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庭和秘书长小戴一大早就驱车到了长平钢厂。车进厂门,刚下车就碰到了华意,见避不开了,只得迎面直去。华意亲热地打着招呼:“姐夫,什么风把你吹到厂里来了?”
孟楚庭“嗯”了一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华意说:“没事,来这里走走。”
华意原来是长平钢厂的化验室主任,现在根本不上班了,孟楚庭又问:“孙厂长在厂里吗?”
华意说:“在。就在办公室里。”
自从半年前爆出长平钢厂的腐败案后,原来的那一套领导班子抓的抓,逃的逃,后经市委会议决定,为了稳定长平钢厂的局面,临时组织一套领导班子。
孟楚庭不再理会华意,径直向厂里走去。碰到一些工人,有的喊一声“孟市长”,有的则用不冷不热的目光望着他,有的则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孟楚庭的心近乎悲哀。过去这个钢厂建设时,是何等壮观的啊。钢厂是他孟楚庭
和胡卫民跑来的项目,国家投资十多个亿,那时孟楚庭到这里,哪里不是一片欢呼声啊。意想不到的是,投入的十多个亿竟没有起到半点作用,从兴建到建成完全是一个徒劳的过程。为此,招来了各方面的非议。他对这个厂是没有半点热情了,甚至是用一种憎恨的眼光来看,特别是吴胜利将钢厂让东方钢铁集团公司兼并后,他对钢厂算得上是真正的遗忘了。
现在,兼并也失败了,东方钢铁集团将资金和人员撤走后,又把这个陈旧的包袱甩给了长平市。公司职工接二连三地上访,迫使市委、市政府又把这个丢出去的包袱捡回来,市委、市政府召开了几次会议,研究解决钢厂的事。结果就是:先派人和东方集团公司协商,看对方的态度后确定解决问题的办法。
孟楚庭和戴秘书来到厂办公室,找到了厂长孙海泉。孙海泉像见了救星似的对孟楚庭喊道:“哎呀,孟市长,你可救我们来了。”
孟楚庭冷漠地说:“我救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救自己。”
孙海泉说:“孟市长,请坐吧,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到这儿来了,就表明市委政府不会对我们撒手不管,是不是?”
孟超庭和戴秘书坐了下来。城秘书说:“孙厂长,我们市长可是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到你们这里来啊。你们不要光诉苦,要给我们市长造造好的气氛。”
孙海泉说:“我们诉苦有什么用?只盼望市长能给我们指一条出路啊。你看我们现在真的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戴秘书说:“你瞧,又诉苦了吧。”
孟楚庭说:“今天我到你们这里来,也是为解决钢厂现在的情况来的,工人接二连三到市委、市政府上访,吴书记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叫我来看看,依我看,你们暂时先稳住职工,毕竟上一届的领导班子出了事,职工心里也不好受,孙厂长,多做做思想工作嘛,放心,市委、市政府一定不会撒手不管的。”
孙海泉苦笑:“全厂近千名职工,每个月光生活费都要发几十万,这笔钱原来由市财政拨发,可是吴书记来了之后,说是政府财政紧张,就停发了,有的职工生了病都没钱去治。”
孟楚庭沉默了片刻,说:“市政府的财政的确紧张,吴书记那么做也是出于无奈,你们也应该替政府考虑一下。”
“我是考虑了,”孙海泉说:“眼看着职工连吃饭都成问题,我心里过不去,就打报告说想把厂里的一些闲置设备卖掉,筹点款,以解决困难职工的燃眉之急,可是报告递上去后已经两个月了,还不见批下来,我打听过了,说是吴书记发了话,在长平钢厂的腐败案没有弄清楚之前,厂里的任何设备都不许动。孟市长,长平市原来好好的,为什么吴书记来了之后,1??切都乱套了呢?”
孟楚庭并没有回答孙海泉的话,而是说:“其实你们也可以另外想办法,比如找另外一家有实力的大企业合作。”
孙海泉不敢放肆,只是讷讷地说:“应该要由你们政府出面嘛。”
孟楚庭说:“政府能包办一切?企业走向市场了,应按市场规律办事,政府越包办越添乱子。”
孙海泉有苦说不出,有理不敢说,只得闭口不作声。孟楚庭见孙海泉不说话,便不再说什么,起身用手拍了拍孙海泉的肩膀,算是安慰吧,随后走了出去。孙海泉用手扯住跟在孟楚庭身后的戴秘书的手,小声问:“怎么办?”
