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宗华面前的案桌上，摞着一大叠两尺告的文件，绝大多数都是关于叶水养贪污腐败的材料。在这期间，调查组对城建局长姚光明、地税局长刘太常、财政局副局长史天来这三个局级干部施行了双规，并对二十多个科级以上的干部进行了询问。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很配合，相继检举揭发了不少叶水养贪污腐败的违法证据。
对于叶水养的调查，基本可以定案了。
调查组通过这些天对于叶水养的腐败案件调查，可以归结如下：一、1997年至2006年，叶水养在担任市外经贸副主任和副县长、副市长、常务副市长期间，前后收受别人贿赂人民币达1500万元，挪用公款2800万元、贵重物品折合人民币6.4万元；二、违规提拔干部，经查，叶水养在当任常务副市长期间，利用手中的职权，违规提拔干部8人，其中三人犯有严重经济问题；三、利用职务之便插手市建工程，经查，高源市存在不少豆腐渣工程，都是在他的直接干预下修建的，他对这些工程的质量问题负有重要领导责任；四、挪用专项资金，叶水养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挪用市内专项资金。五、生活腐败，与别的女人有不正常的两性关系。
情况就这样了。
在他的手边有一份综合报告，在报告的后面，是上面对此案的处理结果：……通过调查组调查，认定叶水养在任职期间犯有不可宽恕的贪污受贿及滥用职权等罪，经省委省政府批准，省纪委决定：撤销其常务副市长职务，给予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并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鉴于其已畏罪自杀，故免除其刑事责任，保留对其的处分……
报告前天送上去，今天就收到回复了。据说昨天下午省里开了临时小会议，就是讨论高源市叶水养的案子。
许宗华办案那么多年，很多案子在调查报告上去后，几个月才出来处理结果，至于涉及到的刑事追究，则一般都是半年之后，才会秘密开庭审理。像这次这么快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在文件的另一侧，是一大堆由市委市政府和信访办那边转过来的上访信件，这上百封信件中，居然没有一封是检举揭发叶水养的，相反，都是替叶水养喊冤叫屈的，很多信件都是实名。
正如他开始所调查的那样，叶水养确实替高源市做了不少好事，所以得到那么多年的敬慕。可做实事是一市之长的职责，并不能代表其不违反乱纪。
在他以前办过的那些腐败案件中，涉案官员无不与多位女性有染，有的私生活腐败程度，甚至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可叶水养却只有一个情妇，这使得调查组的其他同志，对其不得不另眼相看。
调查组的同志几次找孟琼谈话，谈到她与叶水养关系时，她总是强调与叶水养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至于她身怀有孕一事，她只说是个人私生活问题，与叶水养无关。
别人的私生活，调查组自然无权干涉。
这是个难以对付的女人，要想撬开这个女人的嘴，得到最真实的东西，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这点问题难不倒许宗华，他已经想到了对策。
他看了看手表，半个小时前，他要助手通知市委市政府那边的几个领导，要开个会讨论一个一下上面对叶水养的处理结果。
半个小时后，高源市几个领导相继来到宾馆的小型会议室中。等大家坐下后，许宗华简单地说了这宗案件的调查情况，并将上面的处理结果告诉了大家。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没有人有意见。既然这样，就可以将处理结果对外公布了。虽然这类的案件，从调查到处理判决，所有资料都都属于内部机密都不能对外公开，但是家属会收到一纸当事人案件的处理通知书。
至于被双规的三个局级干部，则在调查清楚后另案处理。
他也知道，叶水养的案件背后，还有着令人无法知道的真相，随着调查的深入，难度越来越大。高源市内也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有风言风语，一些干部整日提心吊胆，严重影响到了日常工作。
针对这样的状况，许宗华才想着尽快结束调查，恢复高源市的日常工作次序。
就在昨天，他和叶丽见了一面之后，将一些案件的调查材料复印了一份交给对方。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解开心中的几个疑问。
第一、叶水养贪污的那些钱都到哪里去了？
第二、叶水养与李树成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三、接连发生的几宗命案与此案的关系
第四、孟琼和方子元等人在此案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当然，还有他最关心的案件幕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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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元把那些材料收好，开车来到夜巴黎酒吧的门口，见穿着便装的宋玲玲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
