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金梅拦车喊冤的事闹得很大,尽管市里采取了强力压制的手段防止消息漫延,但是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候,任何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宗华没能回到省里,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他没有办法回去。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这个调查组组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是被上面知道他未能及时处理,而导致事情闹大的话,后果非常严重。所以他决定向上面汇报,并按上面的意思留在高源市。
苏刚对他的事情预测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佩服归佩服,副市长的老婆拦车喊冤,终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调查组的所有同志,都觉得有压力。
他们也清楚,压力最大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市里的几个领导。
市长余德万亲自出马,一再向查金梅说明对叶水养处理意见,是市委市政府的临时决议,再三解释了临时决议的临时性后,并郑重承诺市委市政府会配合调查组的同志,认真查清别人所举报的事情,还叶水养一个清白。
最不能相信的话,就是领导的承诺,这一点查金梅是知道的。所以她坚持要见调查组的组长,直接陈述冤情,否则就去省里告状。
就在市政府的小会议室里,余德万安排许宗华和查金梅见了面。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现场还有市里的几个领导以及调查组的同志。看着那个一脸憔悴的老女人,许宗华代表调查组,为没有保护好叶水养的安全,向查金梅表示了深深的歉意。
不料查金梅却说道:“老叶他不是自杀,绝对不是,是有人想他死,要害他!”
此言一出,除许宗华外,其他的人都惊呆了。李树成低声道:“叶副市长是在被双规后自杀的,市公安局和调查组的同志都看过现场,证明他确实是自杀,你可别乱说,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的这几句话,每个人都能听出弦外之音来。叶水养是在被双规后自杀的,言外之意,是调查组的责任,和市里的几个领导无关。况且,叶水养自杀的现场,是经过市里和调查组的人勘察后认定的,谁都没有办法推翻;如果质疑叶水养的死因,却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那就得承担法律责任。
查金梅显得非常激动,大声叫道:“既然你们都说他是自杀,那你们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自杀?”
许宗华说道:“我们正调查他贪污受贿一千多万的事……”
查金梅指着旁边几个市里的领导,大声叫道:“你为什么不去调查他们,他们哪一个人的家里没有上千万的,他们哪一个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没有利用手里的权力捞过钱?”
几个市领导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李树成阴沉着脸说道:“你知不知道说这种话的后果?余市长安排你和许组长见面,是想听听家属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意见,你不是要喊冤吗?那就拿出证据来,不是让你来胡说的。”
查金梅说道:“我可不是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许组长,你既然是上面派下来调查的,就应该实实在在的去调查,不要听他们几个人胡说。”她哭起来,哽咽道:“老叶真的死得很冤,他绝不会自杀……不会自杀……”
李树成说道:“事实就摆在眼前,是不是自杀,大家都知道!”
没法再谈下去了,许宗华说道:“李书记说得不错,如果你认为叶副市长不是自杀,可以向上面提出申诉,请国内的专家来勘察现场。我没有意见!”
他没意见,其他人更没有意见。
他起身走了出去。苏刚追上来,在他身边低声道:“许处长,今天好像有点……”
许宗华说道:“回去再说吧!”
回到住处,许宗华召集调查组所有的人开了一个会,简单地介绍了调查组来高源市后发生的事情,并征求大家的意见。
每个人都先后发了言,但都不切实际。他们都和许宗华一样,从下来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使命,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
许宗华看着大家,说道:“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叶水养为什么要自杀?出事之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是我找不到答案!”
他找不到答案,别人更加找不到。不可否认,叶水养确实死于自杀,但原因成谜。他望着苏刚,问道:“你说那天傍晚查金梅要见叶水养,你没让他们见面?”
苏刚说道:“是的,后来我还对叶市长开玩笑说,请他谅解一下,我们是按规定办事!”