戴秘书轻声说:“找吴书记,钱是他来了之后才没有的。”
看着戴秘书和孟楚庭的背影,孙海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永林和纪委的小钱一同来到了创新建筑工程公司。门卫见是市委领导,恭恭敬敬地将他俩带到了屠大纲办公室。
创新建筑工程公司是长平市最有实力的一家建筑工程公司,长平近几年来的大型基建项目有百分之二十被创新建筑工程公司承建,屠大纲也成为长平市的风云人物。可是这样的一位风云人物,竟在大桥倒塌后畏罪自杀,就算查出他有问题,也罪不至死呀!对于屠大纲的自杀,长平市也有一些谣言在传。
接待朱永林的是创新建筑工程公司的副经理程发财,屠大纲已死,朱永林觉得还是有必要找程发财了解一下有关情况,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在他来之前,市公安局的干警也来过几次了。
朱永林还是先要程发财将建桥的具体情况讲一遍。小钱在旁认真地记录着。这样的记录,小钱已记了两次了。他们是要从程发财的多次讲述中找出疑点。程发财满头大汗地讲了半个小时,结束后不时用衣袖擦着头上的汗。
“讲完了?”朱永林问。
“讲完了,朱书记。“程发财诚惶诚恐地回答。
朱永林引导地问:“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新的内容没有?”
“没有了,朱书记。”
“你说所有的材料购进都是经过严格把关的?”
“基本上是的。”
“基本上是的?这么说,也有疏忽的时候。”朱永林抓住不放。
程发财紧张地说:“不是这个意思,朱书记,我是说我不能对每一寸钢、每一包水泥都进行检查,这些事都是由屠总派人去做的,具体事情我不太清楚。”
朱永林对程发财说:“我希望你好好的配合我们的调查,有什么新的情况可以马上向我报告,再就是你不要背太重的思想包袱,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积极地去正视它。我们的调查是实事求是的,目的就是一个,找出大桥倒塌的原因,以及引起这个原因的直接责任人。”
程发财感激地说:〝多谢朱书记对我的关心,我一定积极配合你们的调查。”
朱永林不再多说,和小钱一起离开了程发财办公室。边走边对小钱说:“我想要把程发财转移到我们纪委去,如果他是知情人,恐怕会发生什么意外。这件事,你马上去安排一下。”
小钱说:“好的,朱书记。”
朱永林边走边在沉思。经过两天的调查事情已浙渐有了眉目。根据刘刚的调查,进人大桥的劣质钢材有五百多吨,不达标号的水泥八百多吨。原材料的购进是由市政府基建采购科负责的,原材料的检验是由技术科负责的,可以推断,问题就出在这两个科上,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
现在,应该立即对这两个科的负责人进行调查。采购科的科长叫宋卫平,技术科的科长叫何德能。事不宜迟,应马上去找这两人,把这两人传到市纪委来。
朱永林吩咐小钱带人去办理这事,小钱见朱永林神色肃然,不敢耽误,立即与朱永林分手去行动了。
路过王昌盛的家时,朱永林想起了仍在昏迷中的王昌盛,于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王昌盛的爱人肖琼,见是朱永林,忙请了进去。
王昌盛躺在**,双眼微闭,呼吸均匀地起伏着。他是一个月前从医院转到家里来的。当时,吴胜利不肯让王昌盛出院,可是肖琼执意要出院,说王昌盛已成植物人了,什么药都用了,恐怕会永远这样睡下去。长久住在医院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回到家里,一来减轻政府负担,二来自己也好照顾些。吴胜利见肖琼执意如此,只得依了她。
朱永林问:“嫂子,王书记有什么动静吗?”
肖琼说:“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反应。看样子,怕是醒不过来了。”说着流下眼泪来。
朱永林安慰说:“嫂子,你别着急,我相信王书记会醒过来的。”
肖琼擦擦泪:“我每天都坐在他的身旁,不停地跟他说话,朱书记,你说,他能听见我的话吗?”