她看见了他的车子，并未走过来，而是直接往前面走。
方子元明白她的意思，是怕被人看见，所以他缓缓开着车，跟在她的身后。走过了一条街道，她停了下来，等他的车子在她身边停稳的时候，打开车门上了车。
方子元启动了车子，问道：“你今天很忙么？”
宋玲玲轻抚了一下额前的刘海，说道：“也没什么事，反正一天就那么过！”她接着问道：“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么？”
方子元想了一下，说道：“我伯父躺在医院里，都好几天了，还没有度过安全期，李飞龙只去过一次，现在都不见人影，不单是他爸，连他妈都不管了。”
宋玲玲有些生气地说：“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难道还把他藏起来不成？”
方子元说道：“宋检察官，那一次在他的办公室里和你见面，我就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而已！”
宋玲玲说道：“他是方圆集团的老总，你要想找他，可以去方圆集团问呀，说不定那里的人可能知道呢！”
方子元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宋玲玲面无表情地说：“说吧，什么事？”
方子元说道：“我们以后最好不要再联系了，我真的很担心！”
最后那一句话，他说的是实话。
宋玲玲冷笑道：“方律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我是检察官，你是律师，就算偶尔见面，那也是工作的需要。更何况，我们又不可能经常在一起。”
方子元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宋检察官，高源市有那么多好男人，你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是不是？”
宋玲玲说道：“算了，我们不谈论这个。有个消息我透露给你，听说今天上午调查组的组长把市里几个领导都叫了过去开会，是讨论叶水养的问题，据说上面的处理结果都已经出来了，具体情况暂时还不清楚！”
方子元惊道：“不可能，如果按照正常程序的话，必须等调查组将所以事情调查清楚，写成报告上报，一个月之后才有初步的处理结果，再根据处理结果来走法律程序！”
宋玲玲冷笑道：“你真是一个名律师。难道你现在都不看不出来？”
方子元问道：“我看出来什么了？”
宋玲玲说道：“叶水养的问题和别人的案子不同，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牵涉面太广，调查组是按上面的意思办事的，只想快刀斩乱麻，简单快捷地处理掉，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在乎处理结果的！”
如果这个时候处理结果就已经出来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方子元也觉得宋玲玲说的有道理。他问道：“以你过去办案的经验看，这个案子会开庭审理吗？”
宋玲玲说道：“人都已经死了，还开什么庭？肯定是内部处理，将结果公示一下就行！”
方子元说道：“如果那样的话，问题就有些严重了。处理结果出来后，肯定会送达当事人的家属，我这个辩护律师还需要再当下去么？”
宋玲玲说道：“这个问题你不要问我，你想怎么办都行！好了，就在这里停车吧！”
方子元发觉在不知不觉之间，居然把车开到了市检察院门口。他把车停住，让宋玲玲下车。看着这女人走路时左右扭动的屁股，他居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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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元去学校接了女儿送回家，这几天他老婆李雪晴都在陪着伯母柳春桃，无暇照顾女儿，他把妹妹叫了过来，暂时照顾孩子。
方雨馨下车的时候，愁容满面地问道：“爸爸，妈妈出差要那么多天吗，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雪晴虽然不在家里，但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回来和女儿聊天，只说单位临时有事出差，过些天才能回来。
方子元柔声说：“你妈把事情办好了就回来！”
他妹妹方子华从屋子里出来，对他说道：“今天下午有一个男人来找你，我说你不在！”
方子元有些紧张地问：“什么人，长得什么样子？”
方子华说：“瘦瘦的，个子不高，模样看上去像知识分子，说话时候文质彬彬的，我叫他有事打你的电话！”
瘦瘦的，个子不高，说话时候文质彬彬的。方子元想起他见过一面的叶水养的贴身秘书庄东林，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庄东林，为什么不打他的手机，而要到他家来找他呢？
他思索了一阵，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摇了摇头，开车离开。
在路上，他打了李雪晴的手机，得知她陪着伯母在医院，便开车来到医院。
