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李树成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殡仪馆举行,不亏是高源市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追悼会,各单位和个人送来的花圈,把整个殡仪馆里里外外全堆满了,有的还堆到了马路边。不仅仅是市委市政府及单位的头头们,光是公安战线就来了数百人,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好像在等待李树成检阅一样。
半个多月前,叶水养的遗体告别仪式也是在这里举行,相比之下,就显得寒碜多了。当然,政府方面的态度也不一样,一个是畏罪自杀,一个是工作中发生意外。对于李树成的跳楼事件,政府部门公布的情况是他在工作中意外失足坠楼的。
最忙的就属那些记者们,转来转去的,捕捉着每一个能够勾勒出主题思想的画面。市内的极大媒体报纸,也都高调地发布了与之相关的新闻。
方子元作为家属,站在伯母的身边,看到胸前别着白花的余德万跟在市委书记的身后,围着李树成的冰棺转了大半个圈,来到家属的面前,用一种近乎伤痛的口气表示了慰问。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就要赶到市政府的大礼堂,在那个可以容纳上千人的礼堂里开追悼会。方子元看着李雪晴陪着伯母离开,他却往另一边走去。因为他要留下来陪伯父走完最后一程。
警方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李飞龙一出现,立马就会被捉住。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相信李飞龙是不会露面的。
方子元看着几个戴着口罩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在众多人的注目下,将冰棺推了进去。当他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时,眼睛顿时一亮,但他没有表露出太多的疑问表情,迅速将眼神从那人身上移开。
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个人就是李飞龙。不亏是高源市的黑社会老大,胆子够大的。他定然有恃无恐,否则也不敢来。
当他看到站在门口尚未离去的赵有德,也正用同样诧异的目光望着那个人时,连忙走上前对赵有德说道:“赵局长,上次在我伯母家里,我说话实在太冲,还请你多加谅解!”
那几个工作人员推着冰棺进去了,赵有德的目光还望着那边。
方子元接着说道:“黄队长向你汇报过没有?”
赵有德收回目光,问道:“他向我汇报什么?”
方子元说道:“那天我在律师楼门口被人打晕绑架走,后来又放了回来,他找我谈过话,我都告诉他了,他没向你汇报么?”
赵有德问道:“你们都谈了什么?”
方子元低声说道:“就是有关一份牵扯到我伯父和叶市长的秘密协议,签署那份协议的其中一个人,是他妈的堂姐,叫余细香的。”
“余细香!”赵有德皱起眉头:“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你还和黄队长谈了什么?”
方子元低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上车谈。”
两人离开殡仪馆,上了赵有德的专车,赵有德对司机说:“去市委!”
他好歹是市委常委之一,而且曾经是李树成多年的下属,没理由不出现在追悼会的主席台上。连追悼致辞他都已经命人写好了,就放在他的口袋里,等轮到他讲话的时候,拿出来照着念就行。他看了一眼方子元,示意对方可以说了。
方子元也不想隐瞒,便把那天对黄立栋说过的话全说了出来。
赵有德听完之后,瞪着眼睛说道:“黄队长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这么说,那四份协议书真的很重要。”
方子元说道:“如果不重要的话,会有人为他死么?”
赵有德问道:“那四份协议现在在谁的手里?”
方子元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留给赵有德去思考,这个在杀手詹强已经放下枪之后,还下令特警开枪击毙詹强的人,兴许也是有问题的。
他要车子顺道绕过律师楼,说回去办点事,追悼会就没有必要去参加了。
他刚进办公室,就见助理跟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说:“方律师,这是寄给你的!”