朱永林眼睛湿润了:“能听见的,能听见的。”
肖琼说:“那就好了。有人说话,他就不寂寞了。医生说这样对他有好处,国内有好几起这样的病例,都出现了奇迹呢。“说着,走到了床边,对躺在**的王昌盛说:“昌盛,朱书记看你来了。”
朱永林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了,忙擦干眼泪对王昌盛说:“王书记,你好好养病吧,我会把你的工作做好的。”
突然,王昌盛的眼皮动了动。不过,只有肖琼看到。肖琼惊喜地叫道;“朱书记,你看昌盛听到我们的说话了,他的眼皮在动呢。”
朱永林仔细一看,王昌盛还是老样子,眼皮哪里在动?肖琼说:“真的,朱书记,我刚才真的看到昌盛的眼皮动了一下。”
朱永林心想:肖琼也许产生了幻觉,她是盼丈夫睁开眼睛盼得太苦了,就安慰说:“那就好,那就好,这说明王书记的病有好转了,说不定哪天会发生奇迹,王书记醒了过来。”
说完,朱永林起身告辞。市委书记办公室吴胜利接到邓琴从省城打来的电话,邓琴说:“我要累死了。”
吴胜利问:“小琴,怎么啦?”
邓琴诉苦:“老爷子身体又出现反复,我那边担心老爷子,这边担心儿子,就是把我分成两片也忙不过来。”
吴胜利问:“你就不能拿个主意?”
邓琴犹豫着说:“主意我倒是有一个,只怕你不依。”
吴胜利催促说:“我怎么就不依?你说吧。”
邓琴说:“我的意思是把儿子送到你那边来。
吴胜利一听火了:“什么?把儿子送到我这儿来,你是想把我也给累死吧?现在长平出了那么多事,我哪里分得出时间管他?”
邓琴说:“你看,刚才尽说漂亮话,现在又翻脸了。”
吴胜利解释:“我是怕照顾不过来,儿子出了差错,你又唯我是问。”
邓琴说:“我不会怪你的。这样吧,你把儿子找个好一点学校,由学校的老师多照顾一下,你看怎么样?”
吴胜利想了想,也只有这样了,只得答应下来。
邓琴欢喜地说:“这还差不多,那儿子过几天就来。”
吴胜利说:“好吧,好吧,你代我向老爷子问好,当然,也向你问好,你辛苦了。”
吴胜利放下电话,想着安排儿子的事,突然想起了刘瑶。
他好像记起刘瑶曾经给过自己一个电话,虽然和这个女人只见过两次面,但印象不错。他从笔记本中找到了刘瑶的电话号码,想了一下,拔通了这个电话。
“刘老师,我是吴胜利。”
刘瑶心里一阵惊喜激动:“吴书记,是你?”
吴胜利说:“怎么,想起来了?你的伤怎么样,没事吧?”
刘瑶笑着说:“多谢吴书记关心,早就没事了,吴书记,找我有什么事?”
吴胜利说:“是这样,我是想把我儿子转到你们学校来,不知行不行?”
刘瑶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把你儿子转到我们学校来?”
吴胜利解释说:“是这样,我爱人现在忙不过来,只有把儿子交给了我。”
刘瑶说:“于是你就想起了我?”
吴胜利说:“很自然的嘛,别忘了我还欠你一个问题的答案。”
刘瑶心里很激动:“吴书记还记得那件事?"
吴胜利说:“当然,怎么会忘记呢,我欠你的,总有一天会还给你的,但现在我儿子上学的事,能不能帮个心忙?”
刘瑶说:“这个没问题,其实你只要给学校打个电话,学校领导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吴胜利说:“不行,绝对不行的。我儿子到你们学校来,你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是我儿子,刘老师,能做到吗?”