许宗华低着头说道:“他被双规后一直都没事,却在你告诉他,他老婆想要见他的消息后跳楼了,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一个省人大派来的工作人员说道:“许处长,你这么说,我就有点不理解了,人家家属想见面,那也是正常的事情,总不能说听到家属想见面,就要跳楼吧,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许宗华非常无语,他这么推断,只是个人的猜测而已。
会议开到这份上,根本没有了开下去的必要。许宗华宣布散会,他需要好好静一下,理清思路后向上级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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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元逃离了鸿泰宾馆,宋玲玲还想和他在那里共度一宿春宵,被他以老婆不许他晚回家为由拒绝了,宋玲玲并没有逼他,只说来日方长。
回到市内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肚子咕噜噜的响了一阵,他这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一直都没吃饭。
他记得沿江东路那边有一家湘味菜馆,菜式的味道不错,价格也很公道。他刚到那家饭馆门口,孟琼却来电话了,说今天一大早,叶副市长的老婆查金梅带着一帮子人拦住了调查组的车子,市里的领导出了面,把那些人都带到市政府里面去了。
对这样的事情,方子元并未方在心上,现今拦车喊冤的事情太多了,前阵子市郊的一些人,为了拆迁的问题,还到高速公路上去拦车了呢,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堂堂的市长夫人,不同于普通的弱势群体,有事也应该通过正规途径来寻求解决才是,没必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带着一帮人到路上去拦车。
或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管结果如何,她要的就是那种影响力,最起码市领导出面了,有了商量的余地。
他虽然不认识查金梅,但对于这位未来的委托人,他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能够在丈夫死后,有胆量带着那么多人去拦车的,绝对不是善类。
孟琼在电话里还说,大生建筑公司老板董和春已经失踪了三天,虽然已经报了案,可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方子元笑道:“这下你连一分钱都不用给他了,不是更好么?”
孟琼说道:“你别忘了,在叶水养的案件中,董和春是行贿人。他为了拿到3500万的市建工程项目,送给叶水养800万的好处费……”
方子元问道:“那是纪检部门的事,你告诉我做什么?”
他有些奇怪,孟琼怎么会那么关心董和春的生死,之前两人为了那笔建筑款的事,已经撕破了脸,董和春在法庭上还骂她是臭婊子,被法警拖了出去勒令反省10分钟。
孟琼急道:“方大律师,你可不知道,其实大生建筑公司是方圆集团属下的公司,真正的老板是李飞龙。”
方子元“哦”了一声,心道:从时间上判断,董和春是在叶水养死后失踪的,现在查金梅拦车喊冤,从法律角度上来说,如果调查组要想进一步对叶水养定案,就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后,通过司法途径来判决。在司法行使过程中,董和春是个关键性的人物。换句话说,如果董和春不露面,调查组就无法再次调查取证。不管怎么说,背上畏罪自杀的罪名,对活着的家属而言,终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如此一来,无须他这个名律师出马,查金梅就能够替叶水养翻案。
他有些懵了。董和春是李飞龙的人,或许在叶水养与李树成的关系恶化之后,被授意去告叶水养的黑状。现在叶水养莫名其妙地自杀,查金梅拦车喊冤,省里派来调查组肯定要针对此事深入调查,李飞龙害怕董和春把事情捅出去,才让董和春“失踪”。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朱时辉和吴雅妮,从车祸到自杀再到“失踪”,一个个关键性的人物都是那样的结果,不得不令他心寒。
孟琼在那边急道:“方大律师,你有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方子元说道:“你的意思是李飞龙让他失踪的?”
孟琼说道:“除了他之外还能是谁?”
方子元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李飞龙为什么要那么做?”
孟琼说出了方子元刚才的想法,接着道:“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了!”
方子元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孟琼说道:“建议你去找查金梅谈一谈,或许你会有所想法!”
说完后,孟琼就把电话挂了。方子元下车去湘味菜馆,一个人坐着吃完,看看已经是九点多钟,拿出那份简历,照着上面的手机号打过去,那头是一个女人接的,听起来声音很苍老:“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方子元说道:“你好,我是方子元律师,请问你是叶市长的爱人查金梅女士吗?”
电话那头冷冰冰地说道:“方律师,你有事么?”
方子元力图将自己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感伤,深沉地说道:“叶市长是个好人嘞,他为我们高源市做了那么多好事,没想到背后有人捅他的刀子。听说叶市长是自杀的,这话说出去连小孩都不信。叶市长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自杀呢?这里面有什么内幕,我实在不好说,反正公道自在人心,高源市的老百姓是会记住他的!”他的话锋一转,接着道:“我作为一名有良心的律师,也为叶市长所受到的遭遇叫屈,我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尽我最大的能耐帮你,弄清事情的真相,还叶市长的清白!”