他经常收到一些私人信件,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助理是不会打开看的。信封上只有律师楼的地址和他的名字,并没有寄出地址,他一看上面的邮戳,是本市的一个街道邮局。他去过那个街道办,向那里的工作人员打听过那所小院中的主人的背景。他知道那个叫袁梦娇的老太婆和朱时辉的关系。
他坐在办公椅上,撕开了信,从里面抽出一页纸来。
这是一份声明,内容很简单,就是取消他为朱时辉人身意外赔偿金一案打官司的代理权。下面的署名是袁梦娇,日期是两天前。
看完这份声明,方子元有些愣住了,委托他为朱时辉人身意外赔偿金一案打官司的人是吴雅妮,吴雅妮自杀后,按法律的有关规定,他和吴雅妮之间的协议已经终止,但只要朱时辉亲人没有提出解除协议,他仍可继续维持和吴雅妮之间的协议。现在,作为朱时辉的领养人袁梦娇向他发出这份声明,他就没有任何权力去办这宗案子了。
令他想不明白的是,袁梦娇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天他和她见面的时候,她还对他说,不在乎能够拿到多少赔偿金,也就是说,她当时并没有意向代表吴雅妮或朱时辉取消和他的协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发出这份声明的呢?
在办公室内坐了一会,他决定去一趟,当面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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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元开车来到上次到过的地方,将车子停在胡同口,步行进去。胡同内并没有几个人,只有两个小孩在相互追逐,在胡同的尽头,可以看到那座青砖碧瓦的小院的楼台,但那院子的门却紧闭着。
其实小院的那边有一条比胡同还宽的小街道,从另外一条路过去,可以把车子直接停在院门口,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他想走走路,让自己有充裕的思考空间。
以袁梦娇那种孤僻的性格,要想接纳他进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不过,他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不管怎么样,见到袁梦娇之后,把他心里的话说出来。不冲别的,就冲吴雅妮珍藏了那封他当年写给她的情书。朱宇翔现在是有她照顾,可她毕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谁也说不准哪天会怎么样,而朱宇翔还小,得从长远的角度替孩子考虑。
距离那座小院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一辆警车从小街上驶过来,在院门口停了一下,接着开走了。他看到从警车上下来的一个人,正是他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老女人。老女人开门进去随手关门,前后不过几秒钟,手脚还挺麻利的。
一个被人家收留的老女人,怎么可能被警车送来?若是老女人在街上遇上什么事求助于警方,而被警车送来,绝对不可能那么快进门,最起码下车后要叼念几句感谢的话,甚至邀请送来的警察进去坐坐,喝杯茶以示感谢。
绝对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
当他快步追过去的时候,哪里还见那辆警车?
他在门口停留了片刻,走上台阶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正是那个老女人开的门,她乍一看到方子元,脸色显得极不自然,冷冰冰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方子元大声说道:“我想见见袁老夫人!”
袁梦娇的丈夫是民国时候高源市的名士,称呼其为老夫人是一种尊敬,并不为过。
老女人说了一句“老太太身体不好”,就要把门关上。方子元用力把门抵住,低声说道:“袁老夫人知不知道你是谁?”
老女人的脸色顿时大变,手一松,让他把门推开了。但她仍拦在他的面前,低声问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方子元说道:“我已经说过,我就想见见袁老夫人,说几句话就走!”
院子里传来袁梦娇的声音:“是谁呀?”
老女人回头道:“那个律师,他想见你!”
方子元大声说道:“袁老夫人,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应该为死去的朱时辉和吴雅妮想一想!我就和你说几句话,就几句!”
袁梦娇说道:“让他进来吧,看他说什么!”
方子元走了进去,见袁梦娇仍躺在上次见面时的躺椅中,椅子的旁边有一张方凳,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茶壶。他走到她面前,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袁梦娇淡淡地问道:“我寄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吧?”
方子元说道:“我已经收到了,我之所以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朱时辉在出事之前替自己买下巨额保险,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而且在出事前的两天,交给我一个文件袋,说里面的东西很重要!而且吴雅妮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袁梦娇从躺椅上欠起身问道:“他给你的东西在哪里?”