方子元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李雪晴陪着伯母坐在病床旁边的真皮沙发上。伯母的气色很差，看上去比以前苍老了许多，才几天没见，却如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李树成仍在昏迷中，浑身上下插着很多根管子，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病房内还有两个人，是政府部门派来的，木讷而机械地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间病房的旁边还有一个套间，是方便家属照顾病人用的。从前天晚上晚上开始，李雪晴就陪着伯母住在隔壁。
病房的门开了，一个主治医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低声朝他们说道：“病人的情况很不稳定，需要安静，留两个至亲家属在这里就行，其余的人请你们离开！”
方子元朝李雪晴看了几眼，她看上去有几分憔悴，令他忍不住有些心痛，可没有办法，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再合适照顾伯母的人了。
他和那两个人一道出了门，低声问主治医生：“医生，我伯父的情况怎么样？”
这医生没有好气色地说道：“刚才你不都看到了么，就那样！”
方子元有些恼火，哪有这么对人说话的，他忍不住说道：“医生，请你注意你的说话语气！”
这医生说道：“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方子元说道：“这里是特护病房，讲究的是医院对患者的服务，就你这说话的态度，我可以投诉你！”
这医生说道：“行，那你去投诉好了！需要我告诉你名字么？”
这医生接着晃了一下胸牌，好让方子元看清楚点。
方子元想不到这个医生的态度居然这么恶劣，要知道，那个病房里住的是高源市的政法委副书记兼公安局长，若是在平常，这种医生连拍马屁的机会都没有，更不敢有这样的态度。只消一个电话，就可以让其下岗待业。
官场上的人大都是很现实的，躺在病**的李树成，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安局长，世态炎凉，这医生的态度，或许能说明什么问题。想到这里，方子元忍住了怒火，带那个医生走开后，他问旁边那两个工作人员：“请问今天有谁来看过李书记？”
其中一个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天没有人来，昨天下午倒是来了两个公安局的人，单独找李书记的老婆谈了话！”
哦，公安局的人单独找伯母谈了话！方子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正要问，只见从楼梯口那边过来一群人，那两个人眼尖，认出走在前面的是市长余德万，还有几个市委市政府里的领导，忙顾不得再和方子元说话，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
余德万低声问那个离他最近的工作人员：“李书记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工作人员微微弓着身子，小心地回答：“还是老样子，医生刚来看过！”
医院的院长走在余德万的身边，这群人中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调查组长许宗华。方子元看到了许宗华，朝他勉强地笑了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当许宗华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往前紧走几步，低声说道：“许组长，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谈！”
许宗华“哦”了一声，看了看围在身边的那些人，微笑着说道：“方律师，在这里说话恐怕有些不方便，等下我们换个地方！”
一行人来到病房的门口，余德万和许宗华交换了一下眼色，率先推门走了进去。许宗华紧跟在他的身后跟了进去，但其他的人却都没有再往里走，而是站在病房的门口，各怀心事地耐心等待着。
方子元没有跟进去，他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几分钟过后，余德万和许宗华从里面出来了，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在门口停留，而是直接向外面走去。其他的人也没有人说话，按着各自规矩，有次序地跟了出去。
方子元起了身跟在那些人的最后面，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传来李雪晴惊慌失措的叫声：“医生，医生！”
守候在走廊内的两个医生和护士忙快步进了病房，方子元也转身疾步追了过去，一进病房，见伯母晕倒在沙发上，那两个医生和护士立即为伯母进行紧急抢救。他把李雪晴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李雪晴低声说道：“余市长他们进来看了伯父，又和伯母说了些话，他们一出去，伯母就晕倒了！”
方子元问：“他们对伯母说了什么？”
李雪晴说：“也没说什么呀，余市长对伯母说，市里已经从省里请了最好的医生来看伯父，要伯母保重身体，还说由于出了这样的事，市里经过会议讨论，征得省里的批准，命公安局的赵副局长暂时主持日常工作，政法委那边，由另外一个副书记兼着。最后还顺便问我堂哥去哪里了，说公安局那边有个案子，牵扯到他手下的人，可能要他去配合调查一下！”
方子元问：“另外那个人没有说话么？”
李雪晴轻轻地摇了摇头。
方子元接着问：“昨天公安局来了两个人，找伯母说了什么？”
李雪晴将方子元拉到一边，低声说：“好像是为了我堂哥的事来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伯母没有对我说，我也不敢问。”她问道：“女儿怎么样？”