他这番义愤填赝的言辞,果然打动了电话那头的查金梅,她缓缓说道:“方律师,你打算怎么帮我?”
方子元说道:“向上面申诉。不是说他贪污了不少钱吗?就让上面派来的人调查取证,如果举证不了,就必须还叶市长一个清白,还高源市一千二百万老百姓一个公道。”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说道:“我应该早点找你的!”
尽管方子元觉得这么晚上门去打扰查金梅有些不妥,但还是趁势说道:“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想上门去拜访你,顺便谈一下你委托我为叶市长申诉的事宜,你看怎么样?”
查金梅回答得很爽快:“行,你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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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郊荒废的化工厂生活区,这是一些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上下五层,由于雨水的侵蚀,外体砖墙的石灰大都掉落,露出斑驳的墙体来,在路灯的映照下,就像一张老人布满沧桑的脸,有几分阴森恐怖。
楼道是木板的,走上去嘎吱嘎吱的响。楼道内昏暗的灯光,几乎照不清面前的楼梯。好几次,方子元都差点碰到搁在楼梯旁边的杂物。
按着查金梅在电话里的指引,方子元好容易走上三楼,敲了敲一扇铁皮包着的木门。门开了,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开了门,问道:“你好,你是方律师吧?我就是叶水养的爱人查金梅。”
方子元点点头,递过去一张早已经准备好的名片。
房子不大,也就是七八十个平方的两室一厅。这房子是原化工厂的职工宿舍,化工厂倒闭之后,不少人另谋出路赚了些钱后搬离了这里,但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守候着这处给他们带好回忆的地方。
查金梅面无表情地指着一张椅子说道:“坐吧!”
方子元坐了下来,他望着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老女人,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压抑。查金梅看着他的那眼神,就像审视外星球人那么陌生和冰冷。
房子里面的整体装修还不错,屋子打扫得洁净,摆设的家具也比较高档,书架上的书籍,以及墙上的名家书画和各种照片,显示出房子主人不一般的身份来。
在最左边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张挂着黑纱的黑白相片,相片上人正是叶水养。相片的前面有一个小香炉,香炉内还插着三支正在燃烧的香。
方子元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给叶水养的遗像上了一炷香,低声道:“叶市长,我一定尽力还你清白,揪出害你的人!”
查金梅坐在沙发上,望着方子元说道:“你不是说要委托吗?怎么委托呢?”
方子元返身,从挎包内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角,低声说道:“你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字,我就是你的法律委托人了!”
查金梅戴上老花镜,拿过那份文件,仔细看了起来。看完之后问道:“方律师,这律师费怎么算呢?”
方子元连忙道:“我说了,只是敬慕叶市长的为人,想尽我最大的能耐伸张正义,怎么能够收钱呢?”
查金梅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方子元,过了好一会儿,才厉声道:“说,是谁叫你来的?”
方子元微微一愣,马上恢复了正常,说道:“我今天听说你带人拦了省调查组的车队,觉得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巾帼,如果我再不站出来帮你的话,能对得起死去的叶市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他最后那几句话完全是屁话,只所以这么说,是想打消查金梅的顾虑,顺利拿到委托权。要说他会演戏,还真有几分天赋,当下一副被人冤枉的痛苦模样,令人无法生疑。如果真的去片场表演,被导演叫NG的次数,绝对不多,说不定还能捧个最佳男配角的奖杯回来。
当律师的都会演戏,站在法庭上面对各种人,要用不同的演技去演好自己的角色,有时逞强有时示弱,有时单刀直入,有时迂回侧击,打乱对手心理防线,寻找案件的法律盲点,达到一击即中的目的。
正因为会演戏,所以他赢的概率相当高,“名律师”这三个字可不是平空得来的。
查金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子元,就像是一个看戏的观众,当方子元说完那些话之后,她才说道:“方律师,如果你不说真话,恐怕我们很难合作!”
