道:“你几次打电话给李飞龙,想对他说什么?”

方子元不知道许宗华怎么知道他几次打电话给李飞龙的事,莫非他和李飞龙的电话都被监控了?他回答道:“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居然还忙他的生意,所以我打电话给他!”

许宗华微笑道:“是呀,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居然还忙他的生意,不仅仅是你,连我都觉得很意外。这几天我们都在找他,想和他谈谈,可他居然像那个举报叶水养受贿问题的董和春一样失踪了。”

方子元说道:“这两天都是我老婆在陪着她的伯母,我听她说,李飞龙去过医院,没呆一会就急匆匆走了。”

许宗华微笑道:“你和你的另一位当事人,就是外面传闻是叶水养情妇的孟琼,接触得多么?”

方子元非常诚实地回答道:“之前只是在一些朋友的宴会上见过,只是认识而已,后来她委托我办理她与董和春两家公司之间的经济纠纷,就有了一些接触,交情很普通而已。官司赢了之后,她请我吃过两餐饭,就这样。”

他说话的语速比较慢,是为了有充裕的时间思考,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有回旋的余地,从而不让对方找到破绽。许宗华所问的问题,虽然看上去很胡乱,却有着一定的逻辑性和突然性。

他们就像两个在竞技场的对手,尽管有过一次交锋,但这一次交锋,显得比第一次更有戏剧性,矛盾冲突也要激烈得多。从一开始方子元就采取守势,几乎毫无破绽,使对方那咄咄逼人的进攻招招落空。

许宗华将吸剩的烟头摁到烟灰缸里,问道:“潘建国被杀了,你知道吧?”

方子元说道:“有人来找过我了,他们在他的身上找到我的一张名片。”

许宗华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道:“李树成自杀前,曾经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经我们调查,那个电话是潘建国打的。一个出狱后的人,一通电话就能让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干部跳楼,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很大问题吗?”

方子元说道:“许组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只是一个律师,只懂法律,不懂你们办案的事情。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我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你认为我和他们有什么勾结的话,完成可以根据法律程序,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将我收审,你认为呢?”

老是这么被动地防守,也不是办法,得主动出击,否则真的会被怀疑与他们有什么勾结。

许宗华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到一边,打开窗,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长长吁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方律师,我可没那么想。我的问话到此结束,最后我只想对你说一句,好自为之!”

最后的那四个字,就像一把利剑一般刺入方子元的心脏,使他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敢说,因为他爱他的女儿,胜于爱自己的生命。他不能让女儿因为他的缘故,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以,他必须明哲保身。

他站起身来,顾自笑了一下,强撑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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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省城来的两个专家,在市委书记和市长的陪同下,到高源大酒店的餐饮部用了简单的工作餐,就上楼了。他们走出电梯的时候,见方子元正从许宗华的房间里走出来,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市长余德万认得方子元,上前问道:“方律师,你来这里做什么?”

许宗华从房间内走出来,接住话头道:“他是查金梅的委托律师,是替叶水养市长辩护的。我刚才和他交换了一下意见,在我们对案件没有做出最后处理之前,我们应当尊重家属的意见。余市长,我想知道你们市里什么时候开追悼会?”

“这个……”余德万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那两个专家和市委书记,说道:“我们原定是昨天开的,可以由于特殊的情况,所以把时间延期了。我们想等调查组将案件调查清楚后,确定案件的处理情况,再考虑追悼会的事。”

在处理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开追悼会确实是个问题。如果最后确定叶水养是贪官,那政府为其开这个追悼会,等于是为贪官树碑立传,岂不贻笑大方?

从目前调查组所掌握的证据来看,叶水养的腐败问题确实很大,涉及面也很广。最起码可以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许宗华之所以问那句话,也是给旁边的人听的。

在这种氛围下,每个人都各存心思,看着别人的眼神都不同。方子元对许宗华说道:“许处长,你们忙吧,等下我联系我的委托人直接去医院就行。”

见方子元已经离开,许宗华请那两个专家进了他的房间,几个人坐下之后,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两个专家听完调查组的工作汇报,当即提出去叶水养跳楼的房间看看。