方子元说道:“由于我的疏忽,那个文件袋遗失了。吴雅妮自杀后,留了一张字条在身边,说是恨我!我并没有对不起他们,他们没有必要恨我,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袁梦娇问道:“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
方子元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年纪这么大了,万一……”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朱宇翔还小,他……”
袁梦娇问道:“你想怎么帮他?”
方子元说道:“一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孩子,内心的创伤是别人所不能感受到的。必须给他一定温馨和安定的生活环境。你应该知道,对他而言,有钱买不来幸福!”
袁梦娇问道:“你想领养他?”
方子元说道:“有这个想法。请你放心,我只是……”
袁梦娇打断了方子元的话,问道:“难道你敢说你没有其他的企图?我已经打听过了,我这套院子,按照当前的市值算,少说也有1500万!”
方子元微笑着说道:“你可以立下遗嘱,百年之后将这座小院捐给政府,修建成老年人疗养院。至于朱时辉的遗产,可以直接由银行进行封存,在朱宇翔20岁之前,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名义动用!”
袁梦娇问道:“那你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方子元将自己读书时候写给吴雅妮那封情书,而吴雅妮将情书保存至今的事情给说了,最后说道:“我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吴雅妮的儿子。我是律师,一年的收入不下100万,养活他完全不成问题!”
袁梦娇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方子元微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下,见那个老女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说实在的,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刚才说的那句话,只不过想忽悠一下对方。
出门之后,他又回头望了一下那紧闭的院门,背脊上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凉意。他对自己说:“我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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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晴向单位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为了陪伯母柳春桃,她不惜狠心将女儿托付给小姑子照顾,每天晚上空闲的时候,她都会打电话回去,跟女儿聊一聊,免得一段时间不见面,母女之间显得生疏了。
自从伯父出事后,伯母的表现没不像她所担心的那么糟,特别是在伯父去世后,伯母显得很平静,正是这份平静,令她更加不安。
每天都有各个单位的领导来家里慰问,人来人往的。李雪晴自作主张,请了一个做家政的阿姨来,帮忙着收拾屋子和倒茶。
今天下午没有什么客人来,柳春桃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喝茶,眼神有些迷茫,但神态很平和,也很少说话。傍晚的时候,等阿姨做好晚饭后,李雪晴去叫伯母吃饭,却听伯母低声说:“叫子元一起来吃吧,我有事要跟他谈!”
说完之后,她又吩咐那个阿姨先回去。
李雪晴打了方子元的手机,得知他正要回家,便把伯母的意思说了。20多分钟后,方子元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些天她忙于照顾伯母,和丈夫都很少见面说话,当下一见,见他似乎瘦了一些,气色也不太好,眼神中似乎含着一抹焦虑。
柳春桃已经坐到饭桌边,见方子元进门,便招呼道:“子元啊,来,一起吃饭!”
方子元以前和妻子来李树成家,伯母都对他不错,有几次还亲手做他喜欢吃的菜,其实已经把他当成半个儿子了,而不是侄女婿!
方子元叫了一声“伯母”,和李雪晴一起,在桌旁坐了下来。桌上的菜式很简单,都是普通的家常菜,都比较轻淡。
桌角上放了一瓶茅台,柳春桃伸手把瓶子打开了,低声说道:“这瓶酒是他珍藏了十几年的,说是留到他退休的那一天再喝,现在他喝不到了,我们喝了吧!”
酒一倒出来,满屋子顿时芳香四溢,不愧为珍藏多年的好酒。方子元禁不住轻呡了一口,入口绵柔香醇,口齿留香,忍不住说道:“好酒!”
李雪晴笑道:“当然是好酒,让你喝你就喝呗!”
方子元知道伯母是一个能喝酒的,又一次陪李树成的朋友吃饭,一斤多白酒的量,当场就两个男人喝趴下。于是他们夫妻俩连番上阵,敬了伯母好几杯!
