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卉摇身一变,成了“浦莱丝”品牌连锁火锅祁北市旗舰店老板。
火锅店开张,生意火爆的程度连陈一卉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品牌名洋气的连锁火锅自有它独特的经营方式,比方将顾客对菜品的选择方式由传统的菜单自点式或开架自助式进化到全新的“自选式”,买单结账也请顾客参与点数、复核,明明白白消费。这样让顾客觉得心里踏实,再加上一流的厨师,规范的操作,上乘的服务,弄得这家店铺天天爆满,尤其是晚餐,满员之后还会有顾客耐心等待下一拨和下下一拨。餐厅里红红火火,熙熙攘攘,香气弥漫,云蒸霞蔚,生意鼎盛,来钱如流水。
陈一卉钻研过工商管理,人又冰雪聪明,把个老板娘当得游刃有余。店铺开张月余,陈一卉算了算账,盈利之丰厚竟然把她吓了一跳!要是照开张头一个月的收入水平,别说还掉刘庚旺的投资不费吹灰之力,恐怕一年下来,火锅店的收益将逾百万,即使分给刘庚旺一半,自己只要两年时间就会变成拥有百万资产的“富婆”。
算账的结果让陈一卉很感慨:祁北市人民怎么这么能吃呢?在这个地方,只要你能想办法让大家吃舒服,何愁不赚银子?
陈一卉曾经长时间品尝过贫穷的滋味,突然一下人民币哗哗地流进来,让她不得不思考,赚了钱拿来干什么?正常情况下,一个普通人的吃穿用花不了几个钱,哪怕买车买房,在祁北市这样的小城市,只要不是过分追求奢侈,几十万就能解决问题。假如买车买房之后,金钱还会源源不断流进来,陈一卉真不知道该怎样花。化妆、美容、穿时髦衣服,是女人常见的消费方式,但陈一卉不怎么喜欢,即使愿意进行此类消费,当你真的拥有上百万乃至更多的资产,这些又算得什么?那么外出旅游,国内国外到处转转?自己连完整的家庭都没有,孤身一人游山玩水能有多大意思?吃喝嫖赌更是男人们的事情,陈一卉即使有了挥金如土的条件,她也不至于奢靡颓废。钱存在银行利息微不足道,实际价值是负增长,投资证券或者别的产业,拿钱赚钱,且不说能不能赚,即使赚了更多的钱,花不出去岂不更让人发愁?
其实,最有意义的是把钱花到孩子身上,培养女儿,让她有出息,有美好前程,这样生活才有意义,赚钱才有意义!这是陈一卉认真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
可是,想起杨帆,陈一卉的心情立即变得灰暗。
上高中仅仅一年多,杨帆由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迅速演变成颓废、早恋、没有上进心,甚至破罐子破摔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品德表现让陈一卉提心吊胆,唯恐她再给你制造出匪夷所思的新闻来!造成孩子如此令人痛心的变化,除了她自身的原因,很难说市一中在编奥赛班过程中人为制造的不公正对孩子没有负面影响。再深究,家庭不完整也给孩子的心灵造成伤害。眼下的问题是,对于女儿退步乃至堕落的发展趋向,陈一卉无力扭转,尽管做了种种努力,效果等于零。开火锅店,把自己弄得忙忙碌碌,对于管教女儿来说,是不是意味着下意识的逃避?起码客观效果是对杨帆的控制力进一步削弱。女儿高中阶段的学业究竟会以怎样的结果收场,陈一卉越来越不敢想。甚至她不得不做退一步的打算:既然管不好她,宁可多挣点儿钱,即使杨帆将来没出息,也不至于让她的生活没有着落。再说,一个女孩,长相也不差,将来有一碗饭吃总该不成问题吧?
只可惜,陈一卉的自我麻醉不起作用,杨帆注定要给妈妈不断制造差不多比天还大的麻烦。
进入高二,要论学习成绩,杨帆即使在普通班也啥都不是。每逢开家长会,或与老师通电话,班主任总是对着陈一卉慨叹:“可惜了!这孩子成这样,谁也想不到……”弄得陈一卉无颜面对老师,仿佛做了对不起人的事,至于孩子进奥赛班,她想也不敢想了。
寒假期间天寒地冻,加上过春节,正是火锅生意的旺季。陈一卉忙生意,对女儿的监管更为疏失。除了学校安排的假期补课,其余时间杨帆究竟干什么她一律不清楚。
到了春季开学,有一天陈一卉感冒,全身不舒适,将生意托付给店面经理,早早回家休息。放学以后,杨帆依偎过来,神情很特别,说:“妈,有个问题我必须向您汇报一下。”
陈一卉有点烦躁:“我累了,发烧。有啥事明天说不行吗?”
“您要是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不过对您来说这也许是大事。”
“你说。”
“我的例假比正常时间超过了一个多月。您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儿?”
“啥,你说啥?”陈一卉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度,“你要我给你解释?我怎么解释?你在这之前都干了什么?杨帆,你到底怎么啦?!”