一行人来到那个房间,两个专家在洗手间里仔细看了一会,又爬到坐便器的上面,攀着浴室的铁横杠朝窗外看了看。

回到外间,两个专家又仔细听了王林和莫志华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医院的停尸间查看叶水养的遗体。两个专家不顾旅途劳累,当即表示要去医院办案。

从高源市大酒店到市人民医院,距离并不远,当许宗华陪着两个专家来到医院时,见方子元和查金梅已经到了。

方子元上前表示他就进去了,只要委托人查金梅见过遗体,没有意见就行。

走进停尸房的只有四个人,许宗华和查金梅,还有那两个专家。叶水养就躺在冰柜中,还保留死时的姿势。

医院的工作人员将遗体抬了出来,放在旁边的铁架**。查金梅一看到叶水养的遗体,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双手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两个专家打开随身带来的工具,开始对遗体进行尸检。许宗华吩咐一个医院的工作人员出去传话,检验的时候最好有死者的家属在场,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没一会儿,那个工作人员进来说,家属和律师都没意见,也不愿进来,他们表示尊重专家的检验结果。

半个小时后,专家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暴力导致的伤痕,所有的致命伤和刮伤,都是在死者爬上窗口和下坠的过程中造成的。

方子元代表死者的家属,在专家的检验报告上签字。

该走的程序已经走完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逝者早些安息。

许宗华看着方子元离去的背影,似乎想起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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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水养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殡仪馆举行,消息并未对外界公开,市里很多部门都象征性的送去了花圈,除市委市政府指定的一些单位,派出了代表前去外,真正自发到现场去的单位干部,并没几个人。但是在灵堂的边上,却站着不少四五十岁的男男女女,有些女人围在查金梅的身边,不停地安慰着,抹着眼泪。有几个人甚至哭得很伤心,不亚于死了亲生父母。

那些所谓的代表,多是单位上的闲杂人员,替领导到殡仪馆转个圈,停留不到两分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没有人主持仪式,市里的领导一个都没来。人就是这么现实,生气也没用。若叶水养没有被调查,更没有自杀,只是生小病住院的话,医院里不被前去探望的人挤爆才怪。

叶水养静静地躺在冰棺中,面容很安详。人一死,一生所追求的功名利禄,什么都带不走。

许宗华并没有看到方子元,查金梅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胸前别着小白花,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很洋气,左臂上带着黑纱,胸前同样别着小白花,举手投足自有一股贵妇人的气派。他走过去,代表调查组全体工作人员,向家属表示的慰问。毕竟叶水养的死,与他们调查组看守不严,有着很大的关系。

通过旁边工作人员的介绍,许宗华才知道查金梅身边的这个女人,正是她那远嫁德国的女儿叶丽,是得到父亲的死讯之后,从国外赶回来的。

当叶丽得知许宗华的身份时,低声说道:“许先生,我想等下和您单独谈一下,您看是否方便?”

在西方国家,无论你是总统还是国务卿,在公众场合下,别人一律称之为先生或是女士,而不是像中国这么称官职的。官本位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纵使国家再制度化,再民主化,要想达到西方国家的境界,才得走很长一段时间。

许宗华第一次被女人称之为“先生”,似乎有些不适应,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礼貌地说道:“没问题,我在外面等你!”

他走出了灵堂,来到外面的车前。外面的太阳有些大,使他感觉有些热,不由自主地向一棵大树下走去。就在他距离大树的阴影还有十几米路时,一辆停在大树下的车子突然启动飞驰而去。依稀之间,他好像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是一个女人。

他想起有关叶水养的生活问题调查,据说在外面有一个相好的女人,叫孟琼,那个女人的公开身份是某个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他见过那个女人的照片,长得很有姿色。他也听说了关于孟琼的一些故事,是一个社会关系很复杂,但非常有魄力的女强人。

这个女人一直都坐在车里,并没有进灵堂,若不是他走过来,也许她还会在这里等下去。

叶丽从里面走出来,很快来到许宗华的身边,她从坤包中拿出一叠账单一样的东西,递给许宗华,同事说道:“这是我和我丈夫这6年来的银行收支账单,您可以通过国际刑警,进一步调查我在那边的经济情况。”

许宗华问道:“叶小姐,你给这些账单给我,是什么意思?”