柳春桃的兴致似乎也很好,来者不拒,端起杯子一口干了。很快一瓶酒就见了底,她又从酒柜中拿了一瓶出来。
酒柜里有李树成珍藏的一些好酒,其中不凡有价值十几万的路易十三。但中国人就喜欢喝茅台,只有在一些场面上,才喝洋酒。
当第二瓶茅台见底的时候,方子元已经有了九分醉意,说话开始含糊其辞,表示不能再喝了。李雪晴见伯母一副不醉不罢休的样子,忙起身劝慰:“伯母,子元的酒量不行,他已经醉成那样了,你年纪大,也少喝点!”
柳春桃说道:“我没事,你们俩要是不能喝,那就别喝了。雪晴,你今天晚上也不用陪我,回去吧!”
听伯母这么说,李雪晴更不会回去了。她见方子元已经醉了,将头靠在桌子上眯起了眼睛,便把他面前的那杯酒拿过来,一口干了。
柳春桃起身走到方子元的面前,推了推他说道:“子元,你可别醉,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呢!”
李雪晴说道:“伯母,有事你跟我说也一样!”
柳春桃走到旁边的一个鞋柜里,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来,说道:“这是那次子元落在这里的,我给藏起来了,本来想还给他,后来才知道有人为了这个东西已经出事了,所以就一直没有拿出来。”
她把那个文件袋放在方子元的身边。
李雪晴也听方子元说过这个文件袋中东西的重要性,忙起身替他把那个文件袋放进他的背包中。
第三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李雪晴也挺不住了,额头直冒虚汗。柳春桃也有了一些醉意,她摇晃着起身,往楼上走去。
李雪晴硬熬着将伯母送上楼去休息,返身下楼的时候,见方子元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她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出入伯母家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她警觉地问:“你是谁?”
那个男人不慌不忙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方子元的爱人,叫李雪晴,是不是?”
李雪晴不客气地说道:“我只问你是谁,再不说我就要报警了!”
那个男人说道:“你好,我是他的大学同学,我叫苏刚!”
“苏刚?”李雪晴似乎回忆起来,她听方子元说过这个名字,好像在省城某个单位上班,现在被借用到调查组,就在调查高源市的事情。她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刚说道:“拿一件很关键的东西!”
他说完,从方子元的背包中拿出那份文件!朝李雪晴挥了挥手,转身离开。可他还没走两步,侧面一个房间的门开了,李飞龙的手里举着一支手枪,对准了苏刚。
苏刚问道:“你想干什么?”
李飞龙说道:“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想干什么。别忘了,这是我家,你未经我的同意擅自进入,和做贼没有区别!”他见苏刚盯着他手里的枪,于是继续说道:“我拥有的是合法枪支,对于你这种有危险的人物,可以在示警之后将你击毙!”
苏刚知道李飞龙说的不是假话,李飞龙曾经在市公安局的防暴大队当过中队长,经过特殊的军事训练,并合法拥有自己的枪支。虽然他下海经商,可并没有辞职,仍属于防暴大队的人,持枪证也一直没有注销。
苏刚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请开枪吧!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这间屋子可不是全封闭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李飞龙知道枪声会传出去!
李飞龙说道:“我知道,外面还有你的同事!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进来,而让他们在外面等呢?”
苏刚冷笑道:“如果我和他们一起进来,你还能像这么得意地和我说话吗?”
李飞龙说道:“这么说,你是在帮我?你我都知道,其实你是在帮你自己!如果你在这件案子上立了大功,接下来可就前途无量了,我说得对吧?”
苏刚说道:“是又怎么样?如果你聪明的,请放下枪跟我走,配合我们的调查取证工作。”
李飞龙说道:“你认为我会乖乖的跟你走吗?”
苏刚说道:“你现在已经是被通缉的人,你认为还能躲得掉的?与其被抓获,还不如主动投案,给自己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
李飞龙惨然地说道:“我爸已经被逼死了,没有我爸,你认为我还有机会吗?”
苏刚说道:“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跳的楼!”
李飞龙大声说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换成是你,你会平白无故地跳楼吗?”