“妈,您别着急上火呀。我估计,十有八九怀孕了。我想让您有一点点思想准备,别吓着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啊呸,还‘不是什么大事’?你说,什么才是大事?杨帆,你要把妈气死!”陈一卉着急上火又伤心,眼泪直流,“你现在穿衣服,妈领你上医院检查。也怪妈妈,只顾忙生意,对你关心不够。”
“不必这么急吧。您是大人,还不如我沉得住气?咱娘俩先商量商量不行吗?您先坐下,我给您找感冒药去。”杨帆反而不急不躁。
“这种事情怎么能不着急?也没什么商量的,必须上医院检查,确诊了立即做手术。杨帆呀,你才是高二学生,正上学,怎么能出这种事儿呢。”
“妈,我就知道这事要让您晓得,会火上房一般。”杨帆的口吻很冷静,“其实不奇怪,只不过我不小心罢了。妈,您说,我要真怀孕了,小孩会长成什么样?像谁?假如是个女孩,会不会比我更漂亮?妈,挺神奇的,人怎么会怀孕呢?我真想生个小孩玩玩,您能允许吗?”
陈一卉听了女儿这番话哭笑不得。她说:“杨帆,你不觉得这样想很荒唐吗?今天确实晚了,明天一大早妈就带你去医院检查。这段时间我再也不管生意了,宁可让火锅店黄摊儿,妈也要照顾好你。”
杨帆却不领情:“妈,我都不着急,您怎么急成这样?如果我真怀孕了,要把这个生命的胚芽消灭,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梁洪的意见?我一个人制造不出孩子来。”
“啪!”陈一卉实在忍不住怨怒,再次打了女儿一巴掌。
“妈,您太不冷静了。不过,我不会恨您。”杨帆用手摩挲着脸颊说。
陈一卉再不理睬女儿,关了门蒙头大睡,在被窝哭了大半夜。
经过检查,杨帆的确怀孕了。回家来做好必要的准备,陈一卉又带着女儿到医院做人流。临进手术室,杨帆紧紧抓住妈妈的手不愿意松开:“妈,我有点儿害怕。是不是很疼呀?”
“不要紧。你要勇敢,活人不容易,该承受的必须承受。你也得慢慢长大呀,孩子。妈在外面等着你,没事的。”陈一卉和颜悦色,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和脸颊。
杨帆进了手术室,陈一卉心里焦躁,一个人在外面徘徊。不料,她意外地在妇产科走廊遇见了程元复。
“是你?”陈一卉本来低着头,突然和一个男人撞个满怀,抬起头才发现相撞的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倾情并为之献身的负心男子,而这个男子正是刚刚被她送进手术室的杨帆的生身父亲!
“一卉?你怎么在这里?”程元复突然邂逅陈一卉,吃惊不小。原来,他到妇产科行为诡谲,病房有一个漂亮小媳妇做人流手术引起大出血,正在住院治疗,小媳妇是教育局某科室工作人员,她流掉的孩子与程元复脱不了干系。程局长趁小媳妇家人不在的空档,偷偷来慰问这个为了某种目的甘愿献身于他的小女子。正因为怕见到熟人,所以陈一卉突然出现让他心里发毛。
“好好好,你在这里正好。要不然我想找局长大人挺不容易呢。”陈一卉脸上挂了冷笑,“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吗?”
程元复看见陈一卉脸上的冷笑有点儿瘆人,心里怯了三分:“我怎么能知道你来干什么?你要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有个亲戚在这儿住院,我来看看。”程元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陈一卉编谎,说完想抽身离去。
“你别急呀。既然遇上了,我看今天是个机会,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陈一卉一把拽住程元复,拉他在长椅上坐下。
“一卉,我很忙。有话赶紧说,车子在外面等我呢,回去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程元复想把陈一卉的手推开。
“我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这儿的事情更重要。”陈一卉一只手把程元复拽得更紧,另一只手指着手术室,“里面有个孩子正在做手术,人流。她是我女儿,杨帆,你知道的,高二年级学生,她正在做人流手术。人流,你不会不明白吧?我把你留下来,重要的原因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你听懂了没有,正在里面做人流的杨帆,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是她的生身父亲。”
陈一卉的话对程元复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一卉,你是不是让孩子气糊涂了?你的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你如果需要帮忙,我打个电话给司机和单位上的人安顿一下,要我干什么你直接说。你刚才说的都是啥,云里雾里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程元复还是想尽快解脱。
“什么云里雾里的,我说的都是实话。生气归生气,可我不糊涂。你的女儿我已经给养到十六岁多,你也该对她负点儿责任了。你今天不能走,女儿从手术室出来,我让她当面认了你。孩子一直以为死了的杨玉泉是她爸爸,其实不对,杨玉泉挂个名,你才是杨帆的亲爸爸。元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一个人带孩子太累了,你是她亲爸爸,你该为她做点儿什么了。今天你无论如何不能走。”陈一卉很认真,也很执拗。
“一卉,你一定气糊涂了。我对你深表同情,但有些事我不能帮你。你等着孩子吧,我必须先走。再见!”程元复说罢用力从陈一卉手里挣开,狼狈不堪地逃之夭夭。
“程元复,你还算个男人吗?你简直猪狗不如!”陈一卉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叫骂,惹得妇产科的医护人员和病人纷纷到走廊里来看。