她居然说出了“合作”这个词来,方子元不得不再次对面前这个老女人刮目相看,他知道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是很难令对方在委托协议书上签字的,当下沉痛地说道:“你说这样的话,使我很伤心,真的,没有人叫我来。如果你非得说是有人叫我来的,那你认为是谁呢?”
他用了一招法庭上常用的迂回战术。
查金梅冷笑道:“是那个婊子叫你来的,是不是?”
“婊子?”方子元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说的是谁?”
查金梅目光如炬,似乎直射到方子元的内心深处,她说道:“除了孟琼那个婊子,还能是谁?你回去告诉她,老叶的死是我们家的事,她想都别想?”
方子元有些惊骇地问道:“你说的孟琼,是不是天宇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那是女的?前些天我还为她和大生建筑公司打官司呢?她和叶市长是什么关系?她是怎么来找你谈的?”
查金梅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道:“你真的不是她叫来的?”
方子元苦笑道:“我说是我自愿来帮你的,可是你不信,非要扯上她。她来找过你吗?”
查金梅上下打量了方子元一番,说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方子元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走上来的呀,楼道内很暗,还差点碰到呢!”
查金梅问道:“他们让你上来?”
方子元很快反应过来,像查金梅这样的人物,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在这样的时候,市政府的某些人是不允许她随便接触别人的,在楼下肯定安排了人,一天24小时监视着。他说道:“我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别人!”
查金梅低头道:“这就奇怪了,他们居然让你上来,这么说,你是他们叫来的。你明的是帮我,其实是暗中帮他们,这场官司要是委托给你,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方子元有些急了,无论他怎么说,查金梅总是怀疑他是别人派来的,拿不到委托权,他无法向李飞龙交代的。他思索了一下,说道:“说实在的,叶市长住在这样的地方,说出去没有人相信,要不是看到你,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呢!虽说他是个好市长,可是外面对他的谣言有很多,有人说他是个大贪官,住在这样的地方是装模作样,其实贪污了很多钱,都给了在国外的女儿,还有人说他在外面有许多女人……”
查金梅的脸色大变,吼叫道:“畜生……畜生……人都死了,还有人说这样的话,要真的有钱,我们还用得着住在这里?”她老泪纵横,哽咽道:“我们老两口好歹工作了那么多年,就算买不起新房子,也有市政府安排他住的地方,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那些没有本事的人么?”
方子元也听说过,化工厂倒闭后,市里几次想把这块地皮卖掉,让开发商开发成商业住宅区,就是因为住在这里那些老职工不同意,才没有卖成。要是换在别的地方,房地产开发商早就采取断水断电,或是黑社会痞子上门打人捣乱的办法强行拆迁了。可这里不同,叶水养住在这里,没有人敢乱来。
他深有感触地说道:“好人嘞!这社会,好人难做!叶市长这样的老人,没有几个人理解的!”
查金梅抹了一把老泪,哽咽着说道:“我劝过他很多次,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他替别人着想,有人为他想过么?”
方子元有几分伤感,低声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是真的想替他讨一个公道!如果你要怀疑我是别人派来的,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告诉你,要想替叶市长申诉,必须要请律师,这事法律程序问题!”
他说完之后,收起那份委托协议转身就走。当他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说道:“你回来,我们谈一谈!”
他心中暗喜,这一招以退为进的方法真的很管用。他回头走到查金梅的面前,说道:“你刚才说跟我合作,我不懂合作两个字的意思,在我的心里,只是想尽一点自己的义务!”
查金梅哑声道:“人无利而不行,我好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像你这样不为私利肯帮人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子元沉默了几分钟,才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和我合作?”
他加重了合作两个字的语音,为的是引起查金梅的注意。
查金梅说道:“你不是认识那个婊子的吗?你先去和她谈一下,看她怎么说,你再来告诉我。那份委托协议,你暂时放在我这里,如果我想好了,会在上面签字的!”
方子元重新将那份协议放在桌角,低声说道:“我去找她,你不会生气吧?你刚才不是说过,叶市长的死是你们家的事,她想都别想么?”
查金梅肯定道:“那要看她想得到什么,所以我叫你去和她谈,方律师,我虽然年纪有点大,可脑子还没糊涂,对吧?”