苏刚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调查事情的真相!”
李飞龙看着苏刚手里拿着的东西,说道:“你们在我他的手机里装了窃听器,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我妈把那份文件交还给他,你得知他已经喝醉了,我堂妹扶我妈上楼,所以就进来想拿走那份文件!你放心,外面的人听不到我们之间的谈话,我已经启动了无线干扰系统!”
苏刚说道:“如果我五分钟之后还没有出去,或者没有和他们打声招呼,他们就会进来了!”
李飞龙放下枪,看了一眼站在楼梯上的李雪晴,对苏刚说道:“你跟我进来,我只单独跟你说几句话,那份文件你也可以拿走!”
李雪晴看着苏刚和李飞龙进了那间屋子,她下楼后走到方子元的面前,推了推他,见他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只得用力把他拖到沙发上躺好,盖上一床毛毯。当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见苏刚从小屋子里出来,默默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她不想知道李飞龙对苏刚说了什么,只求平平安安地熬过这一阵。她在方子元的身边坐了下来,呆了一会,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什么时候,她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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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宗华皱起了眉头,两天之前,他委托在省城的朋友帮忙的事情,也已经有了音讯。本次下来的调查组工作人员中,那个叫王林的人,是省委副书记王广院的侄子。王广院当过高源市的市委书记,那时候,叶水养在外经办工作,王广院离开高源市时,叶水养升为外经办副主任,之后去了上槎县当副县长。
若不是因为王林,许宗华无法将叶水养和王广院联系到一起,叶水养跳楼的时候,王林就在外面的房间里,初步的调查中,他并没有对王林产生怀疑,只是王林在后来的行动上,才引起他的注意。现在,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也许王林事先知道叶水养会跳楼,所以在叶水养进去那么长的时间内,不顾自己的职责,强拉着另一个工作人员莫志华下象棋。
而事件发生后,王林不顾调查组的纪律,频繁与高源市的某些领导人物见面,不能不说明问题。
怀疑归怀疑,许宗华要的是证据。
若没有有力的证据,谁都无法断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里拿着那份文件袋里的材料,这个文件袋是苏刚交给他的,苏刚说,文件是在李树成的家里找到的,朱时辉出事之前,将文件袋交给了方子元,没想到方子元把袋子落在了李树成的家里,被柳春桃随手放了起来。
记得方子元说过,朱时辉把这个文件袋给他的时候,一再声明这个文件袋里的东西非常重要。或许朱时辉的死,也与这个文件袋有关。
文件袋中装着三十几份建筑工程的报告,从报告上看,每个工程的造价大约在80万到150万之间。报告中并没有写明是建造什么工程,只着重于工程的质量和费用,数据具体到一车沙石和一顿水泥。
这些报告在一般人的眼里,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重要性。但是许宗华却不这么认为,这些工程的造价,足可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一笔巨额资金的流向。
在文件袋里还有一张光碟,设置了访问密码。据专家说,要想破解光盘的密码,最快也要三天的时间。
三天就三天,反正三天之后,就能知道光碟里是什么内容了。
据跟踪方子元行踪的调查小组所掌握的情况看,那个下面几个县市多次出钱建造希望学校和养老院,却不愿透露身份的人,就是朱时辉。
此人并不是善类,也没有捐款行善的记录。年轻时候的朱时辉是个打架王,先后因故意伤人入狱三次,在高源市的黑道上,也算是一个知名人物。五年前第三次出狱后,性格改变了许多,为人比较低调,后来在李飞龙手下的一家夜总会当经理,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可也不属于富得流油的那种。
朱时辉与方子元虽然是高中时候的同学,由于两人属于不同阶层的人,所以并没有太多的联系。但是朱时辉的老婆吴雅妮在自杀后留下一张字条,上面的内容显示,方子元与吴雅妮之间,似乎关系不同一般。