叶丽说道:“我听我爸的辩护律师说,你们正在调查他的腐败问题,有举报材料说他贪污受贿一千多万,另外还有挪用公款两千多万。许先生,作为他的女儿,我并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钱,从我大学毕业到深圳打工的时候开始,我就没有拿过家里一分钱。今天上午我听我妈说,家里的存款就只有他们两个多年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十几万块钱。许先生,我很想知道我爸弄的那些钱,都到哪里去了?我的律师方先生说,如果你们无法查到那些钱的去处,就无法证明我父亲的犯罪!”

这个问题,许宗华一直都很头疼,调查组的人曾经去找过孟琼,孟琼只承认与叶水养是朋友关系,并非像外界传闻的情人关系。一个女人拥有很多异性朋友,是很正常的,就算她与那些男人都有一腿,只能说明她的道德素养有问题,谈不上犯罪。那种事情,若是别人坚决不承认,任何人都没办法。叶丽说得不错,如果调查组无法查清那些赃款的去向,就无法对叶水养定罪。不过这点问题难不倒他,他看着那些从灵堂里出来的人,说道:“叶小姐,你说这话有些欠妥。你父亲有没有违法,正是我们要查找的证据。从法律角度来说,他把那些钱弄到哪里去了,那是他的问题。你和你母亲都没有参与他的犯罪行为,那是好事。也许他违法乱纪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会有今天,为了不把你们牵扯进来,所以他没有把那希望亲往家里拿。”他听了一会,接着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父亲在外面的私生活么?”

言外之意,就是叶水养在外面有情妇,也许把那些钱都弄到情妇那里去了。

叶丽面有戚容,声音有些哽咽起来,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认为,在我的心里,他是个好父亲,从小到大,我亲眼看着他去帮助别人,自己的生活却很简朴。他在化工厂的时候,有一次甚至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接济那些生活困难的职工。对于那些有求于他的人,都是尽量去帮助,却从不要别人的东西,他……他怎么会贪污受贿那么多钱呢……”

她说到后来,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陆陆续续有人朝殡仪馆走进来,都是些普通的市民,不断送来花圈和鲜花。

许宗华低声道:“我也希望你爸是个好人,可是现实归现实,你和我都要去面对。”

叶丽用纸巾擦了一下眼泪,说道:“如果我爸就像你们所想的那么坏,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来送他。”

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之前来的那些单位上的人,却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许宗华看着一个个抹眼泪的人们,说道:“我知道他在任的时候,确实替高源市做了不少好事,所以老百姓都记得他的好。”

叶丽望着那些走去灵堂的人,说道:“在中国,做一个好人真的很难……如果他知道还有……这么多人来送……一定会感到安慰的……”

许宗华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叶丽,说道:“为了你父亲的名誉,我希望你能够帮住我们!”

叶丽说道:“我也希望,你们不要过多的打扰我母亲,对于她来说,最需要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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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元并没有去参加叶水养的遗体告别仪式,他只是个律师,和叶水养并没有私交关系,所以去不去都无所谓。自从跟许宗华谈过之后,他越来越心虚,晚上睡觉都睡不好。这两天妻子李雪晴都陪着伯母,也没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全憋在心里,觉得非常难受。

他很想去民政部门查一查叶水养和孟琼的关系,可又怕查到的结果一旦宣扬开来,会导致许多不可想象的后果。

他没想到调查组已经掌握了那么多的情况,还包括他的一些私事。许宗华好几次旁侧敲击,似乎要他主动把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和公检法部门打交道那么久,他很了解他们在审案时最擅于用的那一招,那种高压下的心理战术,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住,除非具有很好的心理素质和一定反侦讯知识。

在法庭上打官司的时候,方子元也习惯用这一招,诱使对方的当事人在庭辩的时候露出破绽。

面对许宗华,方子元的外表显得很冷静,他知道自己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能说。任何一个人,都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力。

他坐在办公室已经三个多小时了,自上班这么久以来,他很少在办公室内停留那么长时间的。以前是为了工作而出去多认识朋友,出名后,却是为了应酬而疲于奔波,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办公室以外的地方,很少有坐下来思考自己人生的时候。

他不喜欢抽烟,有时候一包烟能抽四五天,可是现在,他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抽完了一包烟。他望着满桌飘落的烟灰和烟缸里盛满的烟蒂,眉头锁成了结。今天上午有一宗案子要开庭审理,他让助理代替他去了。像他这样的名律师,一般的案子都交给身边的助理,只有大案子,才亲自出马。