方子元低声说：“没事，有我妹照顾着呢！就是晚上想你，都快要上中学的人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粘你。”
经过医生的紧急抢救，柳春桃逐渐苏醒了过来，只是两眼无神，目光有些痴呆，口中不住地说道：“何苦呢……何苦呢……”
李雪晴暗示方子元离开，并急忙转身走了过去。
方子元见留在这里无益，便出了病房。病房门口的那两个公职人员还在，在他们的旁边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见他出来，上前说道：“方律师吗？你好，我是调查组的莫志华，许组长要我带你过去见他。”
方子元跟着莫志华离开了医院，驱车来到调查组所在的高源大酒店，刚一进门，就见许宗华坐在酒店大堂左侧的茶座里，朝他招了招手。
这种地方人多嘴杂，也防止谈话的时候被别人听到。见方子元走过去，许宗华起身朝二楼走去。二楼是酒店的西餐厅，里面有包厢。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包厢，各自坐下。
朱红色的木质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许宗华说道：“方律师，在这里说话，可不用担心别人听到了！”
方子元沉默了片刻，问道：“听说叶市长的处理意见下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许宗华微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已经和市里的几个领导碰过面，他们对处理结果没有意见，在公示之前，会通知他的家属的。”
方子元问道：“调查材料和报告都属于内部文件，叶丽拿到的那些，是你给的么？”
许宗华点了点头：“你是辩护律师，想必那些文件都到你手上了吧？你认为我们的调查有什么问题么？”
方子元说道：“我还没有看文件，只是确认这件事。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21条规定，犯罪嫌疑人有权知道用作证据的鉴定结论的内容，可以申请补充鉴定或重新鉴定。但是叶水养的案子不会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应该属于内部处理的。我有些想不明白，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把那些材料交给她，图的是什么？”
许宗华没有说话，只是报以一种很随和的微笑。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方子元说道：“我觉得，你们对叶市长的案子，处理得也太快了，快得出乎我的预料。”
许宗华说道：“我也觉得是快了点，可形势所逼，没有办法呀！”他接着说道：“方律师，你是聪明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可别被人拉下水，以身试法呀！”
方子元说道：“谢谢许组长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不过还有件事我想问，就是我那个同学苏刚现在去了哪里，怎么他的电话号码成了空号？”
许宗华说道：“他去执行特殊任务了，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联系他！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谈到这里吧，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
说完后，他起身顾自走了出去。
方子元正要起身，手机却响了，虽然号码是陌生的，但他还是接了。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方律师吗？”
方子元“唔”了一声，问道：“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问：“现在说话方面吗？”
方子元说道：“没问题，你说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哽咽起来：“叶市长……叶市长不是自杀的……是……是被人逼死的！”
方子元大惊，他已经听出打电话给他的人是谁了，忙说道：“庄秘书，你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庄东林哭着说：“叶市长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是他们在陷害他，他没有贪污受贿那些钱，钱都……”
电话突然断了，方子元“喂”了几声，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在这样的情况下，庄东林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不能连话都没说完就挂掉。方子元愣了一会，只得收起手机，他有些后悔没来得及问庄东林在哪里，否则倒是可以开车找过去。
庄东林是叶水养的贴身秘书，肯定知道叶水养的很多事情，在这样的情形下，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方子元想到这里，内心深处突然有一种颤栗的寒意，从脚底一直冒到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