据调查小组汇报,方子元两次去了位于老城区的一座小院,那座小院的主人,是本市已故名士朱开远的遗孀袁梦娇,这个叫袁梦娇的女人,正是收养朱时辉的人。袁梦娇谢绝了社区为她找的贴身服务人员,几年前收留了一个乡下的老女人。朱时辉和吴雅妮死了之后,他们的儿子朱宇翔跟着袁梦娇和那个老女人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平静,不喜欢被人打扰。
根据各小组调查后的显示报告,朱时辉和袁梦娇都不可能拿出那么一大笔钱来做慈善事业,显然他在帮别人办事。
目前,只要找到那个委托朱时辉办事的人,就等于找到了整个案件的关键。
也许,答案就在那座小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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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元醒来是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伯母正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他老婆李雪晴就躺在他的身边,睡得正香。
他一看手机的来电显示,居然是宋玲玲,自从那天在酒店发生那件事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了,虽然他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可一想眼下的事,便打消了那种念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到时候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怕吵醒李雪晴,走到外面的院子里接听电话。
对方显得很客气:“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号码是宋玲玲的号码,但声音却是男人的声音。方子元愣了一下,回答道:“我是方子元律师,这不是宋检察官的手机号码吗?”
律师和检察官认识,是很正常的。
对方说道:“是的,是宋检察官的手机号码,我们只是根据上面的联系人,确认对方的身份!”
方子元的心没来由地一抽,问道:“她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说道:“我们是市交警队的,宋检察官在上班的路上被一辆无牌照的黑车给撞了……”
方子元急道:“怎么样,她没事吧?”
对方说道:“据现场目击者说,她站在路边正给别人打电话,那辆黑车是直接朝她撞过来的,撞倒她之后,车上的人还下车看了一下,之后就上车逃走了。”
对方并没有回答方子元的问题,但是方子元已经听出来了,宋玲玲已经遭遇了横祸,他说道:“如果需要我协助调查的话,请给我来一个电话!”
那边说了一声谢谢,就把电话给挂了!
方子元用手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双眼皮,昨天晚上的酒确实喝多了,幸亏是好酒,要不然的话,这脑袋还不知道有多胀,弄不好,一整天都晕晕的,什么事都做不了。
记得叶水养的秘书庄东林和律师程明德相继出事后,他就怀疑自己和宋玲玲也会出事,不过宋玲玲在酒店里对他说过,她不管怎么说,都是政府部门的公职人员,而且与李飞龙的关系密切,换而言之,她认为自己会没事。
那辆黑车上的人是受命去杀她的,目标非常准确。方子元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李飞龙为什么要派人杀掉宋玲玲?
就在他低头苦思冥想的时候,李雪晴从屋子里出来,看见他在院子里,忙上前将他扯到院子的一处角落里,低声把今天早上的事情说了。
方子元听完之后,脸色凝重起来,这么说来,李飞龙不知道跟苏刚说过什么,让其带走了那份非常重要的文件袋。
既然李飞龙还在家里,为什么警方对他通缉了那么久,却没有人上门来抓呢?
想到这里,方子元顿时觉得头大了许多。虽然李树成已经死了,可还有人在帮李飞龙,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他很想问一问,为什么要杀宋玲玲?可是他不敢,低声将自己的顾虑对妻子说了。
就如已经死去的庄东林和程明德一样,宋玲玲的死,是有人不想她泄露她所知道的秘密。
李雪晴说道:“他是我堂哥,不可能连你也下黑手吧,我还想着万一他那个的话,我们两个要给伯母送终的呢!”
方子元说道:“人不利己天诛地灭,像他那样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管得了那么多!”
李雪晴说道:“我不管,你是我老公,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和女儿怎么办?不行,我这就找他说去,今天他非得给我一句准话不可!”