数次拿起手机,却不知道打给谁,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孤立无助,连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朋友都没有。

在翻手机中通讯录的时候,偶尔翻到宋玲玲的号码,心中蓦然一动,她虽然跟这个女人不是很熟,但有过一次暧昧之后,关系似乎微妙了许多。她数次打电话给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一直想知道这个女人和李飞龙的关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怕万一问错了,反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现在李飞龙失踪,或许在这个女人身上,能够问出点什么。

他想了一会,担心手机被人监控,便用桌上的办公电话打了过去。

那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听了:“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方子元停顿了一下,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午后了,一般人这个时候,都习惯休息一下。他压低声音说道:“是我,方子元!”

那边平静地问道:“是方律师呀,有事么?”

方子元是明白人,听对方这种说话的语气,就知道现在不是联系的时候,忙说道:“没什么事,只是上次那宗公诉的案件,想和你单独谈谈。”

他加重了最后那句话的语气,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他推开窗户,让办公室内的烟雾散出去。这时候,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拿了皮包,打算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

路过一家卖手机的店铺时,买了一个便宜的山寨版手机和一张手机卡。

当他坐到饭店的小桌边,吃完一碟蛋炒饭时,宋玲玲把电话打过来了。他并没有接,而是用新的手机号码打回去。

“今天调查组的人找我谈话了!”他低声说:“我怕我的手机被他们监控,所以没接你的电话,这是我的新号码,有什么事情发信息吧!”

“没想到你倒挺警觉的嘛!”宋玲玲接着问道:“他们找你问了什么?”

方子元说道:“就问李飞龙的事,好像他们在查他,我没敢多说。另外,有一个老头死了,他们在他身上找到我的名片,以为我和那事有牵连,但是他们说,根据现场勘察,是一个女人干的……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宋玲玲平静地说道:“方律师,你的心神好像现在很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别急,冷静一下再说。”

方子元的心神确实很乱,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他冷静了一下,说道:“你有时间么?”

宋玲玲说道:“现在没有,这样吧,我等下有时间了,再给你电话吧!”

说完后,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方子元望着手中的手机,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去前面的小饭馆随便吃点东西之后,方子元准备回律师事务所,刚走到楼下,手机就响,一看是查金梅打来的,忙接了。

查金梅的声音很平静:“方律师,你现在方便么?我想和你谈一谈。”

方子元想了一下,说道:“行,我现在就有时间,你看到哪里见面方便,要不你来我的律师楼吧?”

查金梅说道:“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半个小时后在那里见面。”她接着说了一个地方。

方子元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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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金梅说的那个地方,距离律师事务所没有多远,是一处居民小区。方子元回到办公室,喝了一杯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下楼开车来到那处居民小区的门口,远远地,他就看到小区门口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查金梅,另一个却是30岁左右,穿着一身得体的时尚套装,长得风姿绰绝,极有女性魅力的女人。

他停了车,从里面出来,上前对查金梅问道:“我们就在这里谈么?”

查金梅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向方子元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叶丽,她刚从国外回来。”接着对叶丽说:“这是方子元律师,他是高源市最有名的律师,现在代理你爸的案件!”

叶丽伸出手,大方地与方子元握了一下,说道:“方律师,你好!”

方子元礼貌地说道:“你好,叶市长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主动承揽这桩案子。”

握手的时候,他闻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内心顿时一漾。如今国际上他说不出来的品牌香水实在太多,从气味上,他断定叶丽身上的香水肯定不便宜。

叶丽问道:“方律师,就目前的情况,你认为他们的那些证据会对我爸很不利吗?”

方子元摇头道:“他们还在收集证据,从法律角度上说,在没有对你爸指控之前,所有的证据都是无效的。我们必须等到他们将所有的证据收集完,通过正常的法律程序判你爸有罪时,才能针对每一项证据进行反驳。”

查金梅说道:“不要站在这里谈,我们找一个地方坐下说吧!”

小区门口周边的地方只有一些小饭馆,恋歌像样的茶楼都没有,更别说高级一点的咖啡厅了。方子元说道:“上我的车吧,带你们去别的地方,那里安静,比较好谈话!”