刘瑶说:“做当然能做到,只怕委屈了你儿子。”
吴胜利说:“怎么就委屈了?我就是不让他享受特权,那样会害了他。好吧,你去跟你们学校领导联系联系,具体的办法你去想。”
刘瑶说:“吴书记,你放心,我会办好的。”
吴胜利说:“还有一件事拜托,就是我那儿子很调皮,你要帮我看紧点,有什么事向我报告。”
刘瑶笑着说:“吴书记,你又欠我一次了。”
吴胜利说:“好吧,算我欠你,刘老师,再见。”
刘瑶放下电话,心中涌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吴胜利给刘瑶打个电话以后,见儿子的事已有了着落,遂放下心来。挂上电话没多久,朱永林,孟楚庭、雷新明他们都来了,向他汇报了各自的工作。吴胜利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如吴胜利所料的那样,各方面工作开展的情况都不尽人意。
正要商讨下一步工作如何开展时,却见程梅英急冲冲地走进来:“吴书记,不好了。
“有什么事这么急?”吴胜利一见程梅英那焦急的样子,心中微微一惊,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吴梅英看了看在坐着的朱永林和孟楚庭,说:“长平钢厂的职工又到市委来请愿了,这次好像来了上千人,加上围观的人,把整条大街都堵塞了,刚才我擅作主张打了电话给洪局长,要他派一些人来维持秩序。”
吴胜利闻言,不禁扭头去看孟楚庭,两人的目光相撞了一下,孟楚庭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一旁,这种时候,他纵有千百张嘴也解释不了,昨天他才去过长平钢厂,今天就出了这档子事。自吴胜利决定停止市财政拨款给长平钢厂后,长平钢厂
的职工虽数次上访,但经过市委、市政府和有关部门的工作,职工已有一个月没有到市委请愿了。
也许在吴胜利的心里,早已认定孟楚庭不是走同一方向的人,最起码,吴胜利上任半年多来,孟楚庭只和他保持一种不冷不热的关系,在工作上,两人是有很大分歧的。而在此之前,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上一任市委书记胡卫民和孟楚庭,两人在工作上一直是配合得很默契的。
见孟楚庭不说话,吴胜利没有再说什么话,只身出了办公室。朱永林见状,忙起身扯了孟楚庭一把,两人随后也出了办公室。程梅英朝孟楚庭尴尬地叫了一声 “孟市长”,孟楚庭低着头,脸色很难看,并没有应声,从程梅英身边走了出去。程
梅英愣了一愣,跟着他们朝大门口走去。
一行四个人来到市委大院门口时,见大门紧闭,大门外人山人海,市公安局长洪辉亲自带了一批干警在维持秩序。围在门外的长平钢厂职工不停地喊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活"“政府要查腐败,我们要上班”等口号,场面并不像吴胜利想象的那么乱。
洪辉见吴胜利健步走过来,忙迎上去说:“吴书记,你怎么来了,这里很乱,还是先回办公室吧。
吴胜利说:“没事,没事,如果我换成是他们,也会这么做的,长平钢厂的事,是我一手造成的,当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要去面对。
洪辉不再说话,跟在吴胜利的身旁向大门走去。几个干警见状,忙自动围了上来。地上有一些砖头和石块,不久前长平钢厂的职工和守护大门的武警战士发生了冲突,几个受伤的武警战士早已被送到医院去了。
朱永林一看这阵势,知道事情大了,忙回身吩咐程梅英:“马上打电话给市武警中队,要他们多派些人来。”
谁料走在前面的吴胜利却说:“不用,我们面对的是有困难的职工,又不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见吴胜利这么说,朱永林当即不吭声了。
“吴书记来了!”
“吴书记来了!”外面的职工叫喊起来,人潮一阵涌动。
吴胜利对洪辉说:“把门打开!”
“吴书记,外面很乱,刚才还……”
“把门打开!”吴胜利的声音不高,却饱含着威严。
洪辉朝吴胜利身后的朱永林和孟楚庭看了一眼,见二人都没有制止的意思,遂把手一挥。守在门口的干警略一迟疑之后,缓缓把大门打开。那几个国在吴胜利周围的干警见状,忙聚拢来,以防出现不测情况。
“你们干什么?”吴胜利对那几个干警严厉地说:“以为我是那种一碰就碎的瓷器吗?”
几个干警为难地望了洪辉一眼,得到默许后,便分散开来,但仍与吴胜利保持着稍近的距离。保护领导的安全是他们的职责。大门打开后,外面的职工并没有涌进来。随着吴书记的脚步而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来。见此情况,洪辉不禁松
了一口气,他马上用手机通知在外围维持秩序的副局长周怀树,命周怀树立即疏散围观的群众。
“吴书记,我们怎么办?”
“吴书记,政府当真不管我们吗?”“吴书记,我一家上下五口人已经……已经两天没有,没有……”
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抽泣声。吴胜利满脸肃容,高举双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待吵闹的声音稍低之后,他大声说:“职工同志们,你们受委屈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表示歉意。”
“道歉有什么用,你已经道歉两次了,这一次不替我们解决问题,我们绝不离开。”
“吴书记,我们要的不是道歉,而是要生活,要吃饭呀!”