说完后,她转身就走,方子元连忙跟过去。两个人进了屋,见伯母从楼上下来。李雪晴上去说道:“伯母,子元说检察院的那个宋检察官被人撞死了,他怀疑是哥派人干的,之前叶水养的秘书和他的同事都……”
正说着,见那间房间的门开了,李飞龙从里面走出来,他对方子元说道:“子元,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程明德和庄东林,还有宋玲玲的死,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
方子元问道:“那之前的朱时辉和吴雅妮呢?”
李飞龙说道:“朱时辉是自己撞车死的,信不信随便你,连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还有你那个初恋的女同学吴雅妮,她死的那天晚上,邻居见到一个男人从她家出来,根据现场的痕迹看,她好像是自杀的,但作为一个具有反侦察能力的人来说,要想制造那样的现场,并不是难事!”
方子元想不到李飞龙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些话出来,一时间,他竟无法分辨出所听到的这些话里面,有多少可信度。
李飞龙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一个被警方通缉的人,可我就在自己的家里,他们也上门来过几次,居然就没有抓到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子元有些茫然地摇头,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也已经有了答案,可在李飞龙的面前,他就算知道也不能说。
李飞龙继续说道:“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方子元微微笑了一下,李飞龙知道那么多警方内部的情况,肯定是有人告诉他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够让苏刚就那么离开。看来,李飞龙身上,还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苏刚那么做,有那么做的道理。
李飞龙见方子元不说话,但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他往前走了几步,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我妈在这里作证,我会把我所知道告诉你,怎么样?”
见李飞龙这么说,方子元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想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是个局外人,所有的事情都跟我没有关系,对不对?”
李飞龙笑了一下,说道:“朱时辉不是笨蛋,他把文件袋给你的时候,就已经把你拉进来了。他以为这么做,会让我有所忌惮,但是他错了!他以为我不会放过他,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谁也跑不了!”
方子元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说道:“他把文件袋给我的时候,确实是要我向你求情的!可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想起李飞龙刚才说过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句话,这么说来,是有人在幕后搞事,那个躲在后面的人,会是谁呢?
他想起那个被人杀掉的潘建国,听说李树成跳楼之前接的那通电话,就是潘建国打的,以潘建国的能耐,绝对不可能只打一通电话,就能令李树成跳楼。或许在潘建国的背后,隐藏着那个最为阴险的人物。
李飞龙说道:“对叶水养的举报,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为什么偏偏在领导班子换人的这个骨节眼上出了这么多事?你不是官场中的人,有些问题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当一个人对权力的欲望过度奢求的时候,便会导致心理上的畸形,在官场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领导人物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他们每个人都很累,不是因为日常工作,而是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勾心斗角,就像一根紧绷的弓弦,每天都在拼命的拉,说不定在什么时候遭到某件事的打击,弓弦一下子崩断,使他们瞬间失去判断能力,在未来得及思索问题的情况下选择了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听李飞龙的这番话,方子元不禁有些肃容,认识李飞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对方说出这样的话。站在他面前的李飞龙,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靠家庭势力强取豪夺,凶残而冷血的黑社会老大,而是一个看透社会和人生,富有思想的心理专家。
这么说来,叶水养和李树成的死,都属于这种情况。
方子元问道:“你对苏刚说过什么?他为什么要放过你?”
李飞龙笑道:“我只不过对他说了几句我该说的话,他是官场中人,不用多点拨,就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
方子元豁出去了,大声说道:“谁都知道高源市黑社会的虎老大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我认识你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就是虎老大,这么多年来,你敢说你没有做过一件违法的事?”
李飞龙冷笑道:“对某些人而言,我做过的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可以告诉你,在高源市,无所谓法不法,在某些时候,某个领导说的话就是法,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方子元承认李飞龙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也是当前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社会现实,有些领导人物的素质确实不敢恭维,但只是个别现象,中国毕竟是民主国家,是法治社会,凡事不可一概而论。
方子元想了一下,说道:“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李飞龙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想查清楚那个人是谁!”
方子元问道:“你认为会是谁呢?”
李飞龙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方子元的脸色顿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