查金梅却说道:“我看算了,还是在这小区里面找一处可以坐下来的地方。”

她说完,在叶丽的搀扶下,转身向小区里面走去。方子元朝身后看了看,跟着她们向小区里面走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区,相对那些高档住宅小区来说,显得有些老,房子都是八十年代末建的,砖石结构,上下六层,很结实。不像现代的那些房子,都是框架式的,几根水泥柱子一浇,中间用空心砖隔开,只要广告打得好,价钱就上去了。要说实用,还是这种老房子好。

小区的自然环境相当不错,绿树成荫,边上还种了一些花花草草。一些老头老太太坐在树底下的石椅石凳上打纸牌,倒也逍遥自在。

三个人找了一处离人群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方子元坐在石凳上,将肩膀上的背包拿下来,放在面前的石桌上,低声说道:“昨天我有事,所以就没去了,请你们谅解!”

他指的是叶水养的遗体告别仪式。

查金梅沉声说道:“那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人都死了,还能怎样?”

方子元说道:“上面对叶市长的案子很重视,现在连李书记也跳楼了,他们怀疑二者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所以正加紧查呢!”

见查金梅的脸色一漾,他接着说道:“前些天我帮一个叫潘建国的老人打了一场官司,谁知道他居然被人杀了,我听办案的人说,是一个女人杀了他。”

叶丽说道:“方律师,我约你来是想谈谈我爸的事情,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说完后,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接着说道:“这是调查组的许组长交给我的,都是我爸贪污受贿和滥用职权的调查报告,你回去好好看看,希望你能找到突破口,还我爸一个清白。”

方子元吃了一惊,虽说他知道许宗华调查叶水养的那几件事,可在案子没有提起公诉之前,这些调查报告都属于内部材料,不要说别人,就是他这位当事人的辩护律师,在没有征得同意的情况下,都无权查看。许宗华是什么人,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小心地问道:“是许组长交给你呢?”

叶丽说道:“嗯,只是些复印件,有的地方还有些模糊。没什么事吧?”

方子元随手翻了一下,说道:“如果有这些材料,我就可以尽早做准备,以便在案件提起公诉之前,就想出了对策!”

叶丽说道:“哦,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拿到调查报告的事情,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许组长说过,他将这些东西给我,是违反纪律的!”

方子元微笑着说道:“他明知道违反纪律,也要把这些调查报告交给你,为什么?”

叶丽说道:“他也知道我爸是个好人,这么做的目的,只想帮我!”

也许问题就这么简单。可是方子元却觉得问题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隐隐地,他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他拿着那叠调查报告,就如同拿着一把烧红的木炭一般。

他们并没有谈多长时间,叶丽接了一个电话,就和母亲一齐离开了。方子元在石凳上坐了一会,才想起要开车回律师事务所。在车上,他突然想起,要不要给许宗华去一通电话?如果将来在法庭上,被人知道他通过非正常手段得到这些东西,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不想害人,也别被人家给坑了。

正要拿起电话,那个新号码的手机却响了,一看是宋玲玲打来的。

宋玲玲的声音有些压抑,在电话里说,半个小时后,她在环市东路一家叫夜巴黎的酒吧门口等他。

这个女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再搞什么鬼。在挂上电话的时候,方子元听到对方那边传过来的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呜咽。这声音他有些熟悉,那次在鸿泰宾馆,两人苟且的时候,她到达**时,也是发出这样的声音。

蓦然地,他竟然有了一丝醋意,虽然他明知这女人在与他之前,一定有过不少男人,而且这样的尤物,也不可能专属于某一个男人,但心里仍是有些酸酸的。

他将车子停在路边,打消了回律师事务所的念头。他从座椅下面拿出那张装在信封里的借条,仔细看了看。

吴雅妮已经死了,现在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人知道这张借条的事呢?要说也说样是个贪官,可贪的钱都去了哪里?要说是个好管,单凭这张两千万的借条,又怎么解释呢?

方子元想了一会,仍将借条放在座椅下面。拿起手机准备打许宗华的电话,却发觉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手机号码。

无奈之下,他只得打了苏刚的电话,想从苏刚那里问到许宗华的手机号码。拨通之后,不料却传来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