人群中还有愤怒的诅咒声。
“不错,你们每月的生活费是我下令停发的,”吴胜利大声说:“可是市财政有困难啊!〞
有人在人群中说:“长平市不是中国数一数二的经济强市么?”
吴胜利早就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有人在背后煽动,他估且不管那个人是什么人,当务之急,是要让这些愤怒的职工平息下来,问题要解决,但不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吴胜利大声说:“名义上长平市是全国有名的经济强市,可是自从我上任之后,却发现市财政极度亏空,各部门的财政也亏空不少,在问题没有完全弄消楚之前,我无法向大家解释,长平钢厂是国家投资十几亿兴建的,可是兴建之后竟没有产出一吨好钢来,你们都是长钢的职工,可却没有真正上过一天班,这到底是为什么?有谁能告诉我?”
吴胜利最后那一句的声音很大。人群开始安静下来,但仍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停了一会儿,吴胜利放缓声音说:“长平钢厂的问题拖了这么长时间没得到彻底的解决,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那些有实际困难的职工,我深表同情,我会尽快责成有关单位对你们予以最低生活保障,现在,请大家选几个代表出来,我们一同解决长平钢厂职工生活的问题。
一阵喧闹声之后,人群中陆续走出几个职工代表来。根据这几个代表提出的条件,吴胜利初步预算了一下,最低限额每月要支付职工的生活费20万。20万对于一个经济基础较好的县市来说,根本算不上一回事,可是长平市财政局的帐号上,真正属于市里的钱,没有一分。记得吴胜利上任后发现这一情况时,曾问过财政局长汪根发,汪根发回答说是建了房子。长平市那一幢幢金壁辉煌,高耸入云的大厦,哪一幢不是用钱垒起来的?汪根发在报告中称,市财政至今还欠各大小建筑公司的工程款近 10亿,还不包括各方面的亏空款,而每年上缴市财政的数目不超过2个亿,也就是说,至少要 5 年到10年的时间才能填平这个大漏洞。当下,不要说20万,就是拿10万块钱出来,也不容易。虽说市财政帐目上还有一些钱,但那些钱是从银行里贷出来用于紧急防汛用的,绝对不能动。
吴胜利思索了一会儿,果断地说:“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向银行再贷款 20 万,先解决燃眉之急。”
一个职工代表问:“吴书记,20万只能解决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呢?”
吴胜利说:“我以人格向你们保证,如果一个月之后还没有解决长平钢厂的问题,你们拿砖头来砸市委的大门。”
得到吴胜利的确切答复后,长平钢厂的职工陆续散去。
吴胜利回到办公室,坐下后一声不吭,替自己点燃了一根烟,默默地吸了几口。朱永林和孟楚庭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沉默了片刻后,朱永林小声地说:“一定有人在背后煽动职工,吴书记,要不要派人去查?”
吴胜利手挥了一下,仍抽他的烟。几个人都不说话,空气沉闷起来。片刻后,吴胜利突然说:“孟市长,你认为怎样处理长平钢厂的事比较好?”
孟楚庭扭头看了一下吴胜利,说:“长平钢厂的事,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就没有插手过,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没有意见。”
吴胜利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接者对朱永林说:“老朱,恐怕要辛苦你了。”
朱永林正准备再问问吴胜利对调查工作的指示,程梅英走了进来,对朱永林说:“朱书记,你的电话。”
朱永林仁过去接电话,片刻,走过来对吴胜利他们说:“又晚了一步,朱卫平、何德能失踪了。”
吴胜利果断地说:“立即要公安局发出通缉令,全力缉拿这两个人,创新建筑工程公司的那个副经理马上由公安局收审。”
微风拂动着南面落地大窗上天蓝色的帘布,会议桌上鲜红的党旗与蓝色的帘布互相辉映,透进大窗的阳光映在红色的党旗和蓝色的帘布上,显得格外鲜丽。虽然才进入初夏,但气温明显地高起来,但坐在会议桌前的人并不感到炎热,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下午1点30分,长平市委常务会在这里召开。会议的中心议题是一个:长平市国有企业的改革。会议先由主管全市经济工作的常务副市长雷新明报告长平国有企业的改革情况,重点讲了长平钢厂、源头南星制药厂的改革设想。报告完了,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吴胜利笑了笑说:“大家谈谈看法啊。”
大家互相望了望,还是没做声,他们似乎在等待着吴胜利的发言。吴胜利不再等了,说:“我就先说,谈谈我对国有企业改革的看法。”
“现在,国有企业的改革在我市进入了攻坚阶段,也就是说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
“经过这么多年的改革,我想该走出困境的已经走出困境了,走出了困境,说明这些企业己完全摆脱了计划经济的影响,适应了市场经济的规律,这个过程是很长很艰苦的。没有摆脱困境的呢,说明它已经没有能力摆脱计划经济的影响,无缘去和市场经济融为一体,对这些企业,我们该怎么办呢?”