方子元也明白,眼前这个老太婆,也绝对不是什么善类,他只得说道:“好吧,我去找她谈一谈,看她说些什么!”
查金梅吩咐道:“你可别告诉她,是我叫你去的。你不是律师么?你就说你想替老叶翻案,看她怎么说?”
方子元点了点头,说出了他的顾虑:“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叶市长的死,是有人谋害的,如果你要替他翻案的话,他们会不会对你下手。你这么大年纪了,又是一个人住的,假如晚上有哪个歹徒从外面进来,你怎么办?”
他从来不会在语言上让别人抓住把柄,这是他当律师多年锻炼出来的说话艺术。
查金梅平静地说道:“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方子元坚持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可不想在办案期间,我的委托人出事,那样我会很被动的!”
查金梅再一次说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你只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你走吧!”
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方子元知道再啰嗦下去,一定会令对方反感,只得在道了一声“晚安”之后,有些困惑地走了出去。
下到楼底,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拦住他,其中一个高个子带着质问的口吻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方子元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他冷笑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凭什么身份质问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就算是警方办案,也应该事先出示证件,证明自己的身份。”
那两个人被方子元这么一阵反诘,顿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那个高个子才说道:“你别管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就算是一个普通人问你,你可不可能不回答吧?”
方子元漫不经心地瞟了对方一眼,说道:“那也要看对方是用什么态度来问我,国家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面对陌生人提问一定要回答。所以,无论在情况下,只要我没有犯法,都有拒绝回答的权力,明白吗?”
他不待对方说话,递过去一张名片,说道:“有什么事,可以来律师事务所找我,我可以为你们上上法律课。别以为自己国家公务员,就可以在领导的指挥下为所欲为。从法律的某种角度上来说,你们今天的行为,说得严重点,也是一种犯罪。因为你仗着自己的身份,刚才的言语,已经对我形成了恐吓,如果由此对我造成心理上的阴影,或导致什么后果,你们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那两个人被他这么一吓,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个高个子拿着他的名片,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子元突然有种说不来的快感,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在查金梅那里受到的压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很好的发泄。
他只所以给那个人一张名片,是因为不用到明天,李飞龙就会知道他才找过查金梅。对外界而言,他成为查金梅的代理律师,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是要和孟琼好好谈一谈,但是谈话不一定要晚上。更何况,如果太晚回家,李雪晴会很不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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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元回到家,已经半夜时分,妻子李雪晴已经睡了一觉。他脱去衣服,去洗澡间冲了一个凉。当他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见李雪晴靠在床头,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怒火:“你这么晚去哪里了?”
屋子里开着空调,方子元有一丝凉意,他擦干身上的水珠,往**一钻,说道:“下班后去见了一个客户,后来去了叶副市长的家,就这样,怎么了?”
李雪晴踢了他一脚,质问道:“那个客户是个女的,你们去开房了?”
方子元大吃一惊,连忙道:“你这是说什么话,老婆,这么多年来,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
李雪晴说道:“那是我一直对你管得太紧,你不敢罢了!”
方子元坐起身,说道:“小声点,别把女儿吵醒了!老婆,我承认那个客户是个女的,但是我和她并没有怎么样。她叫孟琼,你听说过的,那样的女人,我敢碰么?”
李雪晴拿过方子元脱下的衬衣,说道:“那你说,衣领上这个女人的红唇印是怎么来的?”
那件白色衬衣的领口处,确实有一个女人的红唇印,方子元的心猛地一缩,想起宋玲玲**抱住他,在他脖子上亲吻时候的情景。他事后以为身上洗干净就行了,没料到领口留下了印记。都说偷食要擦干净嘴,这么擦不不干净,迟早要出事的。他的眼珠一转,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事不高兴呢,原来是这事呀!你听我解释,说起这红唇印,我今天还被人笑话呢!”
李雪晴拧了他一把,说道:“编,你就瞎编。都说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嘴,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
方子元把手一摊,说道:“我说真话你都不信,难道非要我编一个故事出来吗?”他接着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到下雨,我办公室楼下的地面就很滑的。”
有一次下雨的时候,李雪晴去找方子元,在楼下差点摔倒!
