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下属面前一如既往地颐使气指,但程元复感觉焦头烂额。市一中奥赛班风波闹成了负面影响极大的社会事件,虽然在一般人的观感上此事由学校引起,但程元复心里明白自己难脱干系。他不仅干预了学校的具体方略,而且假他之手塞进去的后门学生不在少数,所以,就这件事而言,他根本没有权利指责市一中领导,阮克刚、方知行反倒对他心有怨忿。经过努力,事件总算趋于平息,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发生在身边的规模化高考作弊案被揭露,祁北市教育系统没有安宁日子了!这几天,程元复尽了最大努力,想把事态控制到范围最小,影响最小,甚至不惜采取冒风险的做法封口焊眼。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自保,另一方面也是秉承顶头上司卜义仁的意旨。接下来事态究竟会怎样发展,最终能不能全身而退,恐怕要看老天爷了,程元复无能为力。
程元复突然想起那天在家长闹事现场,他以教育局长的身份站在椅子上喊话,有一瞬间目光曾和一个女人交会,让他心头掠过一道闪电。
十多年了,这个女人在程元复心中留下的印痕逐渐淡漠,但是,想要彻底抹平又谈何容易?
他就是当年在宁湾镇中心小学当校长、曾一度和陈一卉发生恋情的男子。
程元复参加工作时学历是中等师范,在他的同龄人当中,初中毕业直接上中专、中师的都是优秀生。那时候家长并不重视孩子未来学历层次的高低和所上学校是不是名牌,关键是抓紧完成学业然后参加工作,马上有钱可挣,农村生活贫困的家长尤其会这样想。程元复的家也在祁北市郊区,他中师毕业只能到乡村小学当老师。好在程元复聪明能干,特别善于和领导搞好关系,所以参加工作没几年就当了乡镇中心小学校长。那时候,风华正茂的程元复潇洒倜傥,精力旺盛,除了工作、事业顺风顺水,在男女感情上也不愿意闲着。在当时所处的环境中举目四望,程元复不得不承认宁湾镇中心小学刚刚参加工作的陈一卉是身边最漂亮的女子。尽管小家碧玉,尽管羞涩如青杏,但毕竟年轻,五官又那么精巧,皮肤弹性十足,程元复难免对她怦然心动。程元复做事情从不犹犹豫豫,有了想法紧接着就有行动,立即向陈一卉发动猛烈进攻。因为家教严格,成长环境又在相对保守封闭的乡村,陈一卉和异**往很谨慎,上了一回中等师范,竟然没有和任何一个男生走得亲近些,更不要说谈恋爱搞对象了。程元复开始向她进攻,陈一卉很自然的反应是躲避和排斥,她的封闭和退却恰恰在某种程度上激励了程元复的进攻性,他想得到她的欲望更加强烈更加疯狂。乡村小学的环境很特殊,每个老师一间屋子,宿办合一,特别到了晚上,学生不住校,离家近的老师一般都回家去住,校园里静悄悄的。本来陈一卉晚上也可以回家住,她家所在的自然村距离中心小学不过三里地,可是因为几年前母亲病故,父亲续弦另外找了老婆,陈一卉对后妈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所以宁可住校。这样,个别情况下一到晚上,整个校园除了半聋的木讷的守门人,就剩下程元复和陈一卉。有一天晚上,程元复欲火中烧,在陈一卉房子里延宕至夜深,竟然很暴力地直接没收了小女子的贞操。很奇怪,他这种极不道德的行为竟然没有惹出大乱子,一夜过后,他和陈一卉俨然成了恋人关系。其实只有陈一卉知道,那天晚上,程元复刚开始完全是一副无赖嘴脸,后来又从无赖演变成强奸犯,但是把生米做成熟饭后,程元复开始装可怜。他痛哭流涕检讨,说他之所以这样完全因为太爱陈一卉了,情到浓处,难以自制,所以酿成大错,还狠狠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那天晚上,程元复竟然在陈一卉床前跪了一整夜,天亮时候站都站不起来。在这之前,陈一卉根本没有品尝过男人滋味,程元复成为她生理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陈一卉感觉她的命运已经无可选择地和这个男人联系到一起了。奇怪的是她受到侮辱却没有很强烈的羞耻感,对施暴的男人也恨不起来,后来她看程元复的悔恨自责很真诚,能双膝跪地一夜不完全是作秀,于是心中对程元复的防线完全崩塌了。
陈一卉这种女子,一旦动情就会全身心投入。况且当时程元复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也没有女朋友,她和他恋爱再正常不过,学校老师虽有议论,但基本上持肯定态度。干柴烈火般的青年男女一旦尝到**的滋味,顺理成章一而再再而三,一发而不可收。于是,在宁湾镇中心小学的最后两年,程元复一点不寂寞,常有来自异性的滋润,生活不能说不幸福。
问题在于雄心勃勃的程元复不会心甘情愿永久呆在乡村小学。从分配到宁湾镇开始,他一方面认真工作,努力争取进步,没几年就当了中心小学校长,证明他的努力颇有成效。另一方面,从来到乡下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做将来某一天到城市工作的准备,想方设法寻找机会。就在他和陈一卉热恋两年,女方家长构想要给他们成婚的时候,程元复进城的机会突然降临。他有个叔父在祁北市政府工作,行政级别是副处,叔父有个正处级的表兄中学教师出身,突然从市总工会副主席的位置调任教育局长。拐弯亲戚当了教育局长,程元复进城就有了阶梯和通道。得到这样的信息,他兴奋得几乎跳起来,觉得进祁北市工作指日可待了。程元复是那种想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有了机会绝不会错过。新任教育局长寒假前到任,寒假和春节给程元复提供了打通关节的时机。尽管有亲戚关系,他仍然不惜血本几乎将在宁湾镇工作几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采用送过年礼品加红包的方式,一古脑贡献给了局长。重磅炸弹的效果立竿见影,新学期开学之前,程元复拿到了调进市区一所初级中学的调令,而且给了个“校长助理”的位置。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只是个过渡,下一步就该提拔程元复成为副科级干部了。