“有人说,还需要继续深化改革,这话是对的,但怎么深化呢?是高喊口号?还是来点大动作,切人实际地解决问题?”
“喊口号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领要进行实际行动。刚才我和孟市长、朱书记已经谈到了这个实际问题,并且也统一了思想。”
“我们的想法是将长平钢厂和南星制药厂进行整体买断工龄。长平钢厂是我市的大型国有企业,是不是违背了中央抓大放小的精神呢?我个人认为没有。”
“长平钢厂在我市是大型国有企业,就是这样一个大型企,业,整整拖了政府近 10年,10年啊!同志们,每年市政府要往里面扔多少钱啊!那个大黑洞,怎么填都填满,成了一个大包袱。前两天长平钢厂的职工到市委来请愿的事,估计在座的各位都听说了吧,那可是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一天得不到彻底的解决,我一天不心安,当然,解决的办法有许多种,可是我们要选一种最有效的办法来解决才行。今天我们谈的是企业改革,暂且把那件腐败案抛开,先解决实际性的问题。”
吴胜利顿了一下,看了众人一眼,随手拿起桌角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是源头县委书记金琳同志写来的,她大胆采用我提议的办法,终于成功地甩开了南星制药厂那个大包状,群众反应很好,既然我市有了先例,就不妨大胆推广,根据职工工龄的多少整体买断,长痛不如短痛。至于买断工龄的资金来源,我认为可以适应地处理一些企业的闲置机械,或者干脆将企业推向市场,整体变卖。”
吴胜利讲完话后,宜传部沈部长第一个发言,表示赞同,他还讲了加大改革宣传力度的问题。吴胜利微笑着点点头。
组织部龚部长就整体买断工龄后企业干部的处理问题,谈了自己的见解。
吴胜利补充说:“龚部长刚才讲到的干部处理问题,我看他的思路很好,我们的想法也是让他们走向市场,不是我们不管他们,而是我们管不了他们,这对他们也许是不公平的。但是,我们想想工作在第一线,劳累了几十年的工人,他们得到了公平了吗?”
接着,另外几个常委发了言。最后,全数票通过了对长平市大小老大难企业整体买断工龄的提议,形成了决议。
散会时,吴胜利叫住孟楚庭问:“孟市长,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更细,明天我们再邀上胡书记去这些企业看看,再顺道去几个地方看看防汛准备工作情况,好吗?”
孟楚庭说:“好吧。”
一条“联谊酒会”的大横幅挂在招待所餐厅的正前方,横幅下面是主席台,主席台的前方是十多张圆餐,这时,圆桌旁已坐满了人。在坐的大多是在源头经营企业的外资老板,从这济济一堂的盛会中可以看出源头外资经济的强盛。金琳、马超兴和其他几个县委、政府主要领导坐在主席台上,主席台上摆了艳丽的鲜花,鲜花旁摆着几个酒杯。酒会在 《难忘今宵》动人的旋律中开始。金琳作酒会的祝辞:“各位朋友、各位来宾,今晚我们大家坐在一起,欢乐、友谊的阳光酒在每一张笑脸上,在此,我代表源头县委、源头政府向在坐各位共同创造源头辉煌的朋友们致以真诚的祝福和表示衷心的感谢。”
“几年来,来自各国的朋友呕心呖血,日以继夜地工作着,奋斗着。我知道,你们的主要目的是在创业,是要扩大自己的资本,发展自己的事业,你们的目的达到了,你们目的达到的同时,也创造了源头的辉煌。”
“这就是我们源头县委、县政府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我们希望你们成功,因为你们的成功就是我们的成功,我们和你们的利益是共同的。”
“我们希望你们继续发展,因为你们的继续发展就意味着我们的继续发展。”
“你们都是才华横溢的企业家,我们从你们身上学到不少好的东西,你们的创业精神,实干精神激励着我们,你们的丰硕成果、辉煌事业鼓舞着我们,我们对你们表示深深的敬意。”
“你们在我们源头,遵纪守法,严格按照我国政府的法律法规办事,你们的品格令我们肃然起敬。”
“虽然有个别的人违反了我们的法律法规,做了一些出格的事,但那毕竟只是个别的现象,对这些个别现象的处理是保护我们的利益,也是保护你们的利益。”
“我们要营造一个好的环境,让你们在我们源头继续发展,让更多的朋友到我们源头来发展他们的事业。”
“各位朋友、各位来宾,为我们源头的明天,为你们各位的明天,干杯。”
金琳结束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大家共同干杯后,金琳对马超兴说:“马县长,我们下去敬他们一杯吧?”