他亲了李雪晴一下,继续说道:“今天我下楼的时候,恰好碰到一个来律师事务所办事的女客户,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恰好滑倒,而我也恰好及时地扶住她,就这样!”
李雪晴问道:“就这么简单?”
方子元微笑着用手抚住她那丰满的胸部,认真地说道:“就这么简单,真的!”
当两人的嘴唇粘在一起的时候,李雪晴已经认可了丈夫的解释。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背叛过她,就是最好的证明。
尽管方子元十分卖力地行使着自己职责,可明显感觉力不从心。回想着下午跟宋玲玲的疯狂,那点精力,全都被那骚妇折腾光了。当下心中咒骂了一句,尽最大的努力耕耘了起来,还没冲撞几次,便实在无力为继,喘着粗气撤离了那块丰腴的土地。
李雪晴正在兴头上,一下子从云端掉回地上,一双玉臂搂住丈夫撒娇道:“老公,我还要!”
方子元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喘了几口气说道:“对不起,老婆!这几天工作有点累,今天晚上还和叶市长的爱人谈了,问题有点麻烦呢!”
遇到这样的尴尬,他只有用工作上的事来搪塞。
李雪晴表示理解,男人工作的压力大,会导致夫妻生活的不足,这是很正常的。她很温柔地将身体偎依在丈夫的怀抱中,柔声道:“老公,你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因为工作上的事,把自己搞得太累!”
方子元亲了妻子一下,说道:“我今晚去找叶市长的爱人时,她骂孟琼是个婊子,你说孟琼和叶市长之间,是不是真有那回事?”
李雪晴轻轻打了丈夫的头一下,低声说道:“你是打官司打晕头了还是怎么?那种事情还用得着抓现行么?无风不起浪,没有的事,别人怎么会胡说呢?再说了,连叶市长的爱人都骂她是婊子,那就是百分之百有一腿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方子元说道:“她叫我去找孟琼谈,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谈些什么。他们两人就算有那回事,那也是见不得光的。你说叶市长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李雪晴笑道:“什么好人坏人,你以为这事战争时期呀?你看看市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哪一个会像他那样住在那样的地方?这不能说明他是好是坏,只能说明他在那些领导当中,是个另类!”
方子元听到“另类”这个词语,心中微微一动。正是由于叶水养的另类,所以他在官场上没有几个贴心的朋友,渐渐地成为众矢之的,最终导致被“双规”。他问道:“就算他是个另类,别人都排挤他,不管怎么说,他那个常务副市长,可以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他另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人打击他,却在这个时候被双规呢?”
李雪晴说道:“领导之间的事情,我们这些小人物怎么会知道呢?就拿我们科室来说,科长和副科长明争暗斗了好几年,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可他们俩在我们的面前,还不是表现得像亲兄弟那样?你当年幸亏没有去考公务员,要真的进了政府机关,你就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凭你的性格,一个月都很难呆下去。弄不好被别人捅了黑刀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现在公务员的压力大呢,其实压力不是来自日常工作,而是微妙的同事和上下级关系。好了,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早点睡觉吧,我明天还要上班的呢!”
她嘟噜了一阵,转身睡过去了。
方子元却睡不着,他还有两个问题想和老婆探讨,那就是叶水养究竟是自杀还是“被自杀”,如果真是自杀,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两个问题他问了也是白问,那种政府部门的内部绝密,又怎么能被外人所知呢?
记不清什么时候,他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是第二天上午,是被枕边的手机铃声吵醒的。电话是查金梅打来的,直接问他“和那婊子谈得怎么样?”
他一看时间,原来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难怪查金梅会打电话过来。他连忙说道:“我打了电话给她,她说上午有事,约我下午去谈呢!”
查金梅“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方子元伸了一个懒腰,接着打了孟琼的电话:“孟经理,我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孟琼问道:“你去找过查金梅了?”
方子元说道:“我去过,楼下有政府部门的人守着,不让进呢!”
孟琼说道:“你是律师,他们凭什么拦你?”
方子元说道:“他们说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不能让任何人和她接触!”
孟琼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们是害怕她乱说话,把不该说的说出去!”
方子元说道:“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见面?”
孟琼说道:“这样吧,我到时候打你的电话!”
方子元挂上电话,他从孟琼的话中,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