程元复到市区工作,调动过程根本没有和热恋女友商量,事情办成了,他才向陈一卉口头通报。陈一卉听完就哭:“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你是不是想一个人进城,然后不要我了?”程元复赶紧把女友紧紧拥抱,揩去她脸上的泪珠,没头没脸地热吻,然后信誓旦旦表态:“我想方设法调到城里,还不是为了咱俩?我先行一步,等站稳脚跟就想办法把你也调进祁北市。那时候咱俩就结婚。”
总归进城是好事,陈一卉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好同意程元复去了。
程元复进城后才发现,叔父对他的前途做了周密安排,其中一项内容是给他介绍一位权贵的女儿做女朋友。“元复,这个女孩挺好的,因为太挑剔,高不成低不就,耽误得年龄大点儿。你不也在宁湾镇耽搁好几年嘛,人家只比你大两岁,没关系。关键是她爸爸身居高位,你要是做了这家的女婿,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你呢。”叔父说。
“三爸,我在宁湾镇谈了一个。”程元复说。
“谈了一个?谈到啥程度?总该没领结婚证吧?……没领证就好,没领证说明你还有重新选择的自由。三爸给你介绍对象考虑你一辈子的事情,你必须听我的,先和这个女孩处一处。乡下那个别理她了,即使这个不行,我再另外给你介绍。”叔父说。
程元复于是按照叔父的要求和权贵的千金约会。一方面他不能也不敢驳叔父的面子,另一方面对于结交权贵自己心里也有抑制不住的渴望。程元复没想到,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他后来明媒正娶的老婆仅仅见了一面,就认定程元复是她老公,紧缠着不放,让他再没有脱身的机会。程元复对这个长相富态的大龄女青年说不上喜欢,但也不反感,一开始稍显被动,后来就全身心投入,开始了一场新的、以婚姻为终极目标的恋爱。
陈一卉在乡下很快体味到被遗弃的感觉。自从进城以后,程元复不但不回宁湾镇来看她,而且不打电话——那时候打电话不方便,但中心小学有一部转着圈拨号的电话——也不写信。毕竟对陈一卉来说,程元复是她的初恋,尽管事情的开端有几分不堪,但后来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在这个思想单纯的乡村女教师心目中,程元复是她终身依托的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感受到程元复背叛逃逸的倾向之后,陈一卉主动找到城里去了。
“程元复,你不是说要把我也调进城里来吗?我家人催我结婚呢。”陈一卉说。
“一卉,事情要从长计议。我自己还没有站稳脚跟,调你进城只能再等等。我刚刚到新单位,打开局面必须有个过程,这时候结婚不合适。”程元复说。
这次陈一卉进城,程元复见了她仍然雄性勃发,与她发生了关系。也就是这次进城过后,陈一卉接到程元复写给她的一封信,信上说:“陈一卉同志,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终止和你的恋爱关系。不要问我为什么,这里面原因很复杂。总的来说,你我分道扬镳,不仅对我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和你谈恋爱我是真心的,男女青年**燃烧的时候行为有不当,请你原谅。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有经济补偿之必要,我会答应你的要求……”读完这封信,陈一卉哭了三天三夜,睡了三天三夜,然后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没有给程元复回信,更不会向他提出“经济补偿”的要求。要命的是陈一卉很快发现她怀孕了,应该是到祁北市找程元复那次种下的孽果。女人犹疑再三,最终没舍得把孩子打掉。再后来杨玉泉趁虚而入成了陈一卉的老公。
程元复很快和名门贵族的大龄女青年结为夫妇,因为有了后台,他的仕途一帆风顺,在那所初级中学由校长助理到副校长,再到校长,然后转到市委机关做宣传部副部长,再到政府机关当局长,转了一圈又回到教育系统当了教育局长。
这些年在官场仕途打拼,程元复也不容易,总是觉得忙。他也并非从来不想曾经的恋人,而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再与陈一卉联络,况且多少年来他老婆在男女交往方面一直把程元复盯得很紧,他几乎没有在婚外寻求**补充的条件。好在一封信宣布断绝关系之后,陈一卉自始至终没来找过他,更不要说给他制造麻烦。从这个意义上讲,程元复对陈一卉不仅怀有一份愧疚,而且对她心存感激。陈一卉嫁给杨玉泉,并且辞掉工作进城,以及杨玉泉因为吸毒贩毒锒铛入狱,程元复都隐约听说过,虽然心里同情陈一卉的遭遇,但从来没有和她联系过。
陈一卉出现在家长闹事现场,是不是她的孩子也被挡在奥赛班门外?按理说,这件事我程元复应该关注一下,可能的话给她提供点帮助。可惜这几天事情太多,高考作弊案爆发弄得人脑子乱了,竟然没想起关心一下陈一卉孩子上学的问题。
唉!程元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