马超兴第一次领教了金琳的口才。以前金琳在各种会议的报告都是由秘书办的同志拟稿的,今天,金琳把原来秘书准备好的讲话稿放在一边,完全按照她自己的思路,信口道来,真是出口成章,马超头不禁暗暗佩服。马超兴说:“好吧,可要注意哟,不要被他们醉倒了。”
金琳微微一笑:“怎么会呢?”语气中有自信的成份。金琳与马超兴持着酒杯,往各自的方向敬酒去了。金琳今晚的装束焕然一新,上着一件雪白的圆领短服,下穿一条暗红色的长裙,一双高跟鞋挑起她那苗条的身子,使她更加显得稳重、端庄和秀美,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年过不惑之年的女人。她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下去,不知不觉之间,已喝下十多杯葡萄酒。大家都欢叫:“金书记,海量,海量,再喝一杯。”
马超兴怕金琳醉了,忙过来碰了碰金琳说:“金书记,不能再喝了。
金琳的脸已红霞满天,她不在乎地说:“没事,马县长,你放心。”
马超兴不再说什么,心中却说:金书记今晚恐怕要出洋相了。他端着酒杯敬酒去了。金琳继续一桌一桌地敬下去。
“好酒量,金书记,能赏脸喝一杯吗?”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金琳耳边响起,声音是那么熟悉。
金琳一看,站在身旁,端着酒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正是常明。
金琳心一热,脸更红了,呼吸急促地问:“常明,你怎么在这里?〞
常明微笑着说,还是那句老话:“我怎么不可以在这里?”
金琳说:“我越来越觉得你神秘了。
常明说:“我倒觉得你越来越漂亮了。
金琳嗔道:“不要油嘴滑舌,问你怎么在这里?”
常明说:“我是外资老板,是你邀请我来的,不欢迎?”
金琳一怔:“你是外资老板,哪个企业的?”
常明故弄玄虚:“暂时保密,增加神秘色彩。”语气一转,又说:“金书记,你酒量可以,讲话也可以,刚才那番演讲,真是出口成章,才华横溢啊,我常明佩服,佩服!”
金琳脸更红了:“常明,不要挖苦我了。你是怎样当上外资老板的,上次怎么不告诉我?”
常明说:“是不是干了这杯酒再说?我等候很久了。”
金琳和常明碰了一杯,接着脖子一仰,喝完了手中的那杯酒,说:“常明,怎么样?”
常明说:“金书记,够朋友。”说完也喝下自己杯里的酒。
金琳说:“怎么样,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常明看了看四周,说:“就这么站着说话?”
金琳说:“酒会还没结束,我不能离开,等酒会一散,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常明说:“好吧,你去敬酒吧,要不人家要恨死我了,说我一个人霸占了你。”
金琳脸更红,佯怒道:“你瞎说什么?”说着,向另外的酒桌走去。
酒会结束了。金琳说还要在这里有点事,要马超兴他们先走了。酒会整整进行了一个半小时,金琳足足喝了二十多杯酒。金琳的酒量是相当不错的,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她与一个男生拼酒,两人喝下两瓶白酒,结果那男生醉得住院打
吊针,差点弄出了人命。为此,她也受到了学校的批评。那次后,她再不和别人拼酒了。
要是在以前,今晚这点酒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毕竟岁月不饶人,她也觉得有点不胜酒力,心里叹道:到底是年纪来了。其实,她还只有 40 岁,再过两个月,是整整41 岁,这个年龄,应该还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对官场上的金琳来说,更是如此。但她却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已到了六十几岁的年龄,到了她母亲程梅英的年龄。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都六十多的人了,按理早该退休了,可是组织上仍没有要母亲退休的意思,省内无论哪个部门,像母亲这么大年纪仍没有退休的人,恐怕只有一个人。当她和母亲站在一起的时候,不明白底细的人绝对不相信她们是母女,倒认为是姐妹。 心态的变老使她感到悲哀,也许别人美慕她的地位,羡慕她的辉煌,可她却羡慕那种无拘无束,浪漫自由的生活。
常明一直在等着她。她怕自己的酒后失态,本想改个时间再和常明谈话,但内心的一种渴望却驱驶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常明走进一间客房。
常明热心地为她端来一杯开水,并顺势坐在她身边。她感到一种男人的气息扑向自己,令她头晕目眩。
“金书记,没喝醉吧?”常明关心地问。
“没醉,这点酒算什么?”金琳硬撑着。顿了顿,又说:“怎么,还对我保密?”
常明说:“回首往事,真是一言难尽啊。”
金琳催促道:“不要抒情了,快说吧。”
常明娓妮道来:“当年我和你一起参加高考,我名落孙山,只得怀着伤心、失落的心情离开了插队落户的农村,当时有许多人都在通过各种关系回城,我知道我没那个能耐,后来和城里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回城后在一家食品加工厂工作,再过了几年,我就自动离职了,决定到外面去闯世界,在外面闯**了十几年,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正在伤心绝望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机遇出现了。
金琳感兴趣地问:“什么机遇?”
常明继续说:“我有个叔叔,在1948 年就从家出走,那时他才18 岁,之后再没有音讯,我家人都以为他死在外边了。没想到他还活着,并在台湾干成了一番事业。1994 年叔叔得了重病,他无儿无女,想到了在大陆的亲人,于是在有关部门的协助下,找到了我们。我父亲早已亡故,我只得去了台湾看望叔叔。叔权将到古稀年龄了,我们见了面,抱头痛哭一场。叔叔在我的精心照顾下,身体恢复了,他要将全部家产都给我,我不肯,你知道我不是那种靠别人施舍过日子的人。叔叔见我执意不肯,只得改变办法,说大陆正在搞改革开放,鼓励外商投资,要我带部分资金去大陆办个企业,说这个企业还是他的,只是要我管理,所得的利润三七开,我得三成,他得七成。
我正想干一番事业,就答应了叔叔的要求。”
金琳说:“你就来到源头?”
常明点点头继续说:“我到了源头,开办了一家企业,直到现在。”
金琳说:“那家企业叫什么来着?”
常明一笑:“暂时保密,还是那句话,保持神秘色彩。”
金琳笑道:“难道我就查不出来?”
常明说:“你查不出来的。”
金琳一怔,更觉得常明是一个谜。
常明说:〝我的故事说完了,怎么样,该你向我说说你的事了吗?”
金琳嗔道:“你怎么老是胡说八道。“心里却是一热。
常明真诚地说:“你就不能放开一点吗?老是那么严肃干嘛?像你今天的衣装,就比你以前漂亮了,你看,你今晚多漂亮。”
金琳说:“以前就不漂亮了吗?”
常明说:“在我心目中,你总远都是漂亮的。”
金琳的心一颤,更加心慌意乱,那诱人的男人气息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常明大着胆子,抓住了金琳的一只手:“金琳,你知道我对你的心吗?”
金琳难以自持,没有力气将手抽出来,口中说:“你对我有什么心?就那样无情无义地跟别的女人结了婚,从来没有写过信给我。”
不觉之间,常明的另一只手搭在金琳肩上:“我那时很自卑,哪敢面对你?”
金琳说:“你现在不自卑了,就有胆子了?”
常明说:“金琳,其实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金琳再也控制不住,倒在常明的怀中:“你为什么不主动和我联系,你知道吗?毕业后,我找你找得好苦。”
常明紧紧地拥着金琳:“这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啊。”
说完,他向金琳深深地吻去。
金琳意乱情迷,她把什么都忘了,把什么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回到了那棵老桂花树下,她要拥住这难得的幸福时刻。她没有回避,向常明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